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雪側頭看着身旁專心開車的男人，「喂，剛才關傑和你說了些什麼？」

「你又和小馨說了什麼？」秦天宇不答反問。

「只是聊天而已。」

看到他明顯懷疑的眼神，裴雪乾笑了幾聲，「好吧，老實告訴你，我只是好心地告訴她，她手上的股份很重要，足以決定一個公司的存亡和她下半輩子的幸福，要她好好利用，千萬不要浪費。」

吱地一聲，尖銳的煞車聲幾乎刺破耳膜。

呵呵呵，難得，真難得，竟能看到秦天宇這麼失控的樣子。裴雪好笑的暗忖。

「你居然把這個都告訴她？」

他沒想讓她知道一切。

「她有權知道，否則就太可憐了，作為最重要的當事人，竟被你們兩個蒙在鼓裏。」裴雪不以為然的說。

「你真是多管閑事。」

「多謝誇獎。」

裴雪毫無愧色地領受了這個評語。

秦天宇重新發動車子，只是他的臉色明顯比剛才要難看得多。

皺着眉頭的他，大概在想，會跟裴雪這種可怕的女人成為好友，真是一生最大的噩夢啊。

「喂，關於你給她的股份，你想不想知道小丫頭說了什麼？」見他不理她，裴雪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的小丫頭說這是你給她而她根本不需要的，你就只會給她她不想要的東西。」

秦天宇蹙起眉心，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天宇，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不要讓她哭泣。」

「她哭了嗎？」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沒有，可是她看起來很難過，一個是自己的男朋友，一個是自己喜歡卻又被拒絕的人，你要她怎麼做？無論選擇哪一方，對你們兩個都是種無形的背叛。天宇，你好意給她的東西，現在卻變成她最大的負擔。」

「無論她怎麼選擇，都是她的自由，我尊重她的決定。」

「如果她選擇了關傑呢？」

「我會祝福她。」

「如果……她還是選擇你？」

秦天宇沉默良久，才開口緩緩的說：「如果真是這樣，我願意給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可我只想跟你一起慶祝生日啊，除了你以外，我誰都不要！

秦天宇，我喜歡你，你不要和裴雪姊姊訂婚好不好？我不要你成為別人的！

她的告白仍在他耳邊回蕩著。

這些年來，雖然他一直刻意拉遠與她之間的距離，卻無法將她從他心裏除去。

該怎樣告訴她，其實早在公園裏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心裏就有了天長地久的慾望？

這可恥而危險的慾望，根本不該有的慾望，不管他怎麼壓抑，它仍然頑強地破土而出，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慾望就多加一分，羈絆也加深一層。

她還小，可是他很明白。

雛鳥的感情再深厚也不可靠，局限在狹窄的範圍內感受到的一切都有限，他願意以一生來守護她，卻怕年幼的她承載不起他的感情，最終只會束縛了她。

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性，感情卻是其中最易改變的。

所以他要再等一等，等她長大一點，再成熟一點，感情更明確一點，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可是……

可是他再也無法忽略了，等得越久，心裏的慾望就越強烈，還有那一想到她就忍不住劇烈抽痛的胃……

「對不起。」

「這就是你的回答？」

「雖然這是他給我的，但是我不能把它隨便賣掉。」葉馨的口氣雖然淡然，但她的神情卻透出異常的堅持。

嫉妒蒙蔽了關傑的理智，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還愛着他，對不對？秦天宇到底有哪裏好，為什麼我就不行？」

「好痛……」

葉馨蹙起秀眉輕呼，關傑連忙放手，這才發現失控的力道竟將她柔嫩的手腕箍出一道淤痕。

「對不起，弄痛你了嗎？」他立即愧疚地道歉。

葉馨搖搖頭，真正痛的不是手，而是心。

關傑越來越容易生氣了，尤其提到秦天宇或是西科集團，是因為她的緣故嗎？他原本是那麼溫柔包容的男孩啊。

但即使會惹他生氣，她也不能把手上的西科股份賣給他，即使失去全世界，她也做不出背叛秦天宇的事。

「葉馨，我們結婚吧。」

「啊？」她傻傻地看着他。

「要不訂婚也行，我們早點定下來好不好？我好怕會失去你。」

「訂……訂婚？」葉馨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答應我吧，葉馨，我真的好愛你，相信我，我會給你幸福的，你把那個男人忘了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把秦天宇忘了嗎？把那些她一點一滴珍藏的關於他的所有記憶都忘掉？

光是想她的心就痛得不行了……

突然，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談話。

「喂？」葉馨接起手機。

「小馨？我是裴雪。」

話筒中傳來裴雪焦急的聲音，跟平時截然不同。

「裴雪姊姊，你找我有什麼事？」

奇怪，裴雪竟然會打電話給她？

「你現在有沒有空？如果有的話，馬上到T市綜合醫院的急診室，越快越好。」

「發生了什麼事？」

「天宇突然胃出血，已經送到醫院了。」

「什麼？！」

葉馨猛地跳起來，手機重重跌落地面，顧不得向秦天宇解釋什麼，臉色蒼白的她立即朝門外沖。

「葉馨，發生了什麼事？等一下……」

關傑焦急的問著，但她充耳不聞。

T市綜合醫院的急診室，瀰漫着消毒藥水刺鼻的味道。

「他怎麼樣了？」一看到裴雪，葉馨就急急抓住她，語氣焦急的問著。

「別急，他沒事，已經轉到病房了。我怕你找不到，所以特地在這裏等。」裴雪拉着她，「我帶你去見他。」

「他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怎麼會突然胃出血？」

彷彿生病的是她，葉馨的臉比床單還要白。

「最近工作太累了吧，他沒日沒夜地干，又不休息，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住，煙還抽得那麼凶。」裴雪神色凝重的回答。

早就提醒過他，偏不聽，果然真的病倒了。

早上在會議中還好好的，可是會開到一半，他突然手捂著胃部倒在地上大口吐血，嚇得眾人大驚失色。

送到醫院后，診斷是胃出血，而且情況相當嚴重，再晚來一點很可能會因出血不止而休克，更嚴重還會有生命危險。

葉馨用顫抖的手捂住嘴，無法想像當時的情形，她不能原諒自己，那個時候她居然不在他身邊。

「護士小姐，我們可以進去探望病人嗎？」站在秦天宇的病房前，裴雪問著從裏頭走出來的護士。

「病人已經睡著了，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葉馨透過未關上的門縫看進去，秦天宇閉目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憔悴，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我可以留在這裏等他醒來嗎？」她問著護士。

「當然可以。」

葉馨轉向裴雪，小心翼翼地問：「裴雪姊姊，你不介意我留下來陪他吧？」

「介意？我為什麼要介意？」

裴雪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反問，然後，像是突然醒悟過來，張大嘴，毫無淑女形象地大笑起來。

「裴雪姊姊，你怎麼了？」葉馨疑惑地看着她。

「哇哈哈哈……」裴雪抱着肚子狂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是天宇的未婚妻吧，真是太可笑了……」

葉馨大吃一驚，「難道你不是嗎？」

「當然不是啦，笨丫頭！」對於她的遲鈍，裴雪只能搖頭，「我跟他怎麼可能？我們只是好朋友，是一輩子只能做朋友卻成不了情侶的，你吃錯醋了。再說，如果我真是他的未婚妻，那我又何必把你叫來？」

「可是……你們不是已經訂婚了嗎？」葉馨傻傻地看着她。

「那是騙人的！都怪我那個死老爸，騙我說他就快翹辮子，如果在閉目前還看不到我結婚，他會死不瞑目，所以羅……」裴雪聳聳纖肩，「為了不讓他早日榮登西方極樂世界，我不得不找個假未婚夫騙他，那時天宇是最佳人選。不過沒多久就被我發現死老頭是在裝病，我當場就跟他鬧翻了，後來他真的被我氣到快腦溢血。」

「可是……秦天宇親口宣佈要和你訂婚。」

「那是他利用我來騙你，好讓你對他死心。」

「為什麼？」

葉馨好震驚，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愛你。」

「騙人！」這是葉馨直接的第一反應，「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在他眼裏，我一直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一次次拒絕我，又一次次把我推開——」

「那正是因為他愛你。」

裴雪打斷她的話，收斂起笑容，表情異常認真，認真到震懾住了葉馨。

「他就是這樣的人，因為愛，所以才會逼你走、逼你成長、逼他自己給你空間。其實他比誰都在乎你，只是他不說，也不表現出來，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不會……不會的……」

葉馨拚命搖頭，一步步後退，直到背抵上了堅實的牆壁。

不可能……即使告訴她明天世界就要毀滅，也不會比秦天宇愛她的消息更讓她難以置信。

「傻丫頭，你以為他是為了誰半夜三更偷偷跟在你身後？那是因為放心不下你，卻又無法接近你，而不得不像做賊一樣窺視着你的舉動；你以為他是為了誰夜以繼日地工作？那是因為想要壓抑住思念你的洶湧浪潮；你以為他是為了誰重新抽起戒了多年的煙？那是因為想你想得太厲害而忍不住……」

裴雪如詩般的話語，成功地逼出了她的淚。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我一直以為我的存在令他痛苦。」葉馨低聲道。

是的，她一直都這麼想，她的存在令他痛苦，光是想到這一點，她就無法正視他的眼眸。

「看到我，他一定很難過、很內疚，因為那場車禍，他才收養了我，即使他是為了贖罪也無所謂，我並不怪他，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卻是那麼悲哀，我沒辦法面對這樣的他……」

「他悲哀是因為他在自責，而不是為了無法面對你。」裴雪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關於那場車禍，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紅色跑車是他的，是他害死了我父母，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就知道他一定會這麼說。」裴雪嘆口氣。

「難道這也是騙我的？」葉馨睜大眼睛。

「不，紅色跑車的確是他的，可開車的人不是他，是他的弟弟秦天風。」裴雪說出秦天宇一直隱瞞她的真相。

「秦天風？」葉馨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秦家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天宇，一個天風，天宇比他弟弟大一歲，他非常疼愛他，但秦天風卻在那場車禍中當場喪生了。那輛跑車其實是天宇親自為他弟弟挑的十九歲生日禮物，他親手把鑰匙交秦天風，並親眼看着他上路，沒想到會發生那麼嚴重的車禍，秦天風當場死亡不說，還毀了另一家人……就是你的幸福。

「為此天宇一直很自責，他認為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不買那個生日禮物就好了，一切的禍源都歸咎於那輛車，或者說，就是他自己。」裴雪嘆了口氣，「其實，天宇也是受害者啊。」

「難怪他從來不買生日禮物給我，只是要我自己挑，然後他付帳單。」葉馨恍然大悟。

「明白了吧，這才是真正的真相。」裴雪微笑地看着她，「不要輕易相信表面的假象，想要真正看清一個人，必須透過你的眼睛和心靈，用最真實的東西去感受，遵從你內心最坦承的聲音，你會發現，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困難。好好去了解他吧，了解他對你的愛。」

葉馨好感動，「謝謝你，裴雪姊姊。」

正經了沒幾分鐘，裴雪又故態復萌，「呵呵呵，我真是集美貌與智慧於一身、宇宙無敵、天上無雙的美女啊……好了、好了，不必太感激我，到時請我吃飯就行了。」

囂張的笑聲，在病房外的長廊上隱隱回蕩。

好長好長的夢境……

夢裏有葉馨無邪的笑靨和清靈的眼眸，在他身邊像墜入凡間的精靈般嬉笑玩鬧着。

薄霧圍繞在他倆身旁，他伸出手，撫過她髮絲上沾染的串串晶瑩，而她則對着他甜甜地笑……

很美的夢，正因為是夢，所以才美得如此不真實。

然而，秦天宇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夢中人兒正趴在床邊，一頭柔軟黑髮披散著，露出她白皙勝雪的肌膚、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樑和紅潤的唇瓣……

真的是她！

秦天宇蹙起眉心，她怎麼會在這裏？一定又是裴雪那個長舌女人告訴她的，不知她又跟小丫頭說了些什麼？

想到裴雪的口無遮攔，他心裏湧起不妙的預感。

不想驚動她，他俏俏撐起身體，沒想到還是驚醒了淺眠的葉馨，她猛地跳起來。

「是裴雪帶你來的？」他的聲音十分沙啞。

經過一夜，他的下巴長出青紫的胡碴，髮絲有些凌亂，有幾縷髮絲還微微翹起，跟平時一絲不苟的嚴肅形象大相逕庭，英俊的臉龐有些憔悴，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這麼不設防的模樣。

一股熱流湧上胸口，縱然有千言萬語，她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怎麼了？」

她什麼都不說，只是兩眼發直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眼睛突然蒙上一層霧氣，迅速凝聚，越積越多，越積越大……

秦天宇還來不及說什麼，她的眼淚就一顆顆往下掉，晶瑩的液體閃爍著微光，無聲地自眼角滑落，像斷了線的珍珠，滲入白色的床單。

「哇……」

她的下一個舉動更令他猝不及防，只見她像只小兔子般衝到他懷裏，揪緊他胸前的衣襟，就開始放聲大哭。

雖然聲音並不太，但他能感覺到她那決堤的淚水不一會兒就浸濕了胸前的衣服，他的肌膚被她的淚水濡濕。

「好了，好了，我還沒死呢。」

他苦笑着，輕撫上她的秀髮，她整個人抖得很厲害，像風中的枯葉一樣哆嗦著，令他又愛又憐。

還是把她嚇到了，看她的樣子，明顯受驚不輕。

聽到他說到「死」字，葉馨哇地一聲，哭得更凶了，抱住他的纖細手臂也加大了力道，彷彿怕他會在瞬間消失，雖然還沒大到勒死他，卻也給他造成不小的負擔。

「咳咳……」秦天宇忍不住咳嗽起來。

「我壓到你了嗎？弄痛你了嗎？」葉馨猛地跳起來，小臉發白，焦急地在他身上四處摸索。

「好了，我沒事。」他拉住她的手。

「讓我看看，是不是胃疼？還是有哪裏不舒服？都是我不好，一下子壓上來，忘了你還在生病……」

「冷靜一點，丫頭。」

「我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葉馨含淚朝他喊道，「我怎麼可能冷靜？裴雪姊姊告訴我說你胃出血住院，我嚇得心跳都快要停了！你為什麼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要工作到這麼晚，抽這麼多煙啊？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我……唔……」

她的聲音驀然消失，因為她的嘴已經被堵住了，被他熾熱的唇嚴嚴實實地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