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科集團的總經理辦公室。
濃濃的煙霧，幾乎模糊了坐在皮椅中男人的臉，而桌上的煙灰缸，亦滿滿塞了一堆煙蒂，是昨晚一夜奮戰的成果。
「咳咳咳……」
嗆人的煙味，令猛然推門進來的女人不住地咳嗽。
「天宇，你想慢性自殺啊！」裴雪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煙，用力揮着手把煙霧揮開，然後打開窗戶。
清新的空氣灌入室內，將窒悶一掃而空。
「你抽煙我不管，但抽得這麼凶，小心有一天得肺癌！」裴雪手擦著腰，不客氣地教訓他。
「你找我有事？」秦天宇平靜地問道。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自從小丫頭走後，你就變成這副樣子，既然捨不得她，就不要讓她走嘛。」
「有些事不是像你說的這麼簡單。」否則他就不必坐在這裏獨自煩惱。
「哼，我就是不明白乾嘛要搞得這麼複雜，這麼累。」裴雪揉揉太陽空，「真是敗給你了。」
秦天宇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對了，你有沒有注意到，最近有人以高價買進西科的股票？」
「從兩星期前起。」秦天宇說出確切的日期。
「你早就注意了？」
「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對方似乎很執著於我們。我已經讓人去查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如果沒料錯的話……」他突然頓住不語。
「沒料錯什麼？」
「沒什麼。」他搖搖頭，「放心，西科不會那麼容易落入別人的手裏。」
「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擔心你工作太累了，這段時間你幾乎天天加班，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吧。」裴雪難得露出擔心的神色。
「多謝關心。」他忍不住笑了。
「哼，誰關心你啊，我只是擔心，萬一你倒下了，這麼多事還不是得由我和暮之兩個人來分攤。」
「原來如此，我還在想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心。」秦天宇煞有介事地點頭。
「知道就好好休息！」裴雪板起臉。
「是，女王陛下。」秦天宇投降地舉起手。
中午強烈的陽光，照在深藍色的玻璃帷幕上，折射出炫目的亮芒。
在西科集團的會議室內，正召開董事會，沉默的氣氛中，瀰漫着淡淡的緊張。
「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幾乎能凝水成冰的聲音，出自坐在主席台的酷冷男人口中，充滿迫人氣勢的男子，以冰冷的視線緩緩掃過董事會其他成員，他就是總裁——左暮之。
「為什麼我們公司的股份，在短短三個星期內就被人收購了百分之十五，難道公司有虧待各位嗎？或是每年的分紅都忘了給大家一份？還是公司以純利百分之十的成長速度不能令各位滿意，對公司如此沒有信心？」
「不是的，左總。」一名股東擦擦額頭的汗，戰戰兢兢地說：「最近有人以高出市值兩倍的價格收購西科的股票，所以有些人才……畢竟我們只是小股東而已啊。」
「是啊，是啊……」其他股東紛紛附和。
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談話——
「又是KM公司。」
彷佛早就料到般，拿着剛傳真過來的資料，秦天宇沉靜地笑了笑。
他的氣質與左暮之截然不同，前者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山，後者則是屹立不動的海岩，沉穩而令人安心。
KM曾是電腦軟件開發界的龍頭老大，但近幾年業績下滑，被不少新興公司迎頭趕上，其中西科集團是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一個。
為保持昔日地位及擴充市場，KM曾派人來談過合併計劃，但條件談不攏，被左暮之和秦天宇當場拒絕，沒想到KM依舊不死心，開始以高價收購西科的股份，隱隱有勢在必得之意。
KM對西科的執著，實在令人起疑。
「不用擔心。」裴雪語氣悠哉地開口，「你、我和天宇三個人，手中各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他們再怎麼收購，最多只能購足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勉強夠格進入董事會，就給他們一個虛位好了，只要有我們三人在，他們根本沒得玩。」
這時，秘書敲門進來，將一封信交給左暮之，並說這是急件。
「是什麼？」裴雪好奇地湊過去看。
左暮之掃了一眼，露出一絲冷笑，「說曹操曹操到。KM的請柬，公司三十周年慶，今晚八點。」
「哦，鴻門宴？」裴雪的秀眉微微一挑，「去不去？」
「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不過區區一個西科，竟也勞他們如此費心，我很好奇。」左暮之邊說邊站起來，「各位，散會。」
HILTON飯店金碧輝煌的宴會廳內，人潮來往眾多，KM公司大手筆的包下這裏，在這家全球知名的飯店舉行三十周年慶。
「暮之在搞什麼嘛，明明答應了陪人家來，結果一接到他家『小白兔』的電話，就像枚火箭一樣衝過去，把我拋到九霄雲外。」
一手挽著秦天宇，裴雪自跨出車子后就不停地抱怨。
「大家都被他那張死人臉給騙了，其實他是個碰到心上人就乖乖變成老黃牛的沒用傢伙，真是重色輕友。」
一身惹火的紅色露背晚禮服，曲線玲瓏地襯出裴雪迷人的身材，再加上那張嬌艷的臉龐，她的確有顛倒眾生的魅力。
經過的KM員工，都被這位紅衣美女電得暈頭轉向，但不少女員工則是被她身邊卓爾不凡的高大男子所吸引，露出艷羨的目光。
他們兩個彷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還是我的未來老公好，肯陪我來，是吧。」
看着裴雪朝着他笑，秦天宇輕輕皺了皺眉。
「臉色幹嘛這麼難看？」她不滿地埋怨，「好啦，就算你只是我的假未婚夫，但基於朋友道義，你不會讓我這個小女子孤身入虎穴吧？」
宴會廳內裝飾得美輪美奐，賓客們談笑風生，服務生帶着訓練有素的微笑，在人群中穿梭。
秦天宇的視線下意識地掃過一遍，沒看到料想中纖細的身影。
「在找什麼？」裴雪湊到他耳邊問：「你的小丫頭？」
秦天宇目光銳利地瞪了她一眼。
裴雪攤開雙手，「我是看你最近對KM公司特別在意，我就去查了一下，KM的老闆姓關，他兒子叫關傑，正好是你家小丫頭的男朋友。我還在想，一向對什麼事情都很淡然的你，居然會這麼在意一家公司，原來如此呀-她推推他的手肘，「如果收購西科股份的事真是關傑主導的，那KM為什麼會對西科窮追不捨就可以得到解釋了……呵呵呵，今晚有好戲看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秦天宇冷冷地看着她。
別看平時裴雪總喜歡擺出一副冷若冰霜、毒言辣語的模樣，但實際上，她的性格和外表截然不同。
「八卦可是天下女人的本性！」裴雪洋洋得意地說：「不是我烏鴉嘴，看這情形，你的小丫頭總有一天會嫁入豪門，當KM老闆的兒媳婦喔，你真的打算就這樣隨她去？到時候可別後侮。」
秦天宇的臉色越難看，她就越卯起勁來火上澆油。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逼得她搬走，不過我知道，你肯定沒有跟她說實話。你真的有告訴她真相嗎？還是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當年的事，你也是受害者啊，畢竟你失去了——」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問題。」秦天宇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除了她喜歡你，還有年紀比你小一輪外，你們之間還有什麼問題？」
這正是最大的問題，秦天宇露出苦笑。
不一會兒，來賓逐漸增多，大都是科技界的同行，主管市場部的裴雪交遊甚廣，拋下秦天宇跟熟人二打招呼。
空氣有些沉悶，秦天宇走出宴會廳，穿過長長的走廊，朝陽台走去。
是工作太累了嗎？
胃部傳來陣陣疼痛，似乎是老毛病又犯了。
戒了多年的煙，在那個深夜看到她依偎在別人懷裏時破戒了，從此就再也戒不掉；明知抽煙對他的胃沒有半點好處，但就是停止不了。
習慣真是可怕。
似乎有人比他先到一步，半掀開的厚重窗帘下，隱約有一個白色的人影。
掀開窗帘，看到背對着他的女孩，秦天宇整個人僵住了，在這剎那，心裏有着前所未有的撼動，但下一秒他就冷靜下來，恢復了沉穩的神色。
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陽台上。
她還是保留了以前喜歡「登高望遠」的危險習慣，很不淑女地坐在陽台欄桿上，雙腿掛在外面晃啊晃，真不知穿着晚禮服的她是怎麼辦到的。
但一想到她是如何危險地爬上陽台的欄干，儘管這裏只是二樓，也足夠他嚇出一身冷汗。
察覺到身後有人，女孩立刻轉過臉，乍對上他，那張一年多未見卻依舊美麗的臉龐一僵，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秦秦秦……」
她驚惶失措、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全。
「小心！」
看她搖搖欲墜地站起來，秦天宇的心臟差點嚇得停止了，忍不住長腿一跨，長臂一伸，抱住她的腰，讓她安全地落地。
她那幾乎感覺不到的體重令他皺眉，她瘦了，這些日子來都沒有好好吃飯嗎？記得要叫王管家多去看看她。
葉馨受驚過度，下意識地抱着他的脖子以求平衡，他的嘴唇觸到她溫熱的手臂，柔軟的髮絲拂到他的臉頰，傳來一股淡淡的芳香，是她獨有的味道，他的胃部又是一陣痙攣。
這一刻彷彿過了很久，可事實上只有短短一秒。
葉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仍在他懷裏，立即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後退數步，離他遠遠的，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看他。
想起以前她總是開開心心追在自己身後的模樣，秦天宇忍不住牽動嘴角，卻沒能笑出來。
他逕自走到欄桿前，掏出一支煙，沉默地點燃。
冉冉升起的煙霧，模糊不了她的美麗：白皙瑩潔的皮膚、尖尖的下巴、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眸。
看得出她畫着淡妝，粉色的唇瓣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閃著溫潤的光澤，她渾身散發着一股甜美清靈的氣息。
他的小丫頭長大了！
「秦天宇，你不是戒煙了嗎？」葉馨驚訝地看着他。
「戒了還可以再抽。」
沒有人知道，令他重新抽煙的理由正是她，而他當然不會告訴她。
「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分開才一年多，再見卻恍如隔世。
看着眼前沉靜自若的男人，葉馨突然有股哭泣的衝動，好想撲進他懷裏，好好痛哭一場。
但她很清楚，這麼做的後果就是再度被他無情地推開。
拒絕多了，自然學乖了。
即使再渴望、再激動，她也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會再像半年前那樣，只因誤把別人錯認是他就在街上嚎陶大哭。
「KM邀請我們，我陪裴雪來的。」
「你和裴雪姊姊……結婚了嗎？」她忍不住問道。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目前還沒有。」
目前還沒有？那也就是說，是遲早的事？她的一顆心在發冷、發冷……一直冷到骨髓里。
「你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她垂下頭，
「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有一個。」
關傑算不算呢？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喜歡他了。
「那就好。」秦天宇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我……已經上班了，就在KM。」她抬起頭看着他，=前兩個月我過了十八歲的生日，關傑……我的男朋友，他幫一我起慶祝的。」
其實根本不需要她說，他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雖然讓她搬離別墅，他卻從未讓她脫離他的視線範圍，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秦天宇緩緩吐出一口煙，「你長大了。」
在風中快速燃盡的煙炙痛他的手指，他輕皺一下眉，不著痕迹地把它熄滅。
長大了……
終於聽到一直想聽到的話，葉馨卻沒有多少喜悅，有的只是無奈和悲傷。
如果長大意味着失去他，意味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無窮無盡的思念，她寧願一輩子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時光就這樣停駐在八歲那年在公園與他相遇的一刻，長大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止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沉默的氣氛像果醬一樣凝固起來。
「葉馨！」
由遠而近的呼喚聲，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英俊的大男孩帶着一臉燦爛的笑容，朝葉馨跑過來，在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後，關傑一怔，眼眸里快速閃過一絲陰霾，但臉上仍保持着禮貌的笑容，只是這笑容有着很明顯的冰冷和敵意。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你是西科的總經理秦天宇吧。第一次見面，很榮幸。」
關傑認識秦天宇？
葉馨吃了一驚，她從未聽他提起過，看着身邊面色不善的關傑，她突然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幸會。」
面對他的敵意，秦天宇的表現很淡然。
「葉馨，你怎麼跑到外面來了？很冷耶，看你的手都變涼了。」
毫不避諱有外人在場，開傑拉過她的手摩挲著，想溫暖它。
「不用了，我不冷。」葉馨不習慣他這樣的舉動，尤其是在秦天宇面前。「只是裏面空氣好悶，我出來透透氣。」
「喲，小兩口感情真好啊。」
女子嬌美悅耳的輕笑聲傳來。
「裴雪姊姊。」
一身紅衣，艷若火焰的裴雪走了過來，拉住葉馨的手，「小丫頭，好久不見了，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呢。」
「裴雪姊姊才是真正的漂亮-葉馨低聲說。在裴雪面前，她永遠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深深自卑。
「真的嗎？雖然謙虛是一種美德，但是……唉，人長得太美難道也是我的錯嗎？」裴雪笑得花枝亂顫。
「來，小丫頭，我們很久沒見了，來聊聊吧。」笑完了，她不由分說地拉着葉馨的手就走。
「裴小姐，你要帶葉馨去哪裏？」關傑忙不迭地叫道。
「別擔心，只是girl-stalk。放心啦，我不會把你的心上人拐跑的。」裴雪朝他擠擠眼，笑着說。
葉馨不甘不願地被她拉着走，邊走邊朝留下的兩個男人頻頻回首。
不舍地把視線收回，關傑看着面前成熟沉穩的男人。
他不得不承認，即使在同性眼中，秦天宇也是個太過卓越出色的男人，難怪葉馨會對他念念不忘。
本來他還不這麼認為，直到現在就站在這個男人面前，關傑才意識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有多大。
「雖然我還在念大學，但我已經開始幫我父親管理KM，不久的將來，我將全面接手KM。」
聽着他沒頭沒腦的一段話，秦天宇卻並不吃驚。
「所以？」他再點燃一根煙，語氣淡淡的問道。
關傑握緊拳頭，「秦先生，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全面收購西科！西科最終是我的，葉馨也是！」
果然，真是關傑做的。
秦天宇笑了。
「你笑什麼？笑我幼稚，還是在笑我在異想天開？」關傑瞪着他質問。
「不，你幹得很好，如果我的消息沒錯，迄今為止，你已經收購了西科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足夠進入董事會了。」
關傑吃了一驚，他知道？這個男人似乎什麼都知道。
「加油。」秦天宇居然還鼓勵他。
他目瞪口呆，完全捉摸不透眼前的男人。
「小馨本來就是你的，請好好珍惜。」
秦天宇靜靜看着他，初生之犢不畏虎的關傑，有他激賞的熱情和衝勁，他應該能給小丫頭幸福吧。
「至於西科，即使你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事情也不會有太大改變，哪怕你進入董事會，只要我、裴雪和左暮之三個人聯手，你根本無法左右我們，到頭來你只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而已。」
他說的是事實，關傑感到氣餒。
「不過，小馨手上有我給她的百分之十五的股權，只要她肯賣，屆時你就擁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是西科最大的股東，一切將由你說了算。」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關傑迷惑了，有誰會把這麼機密的事告訴競爭對手？
秦天宇淡淡笑了，「我只是希望……小馨能幸福。」
既然他無法給予她，自然希望有人能替他給她。
至於他自己的心情……
他暗自苦笑，已經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