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你……」

「不是『我』是『你』!」

胡菲大刺刺地往床邊坐下,強悍的姿態令猶呆愣著的柳風不自覺地縮起身子。

「你打算哭多久?!」她清冷的眸子裏燃燒着怒火。

怎麼?還打算繼續哭下去?!

見紅腫的眼睛似乎隨時準備落淚,她細長的柳眉微微一蹙。

「不準再哭了!」

被她這麼一喝,柳風的脖子一縮。

「可……可是人家傷心……」他沙啞地道,跪坐在床上的模樣像個小媳婦般惹人憐。

傷心個屁啊!他上個禮拜出院時,醫生明明交代他不能太激動,說是對他的心臟不好……醫生還要他盡量放鬆心情,別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以免增加心臟的負擔。

可是自從他回來后,卻每天上演「暗夜哭聲」,搞得她想「裝聾作啞」都不行……

「那種人不值得你難過!」

「他……他是我父親……」他怯怯地道。

「他配嗎?」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他手臂上殘留的瘀傷。

「他只是心情不好……」柳風不禁含淚反駁。

「笨!」她冷漠地回應。

「真的,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房東又老是對他大吼大叫,他……心情很不好。」柳風為父親辯解。

「沒有一個父親會不要自己的小孩,而他卻丟下你。」

「不,他只是——」

「就算他沒有被車撞死,也絕不可能回頭來找你的。」她淡淡的說,要他早一點認清事實,莫再白白的浪費淚水,也好讓她好好的睡個覺。

「你……」嗚!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她就不會安慰他一下嗎?

胡菲的一番話就像在柳風裂開的傷口上灑鹽般,教他更是傷心到了極點。

頓時,柳風再也顧不得胡菲是不是會不高興,他含怨地瞪她一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嚎啕的哭聲令胡菲一怔,她沒料到孱弱的他竟敢公然反抗她的權威!

她再也無法像先前那樣無動於衷,「你……喂,你不要哭得那麼用力……」該死!他待會該不會又喘不過氣來吧?

想到此,胡菲不覺繃緊聲音。

「別哭了!」她忍不住低吼。

「我偏要!」他不甘示弱地邊哭邊道。

「不準哭!」低吼變成咆哮。

「我偏要哭……我要很大聲、很大聲的哭!」彷彿為了證明般,他扯著嗓門哭得驚天動地。

而這馬上引來一干人的關切。

「唔,大姐……房裏那個又吼又叫的……是二姐嗎?」不會吧?!認識二姐十一年了,她可從沒聽過二姐大聲的說過半句話。

胡薇睡眼惺忪的揉着雙眼,懷疑是自己睡糊塗了,還是看錯人了?!

「小薇,你睡迷糊啦……」被小妹硬拖來的胡左,眼皮重得連抬眼的力氣也沒有。

她喃喃說完,整個人便掛在胡薇身上,二度會周公去也。

聞聲趕來的胡梵在看見房裏的狀況時,不禁也驚奇地在門口駐足。

哦喔!他詫異地在心中驚呼,那是他向來安靜不多話的二女兒嗎?

瞧著女兒生氣盎然的樣子,胡梵嚴峻的臉上不正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不禁開始認真的考慮起女兒的提議。

唔……也許那是個不錯的主意。

「唐總管,你覺得我該留下那孩子嗎?」他狀似不在意地問一旁的管家。

老管家一愣,恭謹地回答道:「老爺心中不早已有了決定?」

嚴峻的男人微怔,隨即露出了笑容。

呵!是啊……

≈≈≈

房內幽暗的角落裏有一張小床,床上有一條小被,小被裏有個蜷縮得像只煮熟的蝦子的小人兒。

柳風的雙手緊緊捂著耳朵,試着不去理會那呼嘯的風聲。

但是,被子裏悶得他幾乎快要窒息,使他不得不探出頭呼吸。

他一雙露在被子外的眼睛,惶恐地打量了昏暗的室內一圈,而後迅速地跳下床,打開房內所有的燈,接着又七手八腳的爬回床上,躲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顆頭。

然而,明亮的光線似乎也撫平不了柳風心中翻騰的情緒:

他緊盯着天花板的大眼睛裏有着強烈的不安。

自從知道自己已被收養,往後將要待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之後,他的心一直不安的揪著,到了夜晚更是睡不安穩。

而今晚,強大的風雨竟然還來插上一腳。

聽着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以及從窗縫擠入的呼呼風聲,柳風小小的臉蛋越顯蒼白。

他心中一陣掙扎,在聽見玻璃窗響起「啪!」的一聲巨響之後,他不再猶豫,立即跳下床。

他抱着枕頭、拖着被子的出了房門,走在昏暗的走廊上,迅速的來到另一扇門前。

「你睡著了嗎?」

柳風急促地敲著門,一邊害怕的打量四周。

驀然,一記響雷轟然大作。

「啊——你快點醒醒啊!」

柳風的一顆心差點沒跳出胸口,他等不及裏頭的人回應,驚恐的握住門把,慌亂地扭轉起來。

嗚——好嚇人喔!

他連忙撫著胸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門內。

咦?門沒鎖啊?!

他吃驚地看了身後的門板一眼,接着在第二記響雷響起之際,火燒屁股似的沖向房間的主人所在的角落。

胡菲被他急切的腳步聲吵醒,她徐緩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她立刻清醒了大半。

「見鬼了。」她不禁道。

鬼?!柳風背脊一涼,手一松,枕頭和被子頓時掉落地上,「在哪裏?!」不會在他背後吧?他的身子一僵,根本不敢往後瞧。

「不就在我面前?瞧你他披頭散髮,臉色發白,還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不像鬼像什麼?」

胡菲柳眉微蹙,朝沐浴在柔和燈光下的他丟去一眼,然後掀被坐起。

「你進來多久了?」

她冷睨著站在床邊的他,神情極為不悅。

啊……她在生氣嗎?柳風忐忑不安地想,「我才來一下下……」

她會不會趕他出去?!他心裏想着,不禁又挨近床邊幾分。

「那個……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沒有。」她想也不想地道,心裏不悅的想着:他到底想幹什麼?

「有的!就在窗外,你聽聽看!」

胡菲仔細聽了,然後陷入短暫的沉默。

「颳風下雨的聲音讓你害怕得睡不着?」這就是他為什麼到她房裏的原因?她有些詫異。

「我……」他蒼白的臉色添了些紅潤。「那個你……」

「不行。」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立即打斷他的妄想。「我只有一張床。」

「可……可是你的床很大——」

「我只有一個枕頭,一條被子。」

「啊?!我有。」柳風失望的小臉瞬間一亮。「你看,我把枕頭和被子都帶過來了!」

他趕忙彎身拾起枕頭和被子,獻寶似的拿給她看。

這樣她是不是就會讓他留下來了?他緊張地望着那張漂亮的小臉,可她的回答仍是教他失望了。

「我從幼稚園畢業后就不喜歡和別人一起睡。你回隔壁房睡吧!」

胡菲沒多看他一眼,倒頭將被子一拉,翻個身,眼睛一閉,打定主意不再浪費她寶貴的睡眠時間。

她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可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聆聽起背後的動靜。

怎麼沒聲音?

胡菲才這麼想,背後立刻傳來低低切切的啜泣聲。

又哭了!這小子是水做的嗎?

啜泣聲持續了好一陣子,胡菲彎月似的柳眉也在不知不覺中越攏越緊。

一聲聲刻意壓抑的低泣聲,就像一顆顆小石般,不斷地打在胡菲平靜的心湖上,漾出一波波細弱的漣漪來——

她根本無法漠視,甚至不去理會。

所以,當低泣伴着被子拖在地上的沙沙聲響漸行漸遠,她再也無法保持無動於衷。

就這樣,柳風在胡菲一時的心軟之下,如願的進佔她身旁的位置。

「你若敢踢我,我就把你吊在窗外!」

胡菲僵硬地躺在另一邊,冷冷地威脅,對於身旁那張笑得分外燦爛的臉蛋,她只覺得格外刺眼。

柳風的眼睛眨呀眨的,滿心歡喜地笑眯了眼。

「我覺得你真是我的天使呢!」窩在溫暖的被窩裏的柳風,覺得這一刻真是幸福啊!

不知道他可不可以天天都這麼幸福?

「我明天也可以和你一起睡嗎?」他乘勝追擊。

呃?!胡菲表情一凜。「當然不——」

「不可以嗎?」

只見柳風的小臉馬上垮下來,兩眼迅速醞釀出淚意,下一秒,兩滴淚珠已懸在眼眶中。

「我……」

瞪着他可憐兮兮的表情,胡菲一時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當她再次開口,說的卻是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

£££

黃昏時分,天邊的絢麗色彩如燃燒的火焰般,一團團地盤旋在雄偉的建築物上方。

這裏便是私立聖文高級中學。

有鑒於另外兩張相似的面孔,誓必會為自己招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

所以,打從幼稚園畢業之後,胡家的三千金便有志一同的對父親言明,她們死也不要再上同一所學校。

因為,每天和老師、同學們玩著「猜猜我是誰」的遊戲,真的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也挺煩人的。

胡菲在學校里的學生們走得差不多的時候,這才從另一隅踩着夕陽餘暉,獨自往門口走去。

校門外,一名精壯的男子一見到她,急急踩熄香煙迎上前。

「二小姐今天好像比較晚?」

胡菲的司機兼保鏢試探性地問,就怕小主人真的遇上什麼麻煩事。說完,他立刻檢視了小主人纖細的身子一遍……

唔,還好,看來毫髮無傷。

就在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發現似乎還少了個人。

胡菲也注意到了!

漫不經心地對司機「嗯」了聲,彎身準備進入車子裏的她,在瞧見車內並沒有預期會見到的人時,她馬上退出車外。

「人呢?」他不是應該已經在車子裏了嗎?她奇怪地想。

「不知道,小的以為柳少爺會和二小姐一起出來。」

頓時,司機也緊張了起來。

而胡菲則徑自往回走。

「二小姐?!」

「我去找他,你在這裏等著。」她知道他可能在哪裏,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意識到這點,胡菲的柳眉不覺又攏起。

而被命令留在原地的終極保鏢,只能無聊的數着一旁的樹葉來打發時間。

胡菲三步並作兩步,極快的來到一扇灰色的門前。

她大刺刺地直接開了門。

「柳風?!」

她以為自己會得到回應,沒料到面對的竟是一室的冷清。

咦?不在美術社?!她環顧教室一遍,只發現一扇未關的窗戶。不在這裏會在哪?

佇立在教室門口的胡菲不由得擔心起來,立即又搜尋了一番。就在她打算去操場找找看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碰撞聲,驚得她迅速旋身。

那聲音聽來好像是筆掉落地面的聲音!

她循着聲音來源,毫不遲疑的快步走向那扇敞開的窗。

半途,胡菲踩到一枝作畫用的炭筆,然後是散落的數張畫紙……接着,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只見柳風坐在椅子上熟睡着,而她方才之所以沒發現到他,是因為畫架擋住了他的身影。

輕輕的「啪!」的一聲,一陣風又將畫架上空白的畫紙吹落,連帶的也吹起柳風耳邊的髮絲,形成一幅唯美的畫面。

為什麼不把窗戶關起來?胡菲微蹙著眉暗忖。

她刻意踩着重重的腳步走到窗邊,甚至在關窗時弄出不小的聲響。

不過,顯然她製造的噪音不夠大聲,柳風睡得依舊深沉,似乎完全不受干擾。還不醒?!

胡菲走到柳風面前,準備搖醒這個睡得一塌糊塗的人。

她不悅的心忖,這樣都不醒,難道是睡——一個「死」字教她心跳漏跳一拍,猝然停下幾乎已觸摸到他肩膀的手。

她在柳風身前蹲子下來,專註的瞧著白色制服下那片寬闊的胸膛,她遲疑地伸出手,纖纖玉手輕輕地貼上那輕輕起伏的胸口。是跳動着的!

一抹笑在她的唇角輕輕地綻放。

貼在胸口的柔荑,就像一塊燒紅的熱鐵似的,教柳風胸口一熱,徐緩地睜開璀璨如藍寶石的眼睛。

「菲?!」乍見熟悉的嬌顏,柳風情不自禁地脫口喚道。

「別那樣叫我,我說過的。」

胡菲微皺着眉起身,望着他的眼中有絲不悅。

「我知道你害羞,不過這裏只有你和我,沒人聽見的。」他嘴角的笑意絲毫不受她的不悅所影響,甚至又加深了幾分。

他喜歡這樣喚她,即使這麼做總是會惹來她皺眉的表情,但他還是喜歡這樣叫她。

害羞?!

這根本無關害羞,她是不喜歡、也不准他這麼叫她,他是不懂嗎?她緊抿著唇,覺得沒必要再繼續這樣一個沒有結果的話題。」你能否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你這個美術社社長此刻還待在這裏,甚至睡著了?」

如果她沒記錯,上次他是因為欣賞某位大師的畫作而忘了下課。那麼這次呢?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這個嘛……」柳風忙碌收拾著物品的身子微微一怔。「今天的夕陽特別的美,我本想動筆畫下它的,沒想到看着看着,筆還沒動,人倒是先睡著了。」

他笑着走回她身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說完,他便徑自往教室外走去。眼前的身子是那樣的修長,教身高有一七O的她都不禁要自慚形穢。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一個颳風下雨的夜晚,她問了死賴在她床上的他一句話——

你到底幾歲了?「我……十二歲了。」

十二歲?!怎麼可能?這個又瘦又小、足足矮了自己半截的膽小鬼竟然比自己大上一歲?

當時她還不相信的準備踢他下床,想質問他是不是在騙她,卻在行動前聽見他含含糊糊的聲音——

「算的喔……不休學的話,我現在已經是六年級了喔!」六年級……他若沒休學的話,此刻早已是大學生了,而不是像自己一樣,還在這裏等著迎接高中畢業典禮。

「你幹什麼?!」

一道吹拂在她臉頰上的溫熱氣息,令她倏地回過神來。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不覺微綳起身子,不過卻沒有退開的打算,因為——

就算要退開,那個人也絕不會是她。

她柳眉微蹙,等着他主動化解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一一種叫做「曖昧」的氛圍。

柳風在她晶瑩的美眸里瞧見了戒備之色……然後,毫無預警的,他突然臉色一白,猝然抓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彎下身。

胡菲被柳風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柳風?!」

她驚呼一聲,反射性地擁住地下滑的削瘦身軀。

「你怎麼了?葯呢?」

「吃……完……車……上……有……」

聽見柳風吃力的回答,胡菲姣好的臉蛋瞬間刷白。

該死!她咬牙咒罵一聲,立刻攙扶著看來隨時可能會昏倒的他,急急走出門外。

「你忍一忍,司機在校門外,我叫他去拿來!」

胡菲慌了,臉上完全失去慣有的冷靜。

她慌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而他卻是為自己的計謀得逞而愧疚不已。

不過,她鮮嫩欲滴的櫻唇,又怎能不讓人心跳加快呢?!

一這樣想,心中的愧疚頓時消去大半,現在他只擔心自己的重量會不會壓壞纖細的她?

可難得有機會能如此親密的靠着她,他忍不住汲取着她迷人的氣息及發香,再收斂自己加諸在她身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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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不如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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