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實證明，禾翰飛說到做到。

也不過才一天的時間，他就找到房子搬出去了。

至於古映嵐呢！別說要抗議了，她連發愣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派去做她生平第一份保鏢工作。

「……這實在是太欺侮人了嘛……」古映嵐心不在焉地以湯匙，攪著碗中熱騰騰的四神湯。「阿飛哥哥怎麼可以利用他的職權，直接把我扔出來工作啊……」

古映嵐並不知道，禾翰飛還沒與銀子辦妥交接，這份任務其實是銀子直接派任下來的，與禾翰飛無關，更不是他利用職權所為。

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現在不過才傍晚五點時分，夜幕便已垂了一半，但前來一嘗美食的饕客，才不管現在是幾點幾分，早早便坐滿了小店。

這裏是一家以四神湯聞名的路邊小店，古映嵐以前也來吃過幾回，只不過，以前都是阿飛哥哥帶她來的，但這回，卻是為了工作而來。

不遠處有幾個工作人員正團團忙着，有的人拉線，有的人打光，還有一大群名曰宣傳人員的「保姆」，重重包圍着某個以青春活力著名的偶像少女。

那偶像便是她這回工作的被保護人。

唱片公司砸下重金僱用她的原因，是因為有變態的歌迷，頻頻發出恐怖信件，誓言要得到那偶像，至於得到的方式，就任憑各人想像了。

雖然這恐嚇事件還不知是真或假，伹唱片公司內卻早已是惶惶不安，畢竟這偶像可是公司里最值錢的搖錢樹，之前偶像還被嚇得怎麼都不肯再出門工作。

為了安撫該偶像，唱片公司只好砸下重金雇來迅雷保全的保鏢。這筆錢總算是花得值得，因為偶像終於肯工作了。

可乍見古映嵐，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住了，回神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詢問古映嵐有沒有興趣進軍演藝圈，就連正牌的偶像都被拋在一旁，這可是偶像在成名后，頭一回嘗到被眾人冷落的滋味。

而這第一次的會面，也註定了古映嵐的工作之路，肯定艱難重重，因被冷落而氣炸了的偶像，不僅處處刁難古映嵐，更像是想挑戰迅雷保全的零失誤般，所接的工作莫不是四處拋頭露面的那種。

而在那個變態歌迷完全沒有行動下，所有人也從一開始的如臨大敵，漸漸鬆懈下來，除了古映嵐以外，唱片公司另外雇請的幾名護衛，也在半個月前離開。

但古映嵐卻沒有因此認定對方不會出手，相反的，她的警戒心更高了，因為對方的來信從未中止。

古映嵐認為，對方是在等一個適合出手的機會，就說現在好了，該偶像便是應某個美食節目之邀，前來介紹這家店的四神湯。

四周車水馬龍不提，光是往來的行人，以及駐足的民眾，就不知有多少潛藏的危險性。瞧瞧，近來不知見過多少次面的那幾個歌迷，也不知打哪兒找出偶像的行程表，無論偶像到哪裏，過沒多久絕對能看到他們。

而現在只不過是五點鐘剛過，就算最近的一個高中也才剛放學，這些人到底是打哪兒鑽出來的？還是現在的高中生都不用上學嗎？

在知道那些歌迷全是高中生之後，古映嵐不由得有了這樣的懷疑。

她不過也才從高中畢業一年而巳，改變應該沒有這麼大吧？

歌迷其實是挺敏感的，偶像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們很快就會察覺到。

一開始，她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心愛的偶像並不喜歡她，所以她們對她自然也不甚友善．但終究是年紀相近的人，很快就混熟起來。

古映嵐正這麼想着，幾個與古映嵐混得比較熟的歌迷，一見到她坐在角落，便自動自發地靠過來，真不知她們是來看偶像，還是來看她的。

「嵐，你也來啦！」叫做阿美的高一生首先開口。

「我能不在這裏嗎？」古映嵐苦笑。「你們又蹺課了？」今天是禮拜四，她們卻一身便服打扮出現，這不是蹺課又會是什麼？！

在古映嵐的注視之下，幾個小女生紛紛低下頭，以往任憑長輩怎麼叨念她們，她們也毫無悔意，但在知道嵐年僅十九，就已經當上保鏢后，莫名地，她們把嵐當成了大姐頭，嵐說的一句話，比任何人說上千百句都要來得有用。

現在的她們，與其說是來看偶像，倒不如說是來看嵐的。

「學校很無聊啊！還不如來這裏找你聊天。」阿美嘟著小嘴，說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那就可以蹺課嗎？」古映嵐微笑，她完全能夠了解年輕人貪玩的心態，因為她也才剛脫離這個環境麻！「我懶得跟你們說些大道理，因為你們大概也聽煩了，其實，隨你們想玩、想鬧都沒關係，但有一個前提——

等你們能自力更生再說。既然你們還要靠父母養，那就得乖乖念書，以償付父母給你們玩樂的零用錢。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沒事就坐下來喝碗湯吧！」

少女們呆了下，本來已經準備好聽到一篇又臭又長的說教，沒想到嵐只說了幾句話便做出結論，這讓聽慣了長篇大論的她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真能像嵐說的一樣，沒事就坐下來喝碗湯嗎？

「幹嗎這樣看我？」古映嵐一臉莫名其妙地望向少女們。她們幹嗎全盯着她不說話？「我一不是你們的家人、二不是你們的學校老師，我又何必浪費時間說教？反正你們只要知道，我不希望你們蹺課就好了。」

「就這樣？」阿美很是懷疑的問道。

「就這樣。」古映嵐揮揮手，順手指了幾個還沒人坐的位子。「等一下你們的偶像會從這裏走到那裏，再繞到那裏，如果想近距離接觸她，就坐在我剛剛指的位子上，運氣好的話，她或許還會挑幾個客人來訪問。」

在那一年的訓練之中，若說她在體能外有什麼成長，大概就是了解到，有些人並非你拚命去講，就能被打動的。

因為更多的時候，要用實質上的行動，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對於阿飛哥哥，就是只能如此。

而這批歌迷，在古映嵐看來，也絕非對她們說上長篇大論，就能改變她們蹺課的行為。與其浪費口水，在同一件事上不斷打轉，還不如簡明扼要地講一句，剩下的，只要讓她們自己去體會就夠了。

接下這份工作近一個月了，認識這票歌迷也近一個月了，這是古映嵐與她們交往後所學到的一點。

偶像已經就定位，攝影機也開始轉動，古映嵐狀似無聊地打量四周，順便不著痕迹地瞧瞧有什麼客人上門。

偶像正拿着麥克風訪問店老闆，笑吟吟的模樣親和力十足，完全不似十來分鐘前，她在專用的休息車上，對着助理又打又罵的兇狠模樣。

古映嵐徽嘆一口氣，如果巧巧還在演藝圈，這種次級的仿冒品又怎麼能攀上一姐的地位？這偶像根本是照着巧巧的形象照抄出來的耶！

看過幾個新上門的客人，古映嵐把眼光轉回店內，她記得……有個客人似乎坐了很久，有點不對勁喔！

目光一掃，那男子眼前的湯根本一分不減，再相較於其他人的湯都白煙裊裊，男子的湯明顯是涼的，男子低着頭，不似其他客人因見到電視訪問，而顯得興緻勃勃的模樣，男子的反應冷淡得有些不尋常。

古映嵐仍是不動聲色，決定先看看狀況再說。

按照演出順序，這時偶像該在店面繞一圈，順便訪問幾個客人的感想，看着偶像乖乖演出，古映嵐也混在客人之中，就像其他前來一嘗美味的客人，對於偶像的出現，以及攝影機的拍攝充滿了好奇之色。

偶像掛着甜美的笑容，一步步走近那名男子，這時，古映嵐乾脆站起身，手裏還抓着紙筆，彷彿是想請偶像個名。

趁著這個機會，她貼近偶像的身邊，順便不著痕迹地捎住男子的去路。

古映嵐感覺到身後人的微微騷動，像是無法置信自己被人擋了路。

這個店面的空間不大，約莫只有幾坪大小，若扣去客人已落坐的地方，剩餘的空間大概也只容兩、三人轉身，如今被古映嵐這麼一擋，她身後的男子就算想從別的地方鑽出來，怕也找不到活動空間了。

她是很想動手抓人，但古映嵐也很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候，除非對方先亮出武器，否則她如何能出手？只是徒然造成恐慌罷了。

「請你幫我簽個名好嗎？你本人比電視上漂亮耶！」古映嵐哇啦哇啦地說些普通人見到偶像的反應什麼好漂亮啊！我一直很支持你喲！

古映嵐說來毫不臉紅。

她的保鏢身份雖然是偶像的隨行人員皆知，但這家店的人卻完全不曉得。

因為打從偶像一行人踏人這家店開始，古映嵐便一屁股坐下，還點了四神湯，假裝成客人，再刻意與偶像保持適當的距離，讓偶像隨時都在她的視線中，卻又不直接靠近，簡單的舉動，成功地瞞過店家，還真當古映嵐是她的崇拜者。

再加上剛剛少女們找她聊天，看在店家的眼中，只當是相熟的朋友偶然巧遇，更是完全沒懷疑古映嵐的身份。

反觀偶像，見到古映嵐突然出現，似乎嚇了一跳，但一想到還在錄影中，偶像連忙又堆起笑臉，迅速為她簽好名。

「你到底在搞什麼花樣？」在麥克風收不到音的高度，偶像臉上雖然保持着微笑，但那咬牙切齒的聲調，卻只讓古映嵐一人聽到。

「等一下可能會有點小混亂，請你不要擔心。」對偶像甜甜一笑，古映嵐旋即又刻意高聲道：「謝謝——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張簽名的！」

就像任何一個興奮過頭的歌迷般，古映嵐又連連與偶像握了好幾回手，這才依依不捨地轉身欲離。

就在古映嵐轉身的一剎那，本來被阻擋在她身後的男子，當然會把握這得來不易的好機會，直接彈射起身。

手起刀現，一把彈簧刀赫然出現。

古映嵐滿意一笑，總算讓她等到了吧！

偶像還來不及驚慌，事情便已然宣告中止。

當警察把還想傷人的暴躁男子押走，大批媒體也隨之湧來，就連SNG車也不知出動了多少台，人人都想搶第一手的新聞，好在晚間新聞報個清清楚楚。

至於是誰報的警，古映嵐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她只是默默退出由記者所圍出來的人牆，拿出手機向迅雷保全報訊。

「是的，犯人已被押走……我可以離開了？了解。」

向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再隔着人牆，遠遠地向少女們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古映嵐轉身離開，毫不猶豫。

她的心，跳得狂烈。

不是因為面對歹徒所引起的緊張，而是一種興奮，一種完成任務的興奮。

或許真是訓練有成吧！那男子出手的速度，在古映嵐眼中竟如此之慢，而且還有不少多餘的動作，而那些動作，都是讓古映嵐及時奪刀成功的關鍵。

她必須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剋制自己不當場又蹦又跳。她實在大開心了！因為完成任務，所代表的意義不正是，她終於成為一個合格的保鏢嗎？

冷靜、冷靜。她已經最個大人了，不可以再像個娃娃似的，老是蹦蹦跳跳。

「嵐——嵐——」

清脆的女聲一步步追了上來，直到在天橋上，少女們終於追上了她。

也不知是運動的關係，還是因為先前看到那一幕的關係，少女們的頰都紅撲撲地，看起來好似可口的蘋果。

「嵐——你剛剛好厲害喔！居然把刀子搶下來耶！」

「是啊！嵐，你那一招叫什麼？教教我吧？」

「嵐，你實在太神了說，居然連張桌子、椅子都沒翻倒，就把歹徒制伏了。」

「嵐……」

少女們似乎還不懂得，古映嵐之前是在向她們道別，一個勁兒地抓着她猛問，但古映嵐只是沉默，並不回答她們。當少女們的熱情稍稍冷卻，她才問道：

「看到剛剛那一幕，難道你們一點都不害怕嗎？」

「害怕？」少女們互看一眼。「是有一點啦……可是，嵐，你不是制伏歹徒了嗎？那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

「如果我沒制伏他呢？你們認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這……」少女們啞口，嵐說得很對，這回是她們幸運，正好嵐就在身邊、正好嵐制伏了歹徒。如果嵐不在、如果嵐制伏不了歹徒，又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你們一開始就不蹺課來追星，這些問題就不會存在。」古映嵐搖搖頭，在離別之前，請容她當個嘮叨的人。

眾人沉默了，忽地，阿美隱約察覺到什麼，這才開口問道：

「嵐，你是不是要去哪裏？」嵐不是保鏢嗎？為什麼會自顧自地走開？

「任務已經完成，所以我該走了。」她說，帶笑的眼藏不住她此刻的好心情。

「走去哪裏？」閑言，少女們都慌了。嵐要離開？

「回迅雷保全啊！」

「我們還會見面嗎？」少女眼巴巴地問道。

「機會可能不大。」古映嵐想了想，最後還是搖搖頭。「但我希望，下次再見面不是在任務中。就這樣再見吧！我可愛的學妹們。」

留下一句謎也似的話，古映嵐正式與少女們揮別了。

少女們所念的高中，正是古映嵐去年畢業的學校。

這件事，她一直沒告訴她們。

而她也沒讓她們知道，這家店有她重要的回憶，所以她不會讓別人破壞的！

※※※

「你的人緣有差到這種地步嗎？」

「你半夜三更跑過來，就為了問我這問題嗎？」禾翰飛一臉無奈地反問。

兩人隔着一扇敞開的大門，一人站在屋內、一人站在屋外，如此對話。想當然爾，站在屋外的自然是古映嵐噦！

「當然不是。」古映嵐的小臉滿是正經。「我來，是為了這個——」說着，她把原本擺在大門旁的行李箱，拖到禾翰飛眼前。

「你？」禾翰飛微眯起眼，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浮現。

「我要搬進來！」古映嵐非常愉快地大聲宜布，完全不管現在是半夜兩點鐘。

「爹地、媽咪和乾爹、乾媽都已經同意了，他們要你好好照顧我。還有，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都不準把我丟回家。」

古映嵐亮出一張同意書，為表慎重，四位家長簽名不夠，居然還蓋了印章。禾翰飛看到這張紙，頓覺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

「所以我才要問你的人緣，有差到這種地步嗎？居然我一說要搬過來跟你一起住，大人們不但贊成，還說要我幫你多跟鄰居做做外交，以免真有什麼事時，卻找不到人幫忙。」古映嵐的話題繞啊繞地，就是不講明，為什麼雙方家長會同意。

「小嵐……我們孤男寡女的，同居一處會惹人閑話，對你的名聲不好……」越說，禾翰飛的語氣就越衰弱，他知道這理由根本無法讓小嵐放棄。

「阿飛哥哥，你知道嗎？」忽地，古映嵐的口氣正經不已，見狀，禾翰飛不由得跟着她正經起來。「我今天已經順利完成任務了。」

直到三秒鐘過去，這才終於讓禾翰飛的大腦，了解話中的意義——

她說她已經完成任務了？！

禾翰飛張口結舌地瞪着古映嵐，活像她頭上突然長出一對角。

頭一次，禾翰飛嘗到了作繭自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