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雷迪亞模特公司陷入了緊張、繁忙的訓練之中,隨着GG模特大賽的日益臨近,姑娘們的心弦也隨之緊繃了起來。大賽的贊助商GG公司是青川市一家生產洗髮水的民營企業,前兩屆模特大賽的成功舉辦使其名聲鵲起,從默默無聞一躍而變得家喻戶曉,為其帶來了巨大的商業效益。嘗到甜頭的GG公司這次更是不惜投入巨資,力圖全力打造企業形象,跨上一個新的台階,並許諾前三名獲得者將成為本公司的形象大使,高薪厚酬自不必說。據負責模特隊訓練的那位年輕女教師透露,屆時,媒體炒作,星探雲集,國內諸多的模特公司和影視公司都

會來此物色人才。最負盛名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也將派員考察,取得冠軍者極有可能受到該公司的賞識,榮幸地成為其麾下的簽約模特。

姑娘們神情亢奮,躍躍欲試,惟獨祁瑩常常走神,顯得情緒低落、心不在焉,惹得年輕女教師很不高興。

旁人自然無從理解祁瑩的一反常態,她的神思恍惚一是緣自於對汪洋難分難捨、牽腸掛肚的思念。就如同何不為難以捉摸祁瑩的所作所為,祁瑩同樣也捉摸不透汪洋的絕情與背叛。汪洋在舞廳挺身而出的舉動,道是無情卻有情,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柔腸百結。二是殺父大仇至今未報,並且因自己的心急,復仇計劃受挫,正所謂欲速則不達,一下子又似乎變得遙遙無期起來,讓她如鯁在喉,耿耿於懷。

何不為挖空心思,開始了對祁瑩的傾力打造。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了許多國內、國際上的超模賽事錄像,讓祁瑩觀摩學習,並帶着她去觀看音樂會、歌舞表演、書畫展等等,讓她不知不覺地汲取各藝術門類的養分,融會貫通。他帶她去野外,聆聽大自然的天籟,感受天地之大美,並由此領悟到生命的美好與寶貴。他甚至帶她去健身俱樂部攀岩,鍛煉祁瑩的毅力及學習對逆境的應變。

祁瑩似乎漸漸進入了狀態,但內心深處的悒鬱還是會不時冒出來,使得她臉上的微笑仍不是十分燦爛。

在一個月夜,何不為將室內刻意地作了一番佈置。他點起許多根紅燭,窗帘盡拉,一側的桌子上,一台老式的留聲機放起了舒緩柔曼的曲子。今晚,按照預定程序,何不為將為祁瑩作詩歌朗誦的藝術熏陶。在搖曳的燭影中,何不為粉墨登場了,只見他身穿二十年代的女生服裝,頭戴假髮,臉上描眉畫眼塗脂抹粉,手中舉著一卷詩稿,從另一個房間昂頭走了出來,邊走邊衝動地朗讀著一首愛情詩篇。是風流才子徐志摩的一首愛情詩,何不為扮作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姑娘,聲情並茂地朗誦著,可他越是投入,越是動情,效果就越是滑稽不堪,越是適得其反,嚴肅的詩歌朗誦會竟變成了一個搞笑版小品表演。

何不為的詩歌朗誦令祁瑩忍俊不禁,終於開懷大笑了起來。她跌坐一旁,用手指著何不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肚子疼。

何不為扯下頭上的假髮套,走到祁瑩的身邊,蹲下,盯着兀自樂不可支的祁瑩,輕聲道:「你終於笑了。」

祁瑩聞言一怔,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何不為接着道:「祁瑩,我這樣出洋相,故意醜化我自己,就是為了逗你開心,讓你一笑。為了博你這一笑,我可謂是用心良苦啊。你明白我的用意嗎?」

祁瑩聽罷,漸漸收斂了笑容。她望着誠心相助自己的何不為,心裏不由湧起了一浪浪的感動。

她忽然一言不發地直起身來,走向蠟燭前,依次一一將它們吹熄。走到桌前,將留聲機關掉。最後走到窗前,「刷」的一聲將窗帘拉開。何不為神色錯愕地望着祁瑩,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

祁瑩做完這一切,也轉身默默地走到了相鄰的那一個房間里。

月光沒有了窗帘的阻隔,立即照射進了室內,如白銀瀉地。清白朦朧的月色下,祁瑩散開如瀑的秀髮,任它自然滑落在肩上。她赤著雙足,彷彿凌波仙子一般,蓮步輕挪,那身形不像在走,倒像在飄,飄飄忽忽地走了出來,她的眼波既迷離又流盼,停頓了一會兒,也輕輕朗誦起何不為方才念的那一首詩。

一切都靜了下來,只有祁瑩那悅耳動聽的聲音,裊裊地飄浮在空氣中,裊裊地向天外飄去。月色,人,詩歌,是那麼和諧,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這真是一個充滿靈氣的女孩子。何不為心中嘆道。

此景只應天上有,真是太美好啦!祁瑩早已將徐志摩的那一首膾炙人口的愛情詩朗誦完畢,何不為還恍如置身於夢中。

祁瑩走到目瞪口呆的何不為身邊,眼中秋波盈動道:「再一次謝謝你的好意。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好好地去參加比賽,全力以赴。」

何不為醒過神來,沖祁瑩只是傻傻地一笑。

自此,祁瑩的心態果然日漸好轉了起來,與此同時,GG模特大賽也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

在賽前的最後一天,何不為邀祁瑩到市區的一家新開張不久的茶吧小坐。

這裏環境很是幽靜,廊架下,青藤纏繞,鳥語花香。茶吧的主人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海棠樹下,有一石案,案上焚了一支細香。一個身着古裝的小姑娘,正凝神彈奏著一首令人情思邈緲的古箏曲。

祁瑩邊品茗邊由衷道:「這兒真不錯。像個世外桃源。」

何不為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那以後咱們老了,也開這樣一個茶吧。」

祁瑩聞言,低頭不語。她知道何不為話中的含意,想要拒絕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她不想傷害他,只好佯作不知。

何不為忽然嘆了一口氣,臉上卻擠著笑道:「祁瑩,馬上就要參加比賽了,我相信你一

定能取得好成績。至此,我們這一階段的加強培訓課也圓滿地到了尾聲,從明天開始,我這個名不符實的老師也就自動解職了。實不相瞞,其實我可以說是對模特訓練一竅不通,我只不過是找這樣的一個借口能接近你、能光明正大、不尷尬地經常見到你罷了。依你的自身實力,只要你能調整好心態,是肯定會有出色表現的。這一點我毫不懷疑。我也知道,我這樣做對於你是成就錦繡前程,對我自己卻無異於自掘墳墓。一旦你成名之後,小小的青川就容不下你了,你很可能會遠走高飛,到那個時候,我想見你一面恐怕都很難了。不過,我不後悔……」

何不為的話里明顯帶有幾分傷感。

祁瑩心有所動,她清楚何不為說的是實情。兩人一時無言。箏曲如水,緩緩淌入祁瑩的心田。沉默良久,祁瑩忽然歪著頭嫣然一笑,岔開話題道:「你聽,這古箏的聲音真好聽,這支曲子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何不為聽了一下,然後回答道:「這是一首著名的曲子,叫《春江花月夜》。」

祁瑩心馳神往,托腮出神道:「《春江花月夜》?好美的名字。好美的曲子。」

何不為禁不住被祁瑩的神態打動。他痴痴地又甜蜜又痛苦地望着她。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深地愛上了她。

模特大賽如期舉行,祁瑩果然深孚眾望,順利地通過了初賽、複賽,並以總分第一名的驕人成績進入了總決賽。祁瑩在台上表現得時而冷艷,時而俏皮。她冷艷而不冷漠,俏皮而不賣弄。觀眾沸騰了,喝彩聲鋪天蓋地,一時間對祁瑩好評如潮。媒體推波助瀾,也連篇累牘地做了報道。而何不為自然是每場必到,為祁瑩吶喊加油,並在報紙上撰文為祁瑩造勢,力推祁瑩。當然都是些不帶花邊的正面炒作。

第二名李佳佳小姐,是一位華裔,混血兒,她與祁瑩一道成為本屆奪冠的大熱門。與祁瑩相比,李佳佳似乎更是一匹黑馬,賽前關於她的情況外界幾乎一無所知,僅傳說她在國外做過幾年野模。她隸屬的模特經紀公司這次攜其參賽,隆重推出,也是志在必得。

有人斷言,此次大賽的桂冠非祁瑩莫屬,只要祁瑩不出意外,她獲得冠軍將如探囊取物。但模特賽事從來是波詭雲譎,到底誰最終能蟾宮折桂,又有誰人能說得清呢?

傍晚,姑娘們在一間大浴室里洗澡,都是年輕人,幾天下來,彼此熟識並結下了友情,她們一邊嘰嘰喳喳地說着話,一邊相互串來串去地嬉笑打鬧。李佳佳走到祁瑩身旁,假意親熱地與祁瑩搭訕,乘其不備,迅速將祁瑩的洗髮水跟自己的洗髮水調包。然後不動聲色地告辭而去,又去與別的姑娘交談去了。姑娘們使用的都是本次大賽的贊助商GG公司統一提供的GG牌洗髮水,外觀上毫無區別。

祁瑩洗完澡,當她回到寢室,對鏡梳理她那如雲的秀髮時,忽然發現頭髮大把大把地脫落下來,這一發現令她大驚失色。

最初的驚慌過後,她冷靜思索了一會兒,霍地站起,轉身憤怒地向李佳佳的房間走去。

在祁瑩的厲聲質問下,李佳佳終於承認了是她搗的鬼,她用脫髮水替換了洗髮水。說着,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痛哭流涕地表示懺悔,並說她也不想這麼做,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來此之前,她在國外被人勒索,欠下了巨額的高利貸,她無力償還。脅迫之下,她與一家影業公司簽了賣身合同,合同規定,她必須取得本屆模特大賽冠軍,然後利用冠軍的聲勢,為其拍攝三級片,獲取商業利潤,以此抵債。

祁瑩聽罷,良久不發一言,沒想到李佳佳的身世竟也是這般多舛坎坷。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掉頭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轉身道:「李佳佳,你聽着,我可以不追究你,但我不會放棄比賽。」

祁瑩回到自己房間,她停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給何不為打了一個電話,輕描淡寫說她可能與冠軍無緣了,自己的頭髮不幸被鬼剃了頭。並笑着說這下可趁你的意了,我就是想飛也飛不了了。出於善良,她隱匿了頭髮脫落的原因。

誰料何不為一聽,不僅不竊喜,反即時變得萬分焦急起來,一迭聲說道:「什麼?鬼剃頭?那一定是你精神太過於緊張了!祁瑩,你彆氣餒,堅持就是勝利。你忘了上次我朗誦詩歌時男扮女裝戴的假髮了嗎?幸虧我沒丟掉,這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場。我馬上就給你送過去。」

祁瑩放下電話,想,何不為果然如他所說,是個一級棒的朋友。

總決賽開始了。模特們一個個登台亮相,輪到祁瑩出場時,觀眾席上一時大嘩,評委們也都怔住了,紛紛交頭接耳。原來祁瑩並未戴上何不為特意送過來的假髮,而是索性光頭上陣。只聽聞國外有光頭模特,國內大賽上還尚未見到,祁瑩這一下首開先河之舉,令人們大開眼界,所有的目光頓時都聚焦在了祁瑩的身上。

坐在觀眾席上的何不為見狀,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前排貴賓席上正襟危坐着的田鵬遠也大為驚異。開賽以來,他一直密切關注著祁瑩的比賽,他想驗證自己的審美觀,想知道他心目中的絕代小佳人,在別人眼裏是否也同樣是魅力四射、光彩照人?隨着祁瑩在眾佳麗中的脫穎而出,他心裏有些陶醉地微笑了,看來自己眼力不錯,頂着極大風險去征服的這個女孩子,的確當之無愧是艷驚四座,是大眾情人。由此而論,他以往為之付出的種種風險都是值得的。可眼看着祁瑩已經是穩操勝券,離桂冠只有一步之遙,卻為何造型突變,一改往常,這豈不是太過於輕率,把一場事關前途命運的模特

大賽也太視同兒戲了嗎?不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否則任何一個模特也不敢在此最緊要關頭輕易做出此大膽舉動的。田鵬遠隱約地覺得,祁瑩這一回將很有可能與冠軍失之交臂。想到這裏,他的臉色不禁有些黑沉了下來。

田鵬遠考慮得沒錯,試想,贊助商是一家生產洗髮水的企業,如果由光頭模特奪冠,那顯然失去了廣告的價值及意義,甚至會造成令人譏笑、嘲諷的適得其反的社會效果。

祁瑩似渾不在意,在T型台上揮灑自如,表現得自信而又大方。她的一顰、一笑、一轉身,無不勾魂攝魄;她的泳裝、休閑裝、晚禮服,俱牢牢牽引了眾人的目光。人們驚奇地發現,賽前被他們普遍看好的祁瑩,並未因光頭而黯然失色,相反更增添了一股難言的驚世駭俗的強勁魅力。

輪到回答主持人提問時,主持人笑問道:「請問祁小姐,你為何要選擇光頭這樣一個不算髮型的髮型,在女孩子普遍以秀髮為美的觀念主流下,你如此標新立異,就不怕招致非議嗎?」

祁瑩笑臉盈盈,機靈地反問道:「難道女孩子沒有秀髮就不美嗎?難道有着一頭秀髮的祁瑩,與光頭的祁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嗎?」

祁瑩的巧妙回答,瞬間迎來了觀眾席上雷鳴般的掌聲。

最後,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由主持人宣佈本屆模特大賽的獲獎名單。

經評委們評審,主持人充滿激情地念道:「……季軍得主:王小雅。請頒獎嘉賓……上台頒獎;亞軍得主:張銘銘。請頒獎嘉賓……上台頒獎;本屆大賽的冠軍得主:許思辰。請頒獎嘉賓……上台頒獎。」

觀眾席上有稀稀拉拉的掌聲,大多數的人保持了緘默,這個結果真是令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奪冠的兩個大熱門祁瑩和李佳佳均榜上無名。這個結果雖說意外其實也在人們的意料之中,李佳佳在決賽中因思想包袱太重,導致發揮失常,名落孫山不足為奇。而祁瑩的光頭出場,雖令人耳目一新,成為大賽中的耀眼亮點,但若就此榮膺大獎,也無此先例。

何不為禁不住搖頭嘆息,為祁瑩錯失一次良機而惋惜不已。

誰也不曾留意,就在主持人宣佈獲獎名單時,田鵬遠悄悄地起身,走向了評委席,並坐到了贊助商GG公司的老總身邊。

那位老總姓劉,長得墩肥矮胖,他一見自己的父母官移駕前來,喜形於色地慌忙起身相迎。田鵬遠滿面笑容地沖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主持人念完了獲獎名單后,稍停頓了一會兒,又打開一紙條,笑逐顏開道:「最後,經評委們一致審議通過,本屆大賽臨時特設了一項特別獎,那就是『光彩炫目』獎,授予祁瑩小姐,以表彰她在大賽上的出色表現以及對本大賽的特殊貢獻。我想,這也是眾望所歸。」

剎那間,台下,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台上,模特們也拍手相賀。

李佳佳含着淚拚命鼓掌,把手掌都拍紅了。在眾人一浪高過一浪的熱烈的鼓掌聲中,祁瑩回眸望了她一眼,不禁心潮起伏,眼中噙著淚花,也頷首向她相視一笑。

主持人又大聲道:「這項來之不易的殊榮,特別邀請了本市的市委書記兼市長田鵬遠先生來做頒獎嘉賓,下面就由田市長上台親自為祁瑩小姐頒獎!……在此,我謹代表大賽組委會,感謝田市長於百忙中光臨,感謝田市長對本屆大賽的鼎力支持……」

田鵬遠走到祁瑩的面前,為她戴上一頂晶瑩剔透的花冠,他目光緊盯着祁瑩躲閃嫌惡的眼睛,握住祁瑩的柔荑小手,輕聲道:「瑩瑩,祝賀你。」

祁瑩淡淡一笑,不失禮貌道:「謝謝。」

握著祁瑩小手的田鵬遠沒有料到,與此同時,近在咫尺的鳳凰大飯店也正舉辦着一場畫展。是他的夫人歐陽筱竹的個人畫展。這次畫展事前沒有任何炒作,同樣在青川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就在模特大賽進入倒計時以來,歐陽筱竹的油畫展也處於了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她以自己為模特,對鏡精心創作了二十幅人體油畫。暗寓與田鵬遠結婚二十周年。她從大學時代的青春畫起,一年一張,直到如今。體形由窈窕漸至豐腴,臉部由單純而滄桑,形象演示了從少女到女人的過程。在五官的處理上,她頗費了一番躊躇,是以自己為原型,還是變形改造,甚至將五官空白處理?因為在相對閉塞的青川,這種寫真的人體油畫還有點離經叛道的意味,作畫尚且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更不用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展出了。

歐陽筱竹思來想去,最後仍是毅然決定全盤照搬自己的臉,既然是自畫像,也就沒有必要再猶抱瑟琶半遮面了。歐陽筱竹是個嚴肅而又執著的畫家,最末一幅,她將額上的傷痕甚至也如實描繪了下來。畫畢細細端詳,果然,額上的灼痛與胴體的靜美形成了反差對比,造成了視覺上的衝擊力,給人以強烈的震撼。這一系列油畫不僅是展示人體,可以說展示了歲月與人生,是用肉體說話,藝術地記錄了女人最重要的一段時期,是女人半部歷史的真實寫照。

起先她作這些畫的初衷,不過是想藉此引發田鵬遠對她的關注,喚回那一份遙遠的田鵬遠對她的愛。她覺得現在是活在一個活死人窟里,田鵬遠對她表面上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二人的婚姻也頗受外界稱道,可她清楚愛情早已隨風而去了,留下來的只是深自骨子裏的切膚的冷落和冷淡。她心裏還有一個隱隱的動機,就是欲與祁瑩一比高低。祁瑩用青春和容貌,而她用才華和溫情,還有曾經同樣青春美好的身體和容顏。可她做着做着,就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難以自拔地深深愛上、迷戀上了這些畫。女人是有自戀情結的,歐陽筱竹撫摸

著一個個畫上的自己,就像撫摸從前的一段段日子,她感慨萬千,心潮起伏,不禁手掌顫抖,臉上流淚,心裏更是顫抖和流淚起來。

這不是普通的人體油畫,它的分量是沉甸甸的,不經意間吸納了行為藝術的表現手法,引人遐思,令人回味無窮。畫畢,歐陽筱竹流着淚想,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

畫展一出,來參觀的人數大大出乎歐陽筱竹的意料。她原想,舉辦這樣的畫展,肯定會來一些獵奇者和同行,這是不足為奇的。她也知道,很大一部分人前來,不是出於藝術的欣賞,只是出於觀看裸畫的目的,何況她長得也並不醜。可誰想到,她的畫展,較之模特大賽,較之模特大賽上祁瑩的光頭登場,引發了人們更大的興趣和議論。人們摩肩接踵,絡繹不絕,不論男女,爭相一睹,頗有萬人空巷的景觀。許多人久久駐足於畫前,流連忘返,感受到了來自生命的疼痛和震撼。

鍾慨也抽空參觀了畫展,他站在最末那幅面有傷痕的畫作前,不禁對歐陽筱竹深為折服,對這一系列演示歲月與人生的蘊含深刻的作品,嘆為觀止。

畫為心聲,通過這些畫作,他對歐陽筱竹的心境也有了一些觸摸和領會。

鍾慨從人叢中發現了歐陽筱竹,他走過去,伸出手激動道:「太好了,這是目前我所見過的最有震撼力的畫展,祝賀你,歐陽女士。」

歐陽筱竹如遇知音,眼眶一濕道:「謝謝你,鍾慨先生。」

兩人又攀談幾句后,互道珍重離去。

鍾慨本打算再試探歐陽筱竹,卻最終沒有開口,他想,這些畫已經說明了問題,另一方面,他也覺得於心不忍。

戒毒所里的文娛活動室,戒毒者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或者各行其事,有的百無聊賴地打着撲克牌,有的哈欠連天打盹,最前方的電視機里正在現場直播GG模特大賽,可是室內大多數的人對此事漠不關心,無動於衷。

汪洋坐在一把靠前的椅子上,全神貫注地注視着熒屏,尤其是當祁瑩出場時,他表情如痴如醉,目光緊盯着儀態萬方的祁瑩,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俱上心頭。

一位也在此戒毒的青臉男子,精神萎靡、哈欠連天地走了過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電視節目,嘴裏嘟囔著:「這電視台怎麼搞的,又是模特大賽,一群小妞在台上搔首弄姿的,還不就是舊社會的選美?有什麼看頭?調台。」說着拿起電視柜上的遙控器就欲調台。

汪洋急道:「別調,我正看着哪!」

那男子看了眼汪洋,不由譏笑道:「喂,我說毒友,看你那神魂顛倒垂涎欲滴的樣子,就差流哈喇子了,老實說,是不是想女人啦?……沒想到你這人還真是有決心有毅力,佩服佩服,看來你這趟沒白來,戒毒還真是戒成了。咳,真羨慕你呀,你都知道想女人啦,不像我們,除了毒品,再漂亮的女人也提不起興趣,就算是仙女下凡,我們也照樣沒有性慾。哈哈,哈哈……」

男子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笑到半截,又打了一個哈欠。

汪洋不悅地看了那口無遮攔的男子一眼,隨即把頭轉回,他此時無暇理會此人,又接着把目光鎖定在熒屏上,雙眼如舞台上的追光燈一般,照射在祁瑩的身上。

適逢那雨心又來看望汪洋,她從醫生那裏打聽到汪洋康復在即,他已經擺脫了毒品的糾纏和困擾,再過一兩日就完全可以出院的消息,不禁興奮異常,她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那雨心從病房裏沒有找見汪洋,一問才知去了文娛室。她於是也來到文娛室,見汪洋此時正聚精會神地坐在前面看着電視,對自己的到來毫不覺察,大異於往日,不禁好奇地瞄了一眼電視,見是模特大賽,一個個婷婷玉立、身材修長的女孩子正身着泳裝,在台上風情萬種地走着貓步。她不由暗笑,心道看來天下男人大同小異,骨子裏俱是好色之徒。只是平素看上去顯得木訥書呆、不解風情的汪洋,竟也會有如此多情失態的時刻。

那雨心目光又往電視上看去,她好奇地想知道汪洋目光專註於何人,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她從汪洋身後悄悄地觀察他臉上的神色,很快發現他的目光總是追隨着同一個女子的身影,臉上的表情也是複雜多變。那雨心開始認真地打量這個女子。這個女子果然生得好看,與眾不同,她既有西方人推崇的健康時尚,又有東方人欣賞的百媚千嬌。字幕上顯示著這位選手的參賽號碼是32號,姓名叫祁瑩,還有身高、年齡、三圍。那雨心看着祁瑩,看着看着,臉上忽然恨意叢生,自言自語道:「對,就是她!沒想到她在這裏招搖過市,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正想找她算賬呢!……」

那雨心說罷,顧不得理會汪洋,怒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汪洋只顧觀看電視,沒聽清楚那雨心在說什麼,他聞聲從椅子上轉過來頭,望着來去匆匆的那雨心,臉上一片茫然。

原來那晚那天心目睹了鍾慨赤身裸體與謝虹擁在一起的情景,回到娘家后便一個人躲進

小屋裏難過地哭泣了起來。那雨心回來后,見姐姐兩眼腫得彷彿桃子一樣,不由關心地詢問起緣由。

那天心不願讓家人擔心自己,遂掩飾道:「沒事,我真的沒什麼事。」

那雨心生氣道:「沒事?沒事你哭什麼?」

那天心低下頭,無言以對。

那雨心道:「你可別瞞我,你坦白說,是不是和鍾慨鬧彆扭啦?」

那天心本不想承認,無奈臉上的淚水不爭氣,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只好點點頭,痛苦地說道:「我倆要離婚了。」

那雨心吃驚道:「離婚?為什麼?」

那天心苦笑一聲道:「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那雨心一聽,不以為然地笑道:「我說姐,你就別疑神疑鬼的啦,你總是懷疑鍾慨外面有女人,我都快聽得耳朵眼兒里起繭了。你有證據嗎?你可別瞎懷疑,冤枉了他。」

那天心搖頭道:「我冤枉他?這一回我可是親眼目睹,可謂是鐵證如山,他想抵賴也抵賴不成了。就在今晚,我無意中發現了他和一個年輕姑娘在一起吃宵夜,他見了我之後,不僅不過來和我打招呼,更別說向我引見他身邊的那位姑娘了。你說他這是不是心裏有鬼?我一氣之下,就離開了那裏,走在半路上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對勁,就殺了個回馬槍返回了家中。我要看看他會不會乘我不在,把那姑娘帶回家,我倒要看看他鐘慨到底是不是個正人君子。另外,我也是生怕自己誤會了他,冤枉了他。沒想到,我回到了家裏,推門一看,鍾慨全身赤裸,一絲不掛躺在地上,那個年輕姑娘俯身摟住他,兩個人如膠似漆,那個樣子,別提了,簡直不堪入目,要多噁心有多噁心……唉,我現在才恍然大悟,怨不得他要把我和妞妞攆出去,原來他是早有預謀。就我傻,聽信了他的謊言,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

說罷,捂著嘴,又開始啜泣起來。

那雨心聽罷忿忿不平道:「難怪你這次回娘家一住就住了這麼久,也不像以往一樣住不了兩天就張羅著回去,原來是事出有因……」

那雨心腦中不由閃現出自己曾在夜精靈舞吧,偶遇鍾慨和一位年輕姑娘的那一幕,若不是自己發現后阻撓,鍾慨就與那姑娘一道乘車離去了。當時鐘慨還花言巧語地為自己狡辯,埋怨那雨心錯怪了他。那雨心信以為真。

那雨心咬牙凝眉忽然道:「我知道那女的是誰啦。」

那天心抬起淚眼,詫異道:「誰?」

那雨心道:「這你就別管了,姐,我一定會替你討回這個公道!」

那雨心只見過那女的一面,而且連名字都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她正一籌莫展、無計可施時,豈料卻在汪洋這裏,不期然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年輕女子,這才知道那女子叫祁瑩,是本市的一個模特。

原來是一個模特,難怪鍾慨會動了凡心。

模特大賽現場。

全場燈光亮起,風姿綽約的眾佳麗在台上站成一排,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向台下及電視機前的觀眾頻頻揮手致意,感謝大家的光臨。觀眾懷着心滿意足的表情,紛紛起身退場。台上徐徐降下了帷幕。

後台頃刻間變得喧嘩和熱鬧起來,眾佳麗賽罷,卻仍沉浸在方才的興奮中。她們都是來自天南海北的人,短短一段時間的聚首,讓參賽的選手們之間結下了友情。大家七嘴八舌,一邊卸妝更衣,一邊互道祝賀和談論對將來的打算。

一個嬌小玲瓏的冶容女子,遲遲疑疑地來到了後台,她手裏持着一大束鮮花,一邊走,一邊尋找著祁瑩的身影。後台上已有不少前來道賀的親友,熙熙攘攘地亂成一團。她穿過一簇簇的人叢,瞪大眼睛四下里張望。

她終於發現了祁瑩,猶豫了一下,隨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走到正在卸妝的祁瑩的背後,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在祁瑩肩上拍了一下,同時嘴裏歡快地叫道:「甜甜。祁瑩。」

祁瑩此時正一邊換妝,一邊對鏡發愁,頭上青絲全無,她很清楚,光頭模特可以走上舞台,卻不可以走上大街。這時只覺一個人影一閃,來至身後。她驚覺后猛地抬頭,一眼從鏡中看到了來人,一怔之後,高興地轉身蹦了起來,摟住來人的雙肩驚喜不已道:「啊,是你,溫可馨。」

二人親熱地摟在了一起。

來人正是溫可馨。她不經意間從電視上看到了祁瑩,看着昔日同在夜總會賣笑的姐妹,如今出人頭地、風光無限,在台上大出風頭,不由得哀嘆起自己的命運來了。

溫可馨獻花給祁瑩道:「祝賀你,大名模。」

祁瑩笑道:「什麼名模不名模的,我還不是過去的那個我。」

溫可馨不以為然道:「那可不一樣,區別大多了。只能這樣說,我還是過去的我,而你早已是今非昔比,母雞變鳳凰,是家喻戶曉的名人啦。人可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和你站在一起,感到特自卑,特自慚形穢。唉,我溫可馨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難道命中注定就要當一輩子的舞女?我什麼時候才能夠像你一樣,什麼時候才能夠時來運轉呀?」

祁瑩正不知該如何相勸,溫可馨環顧了一眼周圍,又神秘地小聲道:「祁瑩,這下你可瞞不了我了,我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啦。」

祁瑩一頭霧水,不解道:「哪個男人?」

溫可馨撇嘴一笑道:「你還給我裝糊塗!就是那天我在舞廳里碰巧遇見你時,幽暗的燈

光下挨坐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今天眾目睽睽之下,上台給你頒獎的那個風度翩翩的男人。真沒有想到,原來他竟是咱們青川市堂堂的一市之長。祁瑩,怨不得你芝麻開花節節高,能夠青雲直上,敢情是你有貴人相助啊!恭喜你祁瑩,你的命真好,福星高照遇上了貴人,真是讓我羨慕死了。」

溫可馨說這一番話時,臉上毫不掩飾地充滿了艷羨的表情。

祁瑩聽后,無言以對,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溫可馨眨了眨眼睛,又悄語道:「我不相信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好妹妹,看在舊日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對我傳授傳授訣竅,就算你幫我一個忙,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得到貴人的幫助?」

祁瑩一聽,又氣又急道:「可馨姐,你……瞧你都說了些什麼呀?」

溫可馨見狀,忙賠笑道:「喲,還有幾分難為情呀!行了行了,你既然不肯承認,我也就不難為你了。我不怪你,我可以理解,這種事除了傻子,誰都會守口如瓶的。還是老話說得對,求人不如求己,看來,只有靠我自己慢慢去摸索了。不過,我可以傳授給你我最近總結出的人生格言,那就是,肚皮和臉皮是兩個概念,而且肚皮比臉皮重要。」

祁瑩無可奈何,她正要進一步做出解釋,忽見溫可馨將左手食指豎在嘴上,對祁瑩「噓」了一聲,輕聲說道:「說曹操,曹操到。這不,你的貴人來了……」說畢,沖祁瑩擠了擠眼睛,閃在一邊。

果然田鵬遠和GG公司胖墩墩的劉總談笑風生地走了過來,一路上,不斷有模特諂笑着向二人打招呼,討好問候,其用意一望而知,不言而喻。

二人走到祁瑩的面前,劉總望着祁瑩笑道:「祁小姐,你今天在大賽上的表現可謂是可圈可點,光芒四射,是當之無愧的冠軍。不過,你卻無意中犯了一個大忌,你想過沒有,作為一個旨在為洗髮水做廣告的超模大賽,我們是決不允許有你這樣獨特的創意的。所以,你儘管表現出眾,不僅征服了觀眾,也征服了評委,但我們也不可能將冠軍授予你。在這裏,我可以明白無誤地告訴你,如果不是田市長出面,主持公道,力挽狂瀾,並巧妙決策,倡議特設了這麼個獎項,那這次賽事就一定是你的滑鐵盧,你勢必名落孫山,並成為你記憶里的終生憾事了。」

祁瑩思索片刻,隨即明白劉總當是所言不虛,禁不住有幾分自嘲道:「原來是這樣,我一直討厭比賽中的暗箱操作,沒想到,如今我卻成了暗箱操作的受益者。」

「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充分說明田市長是愛才、惜才的嘛!」劉總說到這裏,又道,「噢,對了,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國內首屈一指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很欣賞你的表現,他們舍冠軍而不用,有意要你加盟。看來田市長果然是獨具慧眼,功不可沒啊。祁小姐,成為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的簽約模特,這是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事情呀。」

乍一聞聽此言,田鵬遠的臉色無人覺察地暗淡了一下。但只不過是一下,旋即又恢復了虛懷若谷的笑容。

這的確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祁瑩回嗔作喜,綻開笑顏道:「謝謝劉總。」

這時有模特過來找劉總,劉總又說笑了兩句,然後告辭而去。

剩下田鵬遠與祁瑩二人。還有閃在一旁偷窺的溫可馨。

田鵬遠望着一言不發的祁瑩道:「怎麼,光知道感謝劉總,也不謝謝我嗎?」

祁瑩眉毛一挑,有幾分搪塞道:「多謝田市長為我美言。」

田鵬遠聽了哈哈一笑,惺惺作態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前番無心得罪了你,正愁無法彌補,幸虧天賜良機,讓我得償所願。我只不過是藉此機會,希望能將功折罪罷了。瑩瑩,晚上能否賞光,我請你去黑石古堡吃法國菜,然後去伊斯達俱樂部打室內高爾夫球,這既是為你慶賀,也算是我向你負荊請罪吧。」

祁瑩從內心講,恨不得立刻就拂袖而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見這個偽君子。但她父仇在身,李輝的臨終遺言猶時時迴響在耳邊,她不願就此絕了復仇之路,於是心念一轉,淡淡一笑道:「不必了。你邀請我出去玩,就不怕你的那位歐陽夫人生氣嗎?」

田鵬遠道:「怎麼,還在生我的氣?」

祁瑩莞爾一笑道:「豈敢。您是市長大人,我怎麼敢惹您生氣?不過我今天剛參加完比賽,有些累了,改日吧。」

田鵬遠笑了一下道:「那好,我也就不勉強你了。過幾時我再約你,不過,你可得說話算數。」

祁瑩針鋒相對道:「你也得說話算數。」

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田鵬遠正要離去,溫可馨一旁見狀,急忙閃身出來。

溫可馨甜甜地叫道:「田市長。」

田鵬遠止步,似曾相識地疑惑道:「你是?……」

溫可馨並不介意,自我介紹道:「怎麼,您忘了我了嗎?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呀。我叫溫可馨,是祁瑩的好朋友、好姐妹。」

說罷,沖着田鵬遠嬌滴滴地一笑。

田鵬遠終於想了起來,笑道:「噢,我想起來了,你是人如其名的溫可馨。」

溫可馨聞言高興了起來,誇張地叫道:「哇噻,您記憶力真好耶!您整天日理萬機的,卻還能記住我這個僅見過一面的小女子,真是了不起哎。」

田鵬遠骨子裏本有風流性,此時見溫可馨風流可人的樣子,也隨口道:「其實,我能夠記住的女子也並不多。」

他話一出口,即覺不妥,不應該在一個女孩子面前誇獎另一個女孩子。果然溫可馨兩手交握在胸前,受寵若驚地叫了起來,眉飛色舞道:「真的嗎?那我可真是太榮幸啦!」

田鵬遠忙偷瞥了一眼祁瑩,見其臉色似已有幾分不悅,於是說道:「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不過今天我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說罷自己低頭一笑,告辭而去。

溫可馨戀戀不捨的目光,一直追隨至田鵬遠的身影消失。

祁瑩見狀,不無擔心地說道:「可馨姐,這個人是危險人物,你不是他的對手,你可千萬不能招惹他,免得惹火上身。否則一旦惹出了麻煩,你可不要埋怨我沒有提醒過你。」

溫可馨回頭,緩緩一笑道:「有火不好嗎?我正感覺到冷,我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火的溫度了。我不是他的對手,難道你是嗎?」

正在這時,何不為懷抱着一大捧紅玫瑰,有數以百朵計,遠遠喊著祁瑩的名字,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

溫可馨直截了當道:「多謝你的提醒,不過,我問你,田市長是你的男朋友……或者是情人嗎?」

祁瑩斷然否定道:「不是。」

溫可馨瞟了一眼走得越來越近的何不為,又乜斜着眼睛問道:「那麼這個人呢,他是你男朋友嗎?」

祁瑩遲疑了一下,也搖頭道:「不是。」

溫可馨聽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面現不悅道:「你糊弄誰?他不是你的男朋友,為什麼要送你紅玫瑰,祁瑩,我發現你變了,變得一句實話也不肯對我講了。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其實骨子裏是怕別人過得比你好,趕上你超過你,你這是自私。」

溫可馨說罷也悻悻地走了。

一時間,祁瑩百口莫辯,只好任由溫可馨離去。不過,她心裏並不十分着急,她相信溫可馨早晚有一天,是會明白這一切,明白自己並沒有欺騙她。

何不為走到祁瑩面前,見祁瑩有幾分神思恍惚,關心道:「怎麼啦,這麼無精打採的,這可與剛才台上神采奕奕的那個32號選手判若兩人呀。祁瑩,你哪兒不舒服,是不是緊張了這好幾天,一旦精神放鬆下來,病就顯出來了?」

祁瑩回過神來,笑道:「沒事,我挺好,你怎麼又送花了?」

何不為臉一紅道:「那你叫我送你什麼好呢?你取得了這麼不俗的成績,總算這一段的心血和努力沒有付諸東流,怎麼也得大張旗鼓地慶賀一下吧。寶劍賜烈士,紅粉送佳人。我看,也只有這些漂亮的鮮花能配得上你。」

祁瑩看着累得滿頭大汗的何不為,柔聲道:「我不是責怪你,我是說……你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大款,買這麼多的玫瑰得花多少錢呀?下半個月你又該吃速食麵了。」

何不為心裏一熱,不由看了一眼祁瑩,正好與她柔情的眼神對上,他不好意思地連忙把目光迴避開,口裏囁嚅道:「我身上的錢的確不多了,可是,吃大排檔的錢我還是有的,今晚,我請你吃大排檔好不好?」

祁瑩爽快答應道:「行。不過,我請客。我得謝謝你這位舉世無雙的超級老師。我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首先應當歸功於你。」

何不為不好意思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求求你,你就快別臊我了。」

兩人腦中同時想起詩歌朗誦時何不為出的洋相,於是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笑罷,何不為道:「除了鮮花,我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禮物要送給你。」

祁瑩好奇道:「什麼禮物?」

何不為賣關子道:「你猜。」

祁瑩笑道:「你就不要故弄玄虛了,快拿出來我看。」

何不為從身上取出一盒磁帶,晃一晃笑道:「就是那首古箏曲——《春江花月夜》。」

祁瑩一見,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從何不為的手中拿了過來,喜出望外道:「太好了,你從哪裏買到的?」

何不為有些羞赧道:「我見你喜歡,自那日分手以後,我就一直開始在市區的各個音像店裏尋找,沒想到偌大個青川,上百個音像店,卻遍尋不著。為此,我悶悶不樂,發了好幾天的愁,晚上也睡不着,忽然有一夜情急智生,我想到了那家茶吧,你是從那裏聽到並喜歡上這支曲子的,我何不去茶吧把那首曲子原汁原味地錄下來,然後再送給你不就成了。有了這個念頭之後,我興奮得睡不着覺,第二天下起了濛濛細雨,我顧不得這些,冒着雨好不容易趕到了那家茶吧,誰料因為下雨,那個彈古箏的小姑娘根本沒有來。沒辦法,我又輾轉找到了那個小姑娘的家裏,央求她再彈奏一遍。那小姑娘為我誠意所感,就對着窗外的雨彈奏了起來,豈料這一回箏聲中帶了雨意,反變得更為好聽了。」

祁瑩聽罷,想到這一盒小小的磁帶背後,竟有這等令人感動的故事,她禁不住眼中一潮,埋首道:「不為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我……」

這時,何不為像猛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道:「祁瑩,你知不知道,就在這斜對面不遠的鳳凰大飯店的鳳凰畫廊,市長夫人兼畫家歐陽筱竹也正在展出一批人體油畫,據說是以她自己為原型創作的。剛才看模特大賽的那些人現在都跑去看畫展了,咱倆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祁瑩心裏一凜,她沉吟良久,忽然抬起頭,自言自語喃喃說道:「這個可憐的女人,她

這是不甘心失敗,在和我唱對台戲呢。」

田鵬遠站在賽場外的大廈前門台階上,臉色陰鬱異常,他掏出手機給GG公司的劉總打了一個電話。北京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欲讓祁瑩加盟的消息,讓他暗自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使祁瑩有了擺脫自己的機會。他還沒有征服她,他不能讓她離開青川,不能讓她逃離他的勢力範圍,不能讓她逃出他的手心。

電話接通,此時劉總的身邊正是珠環翠繞,燕語鶯聲。他一聽是田鵬遠的聲音,忙將身邊的女人打發走,問道:「田市長,您又有什麼重要指示?」

田鵬遠不動聲色道:「我想向你證實一下,你剛才對祁小姐所說的,北京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有意讓她加盟的消息,請問是否確切屬實?」

劉總笑道:「這您放心,消息來源絕對可靠,是該公司的一個負責人親口對我說的。當然,這都是您的功勞。怎麼,您是不是想錦上添花,再次玉成此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很樂意效力。」

田鵬遠嚴肅道:「不,正好相反,我不希望看到祁小姐加盟北京的模特公司。」

劉總揣測道:「您該不會是讓我從中作梗,去阻撓這件事情吧?」

田鵬遠道:「如果這樣便於你領會的話,你也可以不妨這樣理解。」

劉總大惑不解道:「祁小姐不是您力推的嗎?……田市長,我還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過了這村可沒這店,這對於祁小姐而言,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呀。」

田鵬遠道:「她是我市培養出的人才,應該讓她為我市的經濟騰飛做出貢獻。」

劉總為難道:「可這是周瑜打黃蓋的事,如果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和祁瑩兩廂情願,一拍即合,那我也沒有理由去阻止呀。」

田鵬遠沉默了片刻,出謀劃策道:「你就對北京模特公司的那位負責人說,祁瑩曾做過夜總會的舞女,並且,她的男朋友還吸毒。」

劉總愕然道:「真的嗎?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田鵬遠正色道:「我這不是誣陷,事實完全經得起調查。我相信,有以上這兩條,任何一家知名的模特公司一般都會顧及到形象,知難而退的。」

劉總含糊其辭道:「那……我試試看吧。」

見劉總答應了,田鵬遠笑道:「這就對了,不過這件事情要注意保密,嚴格控制知情者範圍。祁小姐畢竟是女孩子,消息一旦傳揚出去,不利於她今後的發展。我們既要利用人才,也要注意保護人才,另外,對於青川市來講,也是家醜不可外揚嘛……」

劉總放下電話,搖頭一笑,不由得喟嘆一聲道:「古人說得好,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今天我算是領教了。」

田鵬遠放下電話,鬆了一口氣,他正要邁步走下台階,卻驀地發現不遠處的鳳凰大飯店前新掛起一條橫幅,上面寫着:歐陽筱竹人體油畫展。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的神情,作為歐陽筱竹的丈夫,妻子的畫展並沒有事先告訴過他,把他完全蒙在了鼓裏。

歐陽筱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她在搞什麼鬼名堂,一向畫工筆仕女的她,為何畫風大變,忽然畫起油畫來了,並且還是爭論頗多的人體。

田鵬遠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鳳凰大飯店走去。

後台,何不為這時向祁瑩告辭道:「祁瑩,我先走一步,晚上七點,咱們老地方見面,我等着你,不見不散。」

祁瑩笑着點點頭。她望着何不為的目光里,比平時多了一點令人怦然心跳的東西。

何不為心花怒放,他可謂是收穫頗豐,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自己辛苦播下的種子,今天似乎終於破土萌芽,他頭一次有了當人男朋友的良好感覺。而且這個女子是如此出類拔萃,光彩照人。

何不為走出了幾步,又慌忙折身回來,一臉自責的神情,他從隨身的攝影包里又取出一樣東西來,說:「咳,我差一點忘了,還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

祁瑩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笑道:「你這是幹什麼?左一樣,右一樣的,眼花繚亂,層出不窮,你有百寶箱么?你在變魔術么?」

祁瑩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個假髮頭套,顏色、樣式都與她決賽前所留的頭髮非常接近,幾可亂真,何不為把它遞給祁瑩道:「我一看你比賽時光頭出場,心中就焦急不安,就猜想你之所以這樣做,有三種可能。一是我先前送去的假髮不合適,無奈之下,你不得已而為之,索性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二是你有意為之,只為衝擊傳統審美觀念,不拘一格,不問成敗,只求背水一戰……我發現,這也暗合你的性格。」

祁瑩心裏承認何不為說得對,面上卻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何先生,你都快成為職業水準的分析家了,那麼三呢?」

何不為笑着搔搔頭,不好意思道:「三就是前兩種可能兼而有之。」

祁瑩又笑了,道:「你不愧是大記者,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都快把我說暈了。」

何不為也笑了,道:「你這樣出其不意地登台比賽,倒是風頭盡出,可是卻讓台下的我心驚肉跳,手忙腳亂的,我一邊觀看賽事,一邊惴惴不安地想,不論你能否奪得桂冠,你總不能這樣出門吧。所以一俟大賽結束,我就直奔假髮店,好在以前去過一次,這次輕車熟路。來,你戴上試試,看合不合適。」

祁瑩對鏡戴好,大小正合適,祁瑩一下子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祁瑩又禁不住湧起一股感動,輕輕道:「你真是個有心人。你這麼關心我,幫助我,我真是無以為報,我真的不知該怎麼樣感謝你?」

「見外,見外了啊,你不是管我叫哥嗎?哥哥關心妹妹,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嘛!」何不為心裏樂開了花,他端詳了一會兒道,「還行,你先將就一陣吧,等真頭髮長出來,這假頭髮自然也就功成身退被淘汰了。」

何不為歡天喜地走了。他一步三回頭地望着祁瑩。祁瑩也含笑目送着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見。

祁瑩臉上的笑意未去,她正要轉身走開,這時又驀然瞥見一個年輕女子,風風火火追星趕月地向這邊急匆匆走了過來。

那年輕女子目光一路尋找,一路打聽:「32號選手,那個祁瑩在哪裏?」

經人指點,她走到了祁瑩面前,冷笑着打量了一番,氣勢洶洶道:「你就是祁瑩?祁瑩就是你?祁瑩,你還記得我嗎?」

這位年輕女子正是為姐姐打抱不平,前來找祁瑩算賬的那雨心。

祁瑩覺此人似曾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那雨心低聲威脅道:「你要是不想難堪的話,就乖乖給我出來一趟。咱倆找個地方談一談。」

說罷,掉頭就走。

祁瑩感到莫明其妙,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看了一眼這人聲嘈雜的後台,只好硬著頭皮跟了出來。

田鵬遠混雜在參觀畫展的人流中,他望着一幅幅妻子的裸體,心中大為惱火。他抬起頭尋找歐陽筱竹的身影,卻驀地看見她正和一個人在一起交談。

那個人正是他的對手鍾慨。

田鵬遠心頭一驚,他隱忍不發,悄然退出。

在附近一家酒吧里,那雨心和祁瑩對面而坐。

那雨心怒氣沖沖地質問道:「祁瑩,你為什麼要去破壞別人幸福的家庭,充當一個可恥的第三者?」

祁瑩不知那雨心將自己誤認作了謝虹,聞聽此言,心下也誤以為是自己和田鵬遠一事。

祁瑩臉上故作平靜,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說的是誰呀?」

那雨心一聽,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道:「你還在裝糊塗?你說還有誰?莫非你還另有其人不成?就是我姐夫鍾慨,那天在夜精靈舞吧門前,拉着你手一路飛跑,然後又要和你一起坐車而去的那個警察。」

說到這裏,祁瑩方知來人是誤會了。不由鬆了一口氣。

她禁不住笑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晚攔着你姐夫不放他走的那個人。不過,你誤會了,我和你那個警察姐夫之間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你,我不是你斥責的那種人,我和你姐夫也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關係。」

那雨心打量著祁瑩從容坦率的神態,仍是不通道:「你可別騙我,為了證實你所說的這一番話,那麼請你告訴我,你有沒有男朋友?要是有,你的心上人是誰?否則你休想在我這裏矇混過關。」

祁瑩聽罷,低頭不語。她的心裏不由激起一陣隱痛,如今汪洋音訊渺茫,生死不知,那一段銘心刻骨的愛情已經是恍如隔世。

那雨心見祁瑩不言,以為她理虧,冷笑一聲道:「哼,心裏有鬼,不敢說了是吧?」

祁瑩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望着不肯作罷的那雨心,苦澀地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不過,我即使說了你也不知道,你更找不到他。」

那雨心不服氣地冷笑一聲道:「我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他。你說吧,你的那位男朋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在哪裏工作?我不能只偏聽偏信你的一面之辭,我要找到他當面核實,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說假話,你說,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看來不打消那雨心的疑慮,自己是難以脫身了。祁瑩只好無奈地輕聲從口中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道:「我的男朋友,他叫汪洋……」

那雨心一聽,驚叫了起來,道:「汪洋?」

祁瑩看着那雨心如此表情,大為疑惑道:「怎麼,你認識汪洋?」

這天晚上,何不為站在老地方,激動地等待着和祁瑩的約會。卻不料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時間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地過去,他心煩意亂地開始在地上不停地踱起了圈子。

不知發生了什麼意外變故,一向守時赴約的祁瑩頭一次爽約了。

此後的連續幾日裏,祁瑩的行蹤突然變得異常詭秘起來。何不為心裏咯噔一下,不禁懷疑她是否比賽一畢,舊心復萌,又暗中與田鵬遠有染。但他又實在不願意這樣去想祁瑩。

這一晚,他等候在雷迪亞公司馬路對面,見祁瑩自大門內出來,他臉上連忙掛出笑容,正打算迎上前去,卻不料祁瑩目無旁顧,並沒有發現他,匆匆招手打了一輛計程車,然後一矮身坐車離去了。

何不為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由自主地偷偷跟蹤著祁瑩,最後來到了新建成的花園小區。此處屬開發區,一幢幢的樓里燈光零星可數,看來這裏的現房大半還未售出。

祁瑩下車,走進最末一幢樓的樓道里去。這一單元只有四層的一間房裏亮着燈。

何不為仰起臉向那間房掃了一眼,心裏怦怦亂跳。他愣了一下,轉身拔腳一鼓作氣快速

奔進對面的樓里。他率先一步站在了四層的樓道拐角處,遙向對面的樓房望去。他選的這個地理位置不錯,通過窗口,正好可以望見對面那間惟一亮着燈光的房間,將裏面的情況盡收眼底。

何不為望見祁瑩走進屋子,一個男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祁瑩投入了那男人的懷抱。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片刻之後,燈光驟然熄滅。

忽然箏曲隱聞,從那間黑了燈的房間窗子裏悠悠飄出,正是何不為送給祁瑩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何不為看清了那個男人,是汪洋。

想不到到頭來,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獃獃地站在那裏,良久,才想起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煙,抖着手點上,禁不住心潮起伏,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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