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回台灣后,沈潔依隔天就到公司上班。

一走進她的辦公室,沈潔依卻發覺有一位年紀和她相彷的女子正在處理她以前曾做過的事。她一驚,立即衝進李夢坷的辦公室。

「夢珂,你炒我魷魚了嗎?」

正低頭專心做事的李夢珂,被突然出現的沈潔依嚇了一大跳。「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怎麼?不歡迎?」

「怎麼會!」李夢珂站了起來。「方若剛不是說你最快一個月才會回來?」

「你就任那個混蛋把我綁架到美國去?」沈潔依眉頭深蹙地質問她。

「我以為那是你的意思,他是這麼告訴我的!」李夢珂內疚地說道。

沈潔依真的快瘋掉了。「你明知道我和他水火不容!」

李夢珂以前根本反對沈潔依和方若剛在一起,可是她在無意間發覺以冷血出名的方若剛竟會在乎沈潔依,憑女人的直覺,她敢相信,方若剛已經愛上沈潔依了,因此她決定力促這段良緣。

「潔依,我如果詰問他,他一定不會把事實告訴我的。」李夢珂無辜地說。

「好吧,算了!」她莫可奈何地嘆口氣。「以後我怎麼辦?」

「你仍舊留在公司,為我做事、幫我的忙!」李夢珂俏皮地回答。

「我可以幫什麼忙?你都已經雇了新秘書了。」她不明白除了秘書工作,她還可以幫什麼忙?!

「很多啊,比如攝影室、會晤客戶等等,你都可以幫我,免得我分身乏術。」

「喔,那我不就變成打雜的了?」沈潔依佯裝生氣,其實她並不在意。

「別這樣嘛!」李夢珂對她撒嬌說。

「哦,對了,方氏的廣告做好了嗎?」她突然想起。

「當然做好了!現在已經推廣到市場去了。」

「中途換模特兒,你知道嗎?」

「那也是方若剛下的命令。」

「天!他簡直像要主宰我的生命一樣!」沈潔依怒氣騰騰地叫着。

「你是和方若剛一起回來的?」李夢珂見沈潔依快爆發怒氣了,趕快導開話題。

「我是逃回來的!」沈潔依怒氣更盛地回答。

「逃回來?」李夢珂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潔依一臉酸楚,淚光盈盈的。「他把我當囚犯般關在牧場,不准我離開。」

「怎麼會呢?」李夢珂不相信方若剛會用不人道的冷酷方式來對待她。

「他恨我,你忘了?」沈潔依的臉上滿是無奈。

一時之間,李夢珂竟無言以對。

靜默了半晌,李夢珂才說:「你不怕他再回來找你?」

「該來的總是會來,躲也沒有用。」她凄涼一笑。

「也許你和他到最後會出現你所意想不到的好結局!」

「或許會吧!」沈潔依苦澀地一笑。「但那恐怕必須等到太陽從西山出來時!」

「別這麼悲觀嘛!」李夢珂同情地勸慰她。

沈潔依費力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不是悲觀,而是認命!」

「你別想太多了!我該多派你一些工作,好振奮你的精神才行!」

她點點頭,同時接過李夢珂交給她的工作。

一連串的忙碌讓時間過得特別快,已經有好久,沈潔依沒有像此刻那麼輕鬆快樂了!

開了好幾個小時冗長的會議,處理了成堆的公文,接見了各區域的負責人,方若剛覺得自己全身疲憊,好似虛脫了一樣。以前即使他工作再忙碌,也從未有過倦意,處理公事時更是精神抖擻;而現在,卻猶如踩着沉重腳步的老牛,肩上扛着千萬斤重的包袱一般。

是他老了嗎?

不,他才三十三歲,正處於人生的巔峰,怎可能是老了?

陡地,他的腦海又浮現沈潔依姣好的面容,以及令他痴狂的一顰一笑。

不,他不該想她的,她是若茵幸福婚姻的劊子手,她的心腸卑劣如浪女。況且,他必須把公務處理完,必須裁定所有的行銷決策,不能拋下一團混亂,就去找她!

思及繁重的工作,他立即着手處理手上的另一個文案,但是任他怎麼集中精神,也無法把公文的內容輸進腦海──

該死!該死的沈潔依!

丟下手中的金質鋼筆,他拿起電話撥給他的秘書。

「漢特小姐,我要你把明天的機票改為今天。」

「您今天就要離開?」

方若剛可以想像他金髮碧眼的秘書張嘴訝然的模樣。「沒錯!」

「可是,您的會議明天才能全部討論完。」

「取消它!一切按照計劃書上的步驟做,其餘的等我回來時再說。」

「好吧!」他的秘書只得依着他。

掛上電話,拋下手中公文,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他開心地提起公文箱走出辦公室。

而坐在他門外的女秘書,則用研究、猜疑、驚駭的目光,看着不曾因私事而拋下公事的老闆離開。

事實上,方若剛也被自己迫不及待想見沈潔依的意念嚇了一跳,他根本不曾為哪個女人牽腸掛肚──況且,這個人又是自己恨之入骨,急着要報復的壞女人!

當他興奮地上了車,趕着要到紐約機場時,一個曾時時主宰他思想的聲音大聲對他說:她是若茵的仇人,你不能對她懷有感情,或許,你只是被她虛偽的一面迷了心智!

又來了!這個從不曾放棄復仇真實的心又來和他的感情搏鬥,又來擾亂他的心湖……

天啊!他何時才能掙脫這個復仇的枷鎖?何時才能走出愛恨交織的陰暗天地?

抓緊方向盤,方若剛吸了一口氣,用力踩了油門,讓車子像箭般疾射而出──

沈潔依雖然不再當秘書,可是她現在的工作卻比秘書還要多上許多倍。

「夢珂,你根本是在虐待我,這些工作比以前還累人哩!」放下客戶的資料,沈潔依像癱了般,斜靠在椅背上。

「忙才好,愈忙,你看起來愈是神采飛揚!」李夢珂鼓勵她道。

沈潔依揉揉太陽穴,感覺那陣陣的抽痛像催命符一樣教人疼痛難忍。

「頭又痛了?」李夢珂抬起頭,關心問道。

她手支著額點點頭。「我今天想早一點回家休息。」

「好吧,反正也已經快九點了。」李夢珂低下頭看腕錶。

收拾好一切之後,沈潔依拖着疲憊的身子往電梯走去。

「沈小姐,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一位尚未下班的男同事拿着客戶資料跟着她走進電梯。

不忍回絕同事、讓對方難堪的沈潔依,只好忍着頭痛,一一為他解說。他們邊說邊跨出電梯,抵達大門口時,才把他不明白的事項解釋完畢。

「你是不是偏頭痛?」那男同事看着她深蹙的秀眉。

「你怎麼知道?」

男同事友善地笑笑。「我猜的!我看你一直揉着太陽穴。」

「好久的毛病了,沒什麼大礙!」她剛想朝停車場走去,那位男同事叫住她。

「沈小姐,我學過一點推拿,我幫你揉揉。」

在他的堅持下,沈潔依只好閉上眼睛,任他用力地按摩頭部。

就在此時,不遠處站立着剛下飛機便急着趕來的方若剛,一張由滿面思念轉成憎惡、嫉妒的俊臉,把這一幕當成沈潔依又勾引上另一個男人的罪狀。

方若剛憤恨地抹去心上的溫柔,代替的是滿心厭惡、鄙夷的情緒,並堅信當年若茵的指控是正確的。

「我已經覺得好多了,謝謝你!」沈潔依向同事道謝。

「不客氣!」

走出大門,她朝停車場走去,正經過在走道的陰暗處,驀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這個賤女人!才沒幾天,你又勾搭上另一個可憐的男人了嗎?」他走到光亮處,可怕卻又似含着一抹傷痛的目光瞪着她。

方消逝沒多久的抽痛又重新回來了。「我沒有勾引任何男人!」沈潔依受夠了他的不可理喻。

「剛才那個和你卿卿我我的男人,你又作何解釋?」

天!他總是妄下斷言!「他是公司的同事,我頭好痛,他只是幫我揉揉太陽穴!」她照實告訴他。

「我聽夠了你那些可笑的搪塞之辭!」他咬牙切齒地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更劇烈的抽痛向她腦際狠狠襲來。「我也受夠了你的斷章取義……」

望着她蒼白、鐵青的臉,他不禁懷疑真是自己錯怪了她,可是他頑強固執地不願去找出真相,更不願輕易向她承認是他錯了。

「你少用謊言來騙我了!」

他的不信任為劇烈的疼痛又帶來一陣暈眩,但是早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沈潔依,死也不肯開口求他。

「走開,我要回家了!我沒有義務站在這裏任你興師問罪!」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被嫉妒、憤怒沖昏頭的方若剛,已經失理智,無法辨識真相,以為她急促想離開的原因,是她家裏有別的男人在等她。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他的眼神比方才更凌厲。

一陣昏暗的浪潮向她打來,她的身子開始搖晃暈眩,但是她咬着牙,堅持不在他面前倒下去。

「方若剛,如果你還算是君子,就請你放我離開,並且永永遠遠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她努力不使自己倒下。

他沒有看見她正在與病魔搏鬥,認為她的蒼白是因為他的出現、因為心虛。

「我還沒有討回血債,你這個無恥的女人!」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更是鄙夷不屑了。

三年前,她在乎他對她的輕視,現在依然是,所以那股黑暗的浪潮更洶湧地捲住她。

「你……」她尚未說出話,就被痛楚的浪潮捲走了……

「潔依──」方若剛驚叫着,扶起她緩緩倒地的柔弱身軀。

這一刻,心疼和焦急掃去了他方才的冰冷情緒,且讓他封閉在心底深處的愛,毫不保留地泉涌了出來。

「潔依──」他慌亂地抱起她,心裏不斷譴責自己犀利的傷人言辭。

方若剛抱着灰白如死的沈潔依,快步走向他的平治車,踩動油門,以驚人的速度駛向他的住處。

「少爺,她是誰?怎麼會昏得不省人事呢?」幫忙他整理房子的李媽媽連聲地問著。

「你先別問,快幫我請王醫生來!」方若剛滿是焦急地吩咐著。

李媽媽打完電話回卧室后,看見方若剛正用一條浸濕的毛巾,溫柔無比地擦拭那雅緻卻蒼白無比的小臉。

「王醫生來了沒有?」方若剛一聽見李媽媽的腳步聲,立即焦躁地詢問。

李媽媽好笑地看着她向來視如己出的出色男孩。「我話筒才放下,他怎麼可能馬上就到?又不是用飛的!」

這時,躺在床上的瘦小人兒,突然呻吟了下,一向鎮定冷靜的方若剛,變得六神無主。

望着少爺心焦的模樣,李媽媽微笑着問:「是女朋友?」

方若剛沒有回答她,只是在原地心慌意亂地走來走去,臉上的關懷全然表露無遺。

在方家當了二十幾年的管家,李媽媽從沒看過冷靜內斂的方若剛為誰心慌過──除非,那個人對他意義重大!

想到這個令人驚喜的答案,李媽媽不禁在內心感謝上蒼,終於派了一個能打動若剛的可人兒來。

等待醫生的到來,方若剛覺得分分秒秒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種酷刑。對一個他如此深惡痛絕的人,他卻對她如此殷切地關心,這究竟是為什麼?為的是什麼……

莫非,他真的愛上地了嗎?

不可能!他不能愛她,只能恨她!可笑的是,他始終不能徹底地憎恨她!

王醫生終於在他殷殷盼望下來了,他內心的一顆大石頭也陡地放下了。

「嗨!若剛。」王醫生親切地和他握握手。

他是方家的摯交,也是家庭醫生,所以他和方若剛非常熟稔。

「嗨!王醫生。」方若剛苦着一張臉,一點也笑不出來。

「是誰需要我呀?」王醫生幽默地問道。

方若剛指指躺在床上,尚不省人事的沈潔依。

「她──是你最近的女朋友?」王醫生邊拿出聽診器,邊和善地問他。

「報紙已經渲染得鉅細靡遺了,我還需要回答嗎?」方若剛沒有正面承認。

王醫生沒有繼續詢問,只是開始他的檢查工作。

「她怎麼了?」方若剛不掩關切地焦急問道。

王醫生收起醫具,意外地抬頭看這個幾乎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冷漠男人。

「沒什麼,只是疲勞過度,以及營養不良所造成的貧血。」王醫生拿出葡萄糖注射液,為她增加體內的抵抗力。

方若剛皺眉看着那張依舊灰白的小臉。「很嚴重嗎?」

「這是長期累積而成的疾病。或許是一年、兩年,也許更久。」王醫生為她安置好手的位置,抬頭繼續說:「總而言之,她從來沒有好好照顧過自己。」

「情緒激動會不會導致休克?」方若剛擔心她會如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情緒激動是啟發她因營養不良而休克的導火線!」王醫生深看他一眼后,便收拾東西準備離去。

「需不需要服用藥物?」

「平常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就行了。」王醫生走出卧室。

方若剛亦步亦趨地跟着。「她時常偏頭痛。」

「不礙事,那是習慣性的一種頭痛,只要讓她少煩惱一些事,減少生活上的壓力,偏頭痛的次數便可減少。」

剛送走王醫生,樓上就傳來李媽媽的叫聲。「若剛,你快來!她醒了。」

三步並作兩步,方若剛以最快的速度到樓上。一進門,就望進沈潔依晦暗的黑眸中。

「你醒了?」這時方若剛已鬆開方才繃緊的臉,取代的是深情如海的溫柔。

「這是哪裏?」沈潔依不友善地冷問對她關懷備至的方若剛。

她的冷臉提醒了喜孜孜的他,他記起她和他是宿敵,是兩條不能交叉的平行線!

「是我家!」戰爭又開始了。

「你憑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擅作主張把我帶到你家?」沈潔依尖銳地叫着。

站在一旁的李媽媽立即看清楚了這兩個人若要說是朋友,還不如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搖搖頭,李媽媽不想再看下去,蹣跚地離去。

「我不忍看你倒在毫無人跡的地方,況且現在又是半夜,倘若你有個不測,我豈不是要背上殺人之罪!」看着尖銳但荏弱的沈潔依,方若剛的心頭實在不想再傷害她了。

她心裏又恨、又怒、又傷心!她寧可放棄自己對他的愛,也不願再讓他傷害她一點點。

「我寧願倒在路旁死去,也不用你假惺惺地可憐我!」她額頭直冒冷汗,努力地想撐坐起來。

方若剛的心在刺痛著,她知道她是在傷害自己,她一定恨透他了。他想對她溫柔一點,但心裏卻有個聲音不斷地慫恿他,任她自生自滅,也許能藉此為妹妹討回一些公道。

「你死了,我可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他用最冷的方式,回答她的恨恨之聲。

倏地,她凄厲地大笑,狂笑中含着幾許蒼涼和悲哀。

「你也會良心不安?」她停住笑聲,匪夷所思地問。

看着她額頭的冷汗,方若剛知道自己不該再刺激她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她才不要住在他的房裏,也不要讓他的身影留在她的生命中,變成一個永遠的痛!她伸出另一隻手想扯掉針管,並且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鬼地方。

「你瘋了!」方若剛一個箭步跑過來阻止她的行動。

「我若留在這裏,才真是瘋了!」她猛力想掙開他像鐵銬般的手。

「你給我乖乖地在這裏養病,不許離開半步!」他陰沉地警告她。

她停下掙扎,露出不畏懼的表情。「在伊利諾我已逃了一次,我不在乎再逃一次!」

「我更不在乎把你鎖在這裏!」他抬抬眉頭,眯起黑沉沉的眼看她。

「你──不可以!」沈潔依驚恐地叫着。

「我可以,而且我一定做得到!」他握緊她的手,湊近臉逼視她。

「方若剛,我真的沒有病!」她改以溫軟的方式。

見她一臉可憐兮兮,他也放鬆眼裏的利芒。「不,你有病,醫生說你貧血、營養不良。」

「你不需要關心我的。」她突然感覺眼前的方若剛溫柔得讓她覺得陌生。

「也許是屠宰者想把動物養肥再殺的原理吧!」他放開她,轉開身去。

哈,真可笑!剛剛她還在認為他對她仍有些許的感情存在;如今真相大白,原來他對她的好,只是獵殺前的假動作!

「我要離開這裏!」她又想趁他不注意時拉掉正在注射中的針管。

「你拉呀!」他沒有像方才那樣衝上前阻止她,犀利的眼藏着一些玄機。「你若敢拉掉,我會請人再把它插回去,然後再把你五花大綁──」

她真的恨死他了,因為他竟以囚禁她為樂,就像在美國伊利諾一樣,這是他復仇的另一種方式!

看着她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微笑地得意道:「這才乖!不然,到最後受苦的人仍然是你自己!」

「方若剛,你這個渾蛋!冷血殺手──」沈潔依扯開喉嚨,尖聲地叫着。

他故意不在乎地撇撇嘴。「你儘管罵吧!我一點也不在乎!」

「你不能把我關在這裏!」她又尖聲大叫。

他用手耙了下頭髮,毫不在乎她的激動。「我說話算話!」

「方若剛──」

他不理會她,逕自朝門口走去。「你何不收下歇斯底里,先讓自己好好睡一下呢?!」

「我要告你妨礙自由!」憤怒到極點的沈潔依,恨不得把他剁爛。

方若剛回過頭,好笑地看着她。「如果你的財力、地位勝得過我,你就去告吧!」

「你──我恨你!」

他的眼中閃過不明的光芒。「這句話我早已聽膩了!」

接觸到他忽明忽暗,沒有譏誚的眼眸,沈潔依的喉嚨突然間好似被人塞了一團棉花,再也吐不出任何尖利的言語了。

方若剛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且將僵硬的身軀轉向門口。「我回房睡了,有事再叫我!」

在她呆楞的目光下,他大步地離去。

他大可以不理會她,為何又要救她?又為何要對她這麼好?難道這真是報復前的熱身運動……

一連串糾結不清的問題,一直在她的腦海里盤踞不去,讓她陷入莫名的矛盾苦海中!

她想得頭昏沉沉的,漸漸地,在睡神的催促下,慢慢沉入睡夢中。

「少爺,你累了,我做些消夜給你吃。」尚未就寢的李媽媽對方若剛說。

「不用了,你早點休息吧!」方若剛閉目說道。

他知道李媽媽對他向來很關心,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每當他由國外回來,她都會特地為他做一些美味的食物,以慰勞他奔波的辛苦,即使他長住國外,她的關愛依舊不變。

「少爺,你喜歡這個女孩子嗎?」

方若剛沒有回答,只是陷入靜默。

「如果你喜歡她,又為什麼要這麼待她?」

「那是她應得的!」他冷聲說道。

「應得的?」李媽媽不明白。

他倏然坐了起來。「就是她傷害了若茵!」

經他這麼一提,李媽媽倏然一驚。「她就是那個女人?」

「沒錯!」方若剛心煩地點起一根煙。

「不像!她不像是那種工於心計的壞女人!」李媽媽不能接受地猛搖頭。

又來了!為何見過她的人都相信她是無辜的?

「你被她純真的外表騙了!」他激動地狂吼。

「你該先聽聽她的說辭,或許是你誤會她了也說不定!」李媽媽好言相勸。

「你跟邵青、詠華一樣,不相信我的話,還要我給她辯解的機會!」他霍地跳起。「那誰給若茵一個找回丈夫的機會?」

「少爺,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先查明事實真相,別輕易傷害了一個純真善良的女孩子!」

他脖子上的青筋憤怒地跳動着。「你想和邵青、詠華一樣,為了一個無恥的妓女和我翻臉?」

「妓女?」李媽媽佈滿皺紋的臉滿是不贊同。「你不該這樣說她!」

「那我該怎麼說?」他咬牙怒問:「該說她是志節高潔的女人嗎?」

李媽媽知道他心裏滿是仇恨的情緒,任誰也無法勸解他;她搖搖頭,佝僂著身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客廳頓時陷入一片冷寂,方若剛平靜下來了,內心不禁開始懷疑,難道真有他們所謂的真相?!

他的意志在動搖,愛她的心緒在擴張,但寵愛妹妹的心,不准他擅自改變他對若茵的信任!

這種心緒在他心中起伏已不下數十次,逼得他猶如活在煉獄般的痛苦。

縱橫商場多年,方若剛感覺陷入此種境地,比應付經濟危機、商業問題,還要來得痛苦數倍!

方若剛點起一根煙,在裊裊煙霧中,找尋似乎永遠也得不到的答案!

夜已深,萬物俱寂,他獨坐在客廳,思緒虛渺,幾乎迷失了自己。茫茫的靜夜,只有他一個人鎖在自己的無奈與孤寂中。

「夢珂,你快來救我!」精神略微恢復的沈潔依朝電話那頭的李夢珂叫道。

「救你?」

「是啊,我現在在方若剛家。」

「你在方若剛家?」李夢珂又狐疑地重複一次。

沈潔依快被李夢珂急瘋了。「天!我的好小姐,別又再重複我的話了,行不行?!」

「那你總可以告訴我,你怎麼會在他家?」李夢珂全然不理會她的焦急。

「昨天下班時,他在外面等我,我們之間起了一些爭執,我被他氣壞了,體力不支地昏倒了,最後被他給扛回家了。」

才說完,沈潔依耳邊傳來夢坷開心大笑的聲音。

「我昏倒、被綁架、被囚禁,有那麼好笑嗎?」沈潔依微慍地朝話筒吼。

「沒有。」李夢珂的反應出乎地意料之外,且似乎一點也不急着要她回去上班的樣子。

「嘿,等等,夢珂!你的反應不對,若是以前你一定會很擔心我,擔心方若剛對我展開復仇行動,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沈潔依覺得李夢珂好像不再擔心方若剛會對她不利。

「我為什麼要煩惱一隻只會吼叫,卻不會咬人的動物?」李夢珂放柔聲音:「潔依,我相信他不會傷害你的。」

她氣極了。「他早已經把我傷得遍體鱗傷了!」

「不要反應過度,好嗎?」李夢珂對她的態度,好像她是一個胡鬧的孩子。

「夢珂,我沒有反應過度──」

「好好休息,我已經准了你一個禮拜的假了。」

沈潔依簡直氣得快冒火了。「你說什麼,准我的假?」

「對啊,方若剛已經幫你請假了。」李夢珂的口氣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又是他,他老是要干預她的生活!「我不要請假,我要回去上班!」

「方若剛已經告訴我醫生說你是因營養不良、貧血而導致昏倒。」李夢珂細聲地勸她:「別太逞強,先好好地養好身子,你已經虐待自己太久了。」

沈潔依差點由床上跳了起來。「我只是頭痛罷了,沒什麼好小題大作的!」

「這是醫生的診斷結果!」李夢珂電話里堅決的口氣不容她反駁。

「他……他診斷錯誤……」對於夢珂不支持她的事實,沈潔依心生寒意,更覺孤立無援。

電話那頭的李夢珂着實希望一向形單影隻的沈潔依,能有個可靠的男人照顧她。而依她長久的觀察,她認為方若剛是最適合的人選。

至於他與她之間的恩怨情仇,一定能得到最圓滿的解決;況且,在方若剛冷若寒冰的面具下,她看得出來他有一顆深愛沈潔依的真誠之心。

她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的!

「別鬧了,好不好?」

「夢珂,我真的被他折磨得好苦!」沈潔依緊抓住電話:心如刀割地說道。

「潔依,等你們相處久了,你會知道方若剛其實很愛你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幫我的忙就算了,再見!」沈潔依不顧好友焦急的叫聲,心情一片慘澹地掛斷電話。

就這樣,她獃獃地坐着,眼神失望、空虛、飄渺地凝望窗外落雨的天空。

陰沉的雨霧罩住整個城市,迷茫、凄涼中的濕意,訴說孤立長空下高樓大廈的辛酸、悲涼。

這是落雨的故鄉,是積存她痛苦記憶的地方,她逃不開,也忘不了,更無法不面對它,猶如她走不出方若剛早已對她撒下的網!

「小姐,請用早餐。」李媽媽打開門對她說。

沈潔依回過頭,黑深迷茫的眼茫茫地看着慈祥老嫗。「伯母,您是方若剛的管家?」

「嗯。我在他家已做了將近三十年了。」李媽媽把餐點放在床邊。

「您可不可以讓我走?」沈潔依微帶希望地間道。

「少爺交代,無論怎樣都不能讓你走,因為你的身子太弱了。」李媽媽層頭深蹙地說。

她用力捶了下床。「假惺惺……」

「小姐,你怎麼可以說少爺假惺惺?」李媽媽一面搖頭,一面在床邊坐下。「其實他很關心你的。」

「關心?他根本就恨我!」沈潔依心傷地告訴她。

「不,他不恨你。」李媽媽微笑着。「如果他恨你,昨晚他就不會輕手輕腳到你房裏,幫你把點滴拔掉。」

沈潔依低下頭輕撫着手臂。「他是有企圖的!」她仍然記得他侮辱她的一字一句。

「表面上,他對你很兇,對你很殘酷,其實,他比任何人都還來得關心你。」李媽媽含笑地打量她。

「您怎麼知道?」沈潔依的心再度動搖。

「很簡單,他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十分了解他。」老婦人握住沈潔依的手,慈愛地拍著。

沈潔依不想自己的希望又在他的冷厲下破滅,制止自己全然相信老管家所說的。

「不,我仍相信他只是想報仇罷了!」她痛苦地閉上眼,腦海閃過他猙獰的譏笑表情。

「我知道他傷你太深了!」李媽媽憂傷地嘆口氣。

「李媽媽,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傷害若茵……」沈潔依突然抓住她的手,哀傷地急呼道。

李媽媽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相信你……」

「但我不相信你!」方若剛嚴苛的凜冽聲音打斷了她倆的對話。

「少爺──」

「你先出去。」方若剛音調平板地對管家說。

老人家剛步出房間,他殘酷的利箭便射向她。「別以為李媽媽相信你,就代表我相信你,就代表你沒有罪!」

沈潔依蒼白如死地把目光掉向依舊落雨的天空,不語的唇微顫著。

「別想把嬌弱拿出來當武器,我不會心軟的!」他毫不放鬆地攻擊她。

她依然沒有回答,僵硬的美好形態,猶如萊茵河上既惑人又含悲的羅萊莉雕像。

方若剛憤怒地嘶吼著:「我不會同情你的!」

終於,她終於開口了:「你可不可以讓我清靜一下?」

愛她又想傷害她的方若剛,對於她平靜又遙遠的幽幽語音,感到不忍和心疼。可是他想維持敵意的固執,不想放棄這場廝殺。「我是你的主人,我有權力決定你的一切!」

「囚犯也有權利要求想獨處的自由吧?」她自始至終不曾看他一眼。

沉默了片刻,方若剛看見原封不動的餐盤。「你沒有吃早餐?」

她無神的眼眸仍然看着窗外綿綿的雨絲。「囚犯沒有權利不吃東西?」

心焦、不舍齊湧入他心頭,更何況眼前的她臉色蒼白似紙。「我要你把東西吃了!」

「方若剛,你到底想怎樣?」她幾乎快哭了,受不了他命令的冷漠口氣。

「我只要你把東西吃了!」他陰沉沉地說道。

她不為所動,可是眼眸里的淚早已四處奔竄。

她哭了!方若剛心痛如絞,但是若茵的喪夫之痛提醒他不能抱她入懷,不容他對她訴說情意,只能用仇恨的意志駕馭自己的言行。

「如果你不吃,我會親自動手,我不想讓你死得太快活!」方若剛憎恨地眼直直的怒瞪她。

「你為何不先把真相問清楚再說?」沈潔依往床角縮。

這次他沒有反唇怒斥,反而以她渴望已久的柔情,取代方才恨她入骨的狂怒。

「方……」她剛想呼喚他就被他充滿溫柔的唇堵去語音。

沈潔依想掙開,但他如鋼索的手臂,把她困在床角和他之間。最後,她的意志在他的堅持下,打開了封鎖的情結,讓自己的感情藉由交纏的舌給予他,並將地溫熱的嬌軀緊靠在他身上。

「你果然淫蕩非凡!」他猛地推開她,冰冷鄙夷的淺笑掛在他剛抬起的薄唇。

沈潔依沒料到他會藉機侮辱她,而且是在彷彿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她此刻的表情簡直是驚愕駭然。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他對着她錯愕的神情說。

沈潔依的愕然漸漸變成失望和冰冷,生命一點一滴逐漸流失。

「我想你上次之所以能離開伊利諾州,大概是用了你最擅長的伎倆,說服男人帶你離開的,是不是?」

他既然認定她是水性楊花,她也不想再爭辯了。

「是又怎樣?」沈潔依扭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他臉上的怒容和訕笑不見了,只有如猛獸想攻擊對手的可怖面容。「怎樣?那我也想來嘗嘗你這個裏外不一、心如蛇蠍的女人究竟是何種滋味!」

說完,沈潔依看見他直起陽剛的身子,動手解開襯衫的扣子,一顆又一顆,直到他拉起衣服,揚手拋掉它時,沈潔依猛然發覺自己已經陷入一個極危險的境地。

「方若剛,你想做什麼?」她驚慌地問道。

「你少裝傻了,以你的豐富的性經驗會不知道我想做什麼?」他邪邪地笑着。

望着他幾近半裸的胸膛,沈潔依打了個寒顫,再往床邊縮去,那姿態宛如一個看見鬼魅的小女孩。

可惜,被嫉妒和憎厭掠去理智的方若剛,已無法剋制自己了。

「別過來!」沈潔依恐懼地尖叫着。

「別裝了!你早已經不是處女了!」他額頭貼着她,以耳語地譏諷她。

他真的要摧毀她!沈潔依的心恐懼地狂叫着,但是她已無路可逃。

「李媽媽,快來救我──」她看着他向她伸來的魔爪大叫。

他冰冷的眼逼視着她,眼裏閃著異樣的光芒。「她不會進來的,只要有我在,她絕不會進來的。」

他的語音方落,一雙手立即往前撲來,一把扯掉她身上的洋裝。

倏地,沈潔依身上只剩一件幾不能蔽體的貼身衣物,微微遮掩她光滑、美麗的軀體。她害怕得有如驚弓之鳥。

「不要──」她絕望地尖聲大叫。

原本愛她、受她誘惑的方若剛,只要一想到她那光潔如白玉,永遠只能屬於他的嬌軀,早已被許多男人碰過,他就怒火衝天、憤不可抑!

他不顧她劇烈的掙扎,動作殘酷粗暴地扯掉她身上最後的遮蔽物,同時脫掉自己的,然後粗魯地將她按倒在床上。

「方若剛,你會後悔的──」沈潔依涕淚四橫地叫着。

「我不會後悔的!」說完這句話,他立即用最殘忍的方式待她……

沒多久,房裏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和她的悲傷抽泣聲……

「怎麼可能……」他由她身上翻轉下來,難以置信地望着床上的血跡。

懷着被污辱的痛苦和悲哀,沈潔依全身顫抖,如小蝦米般在牆角縮成一團。

「潔依,我……」

「你別過來──」她尖叫着,狂亂的眼神像遭受極可怖的酷刑一樣,恐懼地望着他,急促倉皇地退至床邊。

「你真的是清白的?!」方若剛心痛地想摟住她,好好地呵護她。

見他又靠近她,沈潔依控制不住地全身發抖。「你……你別過來!」

好可憐、好荏弱的模樣,更教方若剛自責不已。「潔依,對不起……」

「你別過來──」她驚嚇過度的思緒里,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像野獸般狂暴地佔有了她。

這下子,方若剛真的想哭了,真的想把自己碎屍萬段!他竟像禽獸般強暴了她!「潔依……」

他後悔、悲慟的表情並沒有挽回她的神智,也沒有讓她發抖的身子暫時平靜下來。

「潔依,我真的很抱歉!」他試着朝她靠近。

她害怕地猛搖頭,睜大的雙眼滿是慌亂與驚恐,交錯縱橫的淚依舊掛在腮邊,不斷挪動着身體,忘了自己是在床邊;瞬時,她整個人跌下床,赤裸的身軀沒有任何遮蔽物。

「有沒有摔傷?」方若剛抓條床單包住她,心痛地低問著。

嚇壞的沈潔依仍然如見鬼魅地叫着:「別碰我!別過來……」

「潔依……」方若剛用力搖晃她,想把像得了失心瘋的人兒喚醒。

經過他劇烈的晃動,她終於恢復了神智,大力推開他,機械地套上衣服。

「潔依……」他步上前想摟住她。「你原諒我,我知道我錯了!」

沈潔依看也不想看他,只是激動地說:「我恨你!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的!」

「我……」他抓住她纖細的手。

不等他說完,沈潔依用力甩掉他的手,快速地奪門而出。跑到樓梯時,卻因腳步一個踏空,整個人摔下了樓。

方若剛追至樓梯口,驚駭地看着她一階一階翻滾下去,胸口也隨之劃過重重的痛楚。

「你沒事吧?」方若剛擔憂地直奔下階梯,伸出手想抱她入懷,看看她有沒有受傷。

「走開!」沈潔依嫌惡地摔開他的手,但也發覺自己的額頭上一陣刺痛,一滴滴溫熱的液體正流淌而出。

「你流血了!」方若剛焦急地說。

「收起你的假情假義,我不會領情的!」沈潔依掙紮起身。

「可是你受傷了!」他心疼地想將她抱回床。

「比起你給我的污辱和傷害,這個傷又算得了什麼!」她恨恨地說着。

「可是那天,我的確看到你衣衫不整!」他至今仍不明白為何她仍是完璧之軀。

「那只是你看到的片段,但是你卻自作聰明地亂定罪狀,更一味地聽信你妹妹的信口胡言!」她含淚、怨恨地看着他。

「但是……」

「想知道真相,就去問你那個自稱傷心欲絕、最可憐的寶貝妹妹!」

說完,她立即奪門而出,拋下方若剛,逕自帶着受傷的身心,快步奔出他那巍峨似冰山的家。

「潔依──」他低聲呼喚她。

跑到大門,沈潔依突然回過頭,冰冷地說:「方若剛,從今天開始,你我之間已毫無瓜葛,希望我這輩子不要再見到你這個喪心病狂的魔鬼了!」

他怔楞楞地看着她消失在路的盡頭。腦海里,不斷回蕩着她方才的話──

莫非,真的是若茵騙了他?!

對,他一定要找出癥結所在,更不能任唯一撼動他心弦的女孩走出他的生命!

方若剛痛苦地呆看着仍飄着細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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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幻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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