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他長時間地欣賞著那女人的裸體,光線已經挪動了位置,黃昏的透明蜂蜜色已經變成了一片黑暗。所有的聲響已經遠去;聽見的只有自己腸胃內的翻動聲,自己呼吸的電流般的顫動聲。有時,她在側卧時,喉嚨里會發出一聲動物的沙啞聲,與她那高貴的表情極不協調:大概這是女人迷失在過去又突然返回時發出的一種遺傳抱怨聲。方才,他隨心所欲地欣賞着她的裸體,她赤裸裸地把一切展示在他眼前,他可以不慌不忙地查看她的恥骨和肋骨,查看她那靠近乳房的溫暖凹陷處;他的目光沿着結實的腹部——那是做健身操的結果——下到腿部,那大腿比他推測的要細長,因為那時她是坐姿,腿上有濕潤的脈絡,準備溫順地接受撫摩。

本處省略!!!!!

圖像中的現實有着如此的重量,以至於他的感覺似乎又一次都移動到了光復大街的那個房間里去了,而不是跟他留在聖依西德羅大街住宅的錄像室里,旁邊是長滿天竺葵的迴廊。現在,他越來越不想回到這裏來了。這裏的房間一間接一間,給人無休無止的感覺;卧室里死人般的孤寂讓他難以成眠;要不是因為他已經用鏡頭抓住了那個女人,要不是每當他想用四十二英寸大彩電重放而在那邊做不到,不能靠近她的形象或者貼近越來越屬於他的肉體、腋窩、隆起的胸膛和兩腿間的凹陷處,與此同時他可以聽見她那無盡無休的呼吸聲,因為他成功地做到了讓六道音頻播放那女人的呼吸聲,而他則同時讓圖像定格或者放大,要不是那邊他不能深入到那濃髮的迷宮裏,如同沒有指南針的守林人進入森林一樣,要不是她那幾千次被重放的形象不能經常在他的視線內,他早就離開這裏的住宅了。

他兩次飛往芝加哥和特拉弗斯城去看女兒安海拉,她無力地躺在輸血台上;她身旁,如同祭祀一樣的蠟燭,擺放着藥瓶和注射器,他不想記憶那些侮辱性的名字,可是那些名字卻時時刻刻迴響在他的記憶里:西達拉比納、文克里絲蒂納、絲克羅斯法米達、強的松、硫基嘌呤。他在女兒的床前僅僅呆上幾小時就感覺到自己一遠離阿根廷,那女人就從他手裏溜走了:他需要立刻知道她在幹什麼勾當,或者在電視機前坐下來;至少需要掌握她的圖像。可是在芝加哥和特拉弗斯城,他沒有片刻可以獨處的時間。報社的編審們每天至少給他打十到十二個電話。他的前妻布倫達用羊羔般的目光窺視着他,佯裝什麼也沒看見、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安海拉說:「爸爸,我渾身骨頭疼。」他骨頭也疼,全身因為渴望擁抱那個熟睡的女人而顫慄,渴望把自己的性慾注入到她體內去,渴望聞到從她身體的各個縫隙處散發出來的微妙氣息;啊!那女人在喘息,啊!他剛一觸及她的皮膚,她就躬起了腰身。他口乾舌燥地收聽着她呼喚他的柔聲細語;她距離這美國的太湖區有九千公里之遙,這裏的夜幕已經降臨,他女兒處在彌留之際。

現在,他已經把她翻過身去了。他讓圖像緩緩前進,一一過目,他要猜出她身體裏面有些什麼內容,猜出他不能穿越的肉體界線後面有多大的心靈空間,猜出躲避鏡頭查看的大腦里隱藏着什麼記憶、痛苦和幸福。他在她腿上那顆痣上定格,又停在一顆幾乎看不清的玫瑰色斑痕上,它順着脊椎延伸到了背部;接着,他加快了速度,鏡頭對準了臀部,由於過分急切,那女人伸懶腰時,看上去似乎腿部肌肉在顫抖。圖像快速前進的結果不好,在他心中喚醒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彷彿一隻不該來的小鳥打破了他的夢,結果他雖然伸出雙手去摸那女人,心裏明白她不在那裏,明白那身體只是光線畫出來的圖像,沒有氣息,沒有味道;他知道總有一天應該把他對圖像的全部做法以及這些圖像對他的影響說給她聽。

利用她睡覺的時候給她攝像的想法,在他腦海里轉悠了一個多星期。如果攝像成功,他要在住宅里的大型電視屏幕上放映出像真人那樣大小的圖像來。他將要使用的攝像機僅僅比一個拳頭大一點,運轉起來幾乎沒有聲音,但是要攝像的時間長達數小時之久,要像安迪『沃霍爾(安迪。沃霍爾(1929一1987),美國美術家,電影製片人。20世紀60年代流行藝術運動的發起人之一,主要作品有影片《切爾西的姑娘們》、《吃》、《睡》、《藍色電影》等。)的《睡》一樣長度,要拍攝一整夜完整的睡眠;但是,與沃霍爾不同的是,他不用被動鏡頭,而是一種自然的力量,抓住她每個呼吸動作,每個汗毛孔的變化,應該是慢慢吞噬那女人的如饑似渴的鏡頭。為此,他需要她沉睡不醒。進入她的單元已經不成問題:他複製了幾把鑰匙。他打算讓她進入深層睡眠,為的是讓她絲毫不察覺身邊發生的事情。

他對自己熟悉的一位醫生說,他有失眠的問題;還說,為了恢復正常,他希望睡上一整天,比如說,從星期六半夜到禮拜天下午四點鐘。那位醫生先是建議他服用鎮靜劑,一種可以使肌肉鬆弛、情緒放鬆的藥物。但是,他拒絕了。

他告訴醫生,以前使用過這種鎮靜劑,結果更糟:焦慮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弄得他要發瘋。一種安眠藥,對,這才是他需要的東西。猶豫了片刻,醫生回答說,那就服用苯巴比妥!如果服藥的劑量不合適,你醒來時會頭疼、噁心。我可不希望你投訴我。他堅持道:就要安眠藥了!說到底,只是服用一次嘛。醫生說,我不擔心你肝臟會有不良反應。讓我擔心的是這種葯會影響你的心肌。無論如何,別超過兩片!睡前服下,不要超過二百毫克。千萬別喝酒:一滴酒別沾!腸胃乾淨,效果更好。他問醫生:如果服用三次,會怎麼樣?假如我想昏迷過去,忘掉一切,比如,喝進去六百毫

克,我會發生什麼事情?醫生對他說,你不會死的,但是要想站起來可就費勁了。你會頭暈,睡眠會像被麻醉了一樣,肯定會嘔吐。葯的效果沒有很大區別,但是後果肯定是讓你受罪。你不會真的去試試吧?他回答說,幹嗎要試驗這個呢?

他知道那女人從來沒有在夜裏十一點鐘之前離開工作單位;如果提前回家,那是因為需要準備晚飯,時間是在八點到九點之間。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進入她的單元房,準備拍攝錄像。幾個月前,一對沒有房屋居住的男女就睡在與那女人住的大樓為鄰的建築物入口處——曲線陽台的下方,一家打烊較早的洗染店的門前。這對男女如此無拘無束地鋪開硬紙板和破爛的毯子,以非常頑強的佔有慾為自己劃定了空間,結果要想走到那女人的單元門前就必須從他倆身上跳過去。如果是冬天,市政府派卡車過來,把他倆拉到收容所去,但是這對沒房子的男女仍然還回到這裏居住。可能城市裏這個黑暗又骯髒卻可以睡覺的小窩,是惟一能讓他倆感到那是他們自己的地方、感到自己還活着的地方。

他選中拍攝錄像的那天晚上,那對男女也妨礙了他通過。男的不到四十歲,與他生活的無依無靠狀態很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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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雙臂有力氣,目光倔強、無禮,眼睛總是浮腫,觀察世界的神情是那樣失望,其深遠程度可能早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有之。無論男的還是女的,牙齒已經脫落。女的還剩有幾顆下邊的門牙;男的還剩下一顆荒謬的犬齒,使得嘴唇有些變形。女的已經病倒好幾個星期了;男的幾乎整夜醒著,照顧她,安慰她。女的比男的年齡大許多,但絕對不像是他母親。男的長相也絲毫不像女的。她身上滿是瘡痂:其中一個在肩胛骨上,沒有癒合,好像又一張嘴巴。一天夜裏,男的跑出去找急救車;由於救護人員不允許他跟着女的去醫院,他就站在那裏等待天明,彷彿黎明的曙光可以改變現實狀況,把現實恢復到前一天的樣子。天曉得這對可憐的男女從哪裏找到了力量,幾周之後又重新回到這裏並且再次睡在垃圾床上。就在同一晚上,他帶着分成四小包的一克苯巴比妥,走進那女人的單元房,如同往常一樣,沒人看見他走進大樓。

根據他的估計,如果要想達到深層睡眠的效果——正像那位醫生說的那樣——如同麻醉后的效果一樣,他必須在每杯飲料中溶化六百毫克安眠藥。即使她只喝一口,安眠藥的計量也不應該低於六百毫克。他已經知道她喝什麼飲料了:睡覺之前喝橘汁。他仔細研究過她這個習慣。那女人有一筒喝了四分之三的紙罐裝橘汁,飲用之前總要搖晃幾次。按照他的估計,紙罐里還剩下不到一杯的橘汁。

他覺得那女人不大可能打開一罐新飲料。他在對面自己租來的房間用一種無害的白色粉末做過幾次試驗:如果加人藥物,看看那橘汁會有怎樣的味道和濃稠度。沒有發現什麼區別。有時,杯子底部會有粉末殘渣。但即使她發現了這些殘渣,也絕對想不到是一種藥物。

如今他不需要開燈了。對這個單元房已經了如指掌。

他只要虛掩著電冰箱的門,那漏出來的光線就足夠了。他把苯巴比妥倒入橘汁罐里,用力搖晃液體。儘管他事先把藥片已經碾得粉碎,直到變得毫無粗糙感為止,還是有幾粒白點不屈不撓地漂浮在泡沫里。對此,他早有準備:他帶來一個細紋過濾器。他把橘汁經過過濾器倒人一個有槽的容器里,再過濾之後,倒回紙罐里。他又搖晃了一次。忽然,他想躲進衣櫃里,那裏有可以觀察藥物反應的足夠空間。

歸根結底,他已經帶來了全部需要的東西:已經充好電的攝像機和兩盤備用的錄像帶。雖然他多次感覺到了躲藏起來窺視的誘惑力,他還是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那女人有可能在衣櫃里找些什麼東西,那就會發現他了。或者她有可能出現預想不到的藥物反應,暈倒在地或者大喊大叫;假如發生這種事情,他可不願意在現場。終於,他把三小包苯巴比妥與橘汁混合好了,比需要的多了二百五十毫克。過濾的殘渣加上罐底可能沉澱的藥粉,正好是全部劑量。

他仔細地洗乾淨用過的容器,用隨身帶來的抹布擦乾,又最後看了一眼那罐橘汁。泡沫正在沉澱,葯面溶化得比預料的好。臨走之前,他經不住誘惑,還是打開了手電筒,偷看了抽屜里的東西。裏面有那女人為做論文而寫下的新筆記。論文已經做了幾周了;但是現在的語言比較簡練和匆忙:「在耶穌出生前後,巴勒斯坦有大批先知和賢者預告救世主或者神子的來臨。他們中的多數是不識字的農民。他們號召民眾反抗羅馬的統治,人們認為他們是聖徒或者賢人。在與神聯繫給世人治病或者求雨的時候,他們是冒着生命危險的。耶穌是成千個聖徒之一,他的教義與古猶太人中的戒行教派、洗禮教派以及民族主義教派都有聯繫。根本說不上太多的獨創性。我經常思考:是什麼特別的理由決定了耶穌的名字超過同類人而進入了歷史?我只找到一個答案:耶穌的不朽要歸功於文字。傳播福音的使徒們詳細寫下了耶穌的言行;他們組織了一個傳播教義的團體,使得新教徒感到自己是那至高無上者的一部分。戒行教派也曾經企圖通過文字而永世不朽,但是當他們的經籍在庫姆蘭(庫姆蘭。死海西北岸地區。1947年在該地一洞穴中發現戒行教派古籍。)被發現時,歷史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了,因為耶穌早就佔據了史冊的全部空間。」

那女人有如此大膽的想法或者只是敢於閱讀大膽的問題,這並不讓他感到不快;但是,讓他不舒服的是她在浪費時間。誰也不會發表這種具有災難思想的論文。與此同時,讓他吃驚的是,她用的辦公紙都是電腦打印的,字體整齊劃一,採用的都是《泰晤士報》新羅馬體的12號字體,而關於耶穌的筆記卻是用綠色圓珠筆寫的,好像聶魯達寫詩的綠色筆;還有讓他吃驚的是,那女人寫到最後一頁又用鉛筆重複寫了一遍那個第一次他檢查抽屜時讓他困惑不解的句子:「狂妄的極端就是自以為是上帝的兒子。」

這時他想到:她這個單元的什麼地方還應該有別的東西,因為近幾天來她的表現有些怪異。她在鏡子前的動作更加緩慢,更具有暗示性;有時,一個房間走到另外一

個房間是心不在焉的,好像有些迷路的樣子。如果有東西,那應該在書房:照片、下載的信件、雜誌剪紙,那裏會保存着一切可能暴露她秘密的東西。此外,她腦海里從來沒有閃過有人在監視的想法。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除去負責清潔的鐘點工之外,沒有別人走進她的家門。她只給自己保留這個空間,不接待來客。應該調查一下:這樣的獨處是不是心甘情願的,這樣是不是真的愉快,或者僅僅是偽裝。

第二個抽屜里那篇《請看》上的文章不見了。但是,在那堆紙片里——今天少了許多——他發現了兩條印好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人是從國際互聯網上下載的這兩條信息,大概是因為她需要再讀一遍。第一條信息來自波哥大一個編審。信是給她的,絕對沒錯,上面寫道:「親愛的,既然你願意這樣,那就在里約。我預訂科帕卡巴納(①巴西里約熱內盧市的一個區。以曲折壯觀並擁有四公里長的海灘著名。)

的王宮飯店,還是愷撒酒家?吻你,吻你。「她的回信是在半個小時之後」親愛的:我想你了。我選王官。沒有你,我不明白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似乎我不十分知道我是誰,我在哪裏,現在幾點鐘。我想恢復那種感覺嗎?自從我是你的以來,我成了另外一個人嗎?是不是已經為時太晚?你讓我好幸福!遺憾的是千山萬水讓你看不到我這個傻樣,這是戀愛給人帶來幸福的鐵證。咱們在加萊機場見面。愛情的痛苦讓我感到窒息。吻你。「

儘管他對類似的情況早有預感,憤怒和羞辱的感覺仍然湧上了心頭。她寫信的口氣比那個哥倫比亞的編審還厚顏無恥,這是顯而易見的:對於那個編審僅僅是生活中的一次漫不經心的事情,只是幾夜的風流;對於這女人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自從我是你的以來,我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這話真不要臉!那個編審只要吹聲口哨,隨便說出一個旅館的名字來,這個女的就會像個發情的母狗一樣跑到那個旅館去。他越看這兩條信息越是生氣,不是生女人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難道她就這樣報答他嗎?他可是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的啊!他可是通過布希內爾牌望遠鏡反覆巡視過她的裸體啊!他可是從遠處守護着她,注視着她每一個細微的呼吸變化的啊!他早就看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遲早會背叛他的。他覺得這是不能容忍的。如果他願意,他可以阻止她去里約。他有權力,有辦法。仔細考慮之後,他決定讓事情自然地發展。他允許她出差。但不是按照她的願望。不是那位哥倫比亞編審希望的那樣。他要給她打上烙印,讓她受到傷害。他要毀滅她並且已經想出了毀滅的方法。

現在,他得做完已經進行的事情。在關上單元門之前,他仔細檢查了一切是否像那女人離開的樣子。她是個不講生活條理的女人,但是任何一件挪動了位置的物件都等於通知她有人來過。他撳動電梯按鈕,看看左右是否有人走動。很少與人相遇。這幢樓房是新建成的,幾乎沒有住戶。

當他要走出樓門時,迎面碰上了那對露宿街頭的男女。兩人正在鋪開自己的財產:一個沒有枕心的枕頭、潮濕的衣裳、毯子、泡沫塑料片。他想躲開二人,但是他倆的身體堵住了他的去路。兩人絲毫不理睬他的出現,繼續用一種遠方的語言聊天。他一句也昕不懂。Dajtemivlno.他想是那女的在說:放下我的酒!說話的聲音很像一部電影里的對話,片名他不記得了。

男的那佈滿眼屎的眼睛突然轉向他,由於缺牙,發出的聲音十分費力而且變形:「有香煙嗎?」女的從黑窩深處好像在責備男的。她聲音沙啞而虛弱,彷彿不是從喉嚨里而是從胸腔里發出的:「Doditekmeni.」天曉得她要幹什麼!

一瞬間,他猶疑了一下,很想繞過他們去。但是,他卻找出一張五比索的鈔票,交給了男的:「拿它買盒煙吧。」說完,他踏上了行人路。

看完那封給哥倫比亞編審的可怕信件之後,他真想看到窗戶對面的女人如果能像那個女乞丐那樣躺着,一面發出哮喘般的聲音,一面抓撓著同樣的瘡痂,那該有多好哇!

但是,現在他不得不等待她下班回來。肯定不會耽擱太久的。他坐在光復大街租來的房間黑影里,慢慢調整布希內爾牌望遠鏡,一面感到憤怒讓他喘不過氣來,無能為力讓他感到窒息,那個傻娘兒們以為她是誰!那個鬼影!那個臭大糞!她怎麼敢這樣對我!她真想不出傷害的是什麼人呀!

對於自己把苯巴比妥摻進橘汁里,他已經沒有絲毫的顧慮了。假如他那時頭腦清醒,他就把一克、兩克苯巴比妥都放進去了,讓她長眠不醒吧。但是,我絕對不讓她安安靜靜地死去!那個婊子養的沒有安安靜靜死去的權利。決定她如何去死的是我!要讓她明明白白地感覺到我對她的懲罰!要讓她對正在乾的事情感到後悔!否則就別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這時,對面樓里走廊的燈亮了。回來的人是她嗎?我快速拿起望遠鏡,對準那個活動的人物。但是,她的出現太短暫了,她已經偏向到右邊去了,我沒有來得及發現她。她轉向有電梯的一邊去了。今晚可能下雨。下雨的時候,濕度很大,水銀樣的迷霧蒙住了她的窗戶,我就不能隨心所欲地看她了。終於,那女人開了房間的電燈。她已經脫去了大衣:這我猜到了。她正在脫掉皮靴。那件運動衫呢?暫時不脫。要等到站在鏡子前面從頭上脫去,要來回搖晃頭髮,波浪般地搖晃一番。這個倒霉的娘兒們還挺快活。她有廉恥嗎?還有這個?這是她第一次在乳罩和燈籠褲外面套上一件晨衣。她擦掉了化妝品,伸手向冰箱裏摸索,拿出那罐橘汁,搖晃一下。啊,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她打開碗櫃,想找一個杯子。但是,突然之間,她不耐煩了,直接用紙罐喝起來。此前,她曾經這樣干過兩次。她一感到自己是獨處時,擺出一副無助的樣子。是打嗝嗎?是感覺到了苯巴比妥那粉末的味道了?天曉得!她並沒有喝光。她一仰脖,把紙罐再次倒立過來。好啦。她好像很激動。她解開晨衣,像扇子一樣扇動着衣裳,接着,跳起來去找唱片。每天夜裏都是如此。她寧要音樂的爛瘡,也不要電視里的火焰。她在照鏡子。姿勢優美地伸個懶腰。她唱起來了。她在唱歌?她舉起雙臂,做勝利狀,什麼東西在她舌頭上燃燒,是遠方等待她的憂傷愛情,或者僅僅是走進她身體內睏倦的眩暈,我從她眼睛中發現了她的睏倦。你累了吧?是愛情還是眼睛讓你疲倦了?我就去,我就去,你等着我!等着我!

既然她現在又一次成為他目光的獵物,在望遠鏡對面處於無助狀態,他想聞聞她的氣味。他只需要她那野性氣味的呼喚,然後立刻穿過大街,再次邁過那對露宿街頭的男女,再次進入她的房間,這一次是要脫光她的衣裳,給她攝像,把她身體的線條分解成無數碎片,隨後在他自己的電視機里隨意地組合起來。他要脫光她的衣裳,然後再給她穿好,洗一洗橘汁罐,臨走之前扔進垃圾桶里。第二天下午,他將把圖像資料帶到聖依西特羅大街住宅、天竺葵走廊旁邊的錄像室,在隨後的幾個小時里,傾聽着她內臟翻動的聲音,傾聽那他又愛又恨的呼吸聲、那電流般的顫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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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王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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