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墜落

第四章 墜落

她墜落情網,白色百合

她墜落風塵,無根的蒲公英

她跪坐在浴缸前,冰涼的水刺痛着手指。怎麼會覺得痛?她以為她早就沒有感覺了,無論快樂或悲傷,那都只是一種情緒,而她不是應該感受不到任何情緒了嗎?

一縷紅線慢慢在水中蕩漾開了,細細地,泊泊地,她看着它們漸漸暈開,彷彿有生命般在水中伸展着身姿,漸漸彌散。

那是她的生命,紅色的生命似乎眷戀着她的體溫,一絲絲,一縷縷,她覺得有某些東西在體內漸漸消失、流盡……

好冷,水中的冰涼透過手指傳遍全身。一種暈眩漸漸滲透她的意志,她軟軟地偎著浴缸,潔白透亮,彷彿陳列在店堂里最高級的貨品,反射出她帶着微笑漸漸蒼白的臉。

她終於可以離去了嗎?

在這裏,在這片交織著紅色和白色讓她視覺產生混亂的地方?

她終於可以離去了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再也沒有牽掛,再也沒有牽掛……

「呵!」

夜半突然驚醒,猛然坐起身,才發現自己躺在幽暗狹小的睡房裏。

夏冰靠在床板上,安靜的夜,只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

她還活着。

有一瞬間她以為夢中的一切是真實的,她死了,用讓血流盡的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事實是,她依然活着。不知道是值得慶幸還是悲哀。

摸索著床邊的抽屜,掏出一包煙。火柴在狹小的空間燃燒又迅速熄滅,徒留一室化學燃燒的怪異氣味。

深深吸了一口,吐出藍色煙霧,煙頭的幽黑的室內忽明忽暗,直到此刻夏冰才覺得自己的心緒平靜了些。

夜安靜的詭異,夏冰告訴自己該去睡了,白天上課晚上打工,難得有一晚可以充足睡眠的時間,她卻睡意全無。

屋外的房門突然被重重推開,伴隨着凌亂的腳步和沉重的呼吸聲。

「仲文,你怎麼又喝醉了?」

「唔,你……你少煩我!」

酒瓶摔落在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響得清脆,夏冰坐在床頭被激得驚跳了一下。

「別睡在地上啊,仲文,仲文……」

屋外腳步聲移動着,最終停留在她房門口。

「小冰,小冰,你醒醒,你爸爸又醉了,你快出來幫忙啊!小冰,你醒了沒有,別裝死!」

門外,奶奶着急的敲著門,並不時轉動把手。夏冰慶幸自己提前把房門的鎖換了,並且沒給任何人鑰匙,這裏也許是世界上唯一屬於她的角落。

奶奶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訴說着她爸爸喝醉的情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嘆著自己年老體衰無法同時照顧癱瘓的老伴和酒鬼兒子,她就這樣站在門口哭泣著,尋找夏冰的目的似乎已經忘卻,她只是對着一扇門發泄著自己的怨氣,自己一生的不幸。

夏冰面無表情地瞪着天花板,煙燃盡一根接着一根。曾幾何時她學會了抽煙,學會了用發獃來麻痹自己。夏冰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夏冰,不是那個會笑會跳對人生會有期盼的快樂女孩了。夏冰死了,她重又憶起夢中那融在水中淋漓的鮮血,也許那夢是真的,夏冰早已死了,留在這裏的只是一具軀殼而已。

門外奶奶還在敲著門,夏冰皺着眉,露出厭惡的表情。

手指輕輕一彈,煙頭從窗口飛越而出,暗紅色的亮點劃了一道拋物線迅速消失。夏冰合身躺下,頭嚴嚴實實地埋在被窩裏。

她已經死了,這世界的所有的一切和她都再無關係,管他們是死是活,是好是壞,她不知道,她統統都不想知道。

「你只要說是或者不是,你現在正在旅館的房間里?」

「神經病!我在家裏。」

「誰的家?」

「林永希!你把我看成甚麼女人啦?」

「懷春的小野貓嘍!老實交待,我撤退後,你們幹了什麼好事?」

「一個正經女人加一個正人君子,你以為會幹什麼?!」

「那,至少有ks吧?」

「甚麼ks?」

「k-i-s-s-」

「死丫頭,滿腦子髒東西!」

「恭喜你啦!今晚肯定會做個美夢。不,是個綺夢才對!」

「你到底有完沒完?!」

「好了,不打擾你作夢了,掛啦!」

聽着話筒里連串KISS的嘖嘖響聲,夏雪好笑又好氣的擱下手機。永希這傢伙還不是一般的雞婆,竟然在大半夜問她這麼無聊的問題。雖然如此,夏雪的心卻因為好朋友的關心而覺得暖暖的,她想她的人生應該算是非常幸運的,雖然童年時父母分離,姐妹失散,但之後遇到的關愛自己的新爸爸,遇到了貼心的好朋友,她覺得這樣真的可以算是幸福了。

「小冰啊,我現在很幸福,有關心自己的人,還有自己愛的人。」

夏雪甜蜜的躺在床上,擁著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維尼小熊,思緒不由自主縈繞着今晚她和程灝分別的場面。

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她倆一同抵達台東。一路上他護送她回家,她給他介紹這裏的一切,那一片果園是誰家的,這一條街巷又通往哪裏,兩人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而路途是如此短暫,似乎只是一瞬間,她便走到了自己家門口。

「進去喝杯茶嗎?」夏雪踢着腳下的石子,米色的鞋尖在月光下彷彿灰姑娘的水晶鞋。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充滿想像力,任何一件平常的事物在此刻都能被她想像的如此浪漫。

「不了。」程灝搖搖頭,「我不相信有父母會喜歡這麼晚造訪他們女兒家的冒失男生。」

「那——」夏雪仰起頭看他,既為他的善解人意感到窩心,又為即將到來的離別感到小小的失落。

「我們得說再見了?」

「是啊,至少我安全把你送回了家。」

程灝笑着,月光撒在夏雪的發梢間,衣裙角,使她看上去象一個不小心落入凡間的精靈。他告誡自己必須回去,不然他會傻乎乎跟着她走進她的屋子,就像之前中了魔咒似的突然衝上火車一樣。

「做個好夢。」程灝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將她飄至肩前的髮絲捋到身後。

「唔,再見。」

夏雪視線迷濛地看着他,眷戀着他手中的溫暖。這一刻是如此美好,她真希望可以永遠繼續。

「進去吧,夜很深了。」

「嗯,你也小心些。」

「我知道,你進去吧,我看你進去再走。」

「嗯,你……,你要當心哦。」

兩個人在門口依依不捨的話別,但誰也不捨得邁出離去的步伐。

如果僅僅以相識時間的長短來判斷兩人熟悉程度,她和他只能算是陌生人。可就是這短短的相處時間、這樣幾次不期而遇,卻讓他們感到彼此似乎認識了許多年,彷彿之前所有的生命只是為了等待,等待這一刻的相逢。

有一個詞叫做緣分,原本夏雪是不相信的,然而現在她信了。

「我媽要出來了。」

身旁,門廊的燈亮了。夏雪知道一定是媽媽擔心她晚歸,要到門口守候。

「那我走了。」他握住她的肩頭,俯身在她頭頂輕輕印上一個告別吻,「我會來看你。」

桂花樹下,夏雪目送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鼻尖似乎還留着他清爽的男子氣息。

他們這算是戀愛了嗎?

夏雪捂著嘴問自己,不想讓自己遏制不住的笑顏被人一眼看穿。

「BYE,BYE!」

空氣中氤鬳著霧氣,程灝倚在站台的立柱旁,對着呼嘯而過的火車遙遙揮手。作為一個錯過了最後一班火車,必須在站台過夜直到天明的乘客來說,他實在不應該表現得這麼快樂。只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沖淡他心中的喜悅。

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一個溫柔秀美、一個純凈閑雅、一個……他覺得可以用世界最美好的所有辭彙來形容的女孩子。

他想要歌唱,他想要象在百老匯舞台上演繹著愛情喜劇的音樂大師們那麼踮起腳尖並跳躍着歌唱。

他的腦海中,他頭頂的星空下,似乎到處都洋溢着那樣的歌曲:

Someday,whenI′mawfullylow,

Whentheworldiscold,

Iwillfeelaglowjustthinkingofyou

Andthewayyoulooktonight.

You′relovely,withyoursmilesowarm

Andyourcheekssosoft,

Thereisnothingformebuttoloveyou,

Andthewayyoulooktonight.

程灝隨着旋律哼唱着,腦海中滿是夏雪的身影,她的微笑,她的溫柔,她的美好,她披着月光站在桂花樹下的身影。

「Andthewayyoulooktonight.」他哼唱着,快樂地在站台來回走着,身上每個細胞都想飛,他想告訴全世界的人,他戀愛了,他戀愛了!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老到天長

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爛

就算回到從前這仍是我唯一決定

我選擇了你,

你選擇了我,

這就是我們的選擇,

……」

夏冰拿着話筒,和著屏幕上的卡拉OK唱着歌。

狹小的包房內煙霧嗆人,身旁其他小姐不是陪着客人喝酒,就是一起猜拳,其實大家做什麼都沒關係,要緊的是讓客人高興。今天這批港客是曼玲姐特意交代要好好招待的,大家誰也不敢怠慢,更何況客人出手大方,誰不想趁機撈一票。

「唱得真好聽啊!」終於其中一名客人厭了不斷猜拳喝酒唱歌和偶爾調情的遊戲,把視線瞄準坐在邊上的夏雪,在這一群鶯鶯燕燕中她顯得特別出色,不但長的漂亮,氣質也不俗。

「哪裏,不過是為你們助興。」夏冰轉過頭,原本有些麻木的表情立刻罩上一層嬌笑,只是喜悅從來不曾躍入眼底,「該您了,聽說劉總的歌喉可是一級棒的喲!」

「呵呵,哪裏,哪裏!」

被稱為劉總的中年男人大為高興,在接過夏冰遞過的話筒時刻意抓住她的手,「我棒的地方可多啦,你要不要試試?」

「時間還有得是,咱們,慢,慢,來。」夏冰故意朝他拋了一個誘惑的眼神,將唇湊到他耳邊,就在客人打算偷吻她的時候,她巧妙閃避,順便抽走了他口袋裏的一疊鈔票。

「你說好的,唱完三首歌這就是我的啦!」夏冰甩開他的手,調皮的朝他搖搖鈔票。

「還有獎品,來領啊!」客人撅著嘴作吻,象條搖尾狗似的朝着夏冰討吻。

「我要獎金好了,獎品留給您太太吧!」夏冰甩了個飛吻,伶俐地走到門口,借口上洗手間迅速逃離。

鏡中是一個俗艷的女子。

高高挽起的髮髻撒著金粉,臉上撲著厚厚粉底看不出真實年齡。眼睛被精心的描摹著,

褐色與金色交織的眼影將它襯托地異常妖媚。唇瓣沾滿了CHANEL玫瑰色唇膏,撒著蜜粉彷彿隨時誘惑人來咬一口。

夏冰站在洗手台前,瞪視着鏡中這張陌生的容顏。

她看到「她」展露虛假的笑容,她看到「她」刻意煙視眉行的表情,她看到「她」眼底深深的冷漠,還有悲哀。

她終於決定放棄自己,對於生活,她已經深深的失望。這世界沒人愛她,連她自己都不愛。一個沒人愛的人不需要珍惜自己,她選擇了墮落,刻意選擇了墮落。

她知道這世界上養活自己的方法有很多,她知道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人應該被鄙視,然而她還是選擇去做陪唱小姐,選擇最輕賤的方式對待自己。

她幾乎自虐地認為,高尚與下賤,貞潔與糜爛,不過是不同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她註定下賤而糜爛的人生,這是她命!她要用這份輕賤來報復給她生命的人,她要用她掙來的髒錢養活虧待她的家人,讓她們變得和她同樣輕賤。

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公平,有的只是認命,她徹底放棄自己。

「這傢伙以為一件BCBG的上衣就能吊我啊,誰知道那是不是真貨呀,再說真的也就值個千兒八百的,我可不會這麼快上鈎?」

「就是,我看他手上那根鏈子不錯,應該是999足金的,也該2兩重了,送你這個嘛還差不多。」

「哼,他戴過的我不要,要就給我買新的。」

廁所的門被推開,喧囂嘈雜一瞬間填塞滿這個狹小空間。夏冰轉過頭朝進門的兩個小姐點點頭算是招呼,然後推門而出。

在這裏,她沒有朋友,也從不和任何人閑扯,個人有個人的不幸,她從不看輕別人,卻不想和任何人交往,似乎一接近,她和她們就變成了同種人。

其實現在又有什麼不同呢?夏冰自嘲著苦笑,一樣要陪酒,一樣要陪唱,一樣要放棄尊嚴。

「幹嗎不當招待,改當陪唱了?」手腕突然被人扣住,一轉身趙全就站在身後。

「管得着嘛?」夏冰推開他的手臂,斜靠在身後的牆上,冷冷地瞅着他。

趙全今天套了件黑色背心,緊身黑色牛仔褲,在這樣的深冷的秋天彷彿是為了凸現他精壯的肌肉。及肩的長發不馴地披散在身後,左耳釘了三個耳釘,脖子上掛着一個銀色掛件,似乎是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夏冰相信他並不信教,象他這樣好勇鬥狠的人甚至不知道愛、和平、寬容是怎麼回事。

她知道他長得不差,身手也不錯,在夜總會裏算是個能呼風喚雨的人物,用一句別人常掛在嘴裏的話叫做「有型」。不少這裏的小姐常對他調情,他似乎來者不拒,卻也沒和誰過從甚密。夏冰明白他對她的興趣,如果她再墮落些也許會選擇他,這樣至少安全有了保障,她不必再擔心受人欺負,不必擔心爸爸在家裏發酒瘋時無處可去,不必擔心每月必須付的房租、水費、電費、煤氣費,不必擔心無助的時候沒有人可以依靠……然而她不能。

曾經,她對愛情也有過美好的想像,想像中那樣的男子應該是溫文儒雅的,有着陽光般的微笑,有着清澈而深邃的眼眸,身上總是泛著淡淡的清爽的太陽氣味,一舉手一投足充滿了書卷氣,永遠溫柔而不失耐心。但她知道這樣的男子太美好,而美好從不可能屬於她,世上即便真的有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她也永遠成不了那個灰姑娘。

但,愛情終究是每個年輕女孩心中最聖潔的夢,如果她的人生中還有什麼未被褻瀆的,那便是愛情了,即便她在最低落,最煩悶的時候,她也迫切希望體味着被人呵護,被人關懷的滋味,她想體味那種愛與被愛的感覺。那種感覺不是輕易得到安全感,輕易找個一個擋風遮雨的臂彎而能夠替代的,

她畢竟才18歲,她畢竟對生活還有嚮往,她畢竟是個處在花季愛做夢的少女。

「今晚,我送你回家吧。」趙全打斷她的沉思,手撫上她的臉,她的唇,細膩的觸覺讓他愛不釋手,食髓知味,他越來越放不開,越來越想得到。

「少煩我!」她狠狠地把他推遠,「我自己會回去,你別再跟着我了。」

說罷,轉身走近包房,推門的一剎那臉上重新罩上媚笑。

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很好的演員。

「小冰,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因為今天程灝要到我家拜訪,說實話我很緊張,不知道媽媽和張伯伯會不會喜歡他,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我這個家,這幾年友好和友明始終無法接受我和媽媽,總是想盡辦法搞破壞,我不知道他們看到我帶男友回來又會出什麼怪花樣。如果你在我身邊多好,你一定會給我打氣的,你一定幫我把場面搞得妥妥帖帖。好想念小時候我們姐妹倆雙劍合壁、配合默契的時光啊!

小冰,我覺得好幸福,我是那麼喜歡他,從來沒人能讓我有這種患得患失又牽腸掛肚的感覺。人家說孿生姐妹許多地方都會驚人的一致,我想如果你認識程灝一定也會喜歡他,說不定還會愛上他。

我很慶幸我先遇到了他,祝福我吧,親愛的姐姐!」

寒流突然來襲,夏雪穿着厚厚的粉色毛衣,白色泰絲棉裙站在火車站台上,象一尊精緻的瓷娃娃。寒風將她長長的髮絲拂亂,平添了幾份靈動。她翹首朝火車開來的方向張望,雖然按照時刻表花蓮過來的車還要半個小時以後才能到達,但她還是忍不住早到,彷彿這樣和程灝就更近了。

「嗨!」

肩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夏雪回首,一張陽光燦爛的笑顏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在這兒?火車還沒到啊?」夏雪輕乎,一臉驚喜。

「我早了一班車。」程灝臉上閃過一抹大男孩的羞澀,其實他很早就到了站台,早了何止一班車。

「你呀——」夏雪笑了。

許多人會覺得分隔兩地的相戀是一種痛苦,但對夏雪和程灝來說卻是一種特別的體驗。這個火車站成了兩人每次約會的起點和終點,一次次的別離和重逢,使他們更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鐘,讓他們覺得每一次約會都是那麼美好和值得期待。

「這個送給你媽媽。」程灝遞過一束漂亮的粉色康奶馨,「是我自己種的。」

「這個,送給你。」他又拿出一個白色小布袋。

「是什麼?」夏雪好奇接過,打開一看是一粒粒種子。

「這是白蘭花的種籽,最新的品種,等到它開放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有多美。」

「那我必須很努力去栽培它,才能收到你送我的白蘭花喔。」夏雪打趣。

「不!我們一起去栽培它,一起等它開花,好嗎?」

夏雪笑了,她明白程灝的意思所指,「一起」是一個很美的字眼,那意味着他們要相伴、相屬,這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嗎?

「你是學農科的?好好好!有沒有興趣來我的果園幫忙啊!」

「爸,程灝他正忙着寫博士論文呢!」

「喲,咱們小雪這麼快就幫着外人說話啦!」

「石開,好了,好了,別盡開孩子們玩笑了。」

「其實我很想從伯父身上多學一些經驗,等論文寫完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到果園來實踐,看看自己所學是否有用武之地。」

「好,好,年輕人肯踏踏實實就是好,小雪你眼光不錯啊!」

「爸,你說什麼呀,我們,我們……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啊?呵呵呵!」

……

第一次的拜訪,程灝立刻得到了張石開和向晴的喜愛。他的談吐、氣質、長相、包括所學的專業都讓老夫妻倆相當滿意。

坐在花園裏,沐浴在初冬的陽光下,向晴一臉笑意地看着這一對長相出眾的年輕情侶,心中似乎鬆了一口氣。她很欣慰女兒的眼光,如今的夏雪,已經婷婷玉立,一顰一笑總讓她回想當年的自己,她常擔心女兒和她相象的柔弱、依賴的性格會使她遭受和她一樣不快樂的人生,所幸這個叫做程灝的男孩有着腳踏實地的性格,他不會象仲文,永遠追求不切實際的夢想,把生活經營地那麼痛苦,她在程灝身上看到了希望,他應該是有擔當,有責任的。她能夠看出夏雪和他互相凝視的眼神有多麼甜蜜,多麼依賴,她知道這個男孩值得託付女兒終生。

向晴偏過身,用手輕輕拭去眼角喜悅的淚水,這麼多年她始終不甚安定的心終於落實了。身旁的石開從桌底伸過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溫暖而粗糙的手掌讓她心中一陣感動,他一定和她一樣高興女兒找到了相愛而出色的戀人。

「看樣子,不過了多久我們要準備婚禮了。」石開笑着在她耳邊輕輕說着。

向晴仰首微笑:「這是你我都很期待的事情。」

「是啊!」石開長嘆,「女大不中留啊!」言語中有一絲悵然,但更多的是寬慰。

向晴凝視着石開,他的頭髮已經漸漸花白,皺紋爬上了他的眼角唇邊,剛認識時還非常強健的他這幾年已經呈現明顯的老態,眼底常年揮之不去的疲憊陰影正影響着他的身體狀況。他已經到了將果園交給小輩們打理頤養天年的年紀了,可是膝下一雙親生兒女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不願去做,經營果園更是被他們看作成為農民的低等事業,他們唯一期望的是石開百年之後可以將他的心血賣個好價錢。她知道石開為此心情鬱悶,身邊唯一貼心的夏雪年紀尚幼、個性又太善良柔弱,無法撐起這份事業,每當想起這些他往往夜半難眠。今天看到程灝,她知道石開為何這麼高興,除了為夏雪,更為自己事業找到合適的繼承者而興奮,可是……

向晴緊緊的回握住石開的手,她明白石開的決定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她不難想像屆時家中會出現怎樣的混亂局面。其實在她嫁進來的這十幾年中,友好和友明始終沒有停止把她們母女倆趕出家門的努力,一切只是懾於父親的權威和錢威罷了。很多次向晴其實想告訴他們,她留在石開身邊只是為了伴他共同走完人生的黃昏,雖然她對他從來沒有象與仲文那樣的激情和愛戀,但他們之間是一種相儒以沫的感情,一種長存在她心中的感激之情。石開離開人世的那天便是她們離開張家的這天,她和夏雪不會帶走張家的一文錢。當然這話她只是埋在心底,因為石開必然不會同意,而她不想再讓平靜的生活因為任何一點點爭執而被破壞,一切,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吧。

「小雪,別盡陪着我們這兩個老傢伙閑聊了,帶程灝到果園裏走走。」石開揮揮手,善解人意地給小情侶獨處的機會。

「好啊!」

夏雪開心的帶着程灝離去,兩人手攙着手,親密無比。風中蕩漾著花香,真是戀愛的好

日子。

「向晴啊,我有些冷,你替我進屋拿件外套吧。」石開轉身對身邊的妻子說。直到看着向晴的身影消失在門內,他臉上的笑容才迅速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神色。

顫抖地手伸進衣內掏出一個小瓶,到了幾粒藥丸放到嘴裏和著水吞下,灰敗的臉色才漸漸恢復。

他捂著心口閉目養神,最近心臟病發作的頻率變多了,林醫師勸了他很多次去手術開刀,但是他一直沒同意,他明白只要自己一進醫院,這個家就會天翻地覆。

「是該立遺囑的時候了。」他思忖著。

「應用唯物辯證法來分析中國改革開放以後社會的發展狀態,同樣具有權威的預測能力,就以財富分佈為例……」

可同時容納200人的階梯教室里,所有的學生正聚精會神地聽着教授講授政治經濟學。突然教室後門被人打開,推門聲中斷了教授正在進行的演講。

「咿?」

陳倩儀隨着眾人的目光轉回頭去,詫異地看見一個女孩站在門口朝教授微微鞠了個躬,然後在人群中搜索到她的臉,揮着手朝她走過來。

「來找我的?有事?」陳倩儀看着夏冰挨過一排排人,好不容易擠到她身邊。

「沒有。」夏冰朝她調皮一笑,悄聲坐下,「只想過過當大學生的癮。」說罷,轉過頭,手托著腮,竟然認認真真的聽起了課。

陳倩儀愣了一下,獃獃地看着夏冰神情專註的臉,才半年沒見,她的眉宇之間多了一層滄桑和輕愁,這怎麼也不象一個18歲少女該有的神情。

「你——」陳倩依輕輕推了推她,卻看到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講台上教授依然在激情彭湃地講授著中國當前的社會發展形態,陳倩依看了看聚精會神的夏冰,最後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重新埋頭記筆記。

「我們這兒住了四個人,來自五湖四海,讀的學系都不同,可相處得挺好。」

上完課,倩儀將夏冰帶回自己的寢室,有些興奮地向她介紹這裏的環境。女生寢室小巧而整潔,雖然屬於每個人的空間不大,但是大家卻努力地把它妝點出自己的特色。

「真羨慕你們,一群幸運兒。」

夏冰撫摸著倩儀書桌上厚厚地一整排書,擺放整齊的文具,還有相框裏溢着純真微笑的無憂面容,心中冒出一種酸澀的感覺,這曾經也是她嚮往的生活呀。原以為自己對現實早已認命、麻木。可當今天經過大學門口的時候,卻還是鬼使神差的跑了進來,她衝動地管不住自己的腳,她想體驗當大學生的感覺,她想知道那所謂天之驕子的優越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她卻只覺得失落。

「我們也不光靠運氣,你也知道,要考上重點大學得付出多少努力。」陳倩儀泡好茶放在夏冰面前語氣中透著一絲驕傲,「其實我覺得你很可惜——」

「不用說了。」夏冰阻止老同學重複了很多遍的話題,「是我自己命不好,怨得了誰?」

她聳了聳肩坐到下鋪的床沿上,故意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

「夏冰。」倩儀握住她的手,誠懇地說,「我也認為你的命不好,不過,怨命是沒用的,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還是能為自己創造一片新天地的。」

「對!我也是這麼想。」夏冰苦笑着,「我現在很努力去當我的陪唱歌女啊!我相信,只要我肯努力,將來,很可能會當上全中國最出色的陪唱女郎呢。」

「你又來了,每次你說這種話,我都不知道該說甚麼好。」倩儀賭氣地丟開她的手,氣悶地坐在旁邊地凳子上。這樣自暴自棄的夏冰,玩世不恭的夏冰是她很陌生的。中學畢業之後,她們只通過幾次電話,連全班最後的畢業聚餐她都沒有參加。但是她還是聽到了一些關於她的傳言,聽到了別人對她不屑的評價。她知道夏冰的苦衷,但是除了心底難受,陳倩儀不知道還能夠做些什麼。

「你甚麼都不用說。」夏冰沉默了一會,彷彿從某種思緒中迴轉過來,「不管怎樣,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會保護自己的。」

「我這個從小就過得特別幸福的人,其實沒資格說你甚麼,作為朋友,我只能祝福你。」陳倩儀微嘆一口氣,看着眼前自以為堅強的小女生,她真的以為她長大了,可以承受所有的事情了么?

從寢室樓通往學校大門的是一條長長的林蔭道,步行5分鐘的路程之後夏冰已經站在門口。轉回身,黃昏的斜陽將片片餘輝灑落在校園的沒一個角落,在遠處操場上運動的學子們,拿着飯盒去食堂打飯的學子們,三三兩兩在林蔭道上的學子們……夏冰看到的都是他們臉上的幸福笑容,每一張臉上都是比她幸福很多很多的笑容……

夏冰狠狠轉過頭,看着馬路上的車水馬龍,她知道她必須從校門口跨出去,這不是屬於她的世界,她再也不會來了。

裹着厚厚的大衣,大連冬夜還是冷得刺骨。夏冰匆匆推開家門,迎面就是一股刺鼻得酒氣。

老頭子回來了!夏冰不悅地發現這個現實。

仲文常常在外面喝得爛醉,有時乾脆就睡在店裏,剛開始她還跑去找他,每次被他又打又罵就是不肯回家。後來,她也就隨他去了,反正等口袋裏沒錢了,店裏的人自會趕他回來。說實話,現在她反倒希望他不要回家,耳根清靜。

「家裏的啤酒呢?!」仲文氣沖沖地從廚房衝出來,「你們幹嘛不買啤酒?!」

夏冰沒理他,只是氣悶的坐到沙發上,從手袋中摸出煙包取出一支,拿在手上沒有點火,冷冷地看着父親,一言不發。

「我問你呀?怎麼不買啤酒?」仲文腳步趔趄地走近,幾乎咆哮著。

「從早到晚都是一身酒臭,你到底有沒有不醉的時候?乾脆醉死在外面算了!」夏冰打算不去理會他,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別走!」仲文一把把女兒狠狠推進沙發,「你想我死,我偏不死。給我錢!」

「不給!」夏冰狼狽地摔倒在沙發上,狠狠回頭。

「求你行行好,給你老頭子一百塊,嗯,要嘛九十,九十塊也成!」仲文着急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酒癮犯起來着實難受。

「沒有!」夏冰狠狠的瞪他一眼,爬起身越過他再度走開。

「八十!八十塊!」仲文緊緊跟在女兒身後,不斷保證只要給他八十塊錢他就自動消失,不再煩着她,不再隨便在家裏嘔吐……

突然,夏冰停住腳步,冷冷地轉過身面對自己的父親:「我不是提款機!我掙的每一分錢靠的就是出賣自己尊嚴。這些錢,我要養活我自己,養活你,養活房間里那兩個沒少罵我打我的老東西。是的,我可以丟下你們不管,可以讓你們自生自滅,但是我沒有。所以我沒有閑錢供你喝酒。就算有我也絕對不會給。你要麼自己去掙,要麼去搶,要麼把酒戒了,我不會給你一分一毫!」

難堪的沉默,夏冰的一番冷言冷語把仲禹鎮住了,他獃獃地看着眼前這個顯得無比陌生的女兒,頭一次他發現那個喜歡躲在角落裏默默哭泣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已經懂得了恨、懂得了反擊。在她眼裏根本看不到對父親的尊重、根本看不到一絲絲同情和暖意。女兒已經到了有足夠的能力不把他的放在眼裏的年紀。

「這是個甚麼世界啊!女兒打爸爸!是誰把你養大的?你這個沒良心的,沒有你能長這麼大?敢對你老子這麼凶?!」他開始歇斯底里的發作,狠狠扯著夏冰的袖子,他要酒喝,沒有酒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是誰把我養大的?是我自己養活我自己的!」夏冰甩開仲文,突然走到他面前,狠狠對視着他,「不要給我提什麼親情、養育之恩這類廢話。我不承你們這份情。我不但養活我自己,還得養活你們三個老不死的!!從頭到尾我不欠你們的!」

「你怎能說這種話?誰是老不死呀?」房裏的奶奶也大著嗓門沖了出來,毫無考慮地她站在了兒子這一邊。

「算我是前生欠了你們的!」夏冰轉身走近自己房間,狠狠把門關上。

房門外依然出來父親拖着奶奶要錢的聲音,帶着死皮賴臉不顧一切的語氣。然後她聽見父親嘔吐的聲音,聽見奶奶把他拖到廁所並一直不停地埋怨。

夏冰長嘆一聲躺倒在床上,出骨子裏泛出深深的無力感。這個家就像一個沼澤,她覺得自己越陷越深,就要不能呼吸。

「讓我離開吧!隨便去哪裏,只要能夠離開這一切,所有的一切!」

夏冰把頭深深地埋在枕中,她覺得自己好軟弱,天地間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依靠。

「啊呀──唷──!!」

突然,隔壁房間里傳出老人凄厲的叫聲,等夏冰開門衝過去時刻看見爺爺躺在床上全身抽搐,面容扭曲,情狀可怖,甚是痛苦的樣子。

「這是怎麼啦?這可怎麼辦?」奶奶在一旁急得束手無策。

「立刻送醫院!」夏冰果斷的決定,並立時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是急性中風!」

搶救持續了幾個小時,當手術室的紅燈終於熄滅后,醫生推門走出來,並告訴他們需要準備後事了。

「老頭子!」奶奶一聲慘呼,在走廊里號啕大哭。

「沒有辦法了么?醫生,你不能想辦法救救他嗎?」夏冰惶恐地問道。

醫生無奈地搖著頭:「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這幾天你們好好照顧他,病人有什麼要求就盡量滿足他吧。」

醫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夏冰看着從手術室里推出老人,躺在狹小的擔架上,他的身軀竟然已經萎縮到象一個小孩。童年記憶中,唯一溫馨的是對爺爺的回憶。在缺少母愛,爸爸永遠喝得醉醺醺,奶奶總是無情打罵的情況下,只有爺爺會記得在她生日的時候給她買一個小蛋糕,會在每一次出差回來為她帶一份禮物,她所有的玩具雖然只是屈指可數的幾件,全部是爺爺送的。在她心目,爺爺才是她唯一的親人。

突然,她的鼻子一酸,很久以前就發誓不再為任何事情哭泣,此刻淚卻有如絕堤之水拚命往下淌。

「爺爺!」她扶著擔架,輕輕呼喚著,然後白色床單下的老人毫無所覺,灰白的面容彷彿告訴大家他隨時會離開。

「老太太,老太太!」身邊的護士驚呼。轉身看去,一旁的奶奶哭倒在爺爺身旁,昏了過去。

醫院了走廊亂作一團。

一九九六年的12月,夏冰的爺爺奶奶於同一天相繼辭世。

清晨,心力交瘁的夏冰走出醫院,僅僅一晚,她的世界一片混亂,雖然破敗但曾經完整的家終於坍塌。她攏了攏衣領,慢慢推開家門,即便她曾經是如何厭惡走進這裏,但在這一

刻她才明白,不管家人如何對待她,在她心目中原來他們還是如此重要。

房間里泛著冰冷的氣息,客廳凌亂不堪,夏冰經過廁所,看見父親睡在馬桶邊,周圍是他吐了一地的污物,他沉沉地打着呼,睡夢中也許還記得要點上8瓶啤酒,而且是記帳的。

用水盆裝滿水,直直地潑在父親身上,她看着仲文驚跳着爬起身,罵罵咧咧,終於清醒。

「你幹嘛用水潑我,死丫頭!」

「爺爺昨晚中風死了,奶奶心臟病發作也死了。」

轉告完畢,夏冰不顧父親的呆愣轉身進屋,整理行裝。

這個家已經沒有她留下的必要了。

客廳里,搖滾樂整天介的響着,過了很久趙全才聽見有人在用力地敲他的門。

一定是樓下的鄰居上來警告他音樂開得太響。

「找死!」嘴裏罵着,趙全一路跨過客廳里仍得亂七不糟的雜誌、衣服、空啤酒罐,把門打開。

「敲什麼敲,你不想活啦——夏冰?」

趙全吃驚地看着門口拎着大包小包一臉沉靜的女孩。

「我只問一遍,你這裏歡迎我嗎?如果不,我馬上走。」夏冰冷淡地看着他,象在談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當然。」趙全有些不敢相信,隨後開心地拎起夏冰的行禮,「你要住多久都可以!」

夏冰慢慢地踩進他的屋子,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她明白,從此以後她的命運又將不同。

小雪!你和媽媽在哪裏?你們還記得我嗎?也許全世界的人已經都把我遺忘了,而我卻不得不活下去。小雪,我想你們,可是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期望找到你們了,你們的小冰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小雪,如果真有雙生姐妹的感應的話,這算是我給你和媽媽的告別吧。

夜,通過趙全卧室窗戶往外看是霓虹閃爍。夏冰側躺在床上眼神凝滯在窗外的流光溢彩。身旁趙全翻了個身,將手臂重重的押在她身上,吻輕輕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然後繼續酣睡。

夏冰皺着眉,身體輕輕往床外側移動,但很快趙全將她撈過,緊緊摟在懷裏,嘴裏含糊不清的夢囈著:「冰,你是我的……」

夏冰長長的嘆了口氣,妥協地將頭埋在他的臂彎。

她,算是徹徹底底沉淪了。

台東溫暖而晴朗的冬日,蔚藍的天空上清清爽爽的飄着幾朵白雲。

夏雪愉快地睜開眼睛,看着窗外火紅的聖誕花。她的生日即將臨近,19歲的生日有程灝陪伴她渡過,她覺得十分幸福。

「小懶蟲,程灝已經在樓下等你了。」向晴推開女兒的門,笑着看女兒對着窗外發獃。

「哇,這麼早!」夏雪手忙腳亂地穿起衣服,臉上洋溢的甜蜜的快樂。

「媽媽。」她突然轉身,面向正在替她整理床鋪的向晴,「昨天我夢見小冰了。」

「她怎麼樣?」向晴急切的問著,明知道夢都是虛幻的卻忍不住期望,在小雪的夢中能夠知道夏冰的消息。姊妹連心啊,也許在冥冥中,她們互相保持着一種聯絡。

「她——」夏雪想了想,露出迷茫的表情,「好像在哭。」

向晴轉過身,不讓女兒看見自己眼角即刻要泛出的淚花。

夏冰在哭,雖然只是在夢中,但也足以讓她辛酸。

「媽,你怎麼啦?」小雪走到媽媽身後,將臉輕輕靠在她的肩上,「姐姐一定會幸福的,一定的。」

但,每一次幸運還是降臨到了夏雪身上。

午飯後,夏雪習慣性地陪伴着程灝到果園散步,但這一次,程灝沒有將全部地興趣集中在土壤濕度、果樹栽培技術上。

「小雪,嫁給我吧。」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鑽戒,小小的心形鑽石在陽光下發散著燦爛的光彩。

「我——」夏雪看着他,看着他套進她手指的戒指,只覺得四肢無力,無法呼吸,只有那顆心,跳得快要掉出來了。

「答應我好嗎?」程灝輕吻着她的前額,她閉上眼睛,享受着這一刻的濃情,笑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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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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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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