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晨光下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粉紅色。昨天晚上被他咬過的嘴唇紅紅的,看起來好像有點腫。

日下部的嘴形是薄而優雅的,腫腫的看起來充滿了誘惑的色彩。

和同性做愛是不正常的想法,總是在看到日下部的臉孔時,就忘得一乾二淨。老實說,他可能已經沉溺在色慾當中了。明知道隔天還要上班,卻總是會變成這樣。

這是水澤第一次跟同性上床,當然會感到不習慣。所以他總是想小心翼翼的,然而,理性往往在做到一半時就消失無蹤了,他會強行進人,遲遲不願離開。

他總是在看到日下部的淚水時,就再也除不住剎車。

——我是不是危險的人啊……

水澤突然對自己的嗜好感到不安,可是看到時鐘時,這種感覺就消失無蹤了。

「醫生七點五十分了!真的要遲到了!」

水澤一邊搖著日下部的肩,一邊先行下了床。他打開櫥櫃,拿出和日下部的西裝放在一起的衣服,撕破剛送洗回來的襯衫袋。

他一邊整裝,一邊拉開窗帘。

頓時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冬天清晨的太陽光又亮又刺眼。

他用手擋在眼睛上方,又回到櫥櫃前面,拿出日下部的西裝和襯衫。

來這裏的第一天,他就把原先堆在起居室的送洗回來的衣服,全部塞進客房的櫥櫃。

原先是認為客房距離櫥櫃比日下部的房間近,但是現在想想卻是正確的作法。

只要水澤睡在這個房間里,日下部也會到這裏來睡。

早上總要匆匆忙忙叫日下部起床,送他出門上班,衣服放在這裏是方便多了。

「醫生,你醒了嗎?衣服放在這裏啪!」

水澤將一整套衣服放到好不容易才睜開眼睛的日下部頭上。順便把鬧鐘也拿到他面前。

「請趕快起床,我會先準備好早餐,吃得下就吃。」

水澤離開之前叮嚀了一句。日下部好不容易起了床,在晨光中,水澤看到他赤裸的胸口和腹部有紅色的瘀痕。

在明亮處看到自己的傑作,水澤不禁感到難為情,匆匆離去。

擺出兩個馬克杯,倒進牛奶,放進微波爐之後,從冷凍庫里拿出切成薄片的英國麵包。

溫熱的牛奶、稍稍烤過的麵包、果醬,再配上果菜汁。

這是水澤來這邊之後每天早上的某單。

雖然只有這樣,但是如果獨居的話,鐵定持續不了三天。

要治好胃潰瘍,正常的三餐是必要的。道理是懂,但是總會省略過去。來這邊之前,甚至連飯後的葯都會忘了吃。

當那天日下部告訴他「必須要有人盯着你過日子,否則永遠也治不好」時,他是又驚又氣,但是事實是如此。

就這一點來看,日下部或許算是名醫。

水澤一邊想着,一邊從微波爐里拿出熱好的牛奶。

他覺得不太一樣的是,現在的生活不像是生活習慣的檢視,而是日常生活的照應變成了兩人份。

砰!門打開了。

日下部穿着襯衫,領帶胡亂地掛在脖子上,隨便地走進起居室。

他大概洗過臉了,水滴從測海上摘下來。明明手上拿着毛巾,卻不想去擦乾,臉上還有百分之六十的睡意。

水澤拿着杯子離開廚房,放在桌子上。站到日下部面前,拿起毛巾蓋在還不是很清醒的日下部頭上,幫他擦掉水珠。

「早餐吃得下嗎?」

水澤窺探著日下部的臉,日下部像個小孩子一樣點點頭,一屁股跌坐在按發上。

結果總是這樣。

水澤一邊把麵包和果菜汁放到桌上一邊想着。

日下部簡直沒有生活管理能力,尤其是早餐。

第一次來這裏,看到亂七八糟的屋子時他就心裏有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無意整理,如果會整理,就不會是這樣了。

水澤看不過去,開始幫日下部整理房間時,日下部似乎也有心要幫忙。他把成堆的報紙堆得老高,可是接下來就一臉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結果,他只是把東西換個地方放,簡直是越幫越忙。

每件事都是這樣。

冰箱裏只有酒,那是因為他只想喝酒。如果要想怎麼做飯,不如空着肚子睡覺。如果要思索怎麼整理西裝,乾脆直接送洗了。當然,他更不會去想到將送洗回來的西裝放進農櫥里。

其實,去醫院時他應該可以容更休閑一點的服裝的,可是他卻始終穿着西裝,因為他根本不想每天去選擇要穿的衣服。只是按照順序把送洗回來的衣服,從第一件穿到最後一件就出門了。

在醫院看到他時,根本沒想到他是這麼隨便的人。

水澤看着坐在附近慢吞吞地吃着麵包的日下部,看起來是清醒了一點。

看着他的臉,水澤就覺得充滿了幸福感。今天是星期五,是來這邊之後的第一個周末。

「醫生,平常你明天會休假嗎?」

水澤兩手捧著馬克杯問道。日下部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嗯,如果沒有急診病患的話。」

「最好不要有。」

「是啊!」

日下部一樣面無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懂了水澤的話沒有。

水澤想多問一些,可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最後只是懷着幸福的感覺喝着牛奶。

今晚是可以不去想工作的星期五夜晚。讓他流淚,累到站不起來,應該也無所謂。

當水澤對自己的嗜好感到不安,同時又懷着幸福感沉默不語時,日下部吃完了早餐。他一邊系著領帶一邊站了起來。

「我該出門了。水澤先生,不要忘了飯後吃藥,就算胃不再痛了,也一定要繼續吃藥。」

日下部嚴然一副在醫院幫病患看診的表情。來不及聽水澤回應就匆匆離去。

過了一會兒,玄關那邊響起開門的聲音,然後又關上一般的公司在周末都特別地忙碌。譬如位於住商混合大樓中的小會計事務所。

「水澤先生,怎麼看起來一副女人像?」

聽到有人挪榆,水澤急忙抬起頭來。

「原來是杉本先生啊?真難得你會在公司。」

「有時候總得在公司工作嘛!不然會被誤以為又蹺班了。」

杉本一邊說着一邊坐到招待客人的圓桌前。

杉本圭吾是這家杉本會計事務所的繼承人。

杉本會計事務所除了從事企業會計諮詢外,還跟壽險、產物險等幾家保險公司簽下精算契約。根據相關企業狀態來判斷,勸說客戶投保也算是危機管理的一環。

杉本是這家公司的危機管理負責人。但他總是忙着在外面跑,水澤前往他的公司拜訪時也難得看到他。在公司以外的地方碰面的機會,或許還比較多一點。

因為工作而搬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時,都是一些工作相關的人帶出去玩的。

杉本那時候剛好跟女朋友分手,而水澤也因為距離的關係,跟大學時代的女朋友劃上休止符。

相同的境遇使得他們意氣相投。水澤常和杉本以及杉本在當地的朋友們,一起去滑雪、露營、喝酒。

最近水澤因為太忙,加上胃病的情況惡化,很少參加他們的聚會,但是在工作上,杉本還是一樣,很容易溝通。

水澤笑着將攤在圓桌上的文件收到手邊來。杉本倒著看那些文件。

「火災、汽車、店鋪歇業、失業險?這是我們公司的保單影印本吧?水澤先生的公司不是以壽險為主嗎?怎麼連傷害保險的保單影本都有,要做什麼?」

杉本探出身子,拿起保單的影本,隨意翻閱著。

水澤一把搶了回來,放在文件的最上頭。

「現在我們要發展全方位的保險系統。這是一種將所有的保險環環相扣,沒有過與不及的保險契約系統。這種新險種用樣本來說明比口頭說明要容易了解得多。我請貴公司的所長讓我參考已經簽訂契約的保單。」

水澤說着露出業務員特有的笑容,杉本抱着雙臂皺起眉頭。

「負責這家事務所保險業務的人是我耶?你竟然直接跟所長談保險的事情,真是看不起人幄!」

水澤握緊放在圓桌上的手。

這家事務所的保險業務負責人,確實是杉本沒錯,他總是在外面忙,但在公司里,卻是第一個要商量的對象。

水澤原本也打算如果杉本不在的話,就把這份全方位的保險企劃書放在他的桌子上,等他回來再看。

但是他到事務所一看,發現比杉本更忙,鮮少在公司的杉本所長竟然來上班。

於是水澤就先讓所長看了文件,因為他急着要簽新契約。杉本所長也對全方位保險產生興趣,於是很配合地讓水澤取得其他公司已經簽訂的保單影本。

這是錯誤的作法。漏掉保險業務負責人而走到這一步實在說不過去。

「對不起,這是我的失誤。」

水澤縮回手,深深地行禮致歉。

犯了錯就率直地認錯,這是基本原則。但是,水澤心中還有一些疑惑。這就證明他還不習慣對人低頭。

頭頂上響起輕輕的嘆息聲。

水澤笨拙地恢復正常的姿勢,看到杉本交抱着雙臂,不知所措地笑着。

「真是傷腦筋啊!你這個樣子好像我在欺負你一樣。」

杉本一邊搖著頭一邊開玩笑地說。

公司的櫃枱女職員從外側面插嘴進來說:就是嘛!請不要欺負水澤先生,同時把水澤面前的冷茶換上一杯熱茶。

水澤急忙向她道謝,瞬間,對方回給了他一張燦燦的笑

容。

女職員也在杉本面前放了一杯茶,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杉本很誇張地連點了幾次頭,目送著女職員離去,突然唐突地說:

「她說要把我三點喝的茶換成咖啡。」

「啊?」

水澤愣愣地反問道,杉本笑着輕輕聳聳肩。

「我不喜歡喝咖啡,幾乎從不喝的,公司的人都知道。」

「所以?」

「沒錯,被罵了。她說不准我欺負水澤先生。你真是受歡迎啊!」

杉本又笑着說。

「杉本先生,我是誠心誠意道歉的,請不要椰榆我。」

「我沒有啊,這是事實。」

這個杉本待人和藹,但是就是喜歡捉弄人。一起玩時充滿了刺檄.感覺很有趣,但是一扯上工作,就很難掌握他到底有幾分認真。

水澤又深深對他行了一個禮。

「真的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們所長也高興。上次看到日經新聞上登了保險的概要,他可是滿意得很哪!」

杉本搖着手說。

不能被他這種和善的態度所騙。

水澤正經八百地又說道:

「對不起,那是這個全方位保險的概要吧?」

「是嗎?美由紀小姐,很失望吧?」

「啊?」

水澤有點動搖。

「你瞧,美由紀小姐現在正在幫我泡茶,哪,一邊喝一邊聊吧!」

「……」

水澤不知道杉木什麼意思,姑且伸手拿起茶杯。

泡茶的確實是佐藤美由紀,但是她怎麼了?

「水澤先生,表現得太明顯了。」

杉本拿起面前的茶杯,嘆口氣說道。

「什麼意思?」

水澤笑着含了一口茶。茶泡得很好,水澤不由得又多噪了一口。

杉本不懷好意地笑了,恢地把身體往前探。

「水澤先生有女朋友了吧?而且是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內。」

含在嘴裏的茶咕吁一聲,嗆了水澤一大口。

「你沒事吧?水澤先生?」

杉本趕緊撫撫水澤的背。

水澤一邊咳著一邊支起身體,他發現公司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

這張圓桌放在公司角落,專門用來招待客人。聲音穿堂而過,距離門口和櫃枱也很近。

水澤了解坐在櫃枱上的美由紀為何不安地看着這邊了。

「杉木先生,為什麼突然提起這種事?」

水澤咳完,紅著臉問道。杉本一臉沒事人似地指著水澤胸前。

「領帶的風格變了,臉色變好,表情也開朗許多。」

「只是這樣?」

杉本用力點點頭。

水澤失望地塔下肩,心情相當沮喪。

可是他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擠出一張業務員專有的笑容,將桌上的文件收起來。

除了水澤之外,還有其他的保險業者在這邊出入。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收集了很多保單影本。

「那麼,這些影本我就先拿走了。等我估算過後再來打擾。」

水澤把文件塞進包包,正想站起來時,手臂被拉住。

「何必逃得這麼快?什麼樣的人?美女嗎?」

杉本一臉好奇的笑容。水澤又被拉回桌邊。

水澤故意綳著臉不說話,杉本依然嘻皮笑臉的,一臉無辜小狗的表情等著水澤說話。

不能上當!這張笑容也是他的手段。水澤這樣告訴自己,依然綳著臉。

這個杉本太愛管別人的閑事。

私底下一起出遊時,他總是會問澤本覺得今天同行的哪個女孩子可愛。

一不小心說溜嘴的話,他就會不著痕迹地幫水澤製造跟那個女孩子獨處的機會。雖然一再告訴他,可愛不見得就會喜歡,但是他聽不懂。

要是他能改掉這種多事媒婆的個性,其實也算是一個很好的人。

水澤不禁嘆了一口氣。

今天他沒來由地問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想必是一種虛張聲勢的作法,一定又想介紹哪個女孩子給我了。

麻煩。這個字眼浮上水澤腦海。

水澤歪著頭說:

「嗯,是個美人,但不是女朋友。」

「什麼嘛!還沒拍案敲定啊?真是沒用,手腳快一點!」

杉本探出身子,隔着圓桌定定地看着水澤。水澤把文件包放在桌上,背部緊靠着椅背逃開他。

啊,可是……

「水澤先生太體貼,不懂得強迫人。這樣不成。好吧!大哥大借一下,我打電話給她,問她什麼時候有空。」

杉本說着拿起水澤的文件包,想拿出裏面的流動電話。水澤趕快搶過來,緊緊抱在懷裏。

「不行!人在醫院,流動電話不能用!」

「哦?在醫院上班啊?」

杉本一臉得逞的表情。水澤抱着文件包,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總之,今天我就先借用這些文件,告辭。」

水澤深深行了一個禮,急慌慌轉身離去。背後響起杉本巨大的叫聲。

「下次我們要一起出海去玩,水澤先生也一起去吧?帶着你的護士女朋友!」

水澤對他笑了笑,匆匆離開杉本事務所。

——女朋友。

離開杉本會計事務所之後,這個字眼仍然在水澤腦海里盤旋。

回公司后根據借來的保單影本,估算全方位保險時也一樣。處理堆在桌上的新保險宣傳案時亦然。

原以為讓自己忙碌就可以轉移注意力,可是忙過頭之後,連中飯和葯都忘了吃。

想起的時候,時間早過了中午,已經是他要開車回日下部公寓的時候。

醫生又要生氣了。

水澤苦笑着,心情變得好沮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杉本完全沒有惡意。

如果有女朋友,就要介紹給眾損友。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玩時,就會知道哪個人還是直ee,相當開放。只有誰跟誰分手時才會有秘密存在。

每當提到這方面的事,自己就會想起日下部。有人問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女朋友漂不漂亮時,也會想起日下部。

不是女朋友。

這一點水澤非常明白。

他不是可以帶去跟杉本等人一起出遊的對象。他們只是醫生和患者的關係,基於某個奇妙的契機而暫時住在一起罷了。

他從來沒有問對方喜不喜歡他,對方也沒有問過他。

只是憑着「想不想做」的選擇互相擁抱。

——我們根本不是戀人。

不行,心情太激動了。

水澤重新握好方向盤,輕輕搖了搖頭。

一旦習慣了開車,往往會因思緒分了神。

剛拿到駕照時總是緊張兮兮地認真開車,根本不能想別的事情,而現在他卻老是想着自己的事。

從紅綠燈和住宅之間可以看到日下部的公寓。他一如往常打了立方向燈,進入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他踩不剎車,正要把車停人固定的車位。

「……咦…·誰來了」

平常水澤泊車的位置上,停了一輛金屬藍的敞篷車。他不知道這是什麼車,但是車形令他作嘔。

旁邊則是日下部難得使用的滿是灰塵的黑色歐寶。

他曾經想過,一個人生活幹嘛要有兩個停車位,後來想想,可能這個停車位本來就是這輛藍色車子的位置。是日下部基於某種原因借了這個不用的空位嗎?

水澤姑且先把車停在停車場人口附近的訪客專用的小停車位。他滿腹疑雲地下了車,走向人口。

隔着人口的自動門,他看到一個苗條的人影。

走進去一看,一個高軀的女人站在自動鎖的顯示板前面,好像正在等人回應。

水澤站在後面不遠處,不經意地看着她那在領口處剪得整整齊齊的漆黑頭髮,和掛在肩上的寶藍色皮包。

感覺跟停在日下部的車子旁邊那輛金屬藍的車子,非常措調。

她突然轉過頭來。

「啊……,對不起擋了你的路,請!」

「嗯,對不起。」

水澤露出一個社交辭令式的微笑,心底卻感到莫名的膽怯。

因為對方是一個絕世美女。

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滿街都是。看到穿着漂亮的衣服,化著漂亮的妝,華麗地笑着的女孩子就讓人感到心曠神怕。

可是,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跟這樣的女性卻又有一線之隔。

換句話說,就是散發一股凜然的氣質。

身材修長的美人,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絲媚感,但也不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從她移開身體的動作,看得出是個機靈的人。

水澤卻依然動也不動,用視線連着她的動作。

她望着顯示板旁邊的信箱,然後從包包里拿出東西,作協神放進703的信箱裏。

「對不起…,,

聽到水澤的聲音,她吃了一驚似地回過頭來。得整整齊齊的漆黑頭髮,和掛在肩上的寶藍色皮包。

她筆直的現錢讓水澤倒吸了一口氣。他決定問個清楚。

「你是日下部醫生的客人嗎?找703號室有事嗎?」

她的視線緩和了下來,社交辭今式的笑容頓時變成明亮開朗的笑臉。

「你也是曉的朋友?真是奇遇啊!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來找曉的人。」

她呼叫「曉」的語氣中,有着感覺特別親密的味道。

水澤極力擠出生意人的笑容。

「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的朋友,因為有點事情,我現在跟他一起住。如果方便的話,上去等他吧?日下部醫生應該也快回來了。」

水澤從西裝內袋裏拿出鑰匙打開自動門,做作地回頭說道。

她感慨良深似地點點頭,揚起一邊的眉毛道:

「啊,對不起,我想曉也懂事了不少。」

說完又華麗地笑了。

水澤面露狐疑。

「曉是一個弔兒郎當的人,但是人不壞。可能會給你增加麻煩,但是請你不要棄他於不顧。」

女人激勵水澤似地拍拍他的肩,水澤越發迷惑了。

「哪,曉不是老迷迷糊糊的嗎?所以一個人住的話,總會有自行上門的女人硬闖進來。我住在這裏時就成了他的守門人。我很擔心一不小心,他就會被人賴上了。」

「你們曾經住在一起嗎?」

水澤仍須著一張生意人的笑容問出他想問的事情。

她歪著頭,露出充滿勉力的笑容。

「是啊!雖然辛苦,但很快樂。」

她的語氣中似乎感慨良深,水澤覺得胃又開始痛了。

搬進來住之後,漸漸好轉的疼痛又襲上來了。他無意識地壓着腹部。

但是臉上仍然難滿了笑容。

「我想醫生真的就快回來了,請你上去等他吧!」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我只是送這個東西來的。」

她揮揮手,將原本要放進信箱的東西交給水澤。

有着浮水印圖案的白色信封上,封著金色的封箴,一看就知道是喜帖。

「請你轉交給曉。告訴他,請他參加以前同事的婚禮。」

「你是綜合醫院的護士?」

水澤看着寫着日下部名字的信封問道。她輕輕搖搖頭。

「是藥局那邊的同事,我也是內科醫生。」

說着,女人就轉身走問目前門。

水澤出神地望着她颯爽的背影,想起日下部也只有在

「好痛……」

水澤痛得受不了,彎著身體,額頭抵在膝蓋上。

忍着胃部的絞痛,水澤想到,趁她不在的時候闖進來的是自己啊!

日下部也在那個房間跟她上床嗎?他也對她說不喜歡冰冷的床鋪嗎?

「……被騙了嗎?」

水澤呻吟著,從放在腳邊的文件包里拿出醫院的葯袋,取出三餐要吃的葯和胃痛時止痛的葯。

平常他會慎重地用糯米紙包起來,現在卻直接倒在手上,然後站起來去找水。

他靠着牆,勉勉強強撐到廚房,用馬克杯沒了一杯水,一口氣將手上的葯吞下去。

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無奈地抱着頭。

他知道自己在遷怒。

自己和日下部的關係只是醫生和患者,因為某種機緣而發生性關係。是自己自作多情。

水澤抱着頭睜開眼睛,看着每天早上吃早餐的桌子。

他很高興能照顧日下部。他欣喜於在這個房間里,日下部只關心他一人,他更高興每天晚上,日下部一定會潛上他的床。

他總覺得日下部屬於自己而兀自興奮。

「一切都是自然的發展。」

這句話刺進了他的心窩。

他倏地站起來,想甩開這種低落的情緒。

確認胃痛緩和了之後,他回到住了六天的房間。拉開櫥櫃,將帶來的行李全塞進大包包里。

他拿着行李走出房間,將女人託付給他的喜帖,放在起居室的桌上。

這樣做對聽到他跟日下部住在一起而感到欣慰的她,是很說不過去的,可是他再也沒辦法懷着這種心情住在這裏了。在發現他們不是朋友,更不是戀人,只是自然發展的關係之後,更是不能。他再度拿起包包,轉身離開房裏。

他用使用了六天的鑰匙上了鎖之後,直接走向電梯。把鑰匙丟進信箱吧!

他彷彿要拋開什麼似地打定了主意。

一個星期沒住的家,空氣好沉悶。

水澤沒有開燈,直接走進房裏,將南向的窗戶大大地敞開。

寒風呼呼地吹進來,同時也聽到遠處的幹線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聲。

水澤靠在窗邊,茫然地望着遠去的車燈。

距離雖遠,深夜的幹線道路上車子依然不見減少。

只要習慣,這些吵雜聲不算什麼。可是剛搬來時卻無法忍受。

六天沒聽到的聲音,聽起來跟來時一樣刺耳。

水澤開着窗,橫躺在床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累積在胃部的沉重疼痛,未曾稍減。

這一陣子都沒有這樣痛過了。原以為快治好了的,現在看來,路還長得很。

水澤又嘆了一口氣,吹進來的寒風冷得他直打哆嗦他起身關上窗戶。

遠處的車聲頓時降低。

他打開暖氣,手摸上窗帘。

突然不動了。

窗外的夜空罩着厚重的雨雲。

水澤定定地仰望着天空,心想,大概會下雨吧?

他望着天空,躺回床上。

被日下部拿走駕照的那天夜裏,也下着雨。

水澤回想着在日下部家裏的生活。

一開始被他屋裏的雜亂景象嚇了一跳,接着又被醫生逍遇的習慣、靠酒度日的生活模式震懾住。

——可是,他卻每天不厭其煩地關心我的身體。

水澤將視線認晦暗的天空移開,蓋上棉被,把臉壓在枕頭上。

生活習慣那麼隨便的人,竟然這麼在意我。只要關係到別人,他就變得好認真。

中午吃了什麼?營養價值高不高?好不好消化?吃藥了嗎?身體有沒有異樣?

他每天一定會這樣問,聽到沒問題,就會高興地笑。

「我是不是喜歡醫生啊?」

話一說出口,心情頓時變得又苦又澀。水澤把臉埋在枕頭裏,甩開低落的情緒。

要承認這一點是很痛苦的。他們性別相同,又只是醫生和患者的關係,只要他的潰瘍治好,關係也就結束了。

如果承認是一廂情願,就不知道今後要怎麼辦了。

水澤緊緊閉上眼睛。

奇妙的一個星期,竟是如此不堪的落幕。難道順水推舟的關係就無法長久嗎?

雨水嘩啦嘩啦地打在窗上。

水澤朦朧地睜開眼睛,被眼前的黑暗嚇了一跳。

抬眼看窗,這才想起自己回到家裏來了,大概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看看手錶,將近十點了。

回來之後躺在床上發獃是七點左右的事,自己竟然睡了將近三個小時。

只有外面的雨聲,仍然在黑暗的屋裏響着。

懷着沉重的心情起身,坐在床沿,搓著散亂的頭髮。

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大概是真的累了吧?

摸摸胃,有一點沉重感,但幾乎沒什麼痛感。

水澤站起來,伸了個大懶腰。

再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先出去買吃的吧!不吃飯就沒辦法吃藥了。趕快治好潰瘍,跟醫院說拜拜吧!

水澤一邊想着一邊勉強自己打起精神,拿過掛在在床背上的外套,走向玄關。

打開門,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眼前出現一把熟悉的藍傘。

「水澤先生,你在啊?」

張如月般白皙的臉龐,從傘底下露出來。

水澤無言地站在玄關,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日下部小心翼翼地收起撐著的傘,也不理會雨仍然下着,把傘遞給水澤。

「你忘了拿。」

「……啊謝謝。」

水澤愕然地接過傘。

這把傘是他第一天帶着食物到日下部家裏去時撐的。之後就一直忘在那邊。

水澤握著傘,不知所措,看着靜靜地站在下着雨的通道上的日下部。

公寓通道上因為風雨的吹打,已濕得跟外頭沒什麼兩樣。

日下部穿着早上出門時的那套西裝。這麼冷的雨夜,他竟然連外套都沒穿。從西裝幾乎濕透的情況來看,他可能是走路過來的。

「醫生,難不成你是走來的?」

水澤戰戰兢兢地問道。日下部帶着跟在醫院時看到的一樣冰冷而端整的表情點點頭。

「嗯,我是走來的。」

「為什麼?」

水澤拿着傘,強忍着動搖的心情問道。日下部皺着眉頭說:

「我從醫院回家之後,看到備份鑰匙放在信箱裏,你的行李也都不見了。我想你大概是回這邊了。後來,我看到你忘了拿傘,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撐著傘在路上走着,就是這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窗外有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窗外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