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我一直都覺得奇怪,我的心理抗打擊能力怎麼這麼強悍呢?在我老媽驚人地爆發以後,我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老媽的功勞。在她這麼多年的「摧殘」下,我早已經百毒不侵、油鹽不進了。

比如,此刻我站在學校操場上,正好看見不遠處的何佳琪。她在為籃球場上英姿颯爽的李颯加油助威。

我轉頭問一直在尋覓帥哥身影的小薇:「你老實說,何佳琪跟我比到底怎麼樣?」小薇看着我半天,無奈地搖搖頭:「她除了長得比你漂亮一點兒,身材比你好一點兒,腦子比你靈活一點兒,基本上條件和你差不多啊。」

我嘴角斜了斜,冷冷地掃她一眼:「這個笑話真冷啊。」

說完,我把目光又轉回到何佳琪身上,仔細把她看了個遍,心裏自欺欺人地想:她就是裙子比我短了幾寸,領口比我低了幾分嘛!

不過再看真切一點,人家裙子下是遮不住的修長雙腿,領口低也是因為有料可以顯擺。人家性感得多自然啊,發嗲的功力更是我所不能比的。

這麼一想,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原來李颯喜歡這樣的類型啊……過去那些讓我覺得無比美好的回憶一下子成了我人生中最恥辱的篇章,現在我連想都不願意再想。

小薇突然想起什麼,抓着我晃了晃,問:「昨天和你吃飯的那帥哥怎麼樣了呀?」

我被她晃得暈乎乎的,皺眉問:「什麼怎麼樣呀?」

「當然是你跟他有沒有發生什麼?」小薇雙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對她說:「你猜那個叫明燁的為什麼來找我?他為了挽回何佳琪,居然想要我回到李颯身邊去破壞他們。你說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小薇一愣,指著不遠處的人問:「你是說,明燁約你是為了她?何佳琪?」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我知道這事確實很荒唐,但是你放心,我是不會吃回頭草的。」

「你拒絕他了?」

「當然。」

「那他放棄了?」

我想了想說:「不知道。不過,他約我這周末去爬山。」

小薇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你不要告訴我,你連這也拒絕了!」

「人家管飯,我幹嗎拒絕呀!」我才說完,小薇就激動地握着我的手,兩眼星光閃閃地開口道:「小月呀,你的春天終於要來了。你知道你們這種搭配,在言情小說里叫做什麼嗎?」

我受了驚嚇,一邊抽手一邊反問:「叫什麼?」

「歡喜冤家呀!」

我朝她翻了一個白眼,趕緊甩脫她的手,免得別人把我和她歸為一類。小薇神經質地哈哈大笑起來:「喲,我以為你被校草拋棄之後,會心如死水,變成滅絕師太呢。原來滅絕也是會臉紅的,啊哈哈。」

小薇的聲音很大,引來周圍無數人側目。我趕緊一把捂住小薇的嘴,悄聲對她講:「你再不積口德,下次被甩的人就是你了。」這回輪到小薇臉部抽搐了。

「小月。」我正和小薇打鬧,身後突然傳來小颯的聲音。我手一松,身上一陣顫抖,心裏直冒涼氣。小颯的聲音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雖然還帶着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但這溫柔已經不再屬於我了。

如果我此刻在心裏對他還存着愛恨感情,那我或許還會和他賭氣,和他哭鬧,但是,在看清楚他的本質之後,我現在的胸腔里裝着的是一顆驕傲的心。這顆心時刻提醒着我自己,要堅強要勇敢,即使這是一種孤獨的堅強,驕傲的勇敢。

於是我極其自然地回頭微笑,春風滿面地對他說:「是李颯呀。」我確信此刻我的笑容一定比娃哈哈純凈水還純凈。

看到我的笑臉,他一愣,沒話找話地問:「原來你也過來看比賽呀?」

我說:「也不是特意的,正好去實驗室路過而已。原來今天你有比賽呀?」

他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失望的神情。是呀,要是換成過去,他的一舉一動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不關心?

李颯不自然地笑了笑,看到一邊嘴角還在抽搐的小薇,他轉移話題問:「她的臉怎麼了?」

我輕輕咳了一聲:「哦,沒什麼,肉毒桿菌打多了吧。」

然後某人的臉部抽搐持續惡化下去。

「李颯,你在這裏幹什麼?隊長找你呢。」話音剛落,李颯的手臂突然被一條胳膊妖嬈地纏住,是何佳琪傾身貼了過去。她的眼裏寫滿了佔有慾。對着這麼一張柔美的臉,我嘴角浮起一絲淡笑。眼前的兩個人,男的英俊瀟灑,女的美艷動人,不禁讓人感嘆這才是傳說中的「豺狼虎豹」,哦,不,是「郎才女貌」才對。

「隊長找我?那我馬上過去。」李颯突然反應過來,伸手牽住何佳琪,寵愛地一笑。何佳琪的臉上也在笑着,卻不急着走。她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說:「小月,你也來看李颯打球?」何佳琪的話聽起來客氣,語氣卻不怎麼讓人舒服。

我懶得去想她話里的玄機,於是敷衍地說:「沒有,我正趕着去上課。」

氣氛變得壓抑,她身邊的李颯一臉緊張地看着我們,額頭上滲出一點點細密的汗珠。

原來從來都是鎮定自若的校園王子也會有這樣窘迫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問:「李颯,這大冷的天,你怎麼出了一頭的汗呀?」

李颯摸了摸頭,尷尬地笑笑:「可能是因為剛剛運動過。」

我也配合地乾笑兩聲:「呵呵,原來是這樣啊。」

我的表情很誠懇,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客氣,帶着十足的疏離,一瞬間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何佳琪掃了我一眼,又掃了李颯一眼,當即拉下了臉。像抓住我話里的話柄一樣,她提高音調說:「上課?這個借口真爛!」

這話怎麼帶着一股酸味?我眉毛一挑,說:「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專程來操場看你們怎麼甜蜜的?你是不是覺得我余情未了,想過來偷偷看他一眼?」

她聽我這麼直白地把話說出來,當即愣住,嘴角不斷地抽動。

話說到這裏,她也不再裝模作樣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說:「是不是余情未了,你自己心知肚明。」

驟然間,本來晴朗的天突然陰了下來,眼見着烏雲一層層壓了下來,陰影投在我身上。我心裏悶得厲害,臉上卻十分平靜。我正要說話,何佳琪驀地哼笑一聲,一張小巧的臉頓時扭曲起來,口無遮攔地說:「有些女人就是愛慕虛榮,一個勁兒地往有錢人車裏鑽。表面裝得比什麼都純情,其實骨子裏根本就是賤。」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心裏大怒。我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當眾侮辱過!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原來她是記恨我上次坐明燁的車。要怪就怪你拋棄人家在先!這麼好的人你都狠得下心,現在卻把氣往我身上撒,這口氣我可忍不下去。

我按下怒火,臉上笑得和花兒一樣,對她說:「我有什麼辦法?你放着有錢的少爺不要,反而搶我的爛草。既然你覺得坐平治車、吃日本菜是受罪,這些罪就由我來替你受好了。」我本就很冷靜,說完之後,又用目光緊逼着何佳琪。不要說何佳琪,就連周圍的人都被我的氣勢鎮住。

我說的話讓何佳琪勃然大怒。她扭曲著一張臉,突然揚手想扇我一個耳光。

幫幫忙!從小到大,我都被拎着拖把的老媽追打慣了。就憑我這10多年的特訓經驗,她那點道行,連本小姐一根頭髮絲都休想碰到。

我一個後撤步輕鬆地退開,倒是何佳琪用力過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我看着她呵呵一笑,心平氣和地說:「別生氣了,老得快啊。」

周圍看熱鬧的人聽明白我們的談話,立即對何佳琪露出鄙夷的目光,紛紛議論起來。

「搶了人家男朋友,還當自己是有為青年,這才是真小三啊!」

「信小三,得永生!」

「看那個花心男人,臉都憋綠了還一聲都不吭,這才是真忍者、純爺們啊。」

隨着議論聲越來越大,何佳琪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眼裏都快要噴出火來,可是她雖然心有不甘,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麼一鬧,李颯面子上自然也是過不去,適時地出來打圓場:「快打上課鈴了,佳琪我們走吧。」

周圍的人也注意到快要上課,開始慢慢散去。

我發現小薇一直用驚奇的眼光看着我,就拉了拉她說:「我們也走吧。」

黑綿綿的烏雲從北至南地飄過,暴雨終究沒有落下。我抬頭看着那慢慢浮現的晴朗天空,瞬間太陽放射萬丈光芒難以掩飾。偶爾的陰翳並不會影響我去享受陽光普照的天氣,在許多人時不時投過來的好奇目光中,我心裏再無波瀾,瀟灑地抽身離開。

一直沒有開口講話的小薇一臉膜拜地看着我說:「小月你剛剛實在是太有型了,我真崇拜你。」

「呵呵,哪能啊……」那六個省略號的尾音,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無奈。

小薇也察覺了,拍拍我的肩說:「沒關係,不就是失去一個李颯?大不了我不收你錢,把我珍藏多年的絕版美男寫真集借你。你是要青春無敵型的,還是猥瑣限制型的?別客氣,儘管開口。」

我聽了,立刻感動成了一隻口吐白沫的大閘蟹。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呀,連安慰人的法子都想得別出心裁。

某人卻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她輕輕說道:「李颯他憑什麼呀?小月你多想想明燁,他比李颯好多了……」

我愣住了,深深嘆息。嘗試我從來不怕,怕就怕,不明不白地給你希望,把不屬於你的東西硬塞給你,等你擁有了,就會擔驚受怕,從此只能惶惶不安地過一輩子。

我沒想到那天在操場上發生的事居然會不脛而走,在學校里傳得謠言滿天飛。拜李颯和何佳琪所賜,我終於一躍成為「校園最熱門話題人物」。我本以為所謂的「八卦」總會有消停的時候,卻沒料到居然會愈演愈烈……

為了適當舒緩大家的學習壓力,本周學校組織全校同學分批在放映室看電影。可惜偏偏這天中午我睡過了頭,趕到放映室的時候,好位子早就坐滿了,而且人太多我也找不到小薇的人影。

有同班的女生跟我一樣晚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跟我一起唉聲嘆氣。放映室的燈還沒有滅,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反正沒好座位了,趁著燈沒黑,我去趟廁所。小月,幫我看下手機。」

我笑着點點頭答應。她二話不說把手機長繩掛在了我的脖子上,道了聲謝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也不知道她手機上哪來那麼多裝飾品,粘滿了水鑽啊貼紙啊什麼的,小小一個手機掛在我脖子上居然那麼沉。不過我也沒有在意,踮着腳尖在人群里繼續尋找著小薇的身影。

突然脖子一緊,一種要窒息的感覺傳來。等我從這突發事件中回過神來,正好看到何佳琪扯着我胸前的手機,凌厲的眼光緊盯着我的臉。她呵斥一聲:「冉小月,你這個小偷!」

周圍的人聞聲都回過頭來。我迅速地把她的手揮開,冷聲道:「你說誰是小偷?莫名其妙!」

何佳琪豎起了眉尖,氣勢洶洶的樣子,指着我胸前的手機說:「這個手機上鑲鑽的小熊掛飾是我的!」

我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手機,確實是有一個很閃的鑲鑽小熊,難怪剛剛覺得那麼重呢。我挑眉看着她,反問:「你憑什麼說這個鑲鑽的小熊就是你的?」

何佳琪站在擁擠的放映室里,把脖子仰得高高的,身體立刻靠上身邊的人。我這才發現,李颯也跟她在一起。何佳琪看我盯着李颯,故意把李颯的手箍得更緊。我聽到她尖銳的聲音在說:「看來你還不知道,這個熊是韓國正品,國內是買不到的。這是李颯的朋友從首爾帶給他,他又送給我的。可是早兩天這個手機掛飾不見了,沒想到是被你偷了!」

我解釋說:「這個手機不是我的,是別人托我保管的東西,小熊掛飾更不是我拿的。」

「你當然說不是你拿的,哪有小偷承認自己是小偷的?冉小月,沒想到你這麼貪慕虛榮,還會偷東西!」

我頓住,剛想辯駁,轉頭看一眼李颯。他望着我眼裏居然也有一種鄙夷的目光。我冷笑一聲,抬頭直視李颯問:「連你也是這麼想的?」

他看了看那個手機掛飾,什麼也沒有說,何佳琪在旁邊添油加醋地說:「你看連李颯都肯定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一直冷眼看着眼前兩個人,一個是昔日的愛人,一個是現今的同窗。三個人這樣面對面地站着,除了冷笑,我連淚都無需落下。曾經飄忽的感情果然脆弱,來的時候悄無聲息,走的時候更加刀刀見血不留情面,終於,所有過往的美好在心裏消失殆盡。

這時候剛剛上廁所的同學匆匆回來,沒有注意到我們四周的氣氛很冷,走到我身邊,邊大口喘氣邊說:「小月,謝謝你幫我拿着手機。剛剛廁所人多,我才不想把我爸送給我的小熊帶進廁所裏面去呢。」

謠言不攻自破,我終於沉冤得雪。周圍一片唏噓聲,何佳琪一臉煞白。那個同學似乎發現氣氛不對,問我:「出什麼事了嗎?」

我看也不看何佳琪一眼,取下脖子上的手機連同掛飾物歸原主,笑嘻嘻地對那個同學說:「沒什麼,何佳琪好像也有一個這種小熊掛飾,可能誤以為這個是她掉的了。」

那個同學立馬心領神會,鄙視地望一眼何佳琪:「她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什麼好東西都該是她的。小月,也就是你心太軟了才會總是被她欺負。」

後排幾個同學一聽,馬上露出深表同情的眼光。

站在我身邊那些人都看不下去了,大罵道:「還班花呢,擺出一副純潔的樣子,給誰看呢?真虛偽。」

另一個人也加入進來:「搶了別人的男朋友,還出來炫耀,要不要臉呀!」

班上的同學,聞聲也都出來看熱鬧。有人把我往前面拉:「小月,走,坐前面去,別理他們。」

我聽了一愣。

那同學拉着我的手臂說:「小月,別跟這兩個賤人一般見識。我在前面多佔了位子,你來和我坐。」

想到不用擠在後面看電影了,我驚喜不已,剛剛的陰鬱一掃而空。看了一眼李颯和何佳琪木然的臉,我對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你們愛怎麼演戲怎麼演,反正我也看不到了。笑完我顛兒顛兒地坐到了前排。

而何佳琪迫於壓力只好拉着一臉蒼白的李颯灰頭土臉地離開。所有人都用同情受害者的眼光看着我,而我也樂得被這樣擁護著。同情又怎樣,受同情總比被鄙視強。

這天的電影講的是個復仇的故事,中間過程十分精彩,我看得很入迷,導致我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把數學作業給忘記了。

數學課代表見我沒有交作業,將自己的練習冊遞給我:「Copy一下,我等你寫完再交。」

「什麼,你讓我……抄?」我簡直不相信我的耳朵。一慣作風嚴謹的數學課代表居然能說出這種話?

「真,真的給我抄?」我半天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數學課代表十分理解地看着我,說:「不要緊,我知道最近你心裏難受,耽誤了功課。其實真的沒有必要為了那樣的人為難自己。」說完他還拍拍我的肩,安慰地說,「別急,慢慢抄。」

我簡直是受寵若驚,一時間講不出話來,只會傻傻地點點頭。

等我交完作業回到座位上,昨天那個我幫她拿手機的女生突然跑過來,給我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說:「小月,昨天的事情你別在意。這也是我爸爸從首爾帶回來的,送給你吃。這些東西常去韓國的人多得是。」

此時,一雙雙熱情的手,伸出來幫助我,不管是出於同情或是憐憫,都抹去了我心底的那一層陰影。此刻的我心裏早已不再難受,而是收穫滿懷的甜蜜。

我覺得整個教室呈現著史無前例的和諧,熱心的同學讓我覺得心裏暖烘烘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被拋棄也是件如此溫情的事情,早知道跟李颯分手能有這麼多好處,真該早一點兒分的。

在這樣和諧的氣氛下,分手的煩惱很快被我拋到腦後,而我似乎也忘記了隨之而來的是星期天的約會。

難得溫暖舒適的假日清晨,簡直就是滋養瞌睡蟲的大好時機。我裹在被子裏與周公興高采烈地一起唱二人轉,唱得正起勁的時候,突然一陣颶風襲來。我猛地睜開眼睛,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啊啊啊!」我大叫着在床上坐起來,怒道,「媽,你想謀殺你女兒也不需要用這麼狠的辦法吧?萬一沒直接給嚇死,嚇個半身不遂,你還得照顧我後半輩子呢!」

「死丫頭,一大清早的滿口胡說八道!」

我一把扯過她掀起的被子,不滿地問:「媽,你這大清早的不出去晨練,在我房裏搞什麼呀?」

老媽立刻撲過來,眼睛賊亮賊亮地問:「閨女,我剛剛接了一個電話,是個男的打來的。」

我看了一眼老媽的表情,她那眼睛裏面都在噗噗地冒着泡泡。我立馬警惕起來。難道我媽是第二春來了?我打了個冷戰,把被子裹緊了一點兒,問:「興奮成這樣,不會是奧巴馬邀你去喝下午茶吧?」

老媽臉色一沉,沒好氣地說:「胡扯!電話是找你的。你既然約了人家,怎麼現在還在這裏埋頭睡覺?」說完她眼睛又是亮晶晶的,補充道,「我剛才買菜回來,在咱們家樓下又看到了那輛黑色的平治車了,然後我回到家就接到找你的電話。和上次是同一個人吧?」

我猛地從床上爬下去,問:「電話呢?」

「客廳放着呢。回來,我說你也給我把鞋穿上呀!」

我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噔噔噔地往客廳跑。我深吸一口氣,拿起電話開口:「喂。」

那邊頓了頓,聲音傳過來:「我是明燁。小月,我是來接你去爬山的。」

電話里他的聲音淺淺的,低沉而溫柔,暖暖的語氣像在耳邊細細低語一般。我驚訝,原來明燁的聲音在電話里會這麼好聽。我臉上突然一陣火辣辣的。

我慌張地把視線向窗外轉移。外面的天怎麼是灰濛濛的,沒有什麼亮光?我轉身看了一眼客廳的鐘,皺眉道:「你有沒有搞錯?才6點你就叫我去爬山,你神經錯亂呀?天還沒有亮呢。」話音剛落,我的屁股就挨了一腳,疼得我齜牙咧嘴。我憤怒地回頭,迎上一張比我更加火冒三丈的臉,本來小宇宙即將爆發的我瞬間就歇了。

老媽瞪我一眼,指了指窗外,兩手示意了一個開車的動作,然後又是一腳。我沒站穩整個人倒在了沙發上,臉已經深深陷進了海綿里。我爬起來看了一眼老媽,摸著自己的屁股,顫抖著對電話吼:「我馬上就下去!」

「好,那我等你。」

放下電話,我獃獃地看着電話機,忽然覺得這樣溫柔順從的明燁讓我覺得有點不適應。

還沒等我有任何反應,老媽就把我往洗手間推,嘴裏催促着:「快!洗漱動作快一點兒啊。」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媽:「媽,你沒搞錯吧?現在可是早上6點,你居然同意我和男生出去?你就不怕他是灰太狼把我這個喜羊羊給吃了?」

老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點點頭:「寶貝,他要真是灰太狼,你可要矜持點兒,別把人家嚇著了。」說着她又給了我一腳,「別讓人說我們家沒有家教。」

在老媽的千叮萬囑中,我隨意套了一件羽絨服,頂着一張鬱悶的臉下樓了,就像頭頂上有朵黑壓壓的雲。

依舊是那部黑色的平治轎車。在這天蒙蒙亮的清晨,一束車燈筆直地打在前方,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昏黃的光柱下。明燁今天穿了一身深藍色的登山外套和牛仔褲,褪去了平日裏那份桀驁不羈,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儒雅的沉穩。我着迷地望着他,不禁想着:氣質好的人果然佔優勢,不同的衣服都能穿出不同的味道,而且還都是一樣的賞心悅目。真是越看越養眼,怎麼都看不夠。

我輕輕地向他靠攏。眼前這個無與倫比的男生,眸如潮水般緩慢褪去了墨色,在那瞳仁中央我看到自己的影像逐漸清晰起來。

他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在晨霧中回蕩:「小月?」他話裏帶着疑問,不像是在喊我,到像是一種詢問的語氣。

我站住,點點頭。晨曦中的男主角,像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踏着優雅的步伐,款款向我走來,連T台上的明星也無法媲美他的氣質。瞬間,我聽到自己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簡直像擂鼓一般。

明燁微微笑了一下,溫柔地問:「是不是我來得太早,打擾你休息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到一種拘束的感覺,客氣地搖搖頭。

一路上,車裏都放着很輕柔的鋼琴曲,如流水般輕柔悠揚,聽着讓人覺得無限慵懶和愜意。我和他都沒有說話,卻不會覺得沉悶尷尬。車內瀰漫着平和溫馨的氣氛,如此自然。隨着琴聲,我的心漸漸平和起來,彷彿流動的細沙,慢慢沉澱在河底,心裏一片寧靜。

車開到了半山腰就不能再上去,我們決定下車。一推開車門,我感覺通身所有的細胞都舒緩開了。黎明的山間靜得能聽見露珠滴答墜落的聲音,我們彷彿墜入一個虛空的仙境。

我迫不及待地要融入到這曼妙的大自然中去。之前那些拘束都被我拋到九霄雲外,我轉頭對明燁說:「不如我們比賽看誰先爬上山頂!」

他一愣,眉眼舒展開,在這薄霧中,星辰般的眼眸如夢似幻。

尋着山路跨越崎嶇,在尚未散去的晨霧裏,我們欣賞著大自然的風景,呼吸著晨間清新的空氣。

漸漸地,我們之間那種生疏的感覺慢慢淡去。我興緻極好地跟他講:我們的國家擁有世界上最險峻最雄偉的山峰——珠穆朗瑪峰。在那座山峰上,有無數的人為了登上山頂而獻出了生命,卻阻止不了人們征服它的慾望。我真希望有一天能有機會親自去那裏看一看。

他不語,只是安靜地看着我,仔細聽着我激動的講述。他的眼睛是一汪深潭,柔情滿溢,而嘴角露出柔柔地笑。

登山頂的路上有一座弔橋。弔橋是用鐵索連成的,上面鋪着一塊塊木板,在木板下面還纏着密密的網。這座橋看上去有些年月久遠,走上去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很驚險。明燁首先踏了上去,剩下我臉色發白地看着弔橋,滿身冷汗。

眼見明燁慢慢地走遠,我硬著頭皮扶著欄桿一點點地走。儘管我知道弔橋是安全的,可是看着腳下深不見底的山溝,還是覺得心撲通撲通的,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山風吹過,弔橋突然大幅度晃了一下。我哆哆嗦嗦地蹲下來,一邊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一邊自嘲。有恐高症還來爬山,我都覺得自己故意找罪受。

走在前面的明燁忽然停住了,他往回走過來,到我面前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說:「別看下面,跟着我走。」他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黑亮亮地閃耀着。

被他牽住的一瞬間,一股暖意像電流一樣穿過了我全身,最後在心臟處匯合成起伏不定的波濤。他的手,手指乾淨修長,骨節微微可見;他的手掌,溫暖而寬大,緊緊地握着我;他的步伐,刻意放得很慢。

望着身前的那個背影,我莫名地安定下來,不再覺得害怕或是恐慌,只是心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在心裏喃喃道:「原來比恐高症更刺激的事情是牽手……」

穿過弔橋,他卻不急着鬆手,而是一路牽着前行。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任他牽着,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手指收在他的掌心,這種感覺讓我覺得無比安全。

就這樣牽着手,我們一起走過一條石徑小道,頭頂上是微亮的天,四周瀰漫着自然的香氣。突然我手上一緊,明燁說:「小月快看!」

我上前幾步抬頭。這時,在尚未散去的晨霧裏,墨藍色的雲間,射出一道道色彩繽紛的光芒,散落在這無邊的山野上,映射出一幅萬物復甦的勃勃景象。站在這幽靜的山頂,眼前是連綿蒼翠的山巒,把自己置身在遠離塵囂的環境,看着日出的第一縷晨光,我心裏激情澎湃,剋制不住,雙手攏在嘴前,痛快地喊出心底的話:「我很快樂!」

遠山迴音:「我很,我很……快樂,快樂……」

我像受到了鼓舞,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放肆地向遠方傳送出去:「李颯!沒有你,我也能很快樂!」

喊完我終於沒心沒肺地笑得前俯後仰,然後,在明燁面前,勇敢的我,留下了一滴倔強的眼淚。

此時此刻,我站在這山巔,看着遠處的天,看着那慢慢散去的霧氣。天恢復了藍,藍得清朗,只有零星的雲朵點綴。面對如此壯麗的風景,我才明白什麼是真真正正的豁達開懷。從這一刻起,我知道,從此以後,那個離我而去的人再也與我無關。

我用極小的聲音說:「明燁,謝謝你帶我來看日出。」

明燁澄澈通透的眼睛正好被陽光映照着,宛如鑲嵌著黑鑽的水晶,璀璨明亮。他看着我的目光充滿寵愛,瀰漫着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讓人沉醉。他說:「小月,你跟別的女孩子不太一樣呢。」他嘴裏的話隨着晨風輕柔地飄到我的耳邊,讓人忍不住再次心悸。

晨曦徐徐拉開了一天的帷幕,這是一個絢麗的早晨,帶着清新降臨在人間。在這美妙的晨景里,我捏著自己的掌心,陶醉在殘留的溫存里。比起之前的放蕩不羈,我覺得此刻的明燁簡直是換了一個人。此刻的他是那麼溫柔、親切。

下山的時候,我心裏無比輕鬆,對明燁的好感自然加深幾分。我說:「明燁,你今天就像變了一個人,我感覺像是重新認識你了。」

明燁一頓,停下腳步,半天沒有吭聲。他的臉被絢麗的陽光照着,眼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輝,竟似有期待的光芒。他說:「那你更喜歡哪樣子的我呢?」

我笑了一下:「什麼哪樣的你,不都是你一個人嗎?」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又不太像在開玩笑。我想了半天還是搞不懂,怎麼今天的明燁特別愛玩深沉呀?

他移開視線,微微頜首,很快便恢復了那份沉靜的氣質,微笑着說:「我答應過請你吃飯的。司機已經在山腳下等著了,不如一起?」

我點頭:「當然。」難不成他想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山上,讓我自己走回去?

「哦,那好。」明燁嘴裏的笑意更深了,隨即隱沒在漸漸散去的晨霧裏。

直到轎車在一棟豪宅前停下了,我才明白明燁嘴邊的笑意為什麼會更深。

我坐在車裏,側頭問:「你不是說去吃飯?」

他微笑點頭:「是啊。」

我一臉的黑線:「這是哪裏?」我指著車窗外面那棟花園式高檔別墅。

他鎮定自若地說:「我家。」

我下巴都掉到胸前了:「你是說,到你家去吃飯?」

他點點頭:「別擔心,我爸媽都不在。今天家裏沒有別人,你不用太拘謹。」我嘴角抽了一下。問題的關鍵好像不是拘不拘謹,而是家裏就我們孤男寡女兩個人吧!

明燁推開車門下車,紳士一般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我把自己的羽絨服拉鏈拉高了些,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下了車。走進屋裏我才發現自己完全是多慮了,在這個三層樓的白色洋房裏,哪裏會只有我們兩個人。

加上司機、保姆、廚師,湊一桌麻將都有多。

明燁一進門,一個中年婦人一臉和藹地迎上來:「少爺回來了。這位是?」她疑惑地看着我。

「周阿姨,這是我朋友冉小月。」說完他又向我介紹,「小月,這是照顧我們家起居的周姨。」

她微笑着向我點頭示意:「你好,冉小姐。」

我受寵若驚地撓撓頭:「嘿嘿,周姨,你還是叫我小月吧。」

明燁低聲跟周阿姨說了些什麼,周阿姨微愣,然後明白地點了一下頭,轉身離開。明燁對我說:「我去樓上洗個澡,順便換件衣服。你自己隨意,要是累了就去客房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就下來。」

我點點頭,他才滿意地轉身上樓去。閑得無聊,我環顧了一下這個碩大的客廳。圓形拱頂,造型極其別緻,牆上掛着油畫,透明的大玻璃窗子,陽光明晃晃地投進來,整個房間亮得像一個寧靜的小教堂。如此考究的裝修,配備着高檔的照明、取暖設備,而我腳下踏着的是厚厚的駱駝毛地毯,整個房子寫滿了兩個字:奢侈。

我一個人逛著逛著,忽然心生好奇。這種有錢人住的巨大房子裏,到底會不會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憑着人類與生俱來的窺探欲,我走到一樓的一處大門前,擰了一下門的金屬把手,發現沒有上鎖。在我糾結著要不要進去看看的時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縫——我發誓絕對不是我推的。

於是我悄悄地走進了這間屋子。進去我就發現這是一間不折不扣的書房,一整個牆壁的大書櫃,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淺褐色的書桌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相框,檀木的香味彌散在房間里。

我隨手拿起一個相框,照片里有一張稚嫩的臉。臉的主人仰著頭,露出圓圓的額頭和卷睫毛,一看就知道是明燁小時候。六七歲的明燁迎著陽光,雙眼笑成了月牙。我用手輕輕撫摸著照片上的小孩子慨嘆:歲月啊,歲月。那個時候唇紅齒白、天真爛漫的小孩子,如今也已長成一個妖孽了。

明燁身邊似乎還站着一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只是因為光線被擋住,依稀有點兒模糊,想必也是一個肉嘟嘟的小白臉。看着照片里的明燁,我恍然大悟,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小正太」?我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把照片私藏起來的罪惡想法。

正當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的時候,身後有一個聲音對我說:「你在看什麼?」

我一驚,「啊」了一聲,等我反應過來,發現明燁已經洗好澡,換了一身舒適的休閑服站在了我的身邊。

我還處在驚魂未定和尷尬之中,忽然看見他的臉又被嚇了一跳。

明燁瞄了一眼我手裏的照片,皺起眉頭有點詫異,又有點笑意。

「嘿嘿,你不是讓我隨意嗎,我就四處參觀參觀。」我手足無措地解釋。

他嘴角突然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哦,那你參觀得挺愉快的。」

我笑一笑:「是挺愉快的,我剛看過了,你們家坐北朝南,風水極好。哈哈哈。」

他沒有理會我的胡說八道,指了指我手裏的相框:「如果我沒看錯,你剛剛試圖對這裏面的照片做點什麼吧?」

窘迫呀,這次真是丟人了!晚節不保,晚節不保!可是我嘴上依然死撐:「那個,其實我是看到上面有灰,於是拿起來擦乾淨。」說完我條件反射似的把照片放回到桌面上。

相框的玻璃面在光下反射出一道閃亮的光。明燁站在我身邊,手插在口袋裏,笑嘻嘻地盯着我,盯得我一身汗毛倒豎。

「小月……」他慢慢地說,「你要是喜歡,直接問我要照片就好啊,犯不着做這種猥瑣的事情吧?」

瞬間,我就風化成一尊化石。我是該說謝謝,還是對不起?我腦袋裏一片混亂,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這人絕對是有雙重性格!怎麼洗了個澡回來就跟變身一樣,剛剛那個溫柔體貼的明燁去哪裏了?難道是我一大早做夢?不會吧……

我搖搖頭,迅速恢復,問他:「你該不會是人格分裂吧?」

他怔了一下,幾秒之後忽然大笑起來。直到笑得我又開始全身發毛的時候,他終於停下來,反問我:「你說呢,動機不純的小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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