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風,吹得很急,穿透了薄薄的外套,給身體帶來一絲絲的涼意。

林月靠在頂樓天台的圍欄上,看着天空,滿天的星星,閃爍著奪目的光彩,讓人為之眩目。俯視可見滿地的燈光,在黑夜中散發着與星子爭輝的耀眼光芒。很美的夜景,天空與地面,都是那麼的明亮奪目,而唯獨他的心卻是黑暗無比。

利用人性的弱點黑暗,而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他或許已經是個惡魔了。

「你滿意吧?」林月對着天空喃喃地說着,他知道天空深處,住着萬惡之源,操控著所有邪惡的惡魔。

袋裏手機悠揚的音樂聲,讓他皺了皺眉,伸手從外套的衣袋裏取出手機,看着熟悉的號碼,嘴角的笑容更加苦澀了,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按下接聽鍵,林月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興奮:「喂,林家澄先生,你好啊!收到我的東西了嗎?」

……

聽着電話那頭咬牙切齒的聲音,林月的聲音裏帶起了一絲愉悅的笑容,而眼淚卻在眼角慢慢地滑落:「林先生,您覺得照片拍得怎麼樣?相當清楚吧……」

……

「見面?好啊,時間地點,都隨林先生的便。」林月笑得很大聲,在空曠的夜色中顯得有些陰森可怖,「要我說?」

林月抬起頭,看着天空的星星,嘴角的笑容更深了:「那麼,就現在吧。你可以到雲山路的金輝大廈頂樓,我會等你。」

掛斷電話,林月靜靜地俯視着地面上明亮的燈光。來了,終於來了。他把媽媽出軌的照片寄給爸爸的時候,同時還寄上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知道,爸爸會打電話來找他的。這就是爸爸愛媽媽的表現。

明明知道了愛人背叛自己,可是,卻還是不願意讓愛人知道,而偷偷地打電話給自己,私下解決這件事情。可是,就算是現在不在意,他就不相信,爸爸會永遠不在意,這件事情,會像一根刺一樣,卡在爸爸的心頭。作害與被傷害,背叛和被背叛,歲月的流逝並不能抹去那種刻骨的痛楚,這是他對他的父母親的報復。

有些時候,他也在問自己,媽媽只是拋棄了一個不可能觸摸得到的靈魂而已,真的就那麼得可恨嗎?

可是,如果不恨,他就沒有了繼續存在的理由,林月,將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有的,只是叫做凌宇飛的男人。他的父親不叫林家澄,他的母親不叫林家喻,他的弟弟不叫林重生。他也不是一個出生一歲就死去的靈魂,有的,只是一個叫做凌宇飛的男人。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雖然,人的生命很渺小,但是,起碼每一個人都有存在過的記憶,一張照片,一個名字……如果他放棄了報復媽媽,那麼他連名字都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必要……

林月,將會徹底地消失……

或者,從來不存在……

所以,他恨媽媽,恨媽媽放棄了他。因為,只要媽媽還在乎他,他就是一個活着的靈魂。

所有的激烈的手段,只是因為,他不想消失……

最終會變怎麼樣?他無法知道,只是,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你要出去嗎?」家喻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拿起外套的男人,那個英俊的男人回過了頭,看着坐在沙發上看著書的自己,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有點事情,出去一會。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早點睡吧。」家澄輕輕地靠近那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在那光潔的額頭烙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茫然地注視着那雙注視着自己的溫柔眼睛,家喻輕輕地嘆息著,這個男人太溫柔了,所以他才會覺得不真切,輕輕地應了一聲,目送著那個男人走向玄關,然後蹲下身穿鞋子。一陣不安忽地湧上心頭,家喻跳下沙發,跑到玄關,看着站起身把手放在門把上的男人。

「有事嗎?」林家澄轉過頭,看着急速地衝到玄關的家喻,鬆開了放在門把上的手,慢慢地轉過身,從一旁的鞋柜上拿下一雙毛拖鞋,然後蹲下身,握住了家喻的腳,「你看你,又沒有穿拖鞋,大理石地板很冷的,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靜靜地套上拖鞋,看着那個俊朗的男人,家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力:「家澄,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說什麼?」家澄的笑容是溫柔的,眼神溫柔地可以醉死人,「如果要說的是下午說的那些話,我想不用再說了,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靜靜地看着那個男人打開房間離開,所有的話語全部都咽回了肚子裏,家喻苦笑着慢慢地踱回沙發。家澄,好溫柔……可是,他無法再面對家澄,因為他背叛了他的愛人……忠誠,堅貞,相互信任……他做不到……

一定要說,他無法忍受自己這曾經被別的男人佔有過的身體,陪伴在愛人的身邊。一定得說。

「媽媽……」身後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遲疑,讓家喻轉過身。

重重不安地看着那獃獃地站在玄關處的媽媽,他聽到了門關上的聲音,爸爸出去了嗎?這麼晚,去幹什麼?心頭總有一團不安瀰漫着,似乎今天晚上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重重,這麼晚了還不睡?」扯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家喻轉過身走到重重面前,抬起手撫摸著那頭柔軟的黑髮,「明天還要上學,不要太晚了,小心遲到了。」

默默地凝視着那雙溫柔的眼睛,重重張了張口,卻又將所有的話語又吞回了肚子。可以說嗎?真的可以說出來嗎?

「想說什麼?」溫柔地注視着那張秀美的臉,家喻在心底輕輕地嘆息著,這個孩子太單純了,什麼心思都表現在了臉上,「想說什麼就說吧,媽媽知道你有話想要問媽媽。」

咬着下唇,看着媽媽拉着自己走回客廳,然後在沙發上坐下。沒有焦聚的眼睛無意識地注視着超豪華的背投電視投射出的五彩光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打破沉默的是家喻輕柔的語音:「重重,你認為我是你的媽媽嗎?」

重重轉過頭,看着那張秀美的臉:「您當然是重重的媽媽。我的媽媽只有您一個人。」

「是嗎?」家喻喃喃地笑了,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重重真的是一個很乖巧很聽話的孩子呢!為什麼重重不是他生的?

「是的,重重是媽媽您的孩子。」重重的身體蹲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將頭輕輕地貼在家喻的腿上,眼淚慢慢地滑落。

輕輕地笑了,家喻低下頭,吻著那頭柔軟的黑髮,他乖巧,聽話而又貼心的兒子呵……如果月月也活着的話,會是個怎麼樣的孩子呢?或許會讓人操透心吧……

「聽話,去睡吧。明天還要去上學。」看着半跪在地板上的少年,家喻輕輕地拍著那纖瘦的肩膀。

「嗯。」最終,沒有告訴媽媽月月哥哥的事情,重重無言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房間,輕輕地擰開房門的一瞬間,重重回過頭看着蜷縮在沙發上的男人,「媽媽……」

「什麼?」家喻抬起眼睛,看向那個半隱在黑暗中的少年,笑容顯得溫柔而寧靜,「有什麼事嗎?」

「媽媽,你不會離開我和爸爸的,是不是?」以著期待的眼神看着那雙溫柔的眼睛,重重心裏好害怕,他總覺得溫柔的媽媽會遠離他們……

默然無語,家喻呆了片刻,好敏銳的孩子啊……慢慢地扯開一抹苦澀的笑空,家喻輕輕地站起身,走向那個孩子,輕輕地拍著那細瘦的肩,他笑着:「去睡吧,明天要上學了。」

媽媽沒有回答他,重重低下了頭。靜靜地走回房間,關上了房門。

站在重重的房門前,家喻的笑容慢慢地斂去,他無法回答重重。因為,他已經決定要離開了。他已經有了污點,就算家澄不介意,可是,這根刺卻永遠地留在了他的心裏。他無法若無其事的面對家澄,沒有辦法……所以,他會遠離家澄,遠離他所愛的男人……

抬起頭,看着客廳里的壁鍾,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家澄會有什麼事情呢?心神有些恍惚,為什麼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呢?慢慢地推開屬於他和家澄的房間的門,他看着凌亂地堆放在牆角的箱子,那是家澄帶回來的行李。

默默地提起行李箱,攤平在地板上,然後打開箱子。因為重重昨天晚上沒有回家,四處雪找重重的他,根本還沒有時間像往常一樣幫家澄收拾好出差回來時的行李。現在,終於安靜下來了……

「碰」的一聲,箱子彈了開來,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衣服堆上的公文袋,公文袋的口開着,袋子有些皺了起來,好象是匆匆塞進箱子一樣。拿起公文袋放到床頭的桌上,電話鈴忽地響了起來。他皺了皺眉,急忙拎起了床頭的分機,這麼晚了,誰會打電話來呢?

「喂喂,林宅。」林家喻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著。

「請問找哪位?」家喻感覺到一種異樣,呼吸不自覺地粗重起來。

「嘟嘟……」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掛斷了電話。

家喻拿着電話,發了一會愣,半天才把電話掛回去,是惡作劇電話嗎?搖了搖頭,家喻轉過身,低下身把行李箱裏的衣服取出放在床上,準備整理的時候,電話鈴再次響了起來。急急地撲了過去,放在桌沿的公文袋因為他的動作而掉到了地板上,拿起電話,家喻有些生氣:「是哪位!」

「林家喻先生嗎?」電話那頭的聲音,似曾相識。

「是的,請問你是誰?」應該是相識的人吧?家喻有些緊張。

「請你馬上到雲山路金輝大廈頂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這句話之後馬上掛斷了。

家喻捏著電話,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這麼晚了,誰找他出去呢?這深夜突如其來的神秘電話,讓他有種不詳的預感。放掛電話,家喻低身撿起公文袋,一沓照片從開啟的袋裏漏了出來,看清了照片上的畫面,血色猛地從家喻的臉上消失了……

這是……

這是他在酒店裏與那麼姓高的財務經理交合的畫面……

震驚地看着照片,家喻只覺腦中一片混亂,原來,家澄已經知道了他要說的內容,那麼家澄怎麼可以這麼平靜?還有,這些照片是怎麼一回事?是誰拍的?這些照片又怎麼會在家澄的手中?家澄這麼晚出去,就是為了這些照片嗎?剛才打電話來的男人,也是因為這些照片嗎?

雲山路金輝大廈。

身體猛地打了一個激棱,家喻從床上抓過一件外套,就急急地衝出了家門。他沒有注意到,在他出門的時候,隔壁的房門輕輕地打開了,然後一個纖細的身影也跟着出了門。

掛斷手機,林月聽到了從樓梯里傳來的腳步聲。來了……

好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一個英俊的男人,慢慢地走出了樓梯。星光下,那個男人的臉看起來有些陰沉。林月察覺到,這個英俊的男人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抹驚愕,也沒有忽略那驚詫的聲音所發出的聲音:「是你……」

難道爸爸也認識凌宇飛?心中泛起一絲疑惑,然後緊接而來的就是一記重重的拳頭和憤怒的責罵:「你不是喜歡家喻嗎?為什麼會做出這麼卑鄙的事情!你他媽的不是人!」

小小的失誤,林月一側頭,那記拳頭打在了他的臉頰上,嘴裏里湧起的濃重血腥味,讓他難受地吐了幾口唾沫,看着鮮紅的血跡,林月輕輕地笑了起來,他啞著聲音退後幾步,看着那喘著氣的英俊男人,真是可惜啊,爸爸的年紀大了,體力不好了,要不然再來一拳會更好一些。

「你這渾蛋!」林家澄看着星光下邪魅的男人,心裏的怒氣燒得更加旺了,他記得這個小子是家喻大學同學,而且還對家喻有愛慕之心,「你這小子,竟然對家喻作出這種事情來,你不配喜歡家喻。當年,我就應該不讓家喻讀那所學校,這樣家喻就會不會認識你了!」

舌頭抵在被打到的地方,林月輕笑着,凌宇飛要是知道了,也非得把自己揍扁了不可。只可惜,那個凌宇飛的靈魂,現在不知道在哪裏了……

「你還笑!」林家澄憤怒地走上前,再次對着那張看起來英俊的臉狠狠地揍了下去,看着那張臉在他的拳頭下變形,他的怒氣才稍稍地熄滅一點。

沒有躲避,也不想躲避。林月看着那個英俊的男人,這是他的父親。成長的歲月中,他一直看着父親。英俊高大,溫柔體貼,為了讓媽媽和重重過得更好而拚命地工作。他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如果可以,他也想做爸爸這樣的男人。

「你為什麼不躲?是感到愧疚嗎?」林家澄疑惑地看着那個在星光下,依舊還在笑的男人,被他兩拳揍得變形的臉,笑起來看起十分的可怖。

愧疚?

他不需要這個東西。

慢慢地後退了一步,背抵在了圍欄上。慢慢地滑落在地上,林月從衣袋裏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風很大。香煙點不著。他把煙叼在嘴上,然後用手捂着火,十分困難地點着了煙。看着那個喘著氣坐倒在他對面不遠處的男人,他笑了笑,掏出一點煙扔了過去:「累了嗎?你的體力可真差。」

接下香煙,林家澄瞪着那張變形的臉,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男人還是笑得出來。不痛嗎?他很久沒有打人了,這兩拳幾乎花去了他所有的力氣。

「要火嗎?」舉起手中的打火機,林月笑得更深了,嘴巴里的肌肉因為這個動作再次出血,狠狠地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液,他把手上的打火機扔向了那個男人。爸爸,能夠這樣和你坐着,也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就連你打我,也讓我覺得很幸福。

接下打火機,林家澄並沒有馬上點燃香煙,他看着那個男人,眉頭皺得緊緊的:「你不要以為你這樣做就可以讓家喻遠離我,我不會放棄家喻的。」

是嗎?輕輕地咳嗽著,還是不習慣抽煙,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喜歡抽煙,既污染空氣又有礙健康。

「我和家喻之間,我一直是被動的接受的一方,我害怕接受家喻的感情,所以一度逃避。但是卻傷害了家喻的心。後來,我終於和家喻在一起了。可是,家喻卻因為受到傷害太多,而不信任我。而你竟然利用家喻的心理,而讓他做出這種事情,你知道嗎?家喻是個有着精神潔癖的男人,他接受你安排的男人,這就意味着他一步步地走向絕望。絕望的人會怎麼樣,你知道嗎?」林家澄瞪着黑暗中一閃閃的火光,那個男人的眼睛看起來深黑而冷魅,不像是人的眼睛。

吐出一口煙,看着那煙在空中形成一個大大的圈,林月慢慢地張開嘴,肌肉牽扯時的痛楚讓他皺了皺眉:「最多也只是死亡吧……」

話音還沒有落,他的身體就被氣急敗壞地走過來的男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一腳剛剛踢過,又是重重的一腳,一腳接着一腳,肚子被踢得好痛,不會內臟破裂吧?林月下意識地勾起身體,將身體平躺在地上,眼睛靜靜地看着那氣瘋了的臉,呵呵地笑了起來。

被那詭異的笑聲嚇住了,林家澄退開幾步,看着那蜷曲著的身體,躺在地上的男人,還在笑着。莫名的焦躁,讓他有些不安:「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是為了錢嗎?你要多少?我給你。」

「錢?」吃力地坐起身,他抹著再次溢出嘴角的血跡,錢對他來說不重要,「我不想要錢。」

「家喻我不可能讓給你!」林家澄戒備地看着那個男人,他死也不可能把家喻讓給這個男人,他的後半生,要用來好好地珍惜家喻,疼愛那個脆弱的男人……

「讓?」單音節的發音,也讓他覺得張不開嘴,林月將背靠在圍欄上,單手按住了被踢的腹部,好痛,爸爸下手還真是不輕!他不要,他不要媽媽……他已經不要媽媽了,他要的是報復,他想看到媽媽哭泣,他想看到媽媽絕望……

「我不可能把我最愛的人讓給你!」林家澄的臉上泛起一股戾氣,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一個人死過,現在,他就想讓那個渾身散發着邪氣的男人死。

感覺到兇猛地殺氣,林月笑了。很好!就是這個感覺。非常好,耳尖地聽到了樓梯間傳來的腳步聲,林月笑了起來,媽媽應該來了。他打電話通知媽媽來了……

從衣袋裏掏出了鋒利的水果刀,遞向那喘著氣的男人:「你是不是想我死?這兒有把刀子,你要不要?」

林家澄倒吸了一口氣,看着在星光下閃著耀眼光芒的水果刀,他的手顫抖著,慢慢地伸了過去。

「不要!」一聲尖銳的聲音,讓林家澄猛地轉過了身,他回過頭看着站在樓梯出口處一臉蒼白的男人,有些不敢置信,「家喻?」

「不可以,不可以!」疊聲地叫着不可以,林家喻沖了過去,打掉了林月手中的水果刀,顫抖著的手子護在了林家澄的身前。

聽着刀子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林月抬起眼睛看着那張秀美的臉。媽媽,這是他的媽媽……好美啊……就算是一臉蒼白,媽媽也還是很美。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雖然有些怪異,但是,卻非常恰當。特別是現在,那顫抖著的身體緊緊地護著比他高大的爸爸的時候,更是美得驚人。

「為什麼不可以?」林月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著。

「因為,殺人要償命。」林家喻看着那張被打得扭曲的臉,藉著月光仔仔細細地辯認著,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拍那些照片,可是,那張臉已經被家澄打得變了形,他實在辨認不清是誰,「你是誰?」

他是誰?林月笑了起來,悶悶的笑,讓他覺得胸口很痛,他什麼人也不是。什麼人也不是……

被那詭異的笑聲,弄得毛骨悚然,林家喻下意識地抓緊了身後家澄的手,好可怕的笑聲,冰冷刺骨,卻又很悲傷。

覺得他可怕嗎?媽媽的眼神是恐懼的,還有不自覺地抓住爸爸的手的那個動作,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憤恨,他抬起眼睛,狠狠地注視着媽媽的眼睛,為什麼,這雙眼睛看着重重的時候,就那麼的溫柔?為什麼,在看着他的時候,有的只是害怕?

冷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可怖:「你應該認識我才對。」

害怕地退後一步,林家喻的身體輕輕地顫抖著,背部緊緊地貼在家澄的胸膛上,這才感覺到一點點安全。

「別怕,有我在。」林家澄緊緊地握住家喻冰涼的手,慢慢地走近那個蜷縮在地上的男人,他要保護他的家喻,不讓他最愛的人受到傷害。

看着那個慢慢靠近的男人,林月吃力地支撐起身體,然後靠着背部的圍欄,慢慢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靜靜地盯着那慢慢靠近的腳步,一,二,三……

就在林家澄走到林月的面前的時候,林月猛地抬起手,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林家澄的肚子上,林家澄悶哼一聲,昏倒在地上。爸爸這個時候不在場會好一點。

「家澄……」吃驚地攬住家澄往後倒的身體,家喻看着那喘著氣靠在圍欄上的男人,「你要做什麼?」

「你好啊,林先生。」揉着隱隱作痛的拳頭,林月笑着看着媽媽把爸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媽媽,一定很愛爸爸吧……愛,究竟是什麼?

「你究竟是誰!」那個聲音,似曾相識,他絕對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是誰?媽媽的記憶里,有的也只是凌宇飛,不是嗎?而不是他林月,林月這個人根本就不曾存在於任何人的心裏,不是嗎?

循着星光,慢慢地辨認著那已經扭曲的臉,那眉那眼……猛地倒抽一口氣,家喻驚叫出聲:「凌……宇飛……」

果然,媽媽的記憶里還是只有凌宇飛吧。對於這種結果,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可是心為什麼還是那麼痛呢?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些照片是你拍的嗎?還有……酒店的那件事情也是你安排的?」家喻苦笑着,他可以相信友情嗎?曾經,瑩瑩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最終那個美麗的女孩背叛了自己;宇飛,這個大學里的同窗,曾經是那麼地活潑開朗,而今也作出如此傷害他的事情,難道說他真的不可以擁有朋友嗎?

「是我,是我安排的,你知道嗎?我花了六十萬買到高宇笙和你共渡一夜,你很值錢哪。」林月看着那變成鐵青色的臉,尖銳的快意讓他感到開心,「你想打我嗎?打啊,這樣你的怒氣就可以減低了,不是嗎?」

林家喻咬着牙,慢慢地靠近那個在月光下顯得猙獰無比的男人,為什麼,這個男人會變得那麼可怕,為什麼呢?他真的,真的好想狠狠地揍一頓這個男人啊。拳頭不由得越握越緊,抬起手,就要向那張已經被揍得變形的臉擊去。

「不要,媽媽!」一個纖瘦的身影猛地沖了過來,熟悉的聲音,讓家喻猛地後退一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那纖細的少年。

「重重……」

星光下,那秀美的臉龐,正在他心愛的寶貝兒子,林重生。

「媽媽,別打他,別打月月哥哥,不要打月月哥哥。」重重心疼地看着那張被打得扭曲了的臉,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那高高腫起的臉頰,輕柔的嘴唇慢慢地吻著那被打傷的地方,「不痛,不痛,月月哥哥。重重幫你吹……」

「月月哥哥……」家喻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明明是凌宇飛,為什麼重重卻叫着月月哥哥……月月?

意外地看着撲到他懷中的重重,林月驚愕地看着那張秀美的臉,為什麼重重會出現在這裏?

「你是不是很痛?」重重覺得眼框酸酸的,打在月月哥哥身上,痛在他的心裏,為什麼爸爸打得這麼重。就算是月月哥哥做錯了事情,爸爸也不用打得這麼重啊。不用打得這麼重啊……

輕輕地推開了重重,林月粗聲粗氣地罵道:「滾開,我不需要你的假關心。」

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重重眨了眨眼,不讓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泛開勉強的笑容:「月月哥哥,重重不會離開你的,不會。你是重重的一切,重重可以不要爸爸,不要媽媽。但是不可以沒有你。所以,重重不管你做了什麼,不管你如何地傷害媽媽,重重都可以原諒你。只要你不離開重重。」

「林重生,你有沒有骨氣!你知道不知道我只是在玩弄你。」林月轉過身,眼淚猛地往下流,他不願意看到重重傷心的臉,重重,他可愛純真的重重,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麼?

「是,我沒有骨氣,只要對方是你,我寧願自己沒有骨氣。我喜歡你,月月哥哥我愛你。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月月哥哥,你轉過來,我看看你傷得怎麼樣……」重重輕輕地拉扯著那個男人的衣服,他不在乎,他不在乎月月哥哥的話有多麼的冷漠多麼的無情,他只知道,他的心裏就只有月月哥哥這個男人。

「滾開!」反過身,想要揮開重重的手,卻被另外的人抓住了。林月抬起眼睛,看到的是林家喻冰冷的眼神,「林先生,你想幹什麼?」

「重重,你告訴我,你為會么叫他月月哥哥?」林家喻另一隻手拉開重重扯著那個男人的手,眼睛冰冷地注視着重重,他要弄明白,這個帶着邪魅氣息的男人究竟是誰。

「媽媽,他是月月哥哥,他是月月哥哥。」重重抬起眼睛,看着那雙注視着自己的眼睛,他豁出去了。

月月……家喻轉過眼睛,看着那個臉被打得變形的男人,這個男人明明是凌宇飛,為什麼重重卻說是他的寶貝月月?慢慢地靠向那個男人,靜靜地看着那張臉,這明明,是宇飛……

「你不相信嗎?」林月忽然覺得好輕鬆,終於,不需要再背負着凌宇飛這個名字了,「你應該不相信吧,一個靈魂,一個被你拋棄的靈魂竟然可以再擁有一身肉身。你知道嗎?當我擁有這個肉身的時候,我第一件想的事情,就是怎麼樣報復你。我既然已經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把我的靈魂拉到這個渾濁的世界?你知道嗎?每天,每夜地看着家人幸福團圓的場景,那裏面卻沒有我的位置,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如果單是這樣,我也不怨你,可是,你為什麼把我拉進這個世界以後,又是要拋棄我。重重就真的那麼重要嗎?他比我還要重要嗎?……」

「啪。」林家喻的手掌狠狠地打在了那張扭曲的臉上,眼淚,慢慢地流出了家喻的眼睛,「這一巴掌,是為你這一句話作出的懲罰,什麼叫做重重比你還要重要?你和他一樣,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有多愛你,就有多愛重重,月月,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我和他一樣重要?」林月瘋狂的笑了起來,他猛地將重重的身體拉進自己的胸膛,身體與身體的撞擊所帶來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麼,最痛的是心裏面,心,好痛!「什麼叫做一樣重要?只要重重健康幸福,我就可以消失了,不是嗎?什麼叫做一樣重要,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無法擁抱,我的存在就像是空氣,可有可無,沒有人愛我,你們都不愛我……」

「不,不是!我愛你,月月哥哥我愛你!」重重激烈的大叫起來,「月月哥哥,你是我的一切,你可以抱我,可以侵犯我,可以佔有我……隨便你怎麼樣罵我,打我,我都不會離開你。如果,如果我的愛還不夠,那麼還有郎老師,你不是很愛他嗎?那麼我就叫他來,你可以問問他,你是不是他的一切……」

急切地轉過身,重重跑向了樓梯間,一邊跑一邊笑着:「我會證明給你看,你不是空氣,你是我們的一切!」

茫然地看着重重離去的背影,林月笑了起來,好痛……身體好痛……痛得不能呼吸了。為什麼,重重會這麼傻,明明說了只是玩弄他而已,好傻……

「胡說,胡說的……」林月滑坐在地上,他揮着手,凄厲的笑着,什麼都是假的,他只相信他自己,「媽媽,你恨我吧。我指使高宇笙引誘你,然後又拍下了你和他在酒店的照片,然後又寄給了爸爸。媽媽,你恨我吧……我破壞了你的幸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聲音嘎然而止,林月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着林家喻,只見他蹲下身用身體包住了自己,好溫暖……

他的月月,他的寶貝……

好溫暖,這是媽媽的懷抱,所有的話語,全都卡在了喉嚨里,再也發不出聲音來。所有的恨,在這一瞬間,忽然全部消失了,有的只是依戀,好溫暖的懷抱啊……媽媽,這是他的媽媽……在這一刻,他明白了,原來,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是為了祈求媽媽一個溫暖的擁抱。

「對不起……」林月的哽咽著聲音,猛地抱住林家喻的背,嚎啕大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在這一刻,他所能說的就只有對不起。他好寂寞,好寂寞……

「月月,我的寶貝。我的好孩子,媽媽才應該和你說對不起。月月,不用怕了,媽媽就在這裏,媽媽就在你的身邊,以後,有媽媽保護你,有媽媽愛着你。」林家喻輕輕地笑着,眼淚模糊了他的眼睛,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的月月回到了他的身邊。就算是容顏已改,這個身體里住着的靈魂卻是他最愛的寶貝,月月,他的寶貝……

感謝神,感受謝菩薩,感謝佛祖,感謝真神阿拉……感謝所有的神靈,謝謝你們把月月還給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我的月月,我最愛的寶貝……他的傻月月啊,為什麼說自己不要他了,正因為太愛他,所以無法忍受他不在自己的身邊,永遠的從自己身邊消逝啊……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林家喻抬起淚眼,看着出口處,重重一臉慌張地拉着一個俊秀的男人,跑了過來。看到了在他懷中一片狼籍的月月,那個男人的臉色變得好蒼白,眼淚流得更急了,可是笑容卻變得甜密了,不管是重重也好,還是這個男人也好,他們都應該愛着月月吧……

他的傻月月呵,他的身邊不是有很多愛着他的人嗎?為什麼說,沒有人愛他……月月呵,為什麼讓恨蒙蔽了你的眼睛,為什麼,你看不到這一切?

「月月,以後有媽媽愛你,有爸爸愛你,有重重愛你……還有這位先生愛你……月月,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知道嗎?」林家喻輕吻著那懷中烏黑的頭髮,眼淚怎麼也阻止不住。

重重和郎子亞慢慢地跪坐在他們的兩側,眼神專註地看着那個痛哭着的男人。

郎子亞輕輕地伸出手,輕輕地覆在林月抱着林家喻背部的手掌上,聲音輕柔無比,聽起來像是從另一個空間傳來的一樣:「我現在看不到那個霸道又邪惡的小惡魔的影子,心裏忽然鬆了一口氣。你原來也會哭,也會這樣的傷心。以前,我對你的感情,懼怕佔了多半,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林月。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還有我。」重重纖細的手掌,覆蓋在郎子亞的手掌上,同時也覆蓋在林月的手掌上,「還有我,月月哥哥……不,林月,我愛你。你有媽媽的愛,有郎老師的愛,還有我的愛……你好幸福啊!雖然,以後我或許會猜忌你愛郎老師多一些還是愛我多一些,但是,我愛你,月月哥哥……」

默然不語,手掌上的溫暖源源不斷地湧進心底,心裏面的醜陋與黑暗,忽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身體,好溫暖,媽媽的體暖伴隨着濃濃的關愛,消除了身體上的痛楚,好暖……

可是,為什麼,媽媽的臉變得那麼模糊?重重的臉也看不到了……子亞的臉也看不清了……

耳邊,是聲嘶力竭的呼喊聲……

不要吵,不要吵我,我現在好溫暖,好溫暖……

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林月發現自己飄浮在半空中,腳下,是一間急救室。他的身體,不,凌宇飛的身體正躺在手術台上。眼睛一轉,他看到門外焦急地走動着的爸爸,獃獃地坐在椅子上的媽媽,還有相互握着手互相打氣的子亞和重重……

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的內臟破裂,大出血,現在正在搶救中。」身後,陰冷的氣息,讓林月打了一個寒顫。他急忙地回過頭,看到了一雙張開的黑色羽翼,黑髮黑眼的高大男人,帶着邪惡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

惡魔……

撒旦的笑容是邪惡的,他的黑眸靜靜地看着急救室外滿臉慌張的男人們,他以為,結果會很慘……想不到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林月不是做了許多讓人痛恨的事情嗎?可是,為什麼,這些人這麼容易地就原諒他了?

這就是他心愛的天使所說的愛嗎?

「你是來收回這個身體吧,然後,我的靈魂也會消失吧……」林月惆悵的看着手術台上被切開肚子的身體,看着血液不停地往外流。

撒旦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手術台上的身體。

「沒有關係。」林月輕輕地笑了,他看着自己飄浮在半空中,呈透明狀的身體,這個,才是他自己,真正的他,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只是一個擁抱而已,卻讓他心裏所有的怨恨都消失了,「現在,我知道他們都是愛我的,我可以無怨無悔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默默地注視着那個靈魂飄到了那群守候在搶救室前的人面前,輕輕地在每一個人的額頭烙下了一個溫柔的吻……他看到了一雙雪白的羽翼慢慢地展開……最終,還是成為了天使……撒旦輕輕地笑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靈魂成為天使,他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不希望看到這些善良的人們受到傷害……

笑着搖了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也變得這麼善良了……輕輕地嘆息著,他慢慢地從空中消失,看到這一幕,他忽然很想念他的天使……

「你看到了嗎?」郎子亞輕輕地撫著額頭,他看到了半空中,一個有着雪白翅膀的天使,正溫柔地望着自己……

「我看到了……」

重重的眼淚,慢慢地滑落了,月月哥哥,一直,是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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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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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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