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顏子武沒有發現，自己在回到老家後日益緊繃的心情，在見到崔子青的笑臉時終於放鬆了，這讓他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甚至差點要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這種打從心裏溢出的溫暖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好像、好像是與許久不見的戀人重逢一樣……雖然他才離開京城不到十天。

而見到顏子武的崔子青，也是眼波流轉，臉帶嬌羞，她微微低下頭避開顏子武瞧著自己、感覺起來異常火熱的目光，偶爾抬起頭，看到那雙明亮的黑眸，心兒又像是要跳出胸口般。

討厭，顏大哥為什麼要這樣看她?

這樣會讓她誤會的啊!

這時候，顏家二少夫人鍾靈剛好端了茶與小點心進來，挺著六個月身孕的她，見到這兩人之間的異常氣氛，覺得有些納悶。

奇怪，這兩人明明都是男的，為什麼感覺起來卻像是好久不見的戀人般?瞧她家大哥眼神熱烈期盼，再看看眼前的清秀男子則是嬌羞垂首，不時偷偷抬眼與大哥互望，又匆匆避開對方的眼光。

鍾靈眨眨眼，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眼見這兩人好像還沉浸在這曖昧的氣氛中，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鍾靈只好自己清清喉嚨喊道：「大哥，別怠慢了客人。快請他喝喝茶、吃點小點心吧!」

顏子武這才回過神來，他總是嚴肅的臉色在這時難得出現了一抹暗紅。他別過臉去，咳了幾聲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才替兩人介紹：「子青，這是我的二弟妹；弟妹，這是我在宮裏的朋友，崔大人，他是今年科舉的榜首。」

「崔大人，您好。」鍾靈很有禮貌地向崔子青福了一福。

見到鍾靈的大肚子，同是女人的崔子青隨即上前扶住她，「別客氣，你的肚子好大啊，幾個月了?」熱絡的模樣就像小姑們互話家常一樣，她甚至還親切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鐘靈的肚子。

鍾靈眸里的懷疑目光越來越盛，但是當她見到崔子青的笑顏，還有她那雙白皙柔嫩的手，以及聞到她身上那種只屬於女孩兒家的淡淡香氣時，她瞬間明白了過來。

呵呵，原來這位是大哥的情人呢!

可是……女人怎麼會參加科舉，又在朝廷做官?

鍾靈眼珠轉了幾轉，馬上會過意，眼前這女子居然女扮男裝做出這些事情?還考上了狀元!呵呵，這下男人們可要好好檢討檢討了。

鍾靈本身也是江湖兒女，對男女之別並不是那麼在意，如今見到崔子青以女兒之身完成連男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心下自然起了敬佩與親切之意，於是也熱絡地和崔子青閑話家常起來。

「這小娃兒。」鍾靈指指自己的大肚子，「六個月啰!」

「哇，那不是就快要生了?這是第一胎嗎?」

「嗯。」鍾靈點點頭，臉兒有些紅。

「第一胎可能會有點辛苦，我是老大，我娘就常對我抱怨，當年她生我的時候痛上了好幾天，把我爹急得團團轉呢!」

「啊，真的?」鍾靈有些怕，她摸摸自己的大肚子，「真的那麼痛?」

「嗯，我爹也說，我娘生我的時候喊得呼天搶地，累得他三天三夜沒閉眼。」

兩個女人在那裏聊得很愉快，都沒發現被冷落在一旁的顏子武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喂喂喂!這兩個人收斂一點好不好?男女之間起碼也要有些分寸吧!

兩個人初次見面就熱絡地手拉手，談起生孩子的事情，先不說女的已經是有夫之婦，崔子青對鍾靈這麼親切，難道……他是喜歡上了鍾靈?

一種名為嫉妒的酸液洶湧地從喉底冒出，顏子武冷眼看着這兩人，嫉妒慢慢轉為輕視。

哼!崔子青，現在我總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枉費我之前還那樣為你神魂顛倒!看來這次回老家還是真回來對了，不然他哪裏看得到崔子青這副到處留情的模樣?

他冷哼一聲，鍾靈先回過神來，她歉疚地笑了笑，知道自己佔用這兩人太多的時間。

隨即鍾靈便說了顏夫人先前特地交代她的話：「大哥，你們慢慢聊，我先去照顧爹了。」

顏子武只是冷漠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鍾靈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只是以為顏子武想多和崔子青多獨處一會兒，不想被打擾，所以才會希望她快點離去吧?

「顏大哥，你怎麼了?」崔子青滿臉笑容地看向顏子武，卻被他嚴峻的臉色嚇了一跳。

顏子武很想冷哼一聲，但見到她明亮的眸子望着自己的時候，他又哼不出來了。

心裏有一種複雜難解的情緒糾纏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崔子青來看他，雖然一方面懊惱自己無法躲過他，還要撒謊讓爹裝病，但是他心裏深處仍是高興無比的，真的，那種快樂的感覺他也不會形容，他只知道這種高興就和傻子見到食物呵呵傻笑一樣沒什麼分別，但他就是剋制不住。

而當他又和自己的弟妹言談熱絡，彷彿眼裏完全沒有他一樣，這又讓他萬分不是滋味。各種感覺交雜在一起，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顏大哥，令尊的病情嚴重嗎?」崔子青問。

顏子武臉色有些不太自在地回道：「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是還不能下床走動。」

兩人之間又陷入一片沉默。

最後還是崔子青忍不住開口：「顏大哥，介意我在這裏四處看看嗎?我家住北方，這還是我第一次到南方來呢。」

「嗯，那我帶你去街上走走吧!」

「方便的話，我想讓二嫂帶我去行嗎?」她很喜歡大方親切的鐘靈，而且自她上京以來，成天遇到的都是男人，難得遇到一個談得來的女性友人。

顏子武的眼眸猛地黯了下來，審視的眼光在崔子青無辜的臉上巡視。

「我二弟妹?你可知她是有夫之婦?」

「我知道。」崔子青見到他的眼神心下有些不安，但還是沒察覺到自己的要求有哪裏不對勁。

「她與我二弟十分感情和睦。」

「我看得出來。」

呃……她是不是眼花了?她怎麼覺得顏子武好像很用力地在瞪她?

「子青，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自重的人，人家說『朋友妻，不可戲』，沒想到你竟然連朋友的弟妹都看上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神情十分嚴厲，還泛著強烈的護意。

直到這個時候，崔子青才恍然大悟，她忍住想笑的衝動，卻又不敢在這時點破自己的身分，於是她想了想，說道：「顏大哥，你誤會了。我是看二嫂與我家小妹長得十分相像，所以覺得特別投緣。我對她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啊，你千萬不要誤會。」

顏子武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但那雙黑眸還是在她臉上打量著。

「顏大哥，你放心，在顏家我最關心的就是你。」她淺淺笑着，道出自己心中的話。

顏子武一聽，心中那股奇怪的酸意頓時消失了大半，他自己都覺得很傻，只因為崔子青這個人，他的情緒在頃刻之間大起大落，這和他平日維持的冷靜形象完全背道而馳，要是被那兩個弟弟看見了，一定會躲在門后偷笑。

唉!顏子武嘆口氣，罷了，現在先別煩惱這麼多，崔子青都已經來到這兒了，再怎麼說，他都該儘儘地主之誼才是。

「走吧!我帶你去街上走走。弟妹有孕在身，不方便出門。」

顏子武帶着崔子青，還有兩個換上便衣的侍衛，便離開了顏家朝市集前去。

從未到過南方的崔子青，對街上的景象十分好奇。

南方氣候溫暖潮濕，與乾燥的北方氣候完全不同，街上處處小橋流水，綠柳扶疏，彷若四季如春。

路上行走的姑娘家個個說話輕柔，身上的衣物也輕飄飄地染上各式淺嫩的顏色，與北方注重實用與耐髒的服飾感覺又不一樣。

崔子青羨慕地看着搖著小扇的姑娘們從眼前經過，心想要是有機會能穿上那樣美麗的衣服該有多好?

她偷偷望了一眼顏子武，只見一個便衣侍衛正與他低聲說些什麼，心裏便覺得有些失望。

如果她能穿上那些好看的衣服，顏子武會不會喜歡上她呢?

崔子青心中嘆氣，要是她恢復了女兒身，就再也不能做官了吧?再怎麼說，歷朝以來從來沒有女子為官的記錄啊!

可是她真的好想恢復女兒身，這樣她才有機會與顏子武「發展」，嗚……真是苦惱啊!

「子青。」顏子武突然喚了聲。

「啊?」崔子青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我們回去吧!」

他握住了崔子青的手臂。

「怎、怎麼了?」崔子青臉兒發熱，即使隔着薄薄的衣料，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熱力源源不斷地從兩人相觸的地方傳來。

「侍衛說，他們發現有人跟蹤我們。外頭不安全，我們還是先回去比較好。」

顏子武神色十分正經，不像是在說笑，崔子青雖然納悶，還是乖乖地隨他回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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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崔子青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想的都是要不要對顏子武坦白自己的身分?

突然間她聽見院子裏傳來輕微的聲響，練過武術的她注意聽了一會兒，馬上知道有人闖入顏家。

她想起白日顏子武說過有人在跟蹤他們，她便立刻警戒起來。

她跳下床，打開窗戶，剛好看見兩個黑影迅速往顏子武房間的方向飛去。

「糟了!」顏大哥有危險!

那些人難道是宮裏那些人派來的刺客嗎?

崔子青沒來得及穿戴整齊，隨便披上一件外衣便推開門追了出去，她才跑出兩步，住在她隔壁的鐘靈也醒了過來，她打開窗戶對崔子青喊：「崔大人，有什麼事嗎?」

「我看見有刺客往顏大哥房間的方向去了!」崔子青着急地回著。

鍾靈驚呼一聲，挺著大肚子，也匆匆忙忙往顏子武房間的方向跑去。

鍾靈越跑越心慌，希望那位崔大人挺得住，偏偏這時候相公又不在家，小叔也不在，要是出了事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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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青趕到的時候，正見到兩個黑衣人與守在顏子武房門前的兩位便衣侍衛打了起來。

她武功甚好，加入了打鬥的行列后沒多久便搶到一名黑衣人手上的長刀。

黑衣人武功高強，兩位侍衛原本已經開始不敵，但這時候加入了崔子青，戰況馬上改變，兩名黑衣人漸漸屈於弱勢，有了撤退的想法，但崔子青下手一招比一招狠，招招堵住他們的去路，因為她想留下活口，問出到底誰是幕後的主使者?會是西平王那個老賊嗎?

崔子青全心全意都在應付兩個黑衣人，而這時原本與她同一陣線的侍衛竟突然發難，同時舉起刀來一同攻向她。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四人是老早就串通好的?難怪剛剛這兩個侍衛會故意打不過刺客，原來他們是想製造自己不敵刺客，顏子武因此被刺殺的假象!

真是太可惡了!

怒急攻心之下，崔子青出手更快更狠，一連兩刀砍中了一個侍衛與一個黑衣人的要害，那兩人慘叫一聲後退到一旁。

剩下的兩人對看一眼，他們完全沒想到會殺出崔子青這個程咬金來，但他們又非得完成任務不可，於是只有咬緊牙根繼續猛攻。

「崔大人，小心左後方!」匆匆趕到的鐘靈突然大叫。

原本倒在地上的另外一個黑衣人居然施放暗器!

崔子青聽到警告，身子連忙往右滾去，一股熏人甜香的暗器險險擦過她的臉頰，幾縷髮絲被那餵了毒的暗器給削斷。

「用毒?沒品!」崔子青氣極了，長刀一轉一伸，攔住那往前而飛的暗器，手腕翻個轉，暗器便改了方向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飛去。那黑衣人哼都沒哼一聲，不一會兒就中毒死了。

先前被崔子青砍倒的另外一個侍衛看她武功如此厲害，心下有了怯意，正想逃之夭夭，抬起頭來，卻看見鍾靈雙手背在身後，不懷好意地看着他。

「想逃?」

呃……當然想!

「門都沒有!」

鍾靈當頭賞他一個蟠龍花瓶!

嘩啦啦，花瓶碎了，侍衛也昏了，血流滿面地倒在地上。

鍾靈拍拍手，好險她在半途彎進前廳抱了這個大花瓶來，不過抱個花瓶又挺個大肚子跑這麼久，體力實在吃不消啊!

這時顏子武也知道外頭情況不妙，他知道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出房門，但他在房裏不斷聽到崔子青的呼喝聲，心裏便越來越擔心，終於在聽到崔子青一聲吃痛的叫聲后，他衝動地打開了房門。

這一開門，所有的人都愣住，那名侍衛立即提刀沖向顏子武，崔子青大吃一驚，也捉刀跟上，自己身後卻是門戶大開，破綻百出。黑衣人見機不可失，提劍就直刺崔子青的要害，欲置她於死地。

「崔大人!小心後面!」鍾靈急得大叫，恨不得手上還有另一個花瓶能讓她砸死那偷襲的黑衣人。

崔子青也知道自己背後滿是破綻，但為了救顏子武，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手上用勁，將長刀揮出，用力刺進侍衛的心窩，那侍衛頓時在半空中落地，掙扎了幾下就沒氣了。

此時崔子青發覺到身後有凜冽的劍氣襲來，知道自己怎麼躲都躲不開，只得儘力側過身子，讓劍不要刺到自己的要害。

「子青!」顏子武自然也看得出情勢危急，他見到崔子青竟捨命保護他，心頭一熱，差點就要落下男兒淚。

崔子青被他這麼一喊，心神微微晃蕩，隨即后肩的一陣刺骨疼痛讓她慘叫出聲，那劍刺中了她!

「子青!」顏子武急了，他不顧自身安危，從房裏衝出來奔向崔子青。

「大哥!小心!」鍾靈喊著。

她靈機一動，連忙跑去那毒發身亡的黑衣人身旁，先撕下一塊衣料包住自己的手，然後在他胸前摸出那塊暗器。

鍾靈拿着那暗器，對着黑衣人努力使勁揮出。

唯一剩下的黑衣人其實已經戰得氣力全失，剛剛刺向崔子青那一劍已用盡了他最後的真氣，他眼見直直往自己射來的暗器，只能勉強低頭欲躲，但仍是輕微中鏢，擦破了皮。

黑衣人踉蹌地跌倒在地上，那鏢上喂的毒十分厲害，沒過一會兒他就全身抽搐起來。

鍾靈連忙跑過去，掀開黑衣人的面罩，只見他的嘴唇都已經發黑。

「是誰派你刺殺大哥來的?」鍾靈皺着眉問。

黑衣人嘴唇動了動，吐了口黑血，然後就死了。

鍾靈用繡花鞋踢了黑衣人幾腳，確定他真的死透后，才趕緊跑去查看崔子青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