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顏子武有些不對勁。

上早朝的時候他異常安靜，不像平常老臣們說什麼，他就頂什麼：皇上問他意見的時候，他也只說全憑皇上旨意定奪。更奇怪的是，他平日和崔子青感情極好，今日卻見他刻意離崔子青三步之遠，甚至連話都不和崔子青說一句。

崔子青好生奇怪，卻又想不出自己是哪裏惹顏子武生氣了?

自己的愛臣出現這樣異常的行為，李靳自然也有些擔心，是以早朝過後，他便將顏子武喚至御書房，想要好好了解一下顏子武到底為何失常?

「愛卿，你有何事煩心?」李靳在御書房關心地問。

顏子武不是不感謝皇上的關心，只是就算是自己的親人，他也無法坦率地說出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啊!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還得了?

於是他只好反常地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它，最後李靳見問不出什麼結果，才皺着眉頭讓他走了。

顏子武知道皇上並不高興自己有事瞞着他，可是這種事……他要怎麼啟齒?

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又碰見不明白狀況的崔子青上前對他問個不停。

「顏大哥，你生病了嗎?」

顏子武搖頭。

「還是大哥你心裏有事?」

他轉過頭不敢看她。

「顏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不喜歡見到我?」崔子青露出可憐無辜的神情。

顏子武好死不死見到崔子青輕輕咬住下唇的動作，心兒猛地一跳。

好、好可愛的表情!那如白玉般的貝齒輕咬在粉嫩的唇上，竟有幾分誘惑。

天啊!他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不然他怎麼會覺得一個男人可愛?而且見到這男人「含羞帶怨」的模樣還會心兒怦怦狂跳個不停?

顏子武閉上眼，覺得全身無力。

完了，他真的完了。

「顏大哥?」崔子青好擔心，顏子武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從今天早上就開始不對勁，早朝後又被皇上叫去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現在他回來后看起來又更加怪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子青。」顏子武突然轉過頭，用着異常認真的眼神看着崔子青，「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崔子青因為難得見到顏子武如此嚴肅正經的模樣，愣了一下，然後她眨眨眼。「沒問題，大哥問什麼，我就答什麼。」

顏子武深呼吸一口氣，張開嘴卻說不出半句話，於是他再次深深呼氣、深深吸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後，才終於鼓足勇氣問——

「你喜歡男人嗎?」

崔子青沒料到他會這樣問，一時之間也忘了自己是男兒身，只見她眨眨眼，突然綻開一個笑顏。「我當然喜歡男人啊!」

廢話!她不喜歡男人，難道是要去喜歡女人嗎?這太奇怪了吧?自古以來皆是異性相吸，像她就被眼前的顏子武給深深吸引住。

顏子武聽到她的回答，臉上露出相當複雜的表情，有驚愕、欣喜、惶恐、憂慮，以及……一種崔子青無法形容的神情。

「呃……顏大哥，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她問。

顏子武沒有回答，依舊是用那種複雜的眼神望着她。

兩人就這樣對看了好一會兒，崔子青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

她居然說她喜歡男人!

沒錯!她的確是喜歡男人沒錯，可是現在的她「應該」要喜歡女人才對啊!不然人家會以為她有斷袖之癖。

天啊!難怪顏子武會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

他一定瞧不起她了啦!

「不不不，顏大哥，剛剛我講錯了。」她連忙想要糾正錯誤。

「我是說，我不喜歡男人，我喜歡的當然是女人啦!同性怎麼可能會相愛嘛!怎麼想都不合常理，是不是?哈哈……」

她故意大聲笑起來，想要讓自己看起來豪邁一點。

她笑完后，怯怯地睇向顏子武，卻見他臉上表情更怪了，好像除了鬆一口氣之外，又有點……失望?

「顏大哥?你還好嗎?」她在他面前揮揮手。

顏子武低下頭，「沒事，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他就匆匆離去，留下崔子青一個人，滿頭霧水，不知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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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武在心裏想着，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子青是個男人，喜歡女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為什麼親耳聽到時，他的心裏還是像被人悶悶地揍了一拳般?

生活作息一向規律的顏子武，很難得地忘了吃晚飯，等到他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快就寢的時間。

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如果一天到晚都為這種兒女私情煩惱，他要如何處理國家大事?又要怎麼輔佐皇上?

不行!他一定要剋制自己的情慾，既然子青都擺明了對男人沒興趣，他就不該再胡思亂想。

只是感情這種事，又豈是如此輕易能控制的?

心如止水地過了這麼多年，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是對感情沒興趣，只是他沒遇到對的人罷了。

他嘆口氣，也不想吃飯了，於是拿起幾件換洗的衣物就往浴房走去，想要直接洗個澡準備上床就寢。

他神情有些恍惚地推開浴房的門，一陣溫熱的水氣從裏頭飄了出來，他愣了一下，想着劉媽實在勤快，連洗澡水都已經為他放好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裏面可能還有其他人在洗澡。

他走了進去，脫去身上的衣物，然後聽到有人低聲輕呼，接着就是撲通一聲，像是有人跳進水裏的聲音。

這兒有人?

顏子武回過神來，透過迷濛的水氣，他看見浴房中央的木桶里正露出一顆羞紅了臉的人頭。

「大、大哥，我、我不知道是你來了……」崔子青怎麼想都沒想到顏子武居然會這樣不避嫌，明明知道她在這兒仍是走了進來，還寬衣解帶……難、難道他想來個鴛鴦共浴?

不對不對，她現在可是男兒身耶!什麼鴛鴦共浴?

糟糕!照理說同是男子，她應該表現得大大方方才是，這樣縮在浴桶里遮遮掩掩的實在不妥，可是……可是……

她羞紅了臉，偷偷看向顏子武，卻沒想到那男人已經背轉過身子，正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穿上衣服。

「大、大哥?」

「你慢慢洗，我先出去。」

顏子武的聲音有些怪怪的，幸好崔子青情緒也正慌亂，所以沒聽出有什麼不對勁。

他穿完衣服后，幾乎是狼狽地逃出了浴房，腳尖還不小心在門檻處絆了一下，差點跌倒。

他剛剛看見什麼了?

等到他幾乎快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才停下腳步，撫平自己的心緒。

嗯……其實他剛剛什麼也沒看見吧?

他轉過頭去的時候，崔子青就已經跳進浴桶里，只露出頭和一部分的肩膀，雖然那肩膀的肌膚在水氣蒸熨下看起來溫潤玉滑，細嫩如同剛做好的豆腐……不知道實際摸起來是不是也會像豆腐那麼嫩……

啊……停!子青是男子啊!他怎麼可以對一個男人有這樣的非分之想?他有的子青也有，他沒有的子青也沒有，幹嘛還對同樣的身體有興趣?

顏子武又羞又氣，在門口徘徊了好久，一臉不知所措。

怎麼辦?他到底該怎麼辦?

他好像喜歡上崔子青了!

有沒有誰可以告訴他該怎麼辦?

可這種事他能去問誰?

他在朝廷是有些朋友，可這是他自己的私密之事，又不是什麼國家大事，他怎麼好意思去找他們商量。

和家人商量嗎?先不說盼孫心切的父母了，他那兩個弟弟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吧?小弟文玉從小流連花叢，而二弟少庭如今孩子都快出世了，所以事實擺明這兩個人就只對女人有興趣，怎麼會了解他的苦衷呢?

顏子武抬頭看着滿天繁星，滿胸鬱悶無處可宣洩。

煩死了啦!為什麼子青不是女人?

只要他是女人，一切就都好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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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扔在浴房裏的崔子青看見顏子武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之後，心兒也是止不住地亂跳。

他應該什麼都沒看見吧?

他平日都這樣不敲門就直接進浴房洗澡的嗎?而且他真的沒發現浴房裏還有人嗎?一進來就那麼理所當然地脫起衣服，害她看得都呆了，鼻血差點噴出來，完全忘記自己也是一絲不掛，直到他轉過身來，她才嬌羞得驚呼一聲跳進浴桶。

天啊!一個赤裸裸的男人身體耶!而且那個男人就是她愛慕的顏子武!雖然這樣的「艷遇」可遇不可求，但要是自己的身分曝光了該怎麼辦?

崔子青坐在浴桶里，滿腦子都是男人健壯身體的模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當顏子武發現她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還有些害羞?

真是奇怪，顏子武在不好意思什麼勁兒?她在他眼裏應該還是男兒身吧?

難道……難道她的身分被識破了?他發現她是女的了?不然同是男人，袒裎相見有啥大不了的，為何他要如此匆忙地逃走呢?

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咬咬牙，崔子青從浴桶里爬出來，下定決心要去問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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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顏子武推說身體不適，早早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顏子武也是刻意避開崔子青的目光，問他問題，他也是心不在焉、答非所問。

因此崔子青心裏越感到奇怪，但在宮中也不方便多問，她原本想等著回府後再找機會問個清楚，卻沒想到，顏子武居然跑了!

「什麼?回蘇州老家?」崔子青嚇了一跳。

「是的。」老管家說，

「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不先知會她一聲呢?

「聽說是因為顏家老爺急病，念子心切，所以顏大人才立刻動身回蘇州老家探親。」

「是這樣啊……」

聽老管家這麼一說，崔子青想起了自家爹爹，不知道他現在如何?知道自己考上了狀元，爹一定很開心吧?

「那麼，顏大人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她又問。

「這我就不知了，顏大人並未說明。」

聽到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崔子青的臉上滿是失望。

怎麼會這樣?走得這麼急，感覺好像在逃難一樣。他是在逃避自己嗎?如果真的是，又為什麼呢?

啊!難道他發現了她對他有愛慕之意，所以才故意疏遠她的嗎?

完蛋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不是糗死了!

而且她現在可是男兒身啊!

被一個男人喜歡上，顏子武當然要逃之夭夭啊!

嗚嗚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只是很單純地喜歡一個人而已，全因為現在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樣，變成有苦說不出。

不行!她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心意已決，第二天她也找了個借口，說家中娘親身體有恙，向皇上告假回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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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武口中患了急病的顏老爺，現在正精神奕奕地和顏夫人拿着許多家姑娘的畫像細細端詳，還不時詢問大兒子的意見：「武兒，這家姑娘怎麼樣?這王家是醬油世家，釀出來的醬膏還曾入選去年的貢品呢，雖然人有點胖，眼睛有點小，但整體看起來還不錯，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顏子武懶懶地接過畫像，看了一眼，就往旁邊放，「臉太大了，我肚子沒那麼餓，不想天天看大餅。」

他身旁的椅子上已經堆滿了搖搖欲墜的畫像。

「唉，武兒，你也真是的，家裏有三個兒子，就只有你還沒有成親，你又是長子……」顏夫人又開始千篇一律的碎碎念。

顏子武又覺得頭痛了起來。

本來是想回家好好冷靜想想的，可是打從他一踏進家門起，兩老就不斷逼他去相親，還不知道從哪裏張羅來這麼多姑娘的畫像，硬要他在其中選一個出來。

他看着那些畫像，不知怎麼搞的，總覺得每張臉都沒有崔子青來得好看。不是眉毛太細，就是眼睛不夠聰靈，再不然就是臉蛋不夠圓潤，或是嘴唇太厚，總之不管怎麼看，就是沒有崔子青來得順眼，而這又讓他更加心煩。

天啊!崔子青這個人簡直就像毒藥一樣，侵蝕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怎麼解也解不開。

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他總不能躲在家裏一輩子吧?他總還是要回朝去的啊!

就在他已經煩惱到不能再煩惱的時候，家丁在這時又報來讓他想拔腿逃跑的消息——

「大少爺，有位客人想找您。」

「找我?是哪位?」顏子武心中隱約有着不祥的預感。

「他說他是您在朝中的朋友，是一位崔大人。」

顏子武心兒一慌，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

「是不是一位長得很清秀的年輕人，雙眉如新月，眼若晨星，膚色白皙，而且面色溫和，總是含着笑?」

「正是，大少爺您形容得可真貼切，來者正是長這個模樣。」家丁有些訝異，哇，他們家大少爺真是料事如神啊，面都還沒見到，就能形容得這麼相像。

顏子武倒吸一口氣，差點就想要家丁馬上趕人。

但心中那抹小小的驚喜與期待卻揮之不去，他思考良久，感情還是戰勝了他最自傲的理智。

「去請那位大人到前廳坐坐，並說我隨後就來。」雖然話說出口他就已經後悔了，不過人都找上門來了，他能不見嗎?

家丁領命出去后，顏子武轉身看向身後兩位老人家，突然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糟了!他可是說他爹得了急病的啊!

可是顏老爺現在這副臉色紅潤的模樣，還在房裏拿着畫像活蹦亂跳的，哪裏像個病人?連大病初癒都不像啊!

「爹!孩兒求您幫個忙好嗎?」

「啊?什麼事?」難得看到大兒子露出驚慌的神情，顏老爺也覺得事情好像很嚴重。

「娘，您快扶爹進房休息，讓爹躺在床上，然後……」他仔細交代了許多細節，兩老雖然疑惑，但既然是兒子難得的請求，時間又很緊迫，他們還是決定照做，事後再來問清楚。

「記得，爹要裝得虛弱一點，說話不要那麼有力，輕輕說就好。」

「好了好了，知道了。」

兩老臨去前，顏子武還不忘叮囑著。

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當，他才深呼吸一口氣，整整自己的衣冠，走出房門去迎接崔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