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的地獄天堂

第三章 愛的地獄天堂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飄揚到天堂

而她直直墜下,地獄原來如此接近

清晨厚重的雲層籠罩着整個城市,預示著今天將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日子。

夏冰遠遠地站在馬路對面,聽着遠處青色鐵門發出「哐膛」的巨大聲響,隨後門緩緩打開,一個灰色的身影從門後走出。

那是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老人,神情萎頓,憔悴蒼老。夏冰幾乎無法把眼前的人和他記憶中的印象劃上等號,這個雙目無神,了無生氣的老人真的是她的爸爸,那個曾經指著天狼星訴說着他的烏托邦夢想的浪漫主義者?

「是仲文,是仲文啊!」站在夏冰身邊的奶奶帶着哭音喊著兒子的名字,推著輪椅里已經無法移動和說話的老伴迎了上去,一見面先抱住兒子痛哭了一場。

而懷抱中的人只是神情木然的站着,這世界的一切彷彿對他已沒有任何意義。

很快,夏冰曾經的擔憂變成了現實:她的爸爸出獄后不去工作、自暴自棄、如行屍走肉。

這個城市光怪陸離,每個人都在努力生存。而對於一個沒有什麼能力,又急欲獲得大筆金錢的女孩來說,夜總會也許是她們能夠找到最迅速致富的地方。

當然,在這種地方你必須放棄一樣東西:尊嚴。

夜色已深,此刻對位於鬧市區的金色年代夜總會來說正是生意最火爆的時分。

雖然已是深秋,但夏冰還是按照夜總會的規定身着清涼的黑色背心短裙穿梭在各個包房,為客人端茶送水。活雖然累,總是要忙到天亮,但是一個月的收入卻也夠家裏的勉強開銷,這也是她為什麼堅持在這裏工作的唯一原因。

「曼玲姐。」

遠遠的就聽見有人陸陸續續地朝一個三十齣頭風韻猶存的女人打着招呼,她便是這家夜總會的女主人。

從沒有人去詢問曼玲為何這麼年輕便有資本開起這家投資幾百萬的娛樂場所,每個人或許都有一段隱秘而不願提及的過去,而對於曼玲來說,抓住現在才是永遠不變的真理。

「怎麼樣,還適應嗎?」

曼玲朝經過她身邊的夏冰點點頭,不知為什麼,這個女孩讓她印象深刻。大凡象她這樣長相出眾的女孩既然進了這扇門,總是來應徵陪唱公關的,而她卻堅持自己只做一名招待。天真呢!許多為環境所迫的女孩一開始都象她這樣堅持清高,可是隨着時光推移,看着身邊同齡的女生靠着臉袋、身段就可以珠光寶氣,甚至買房買車,就都毫不猶豫的投身下海。尊嚴和清高值多錢一斤,掛在這裏貼錢給人都沒人要啊!曼玲有些自嘲想起當年她不也是企圖在這花花世界抱有自尊和清高,可最終還不是選擇這條路,甚至還做成了今天這番局面。這個女孩和她當年可真象,就不知結局——

曼玲停了腳步,不讓自己繼續這樣感懷傷悲下去,做這一行就該沒心沒肺、無情無義,沒人任何人是值得同情的。

推開9號包廂的門,夏冰低着頭將飲料和食物放在桌上。包廂內幾個客人和陪唱小姐正唱着歌順便打情罵俏。進來工作兩天之後夏冰便明白這裏的生存之道是不聽、不看、不管閑事。哪怕有人在她面前殺人放火,她只要做完她該做的工作就立刻走人。

「小妞,挺漂亮嘛,來,也來陪我唱首歌。」喝得半醉的客人湊到夏冰身畔,滿是酒氣的臭嘴熏得她暗皺眉頭。

「我不會唱。」夏冰輕輕回答,尋機想要走出門外。

「不會唱坐一會也可以嘛。」客人不依不饒,一雙手不安分地吃着夏冰豆腐,夏冰只好忍耐著躲避狼抓。

「乖,你聽話呆會給你紅包。」客人從口袋裏掏出一疊錢拉開夏冰上衣領口要往裏塞。

「你幹嗎?」夏冰驚惶的推開客人,手中的飲料一不小心灑在他身上。

「#¥%……#※」客人嘴裏冒出一串難聽下流的髒話,順手扇了夏冰一巴掌。

「你憑甚麼打我?!臭流氓!」夏冰一把推開他,恨不能再補上兩腳。

「我是客人,我給了錢,幹甚麼不行!」客人惱羞成怒,乾脆將夏冰推到在沙發上,上下其手。

「放開我!王八蛋!」夏冰絕望的哭喊,死命掙扎。可天生男女體力上的差異使她根本挪動不了半分。

「放開我,放開我——」夏冰尖叫,用腿拚命踢打他。

身旁明明有人,可他們卻唱着歌,說着話,彷彿發生的一切與他們無關。

「今天看老子怎麼玩死你!」客人從腰間解下皮帶狠狠綁住夏冰的手,狼抓也伸向她的短裙。

夏冰駭叫,死命扭動身軀都無法動彈,就在她覺得自己必然在劫難逃的時候,身上重壓突然減輕,眼前的色狼猛地被人拽起,狠狠扔到地上,發出沉重的悶想。

「付了錢幹甚麼都可以嗎?」冷屑的聲音響起,帶着一股子野蠻與狠勁,「好!我現在付錢,你讓我打三拳,然後脫掉褲子!」

兩聲悶響,伴隨着客人殺豬般的嚎叫。夏冰狼狽地解開束縛靠在牆邊,看到那個色狼象死豬般躺在地上,一個削瘦的男子正一腳踩在他的臉上,鞋底狠狠擰着他的臉。

「在我的地盤上鬧事,你不想活了招呼一聲。」男子用鞋尖挑起客人的下巴,年輕的臉上有着不符年齡的狠戾和肅殺。幾乎一用力就可以踢穿他的腦門。

「別,別,我喝多了,我錯了還不成,我賠錢,我賠錢!」客人顫抖地求饒,手忙不迭地在衣兜里摸索,掏出大把現鈔。

周圍早已嚇呆的幾個同行者也急着開口討饒,要他手下留情。

男子轉身瞅了一眼縮在牆角的夏冰,夏冰認出那是夜總會保安隊長趙全,曼玲的表弟,

也只有他敢肆無忌憚地毆打客人。

「滾!」趙全大喝一聲。

包房立刻作鳥獸散,同來的幾名客人第一時間扶著肇事者匆匆逃去,幾分鐘內這裏的人散得乾乾淨淨。

除了坐牆角一動不動的夏冰,和始終看着她的趙全。

「你沒事吧?」

許久,趙全終於結束和夏冰僵持着的對視,走到她身旁,查看着她臉上的傷勢。

「沒事。」夏冰冷冷揮開他的手,勉強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就這麼走啦?」趙全突然拉住她的手,笑了,笑得有些輕浮,「起碼得說聲謝謝吧?」

「你是雷子,有責任維持這裏的秩序。」夏冰冷淡地擺脫他,摔門而去。

她沒有忘記,在她上班的第一天,這個男人就當面表示他對她的好感和志在必得的野心。英雄救美也許可以感動其他人,但無法動搖她。

所有的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而他的目的也無非是她,他和剛才那個色狼其實本質沒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區別是得到的手段。無論那種她夏冰都不接受,這世界除了錢沒有她看得上眼的。

「行!你真行!」

趙全看着她決然離去的背影,在身後狂妄大笑。這個女孩夠辣夠嗆,讓他想放手也難!

雖然遇到這樣的意外,但夏冰依然同平時一樣做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換上上班來時的衣服,帶着一臉青紫從夜總會離去。

貧窮沒有清高的權利,貧窮更沒有脆弱的權利。深秋的清晨凍得讓人簌簌發抖,夏冰迎著寒風只覺得麻木。屈辱、恐懼、絕望,這一夜讓她學到了太多,而此刻的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冷笑着看每一個人。

「你死到哪裏去了?現在才回家!」

推開家門,夏冰看見爸爸衣衫不整,一身骯髒地躺在椅子上對着她嚷,身上的酒氣直衝鼻子。

「酒鬼!」夏冰暗罵了一聲,沒有理他,直衝自己的睡房。

「給我錢!」仲文拉住女兒的手。

夏冰停住腳步冷冷地看着他:「你拿我的錢去買毒藥,我給你,拿去買酒我不給!」

「哪有女兒這樣對父親說話的?」

「你還記得你是我的父親嗎?我倒忘了!」

「我欠了人家的酒錢,再不還的話,他們會打我。」

「最好打死你!」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冰不敢置信地看着爸爸,不相信為了要酒錢他竟然打他。

冰積壓着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她用力將仲文推倒在沙發上,失控地咆哮大叫:「我在外面被人欺負被人打已經受夠了!我不會再讓你打!我不會再忍你啦!我前生到底欠了你們甚麼?!一個癱子一個瘋子,再來一個酒鬼!這種生活我過不下去啦!你們是死是活,我以後都不管啦!!」

眼淚,在貞操受到威脅時沒有流下的眼淚,此刻噴涌而下,夏冰轉身衝出家門,那裏她再也不能待了。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最黑暗時刻,夏冰哭泣著走在路上,覺得自己人生就是這般黑暗,明明光亮就在前方卻永遠走不過去。她被捆綁着,緊緊地捆綁着,被她的家人、她無奈的命運,她好恨!

「你怎麼了?發生甚麼事?」

一個不該在此刻出現的聲音,一個不該在此刻出現的人。

夏冰一臉寒霜地看着趙全,他一定是剛才跟蹤她回家了。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作對!

「你少管我!滾開!」夏冰怒氣沖沖地越過他,穿過窄巷,走到大街上。而身後,趙全始終不依不饒的跟着。

走到江邊,冰終於控制不住自己情緒迎著江風默默流淚,身畔趙全遞過紙巾,靜靜地站在她身旁。

「你跟着我幹嘛?」抹乾眼淚,夏冰冷冷地問他。

「我只是關心你,怕你想不開投江自盡。怎麼了?還在為剛才的事不開心嗎?算了吧,在這種地方工作,總會碰到這種事,有我在,我不會讓人欺負你。」

「你煩不煩!我不想看見你,你滾開行嗎?!」

「你想罵就罵,將所有的不開心都發泄在我身上吧,我樂意!」

「你少跟我來這套,你以為我會感動?」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夏冰睥睨着他,「你讓我噁心!」

「是嗎?那好,我讓你再噁心一點。」趙全出其不意地一把拉過夏冰不由分說地吻住了她。

唇舌的接觸,滑膩的唾液,這一切一切都讓夏冰噁心。昨夜所受的屈辱彷彿又回到了眼前。

「下流!」夏冰狠狠咬破趙全的下唇,一掌摑在他臉上。趙全順勢抓住夏冰的手,用力把她扯回自己的懷中。

「我讓你咬!讓你打!來吧!」趙全緊緊扣住夏冰的頭,唇再次狠狠地印上。

從第一眼看見她起,他就被她身上冷傲不馴的氣質深深吸引。漂亮的女人夜總會裏並不缺,但濃麗的香水脂粉下卻只有蒼白的靈魂。夏冰和所有的女人不一樣,她從不故作清高,從不在人前人後賣弄她天生的本錢,反而刻意隱藏自己,帶着冷然看透一切的嘲諷目光看着周糟,彷彿遊離這個世界之外的靈魂。她是如此飄忽,就像一朵掉入污泥的天山雪蓮,即便在最污濁的環境中,都無法掩蓋她出塵的氣質。

她不屬於這裏,她不屬於任何人,儘管明了這個事實也無法阻止他去採擷的狂妄野心。

「我喜歡你。」撫摸着她的長發,趙全忘情地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唇一再而再地蹂躪着她的唇瓣,忽然夏冰不再掙扎,只是木然靜立着,任由他或摟或抱,彷彿一具抽離思想的玩偶任人擺佈。

「你怎麼不罵我,不咬我?」趙全有些詫異地放開她,想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為甚麼你們都要欺負我?所有人都欺負我?我到底做錯了甚麼?」

夏冰喃喃的問著,彷彿在問自己,問老天,問每一個人。一直逞強的她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軟弱無助的表情,眼神空洞而茫然,彷彿迷路的小孩。

「對不起!」趙全心疼的擦着她的眼淚,「我沒有存心欺負你,別哭,別哭。」

多久了,沒有人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跟她說話,彷彿在心疼她,彷彿很在意她。

「你真是個沒福氣的孩子。」童年時,奶奶那句惡毒的咒語又在耳邊響起。

她突然抱住趙全,把頭深深地埋在他懷裏放聲痛哭。

哭吧,哭吧,她告訴自己,如果上天註定她這樣悲慘的命運,那就一起沉淪吧。

歡呼聲、喧嘩聲、談笑聲充滿校園,台東最出名的明星高中此刻正洋溢着大學聯考放榜后的激動與解脫。

「耶!」永希狂吼一聲,將手中所有的課本拋在空中,看着它們飛飛揚揚地飄落在草地上。

「恭喜你呀永希,考上了台大,你是我的偶像!」夏冰站在永希身旁,為自己地好朋友高興。

「還好意思說!」永希佯裝生氣,「明明說好一起考台大的,下學期我們姐妹倆雙劍合璧,殺上台北,你說多爽!現在天各一方,你怎麼對得起我?」

「如果我走了,媽媽一定會很孤單,她身體又不好,我那兩個哥哥姐姐嘛,整天氣她、欺負她,我怎麼能放心!」夏冰嘆了口氣,留在台東讀大學的這個決定也是猶豫好久才定下的,沒辦法這世上媽媽只有一個,為了她做一點犧牲是應該的。

「知道啦,孝順女兒!可我真的捨不得你唷。」永希摟住夏雪,多年的友誼真讓她不舍分離。

「不管啦,反正這次我們要到處玩一玩,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一定要對得起自己。」

永希就是永希,短暫的傷感之後永遠是花樣百出。

「你說要怎樣吧,我奉陪就是了。」夏雪笑着點頭。

於是第二天,最最討厭運動的永希,最最珍惜她一身肥肉從不揚言要減肥的永希,推著一部單車出現在夏雪家門口,揚言要進行單車之旅,由台東沿着海岸線一路遊玩到花蓮,見識一下台灣最難得一見的蔚然海岸。

「你確定?」

推著單車出門時,夏雪再次詢問,唯恐小胖妹出門20里地就耍賴要回家。

「確定。」

永希情緒高漲的點頭,還拍了拍隨身至少有20公斤重的背包,展示給小雪看裏面沉沉的零食和計劃周詳的遊玩路線安排。

「要玩就玩它個極度瘋狂。」永希祭出她說了N百遍的口頭禪,在這晴朗讓人冒着微汗的日子裏跳上了單車,出發。

第一天,她們由台東出發往長濱。這段路相當寬直,坡度緩和,騎車也不算特別累,途中每經過一個景點必然拍照留念,當然最誘惑永希還是當地的海鮮,每頓飯她都要仔細研究菜單,從海鮮產地,性寒性暖,用姜蔥炒還是豉汁蒸盤問的仔仔細細,然後在點菜的老闆娘馬上就要抓狂之前決定菜單,再一路吃到飯館半夜打烊趕她們出門。

「你也太誇張了,照我們這種龜速遊玩下去,一個星期也到不了花東海岸。」隔天,夏雪終於提出抗議。

「高中畢業旅行,一生就這麼一次誒!」永希站在海邊,看着遠處的潮起潮落,誇張的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在這裏,如果能夠挽著男朋友的臂彎,一邊看風景,一邊吃蒟蒻,多浪漫!」

「是啊!」夏雪不由點頭,心目中一個身影隱隱浮現,「如果他……」

「他什麼?」永希探過頭來,那表情彷彿發現了驚天大秘密,「快招,快招!」

「沒甚麼好招的!」夏雪對永希做了個鬼臉,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

「嘿嘿,你不會我也知道。」永希露出一臉奸笑,「那個大帥哥。」

「甚麼大帥哥?」夏雪故意裝傻。

「不知道啊?」永希挨近夏雪,突然手探進她的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不知道?那這個是什麼?」

「快還我!」夏雪吃了一驚,急着搶回所有物。

「不給!」永希將手帕在夏雪面前晃來晃去,裝模作樣的模仿起畢業聚餐那天上演英雄救美的那個帥哥的語氣:「你的臉髒了,擦擦吧,我先撤了!」

「好啦,好啦!」夏雪終於招架不住,「我不過是想把手絹還給他,可自從那晚之後就沒遇見。」

言畢,語氣中隱隱透著寂寥。

「嘿嘿,我就知道就問題,不過放心吧。」永希樂觀的拍着她的肩膀,「緣分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相信我沒錯的!」

夏雪決定頒給永希一枚銅牌,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

原因是這樣的:她們騎了兩天單車之後,永希終於以腿步抽筋為理由繳械投降。於是,放棄原先的遊覽計劃,他們搭上公路貨車直接殺到花蓮。

一到目的地,聞着飄滿小巷誘人的臭豆腐「芳香」,永希就循着味而去,連一直嚷嚷着的疲勞都消失不見,簡直神奇無比。當然見識過永希對吃無比執著的夏雪,自然只有一件事可做——跟着她。

「贊,贊,贊!」永希豎起大拇指,恨不能把全天下所有讚美的辭彙用於眼前的這碗臭豆腐上。

「喂,你副吃相,不怕把男生都嚇跑啊?」夏雪在一旁忍俊不禁,永希大海般的胃口連老闆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才不稀罕呢!臭豆腐比臭男人強多了!」永希鼻子裏哼著氣,雙手並用以最快速度消滅面前的美食。

一道欣長的身影從兩人桌前經過,但兩個女孩只顧爭論吃相和男生的關係,根本沒有注意。那道身影很快從門口消失,如果夏希此刻抬頭一定會驚喜萬分,可惜她沒有。

夏雪和永希邊吃邊研究著要到那裏去遊玩,兩個唧唧喳喳的女生本來就很引人注目,何況夏雪長得又很漂亮,果然不一會也在店裏吃東西的兩個男生走到她們面前,毛遂自薦要求當導遊。

「不必了吧!」永希不甚感興趣地翻了翻眼皮,「我表哥快來了,他是空手道四段耶!」

話雖這樣放出去,但兩個男生明顯不相信,還賴在她們桌旁說着廢話。

「唉,到處都是這樣的蒼蠅,白馬王子到底死哪裏去了?」永希不由仰天長嘆,和夏雪兩人面面相覷。

「老闆,我有一本書忘在這裏,你看見了嗎?」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店堂里響起,一抹去而復返的身影重有出現在小小的空間里。

夏雪心莫名一動,只覺得耳邊這聲音是那樣熟悉,就好像,就好像……

不置信地抬起頭,那個男生正站在她三步遠的地方和老闆說着話。

是他,是他,是他!夏雪的心在胸膛里狂跳,她沒有想到真的能夠遇到他,難道這就是永希說的緣分,他們已經不期而遇三次。

但是現在要怎樣才能讓他注意到坐在角落裏的她呢?總不能看着他出現又平白消失。

該怎麼辦呢?

不遠處,老闆已經找到男生遺失的書,他道謝之後就要邁出店堂。

「哎——」夏雪想叫住他,聲音卻卡在喉嚨里,她該怎麼叫他,他叫什麼名字,他是否還認識他,她到底要怎麼辦?完蛋了她一點都不知道!

「小姐,花蓮很多好玩的地方導遊地圖上沒有的啦,我們帶你去一定很有意思的。」一直賴在夏雪身邊的男生不但羅嗦,還擋住了她的視線。

「喂,你煩不煩?!」永希拿筷子狠狠拍向桌面,吃飯的胃口已經被這個小子嚴重影響。

「表妹,原來你在這裏!」修長而有形的手輕輕拍了拍夏雪的肩頭,夏雪一下子驚跳起來,驚惶回頭,視線撞近了一譚漆黑如墨的湖泊中。

程灝微笑着站在夏雪身邊,其實剛才邁進店堂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們,只是當時為了搞清狀況,故意藉著找書的名義觀察事態的發展。

「請問你們找我表妹有什麼事嘛?還是需要幫忙?」程灝很有禮貌地問著兩個男生,他明顯佔有優勢的身高,鎮定自若又風度翩翩的氣質,當然還有空手道四段的傳說,讓兩隻小老鼠自愧不如,支支吾吾了幾下便灰溜溜地逃跑。

「誒,你真的很好用哎!」永希驚嘆的看着他。

「喂!」夏雪輕輕踢了她一腳,「不用那麼誇張吧。」

「沒關係。」程灝笑笑,然後低下頭對上夏雪的臉很認真的說,「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好巧。」夏雪點頭,臉漲的通紅。

「無巧不成書,這個叫緣分呀。」永希張羅著兩人坐下,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像紅娘投胎,操持着這世間最美滿的姻緣。

夏雪認為這趟花蓮之游是她命中早已安排好的,他出現得那麼突然,又那麼及時,一切似乎是天註定。她是一個信命的人,自小看着父母相愛卻因為種種原因而分離,看着母親和繼父兩個完全不同生長環境、不同價值觀的人可以相儒以沫,便覺得冥冥中有一雙手在無形地引導著每一個人。她順從它的安排走來,她更期待它為她安排未來。

「到了花蓮一定要登赤科山,這裏素有小瑞士之稱,風景如畫,整個山上都種滿了金針花,在開放的時節就好像鋪上了橙黃色的地毯,非常壯觀。」

盤旋的山路上,一男兒女正順着台階逶迤而行。

「哇!太漂亮了!」爬上山頂之後,永希頓時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滿山遍野的金針花,真的如程灝所說密密層層,象鋪着世界上色彩最艷的地毯。

「這金針花又叫「一日花」。外國人叫她作一日美人花。花雖美,可是,開花一天就凋謝。」夏雪掂起地上凋謝的花苞,想起再美麗的容顏也會變成山泥,不由有了了悟黛玉葬花那種寂寥的心情。

「美好的事物多是如此短暫。」程灝看着夏雪,「所以在它還存在的時候,我們要珍惜。」

夏雪臉一紅,彷彿覺得他話中有話。

「對!」永希撫掌,「所以,趁花未開之前,把花苞採下來,作金針菜吃掉最合算。」

一通話引得三人在山路上哈哈大笑。

「我沒想到你對大自然這麼熱愛,一般的男生不都是把時間放在棒球或職籃上嗎?」夏雪好奇地詢問。

「我是在花蓮出生的,對這裏有特別的感情。十五歲時隨着我爸爸媽媽移民到美國去,住在SanFrancisco,在那兒上大學。大學畢業以後,再到TexasU念農業碩士。我對農田和植物有一份很深厚的感情。

「是嗎?!我家裏有個果園,所以,我對農田和植物也有着一份深厚的感情。」夏雪笑着打趣,

「那,你們算是同道中人嘍!」永希插上一嘴。

「那你為什麼會回來?」夏雪好奇地問。

「畢業禮的時候,突然有一種很強的衝動,想回到屬於中國人的地方,所以就一個人跑回台灣來了。

「那,你打算在農科方面發展?」

「嗯!我現在邊寫博士論文,邊找工作。」

「再找不到的話,來我家的果園當園丁好了。」夏雪邀請,引來永希的擠眉弄眼。

「嗯。」程灝半認真半玩笑地說着,「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夏雪和灝相視一笑,默契意味更濃。

昨天巧遇之後,程灝便擔起了導遊之職,領着夏雪和永希游遍了花蓮各大景點。當然在永希看來另外兩個人完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彼此互動也。常常是三人行,漸漸地就看見她們兩個有說有笑,而她就象一支1000瓦的菲利普燈光,實在太亮。

當天,永希就以失蹤的方式來成全夏雪和程灝。

「喂,永希,你在哪兒?」

「我在火車站,快上車回台東啦!你跟程灝表哥繼續風流快活吧。」

「你這算甚麼?一聲不吭就跑了,我擔心死了,到處找你,嚇得我兩腿發軟,你這個死丫頭!」

「我看你跟程灝這麼談得來,才會犧牲自己成全你們,你以為我不想多玩半天嗎?我這個朋友夠意思了吧?你還說我!」

「你……」

「阿雪,你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快別罵人啦,要不然,會把大帥哥給嚇跑的,好啦,我該上車了,好好把握機會啊,GoodLuck!」

電話那頭永希說罷馬上掛線,想必此刻臉上一定掛着得意的鬼笑。電話這頭,夏雪氣得直頓足,白白為她擔心了一場還滿山遍野的找她,累得人都快癱了,她竟然已經買好火車票了,實在太過分!

「你們感情很好。」一旁,程灝看着夏雪表情豐富的臉,不由更覺得她可愛。

「我們……非常要好。」夏雪話語一頓,是啊,她們感情好,好到永希迫不及待地把她推銷給程灝。唉,這怎麼說得出口。

「其實你——」程灝慢慢走近她,視線牢牢鎖定她的眼睛,她有一雙很美的雙眸,晶亮而靈活,彷彿會說話,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泛出淡金色的光芒,一眨一眨間象有翅膀的蝴蝶。

「我怎樣?」夏雪詫異的反問,暗忖該不是他聽到永希在電話里的話胡言亂語吧。

「我想說的是,」程灝輕輕湊近她耳邊,「你發脾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夏雪的臉瞬間變成番茄。

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尤其是那些墜入愛河又不得不分開的男女。

很快,夏雪三天的花蓮之旅到了尾聲。兩人不得不在火車站的站台上話別。

「今天玩得開心嗎?」

「很開心,謝謝你!」

沉默。一直有說有笑的兩人,在分離的時候卻突然靜了下來。因為沒有點穿彼此的心意,因為沒有交換兩人的承諾,他們都患得患失,心事重重,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尖銳的轟鳴,火車喘著沉重的粗氣,那是開行的訊號……

「我要上車了。」夏雪笑得勉強,心中依依不捨。

「路上小心啊。」程灝把她的包遞過去,手卻不肯鬆開,「下次再來玩。」

「一定!」

夏雪走進了車廂,看着車窗外的程灝,兩人揮手道別。不知為什麼,雖然只是隔着薄薄的一層鐵板,他們卻覺得彼此已經相隔很遙遠。

一定要再見面啊!夏雪告訴自己,寂寥的感覺突如其來的襲上心頭。

她沒有再看窗外,唯恐再看一下會有衝下火車的衝動。

「火車就要開動咯,乖乖坐好哦!」

對面坐着一對母女,夏雪看着母親把女兒抱在懷中,小女孩對着她呵呵直笑。

「哥哥,哥哥!」尚在呀呀學語的女孩嘴裏冒出發音不準的音節。

夏雪失笑,應該叫「姐姐」才對吧,小姑娘到現在還男女不分呢。

「哥哥,抱抱!」小女孩不罷休,還朝夏雪的方向伸出小手。

「小寶乖,不要煩哥哥。」母親抱好女兒,朝着夏雪露出微笑。

「哥哥?」夏雪奇怪的思忖,哪裏有哥哥。

「這麼晚了,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溫柔而熟悉的嗓音在耳邊輕響,夏雪猛地抬頭,看到程灝就站在她身邊,臉上閃爍著男孩特有的燦爛笑容。「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夏雪獃獃地看着他,什麼話都講不出,甜甜的滋味從心底溢出瀰漫在全身的血液中。

「你總是喜歡這個突然襲擊嗎?」也許應該叫做意外驚喜才對。

「萬一你說不好怎麼辦?」程灝朝她眨眨眼。其實他也不知怎麼回事,在看到火車即將開動的一剎那,頭腦發熱想也不想就沖了上來。

陽光透過窗外的綠樹,透過透明的窗玻璃,暖暖地照耀進來,兩個人傻傻地坐着,看着光影透過綠蔭照射到彼此的身上,誰都沒有說話,彷彿小心品味着這一刻內心的溫暖。

「小冰,我想我找到了我愛的人。我好快樂,你會祝福我嗎?你一定會的,一定的。」風,帶着夏雪渴望幸福的祈願,一直飄蕩,飄蕩,飄蕩到很遠很遠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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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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