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只聽「噗」的一聲,一大口可樂被小薇生生地噴了出來。

「咳,咳……」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小薇在抬頭看清明燁的瞬間,臉上赫然放光。明燁的視線似有似無地掃過我的臉,然後轉頭看向小薇,和煦地一笑。

我愣愣地看着他。陽光正從樹枝間傾瀉過來,恍然間,一股微微的熱量從耳根升起。我看着那張英俊的臉,不禁產生了片刻失神。

走得越近,他的氣息就越明顯。突然他輕笑了一聲,濃黑的眉毛高高揚起,張狂不羈地問我:「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說完他搖了搖手裏的帽子然後一把扣在頭上。

我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他的臉,這才看清楚:他不就是昨天晚上那個賣折刀,還強吻我的奸商嗎?還是昨晚那套白色運動服,他很隨意地穿着,白天看來卻格外青春洋溢。

只要看見美少年就會兩眼冒紅心的花痴小薇,停頓一秒后,振奮地一把抓起我的衣袖,側過臉問我:「你們認識?」

我搖搖頭:「不認識,不過昨天晚上他居然……」沒等我說完小薇大力地將我推開,衝過去握住明燁的手,兩眼閃過一道精光,開口道:「你好,我叫小薇,是小月的朋友。請問你剛剛說你是誰的男朋友?」

明燁微微一笑:「何佳琪。」

小薇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投過去同情的目光。

我狠狠地把易拉罐丟進了垃圾箱。這兩天過得實在太充實了,先是溫柔的男友變得無情無義,然後是搶走我初吻的刀販子主動找上門來,而且這個人居然說自己是何佳琪的男朋友。

沒等我整理清楚所有的狀況,就看見明燁眯着眼睛看着我,突然冒出一句話:「你和李颯分手了吧?」我頓住,腦子飛快地運轉,火氣很大地開始回憶以前是否認識這個人:他怎麼知道我的事?但他卻沒有給我想的時間,繼續道:「昨天,何佳琪因為李颯要求跟我分手。我們談談怎麼樣?」

啊?

我一臉狐疑地看着他。原來他是何佳琪的前男朋友,他也被甩了!可是我們能有什麼好談的?我正想着要不要拒絕這個叫明燁的刀販子的邀約,反倒是在我身邊晃來晃去一直盯着我們的小薇,不停地對我擠眉弄眼伸舌頭。

「你抽風啊?」我白了一眼小薇。她尷尬地笑了笑,湊到我耳邊說:「你還猶豫什麼?那爛草你也別巴望着了。現在送上門來的帥哥,你還不把握機會?」

我暈,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們哪裏是那種關係!懶得理小薇,我回過臉對明燁說:「抱歉,我沒興趣……」

「小月說她很願意跟你聊聊。」小薇猛地打斷我的話。

我轉頭看向正橫眉豎眼地瞪着我的小薇,心裏哀嘆不已: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好色損友呢?

明燁看了一眼手錶,微笑着說:「你們吃過晚餐了嗎?」

他話音剛落,小薇就衝口而出:「沒有啊,不如一起吧。」她一張臉笑得無比燦爛。

我用食指與中指揉着太陽穴,湊到小薇耳邊說:「你信不信我告訴你媽,你把她給你的早餐錢都拿去買漫畫了?」看來不拿出點撒手鐧來,小薇這個花痴是不會住嘴了。

小薇哀號一聲:「遇人不淑,誤交損友啊!」她轉臉哭喪著對明燁說,「帥哥我剛想起我要去超市買東西。你和小月去吃飯吧,我就不打擾了。」

明燁說:「那我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不用,我家不遠。何況我媽發信息催我回家吃飯呢。」小薇急忙拒絕,順便朝我使了個眼色。

臨走前小薇捅了捅我的後背,悄聲說:「姐妹我可是犧牲了白吃白喝的機會,你要是不努力,小心我宰了你。」說完她帶着竊笑跑遠了。

明燁目光投向我,笑了一下說:「那麼我們走吧。」說完徑直向前走去。

我給老媽發了條短訊說有飯局不回去吃飯,然後跟在他身後,心想着他到底要和我談什麼。如果僅僅就是吃飯,那我吃完就趕緊拍屁股回家看漫畫。

可是這是往哪裏走呀?我停下來挑了挑眉警惕地問:「再往前面走就過了食堂了,小吃街也在後面,我們是去哪裏吃飯?」

他轉過頭,嘴角浮現出一絲邪笑:「怎麼,你擔心我把你給賣了嗎?」

我一愣,下意識握了握口袋裏的小折刀,嘴硬地反駁:「我是好心提醒你,再往前走就只有高檔餐廳,你要大出血了。」雖然他是奸商,可是想到他白天要讀書,晚上還要擺地攤,也挺不容易的,我便隨口提醒他一句。

他笑而不答,經過食堂的時候也沒有停下。我們一前一後走着,再也無話,只是默默地走着。剛走出學校,一輛黑色平治轎車在我們面前停下了,然後,車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司機打開車門朝我們走過來。學校門口出現一道如此的風景,路過的一群花痴女生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

「少爺,餐廳的位子訂好了。」

明燁向司機微微點頭后,對我說:「上車吧。」

我瞪着一雙眼睛,滿臉疑惑地看着他。少爺?是少爺還去擺地攤?我的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卻是八點檔電視劇劇情:有錢人家的少爺失意后淪落到在街邊擺地攤。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轎車裏面了。我問:「你既然是有錢的少爺,那晚上還去擺地攤幹什麼?」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有趣呀。」

我立刻無話可說了:有錢人的心思果然高深莫測。我繼續問:「那你跟我在大街上磨嘰一把小刀的錢幹什麼?」驟然間,我想起那猝不及防的一吻,心跳不自覺加快,臉一下子火燒一般燙得不行。

我小心地用餘光瞥他,他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一臉的惡趣味。我在心裏默默流淚:好吧好吧,我承認你笑得很好看,不過也不要一路上一聲不吭地笑,讓我這麼窘呀。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車終於在一家高級日本餐廳前停下來。明燁鎮定自若地下了車。我深吸一口氣,跟着下了車。不就是吃一頓飯嘛,難得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

日本菜最講究的就是外形,金色的碟子,一小碟一小碟,極其精緻。我把綠色的芥末撥到盤子的最角落。明燁只是隨意地吃了一些清淡口味的菜,看着我一點點把芥末往盤子邊緣撥,問:「你不喜歡吃芥末?」

「嗯。」我張大嘴把八爪魚放進嘴裏,「我最討厭芥末那股嗆人的味道。」

明燁看着我面前的盤子笑道:「可是我覺得你自己就像這芥末一樣嗆人。」

我把筷子放下,看着他說:「你找我不會就是為了吃頓飯,外加點評我的性格這麼簡單吧?」

明燁夾了一塊新鮮的三文魚,蘸了點醬放進我的盤子裏,開口說:「其實,這次我找你是希望你能和李颯和好。這樣何佳琪就會回到我身邊。」

我立馬被剛吃下去的三文魚嗆到,大力咳嗽起來,順手拿起手邊倒滿的一杯果汁,一飲而盡。

他一愣,笑道:「果然豪邁啊,第一次見到這麼霸道的喝法。」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怒氣又衝上頭頂,我說:「先不說你那個女朋友,就我原來的那個李颯……別說我去挽回他,就是他哭着喊著跪着求我回頭,我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本小姐平生最恨的就是花心的男人,遇上這種人也怪我倒霉。這個世界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兩條腿的男人,我為什麼還要回頭?」說完我舉起筷子,重新夾了一大塊三文魚直接往嘴裏送,使勁地嚼著。

旁邊的服務員低聲提醒道:「小姐,要蘸着吃!」

我站起來一邊用力嚼著魚肉,一邊瞪着明燁,然後坐下來,意猶未盡地又夾了一塊。我剛把魚放進嘴裏,又聽到服務員小聲說:「小姐,蘸着吃比較好。」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揮舞着手裏的筷子,怒道:「什麼破菜?不站起來就不讓吃了?」服務員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用眼神示意了桌子上的醬汁。我突然明白過來,頓時覺得羞愧不已。看到明燁身體也是輕輕抽動起來,我索性一咬牙,將一盤子三文魚端到自己面前,一塊塊地空口猛吃,邊吃邊說:「我就是喜歡吃不蘸醬的,你們管不著!」眾人皆無言以對了。

「你不是也希望他們快點分手嗎?這樣李颯也會回到你身邊的。」明燁還在試圖說服我。

我看着他眼睛裏閃著的急切目光,心下一緊。雖然他又帥又有錢,但是如今卻和我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在愛情的面前,果然是眾生平等的。雖然他搶走了我的初吻,可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的心裏並沒有意料中的痛快,倒覺得他有點可憐。

讓我想不通的是,何佳琪能攤上這麼一個既有錢又專情的帥哥,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她是不是腦袋給門夾過,竟然捨棄了這樣一個高品質的男人,而去搶我那個垃圾小颯?我真是無語問蒼天哪!

見我不為所動,明燁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打斷:「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這個故事開頭很恐怖,過程很搞笑,結局卻很悲慘。」

明燁一臉疑惑地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繼續說:「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一個鬼,他放了一個屁,然後他死了,哈哈哈……」整個清凈淡雅的餐廳里都充滿了我恐怖的笑聲。

明燁臉上的表情瞬間獃滯,然後嘴角輕輕勾起。

我終於停下來對他說:「好笑吧?可是你剛才說的話,比我講的笑話還要可笑。你想過沒有,就算李颯回頭了,走了一個何佳琪,保不準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何佳琪在後面等著。我累不累啊?這又是何苦呢?」

沒想到我是如此堅決,他一下子就急了,語氣加重幾分:「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冷血?才剛分手第二天,你居然可以做到這麼絕情!」

眼眶忽然一熱,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心裏一直湧向眼裏。我也顧不上自己討厭芥末的味道,趕緊夾了一塊吃進嘴裏。芥末觸到上齶,辣味衝上腦門,我的眼睛禁不住一陣酸疼,牽扯出淚來。

我的喉嚨里像是長了無數的刺,連呼吸都會痛。我不敢再動,生怕自己的一個動作就會牽動出止不住的心痛。

不顧漲得通紅的臉,我瞪着明燁,從嘴裏擠出幾個字:「我最討厭他了。」說完,我後悔自己幹嗎要去吃那嗆人的芥末。腦子裏剛對眼前這個人產生的一點兒好感也伴着這芥末煙消雲散。

明燁一愣,隨即遞了一杯熱茶給我,問:「你真的不肯幫我?」我接過茶趕緊喝下一口,然後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堅決地說:「不幫!」如果愛情只能用沉默和忍耐來保全,那麼這樣的愛我寧願不要。

明燁也端起了一杯茶,優雅地品著。一抹邪魅的笑洋溢在他的嘴角,我的心開始怦怦亂跳起來。他輕輕招手喊來服務員,等服務員恭敬地靠過來,他聲音輕柔,語氣溫和地開口道:「謝謝,埋單。」很快服務員遞上了賬單。在明燁掏出錢包的時候,我偷瞄了一下那賬單,好傢夥,上面的數字夠我吃上十幾個月的乾脆面。

「吃飽了嗎?」明燁放下杯子,墨綠光潔的杯子上,映出他臉上那一絲詭異的笑。

「飽了,飽了。」想起剛剛空口吃下那麼一大盤的三文魚,我的胃裏又是一陣噁心起來。明燁滿意地點點頭,把信用卡遞給服務員后,補上一句:「記得和這位小姐分開付款。」

我一驚,一口茶噴了出來,連忙問:「不是請我吃飯嗎?」

他笑道:「我記得我是說一起吃晚飯,並沒有說請你吃飯吧?當然,如果你肯答應我的要求,我會重新考慮要不要請你吃飯。」

這算是威脅嗎?以為這樣就能逼我就範?在愛情和金錢的雙重壓力下,我依然不會放棄自己的尊嚴。當我滿腔熱血地把手伸進口袋的一瞬間,眼裏立即流出兩行清淚——口袋裏面除了那把折刀以外連一個硬幣都沒有,就連那把折刀都是昨天晚上心情不好,耍無賴搶來的。

看出我的窘迫,明燁撲哧笑了出來,微揚著眉毛帶着譏笑說:「對了,我記得剛剛那盤三文魚我都沒碰過,整盤都算你的。」

我徹底窘了。

他湊了過來,挑眉道:「我剛剛的建議,你或許可以再考慮一下。我先去趟洗手間,你等一下再答覆我也不遲。」說完他起身離開了。

等他走遠我罵道:「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這樣威脅我,我會讓你後悔的!」敞開的包廂門外,幾個腦袋聞聲好奇地探出來。

我怔住,隨即將頭髮特意弄亂,沾了點唾沫在眼下,弄出一副極其受傷憔悴的表情。這時候剛才過來結賬的服務員推門而入,正好看到我現在的形象。我眨巴着眼睛,可憐兮兮地說:「剛出去那個人是我的男朋友,他聽說我懷孕以後就不願意再理我……」

我又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你也知道孕婦特別能吃,而他居然因為我吃了一整盤三文魚而要我自己付賬。可是我出門都沒有帶錢,他威脅我要是不把孩子打掉,他,他就要我自己付賬。你說我該怎麼辦才好?」我撲閃著那貌似無辜的眼睛。

服務員姐姐的眼裏頓時冒出憤怒的火焰。她居然體貼地給我倒了一杯熱水,讓我坐下,對我說了很多勸慰的話,什麼現在男人多壞啊,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之類的,還有我們這個年紀,應該以學業為主,怎麼能不愛惜自己,過早涉及這些情情愛愛的。真是語重心長啊,聽得我直犯困,可是還是不得不點頭。

這時候明燁回來了。看到服務員已經進來,他臉上笑着——笑得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開口問:「怎麼樣,你想好沒有?還是決定自己付賬呀?」

服務員看到我一臉受虐的小媳婦樣,說道:「我去找我們經理來。」說完鄙夷地瞄了一眼明燁。她出門的時候我還聽到她嘴裏嘟噥著:「長得倒是人模狗樣,沒想到居然是人面獸心。」

我整理了一下頭髮,繼續喝着手邊的熱水。明燁隱約覺得氣氛不對頭,走到我身邊問:「你到底說了什麼?」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哦,也沒什麼,就說你把我肚子弄大了,要拋棄我們母子而已。」明燁臉色瞬間陰了下來,氣得發抖,用手指着我:「你,你……」

我邊喝水,邊微笑着說:「你什麼你,孩子他爹?」明燁按著胸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急忙叫人結完所有的賬,拉着我就往餐廳外走。

餐廳外依舊停著那輛黑色的平治轎車,陽光暖融融地照在上面。我就站在那輛閃閃發亮的平治車旁邊笑得前俯後仰。

今天的夕陽是如此絢麗,如此溫暖。明燁靠在車邊,就那麼一直注視着我。他整個人被罩上了一層柔媚的金邊,顯得愈發靜謐越發俊美。風若有似無地吹面,竟然會有春天的感覺。

對上他視線的時候,笑容停頓在我臉上。那一刻,我清晰感受到胸口心跳的感覺,臉上又開始熱辣辣地發燙。

「笑夠了?」他突然問。

我一愣,隨即掩飾住自己的慌張,點點頭。

「那我送你回家吧。」

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我偏頭看了一眼明燁,空氣里懸浮着金色的小小塵埃,我們之間隔着一步的距離,中間卻只有虛空。

我說:「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好了。」

我知道分開以後,我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轉身後便僅是陌路。今天的晚餐彷彿只是一場魔法瞬間迸發出的奇妙相遇。可惜我不是仙朵瑞拉,現實世界沒有灰姑娘,所以吃完飯,我只有轉身回家。可是心裏為什麼還是止不住地產生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呢?

「小月。」忽然有人從身後叫我,我聞聲回頭,一愣。

李颯推著自行車站在我們不遠處。看到我身邊的明燁,他也是一愣,但很快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矜持沉穩,露出和煦的微笑。李颯身邊站着的是何佳琪,她的手裏還捏著一根油晃晃的炸火腿。

何佳琪看到我,眼裏也閃過詫異,臉上的笑容溢於言表,但在她看到明燁的時候那笑容便馬上消失殆盡。她手裏那串被辣椒裹得紅彤彤的火腿腸,在這高檔餐廳的襯托下更是顯得格外刺眼。

我突然想起剛吃下去的那些昂貴刺身和海鮮湯,整個臉上就自然散發出酒足飯飽以後,自然而滿足的紅暈。

明燁也看到了何佳琪,不過奇怪的是他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轉而把目光投向我。

我看了一眼李颯的白色自行車。我曾經無數次地坐在那個自行車的後座上,即使是寒風颳得臉生疼也會覺得,只要環著李颯的腰,那便是最舒服的位子。

可是事過境遷,誰會想到今天當我坐在名牌轎車的真皮座椅上吹着溫暖的空調時,曾經在自行車後座上的那份愜意變得那麼微不足道。

愛情是複雜的。平治汽車與自行車的PK,具體到現實中就是英俊有錢一往情深的前男友,與同樣是外形帥氣但暗戀已久的同學男友PK。何佳琪選擇了後者。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夠在那個簡陋的自行車後座上雲淡風輕地笑多久?

同樣的問題換到我身上,就簡單很多,既然男生都是騙子……那不如找個舒服的位子比較好。

我不是個貪圖金錢的人,可是既然何佳琪放下這麼好的男朋友不要,執意和李颯在一起,那麼這些罪就由我來替你受吧。

四個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后,我轉身看着明燁,一掃臉上的陰霾,笑着說:「我們走吧。」

背對着陽光,我看不清楚明燁的表情。似乎是笑了一下,他說:「上車。」

在李颯和何佳琪的注視下,我嘴角揚起禮貌卻不失高傲的微笑,毫不猶豫地傾身坐進車內。

人生就像一盒五味的糖果,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吃到嘴裏的到底是苦是甜。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我軟趴趴地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明燁一邊輕輕地拍了拍我,一邊吩咐司機把暖氣開大。他語氣溫柔地對我說:「小月,別睡,睡著了等會兒一吹風就要感冒了。」

我閉着眼睛晃腦袋,說:「我好累,讓我睡一會兒。」

那邊沒有了聲音,靜了一會兒,他突然推了推我:「看,街上有個帥哥在裸奔。」

我猛地睜開眼睛,趴在車窗上左看右看。看完臉一下就黑了,我怒道:「你這個騙子!」

明燁哈哈大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嘴角翹起彎成一個弧形,像個孩子一樣天真。

瞌睡已經醒了一半,我挪了挪,從椅背上坐直,說:「我問你個問題,可不可以?」

他嘴角殘留着笑意,點頭說:「問吧。」

我看着他,半天才開口:「何佳琪為什麼要跟你分手?」問題一出口,車裏就一陣靜默。我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觸動了他的傷口,於是,尷尬地笑了笑:「哈哈,算我多嘴。」

明燁看着我,半晌,輕笑出聲,敲敲我的腦袋:「你又沒喝酒怎麼跟發燒似的,少在那亂七八糟地幻想啊。」

我喉嚨里哽咽了一下。其實我是想說:你看你,長得又帥,又有錢,還有車子,你什麼樣的女生找不到?為什麼就要弔死在一棵樹上啊?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何佳琪是好,她漂亮又溫柔,可是現在她不愛你了,你又何必苦苦追求?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放手讓她去過她想要的生活吧。」

說完我心裏突然覺得很落寞,把目光移向車窗外。一定是因為我跟他同病相憐,才會有落寞的感覺。這絕對是和喜歡無關的。

沉思間,明燁突然問:「那你呢?」

我轉過頭不耐煩地問:「我怎麼了?」

「你是不是還喜歡李颯呢?」對上他的眼,我怔住。那裏面清澈如許,柔波淺淺。我心跳得很快很快,我避開那熱切的目光再沒有勇氣抬頭。

平穩的車內,暖氣瀰漫在每個角落,沉默也跟着充斥在車內。沒有人想先開口說話打破這份靜謐。然後我聽到他嘴裏喃喃地說了一句:「都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聲音很輕,我卻聽得真切。

我越來越搞不懂了,明明就是何佳琪把他甩掉,如今他卻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這麼痴情的人都會被拋棄,看來愛情真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聰明人還是笨蛋,只要愛上了,就成了那撲火的飛蛾。

車窗外不斷閃動着變換不定的景色,下一個時刻將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心情,我始終無法預知。

當風景的變換緩緩變慢,車最後在我家小區門口停了下來。我也停止了自己心裏無數的浮想。打開車門,頓時一陣陣涼風襲來,我剛剛一直發燙的臉終於得以緩解。

「小月。」明燁突然叫住我。我一驚,回頭詫異地看着他。

明燁頎長俊逸的身影,立在平治車旁邊,黑色的頭髮在金色耀眼的陽光下散發着點點光澤,被潔白的運動服映襯著,魅力四射。

感受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問:「還有什麼事嗎?」

他說:「這個星期六我們一起去爬山吧?」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頓了頓,問:「你約我一起去爬山,我沒聽錯吧?」

明燁默然側身,端詳了我一會兒,說:「你沒聽錯。這個星期六我們一起去爬山怎麼樣?」

我疑惑地看着他,問:「為什麼?你想要挽回的人不是何佳琪嗎?你是不是約錯了人?」

明燁微愣,彷彿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我頭痛地想,難道他還在希望勸我回到李颯身邊?那還真是讓我覺得頭痛。他用這樣的目的約我出去,在我看來就像一場鬧劇一樣。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勾起一絲壞笑說:「我不會再勸你跟李颯和好的。」

我疑惑地問:「那你為什麼約我?」

他嘴邊的笑更深了一點兒,說:「因為我覺得你很有趣。」

我抽了一下嘴角,無話可說了。我開始懷疑,這個人來找我的目的真的是想挽回何佳琪的感情嗎?還是僅僅只是他的大少爺生活太無聊了,想找人取樂而已?

明燁笑着微微眯起眼睛,一直盯着我。風從我們身邊吹過,他的頭髮飄了起來。那雙眼睛裏面很乾凈,清澈見底,如同平靜的湖,令人震撼,不容拒絕。

心裏有一刻的雀躍,我似乎找不到理由去拒絕這樣美好的男生,忍了半晌,我心裏的那句話才問出口:「你管不管飯?」

他怔了一下,笑起來:「當然管。」我也笑了,似乎很輕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顆心其實還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又會傷著自己。

停了停,我突然想起這個星期六似乎還有英語補習,趕緊問他:「能不能把時間改在星期天?星期六我要上二外的英語課。」

明燁眉頭微蹙,說:「星期天?不行!」

我問:「你有事嗎?」

他猶豫半天才說:「也不是,只是那天不太方便。」

聽見明燁的回答是那麼隨意,突然之間,我的心裏有一股很強烈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這樣啊,那太遺憾了。」今天太陽難得的好,金燦燦的光毫無遮擋地嘩啦一下迷住了張皇的眼睛。也許是我被太陽曬得太久,才會有些得意忘形吧,原來人家只不過是隨口客套罷了。

我笑說:「你看,既然大家都沒空,那還是算了。」

我只有用微笑才可以掩飾住此時自己心裏的失望。

「小月,你可不可以不去上星期六的課?」明燁突然喊住我,他眸子裏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光。那光沉澱下來,帶着一種落寞,一種遺憾,但很快又消失了。

這次換我愣住了。突然之間,我想起來,我似乎從來沒有拒絕過李颯的任何要求。可是千依百順又能怎麼樣,遷就的愛到頭來如此可悲。於是我回答:「不行,我們英語老師很嚴格。再說被我媽知道我逃課,不殺了我才怪。」

我以手遮眼,看了一眼那被陽光渲染的金色天空。可惜呀,夕陽再燦爛卻始終沒有溫度。那就這樣吧,我轉身說再見。

「等一下。」他叫住我。

「幹嗎?」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不說話。難道我臉上有花嗎?他緊抿的嘴張了張,終於開口說:「那好,星期天早上,我來接你。」說完轉身就鑽進了轎車裏面。

這樣自作主張的一句話,我不懂。不是明明沒有時間嗎,何必要這樣勉強答應下來?黑色的平治轎車終於揚長而去,剩下惘然的我愣愣地看着那灼眼的汽車尾燈。

車已經開遠,我卻還站在原地,忽然後背一陣發冷的緊張。我猛地回頭,沒有人,可是有種強烈的被窺視的感覺。這讓我不住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心裏發慌。

我腦海里浮現的是剛剛明燁臉上那一剎那的遺憾,然而我似乎忘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剛剛我們站的地方,分明就在我媽眼皮下面。有句廣告詞不是說了,在我地盤上你就得聽我的。

自從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有兩個在學校關係不錯的男生送我回家,被我媽撞見,她就大怒著教訓我:「你怎麼一回事啊,這麼小就學人家早戀!」

我急得一臉通紅地解釋:「媽,不是的,我們是朋友啊!他們好心送我回家。」

「朋友?不管,反正你早戀就不對!何況你小小年紀還帶兩個男的,居然花心!」

我嚇得哇哇大哭。

可憐我當時幼小的心靈里,對花心的概念還十分模糊,就被冠上這樣的罪名。那件事給我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從此以後我絕對不讓男生送我回家,順路也必須要繞着走。

儘管如此,我媽還是不放心,總是擔心我早戀,成天在我耳邊教育:「好孩子,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早戀可不行……」

只是此時此刻的我,早被即將到來的約會沖昏了頭腦,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完全把早戀的事拋在了腦後。

哼著小調我打開了家門,門一開我就徹底愣住了。我媽舉著一把拖把,立在大門邊,眯着眼睛,把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幾眼。我背上又開始刷刷地冒冷汗。

我叫了一聲「媽」,灰溜溜地就往廚房裏面鑽。

「站住,幹啥呢?」

「我喝口水,馬上就好。」

「過來!」皇太后發話了,誰敢不從?我忙不迭跑過去,往沙發上一坐,卻在被我媽掃了一眼后,立刻彈起來。

我媽一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立刻切入正題:「剛剛我在陽台上晾衣服,看見你跟一個男的站在一起,是不是呀?」

我心裏咯噔一下,驚得要跳起來,心想這下完了,被抓了個現場。再看看老媽手裏的拖把,嗯,換上了最近新買的鐵桿手握柄,不會釀成什麼流血事件吧?我在心裏默默地流淚:這次真是有理說不清呀。在萬分緊張的情況下,我戰戰兢兢開口道:「媽,你聽我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沒有關係……」

我媽甩開拖把立刻撲過來,自始至終維持着嚴肅的表情,問:「嗯?人家都送上門來了,還沒關係?老實交代,那平治車是怎麼回事?」

我差點沒有被嚇瘋,直接跌坐在沙發上,焦急地解釋道:「交代什麼呀?只不過吃個飯,聊個天而已,絕對不是什麼早戀。媽,你一定要相信我呀,你女兒可是清白的。」說完我喉嚨里一陣發緊,順手摸了摸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哦?那黑色的平治車是他自己家的?」我是不是看錯了,老媽臉上居然露出了一個溫馨的笑容?那個笑讓我毛骨悚然。

「是呀,我看人家順路,就讓他送一下我。真的不是早戀。」我膽戰心驚地看着她。

老媽的臉瞬間一黑,那個溫馨笑容只在我眼前停留了幾毫秒,就消失不見了:「什麼?你是說,是你自己主動要求他送你回家的?」

聽她這樣說,我更是出了一身冷汗,握水杯的手更抖了。

我畏畏縮縮地看了一眼老媽才出聲:「我真的沒有早戀,您就相信我吧。」

我媽瞪了我一眼,揮了揮衣袖豪爽地說:「既然人家是開平治的,早一點兒沒什麼大不了的。」

「噗!」我一口水噴到我媽臉上。

這一句話的效果……老媽,您也太彪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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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愛到冥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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