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棨樣被請到董事長的辦公室，一進門只見總經理和各部門的經理都在，唯獨不見趙經理。

「關主任，請你來是想問你一些事。」

「好的，請說。」關棨樣心裏覺得怪怪的。

「你有跟趙經理一起去吃飯是吧？他有提到公司的事嗎？」

原來……公司一直懷疑趙經理侵佔公款，又發現自己跟趙經理吃過飯，如果不好好解釋清楚，很可能會被認為有嫌疑。關棨樣暗忖。

「趙經理沒有說什麼，那天我跟他去吃飯，覺得他心情很不好，我有試着問，但是他不願意多說。」

「他都沒有提到公司的事嗎？」

「沒有，他只有提到私事。」

「私事？」王董事長連忙開口，「是跟他老婆，還是外頭的情婦？」

關棨樣沒想到老董會直接提出情婦的事，他還以為老董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女婿的行為。

王董事長像是看出了他的訝異，「趙邦憲在外頭養女人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用不着避諱。」

「都有，還有公事上的發展不順，他只是對我發發牢騷而已。」

「只有這樣嗎？他都沒有提到公司里的款項被挪用的事？」總經理很嚴肅的問道。

「他知道有人在查，我也試着想問，但他並沒有回答我。」

「你真的完全不知道他侵吞公款的事嗎？」

「我承認我知道他養了個情婦，因為我就住在他情婦家的附近，我在那兒遇見過趙經理，但是侵吞公款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試着想問他，可是他一直在抱怨。」

大家似乎都不認為還可以從關棨樣嘴裏問出什麼，畢竟他剛進公司沒多久，而且和趙邦憲分屬不同部門，他的確不太可能幫得上趙邦憲什麼忙。

「董事長，我們要怎麼做？」

事實上早在找關棨樣進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確認了趙邦憲在這幾年前前後後挪用公司將近一千五百萬的公款，最近又侵吞了兩千萬，這下所有人可不能再等閑視之，直接通知董事長，王董事長也明白不能再坐視不管，只好請人調查，現在既然已經確定屬實，那就得作出決定。

「今天他有上班嗎？」

「沒有。」

「我先跟他談談，確定了怎麼解決再說。」

王董事長站起來，臉上有着遺憾和無奈，這是他自己挑的女婿，如今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他必須要解決才行。

回到家，關棨樣和許綾亞談起這件事。

「後來呢？」

「趙邦憲不知去向，小奈的住處也早已人去樓空，說不定他們兩個約好了私奔，現在董事長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我覺得……小奈不太可能會跟趙經理私奔。」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一起，沒道理不一塊走！」關棨樣認定了小奈一定會跟趙邦憲一起走。

「你覺得小奈很愛他嗎？小奈怎麼可能會跟他一起走？」

「對於那種女人來說，錢才是最重要的！趙邦憲挖了公司那麼多錢，小奈沒道理不跟着他。」

「小奈一開始才不是為了錢跟着他！」

許綾亞忍不住要為小奈叫屈，她從小奈那兒知道，有更多比趙邦憲有錢的人要包養她，但小奈想要的是一個正式的名分，她是被趙邦憲給騙了！

「你收了她一個名牌包，就要為她說話嗎？而且你收了小奈的禮物，要是給我公司的人知道了，說不定我會被認為牽涉在內，你知道嗎？他們騙走公司上千萬的錢，買個名牌包給你根本不算什麼，反倒是我，我今天被叫去問了老半天，還好我們是不同部門，否則他們說不定會懷疑我跟趙邦憲是同夥。」

關棨樣的話立刻引起許綾亞的反彈，他說這話也未免太自私了些，他根本就只顧慮到自己會不會被牽扯進去。

「你們就是這樣，我收了小奈的包包就說我是在幫她說話，小奈收了趙邦憲的錢就一輩子都會跟着他，你們認為人心都可以被收買，卻忘了這世上也有別種可能性。」

「我不要為了這種蠢事跟你吵架！」關棨樣今天在公司里已經差點被搞瘋了，不願意回到家還得為了這件事跟許綾亞吵起來。「我不懂你最近是怎麼搞的？你以前很善解人意的，但最近你特別容易跟我起爭執，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贊同，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隨口提提公司的事，但說沒兩句，你就開始指責我起來，好像我真的有什麼錯似的。」

「我只是不認同你的某些觀點。」難道她對於關棨樣所有的話都要認同嗎？他的論點和她越離越遠，她不認同他又為什麼要假裝同意？

「你以前都認同我的想法，為什麼最近你開始對我抱持反對意見了？」關棨樣也很想知道原因。

「因為我發現答案有時候不會只有一個，你自從被裁員之後就越來越偏激了，有些話我說了你也不見得想聽，你只聽你想聽的話，那些我都可以了解，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你對新工作一直想要有所表現，我以為你會變回原來那個關棨樣，可是你卻沒有……」

「你很清楚我的改變是好的，如果我跟以前一樣沒有野心，我的下場可能就是再次被列入裁員的名單里，我還不是為了你？只有我一個人有什麼差別，因為你，我不想一輩子都是這樣，我怕沒辦法給你過好日子，我怕我們一輩子只能窩在這種爛地方，不明白的人是你！」關棨樣對着她吼了回去。

「或許我要的不是這樣……」許綾亞突然想起了小奈所說的話，她說男人都是很虛榮的，他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女人身上，就像趙邦憲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奈，但難道他不是把小奈視為自己的財產嗎？她不完全認同小奈的作為，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小奈有些話是被她認同的。

「但我要的是啊！」

關棨樣依舊堅持他才是對的，眼看再吵也沒有用，許綾亞別過頭不跟他爭論，她知道兩人之間的鴻溝一天天加大，她真的很擔心哪一天自己再也不能對彼此間的差距視而不見，那一天如果來臨……她或許真會選擇離開關棨樣吧。

雖然這陣子和許綾亞的感情有些狀況，不過讓關棨樣感到安慰的是，在公司里他的工作一直很順利。

打從趙邦憲失蹤后，王若涵就常到公司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把座位給空着，與她相處越久，關棨樣就越了解她其實是個有腦袋的女人，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成天只會逛街購物，她雖然不擅長打扮自己的外貌，但說話還算言之有物。

重點是上回雖然在慶功宴上被小小的亂點鴛鴦了一回，不過對於王若涵來說卻一點也不覺尷尬，好像她對這種事習以為常，還反過來跟他說：「你不用太尷尬，我不會把那種事當真！再說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我不會搶人男友。」

關棨樣對於她的直接只能笑笑，或許因為她是老闆的女兒，所以他心底總是對王若涵比較敬畏。公司里其他人見了王若涵都巴不得可以跟她扯上一點關係，但大家好像都沒注意到王若涵最討厭這一套，所以那些想親近她的人總得不到她的好臉色。

有一回關棨樣待在公司加班，所有人都走光了，王若涵突然出現。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開口問道。

「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完，這樣明天開會時大家就有表格可以看，解說起來比較方便。」

「要不是我臨時跑回來，我還以為你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哈哈……」關棨樣笑了起來，但隨即發現這樣好像不太妥當，雖然他真的沒打算要在王若涵面前表現，但是如果這麼消極又似乎沒把她放在眼裏。「對不起，我的意思是……反正回去也沒什麼事做，乾脆在公司里把事情做好再走。」

「沒約會啊？」王若涵走向他問道。

「沒有，我們現在住在一起，每天都看得到對方，已經不需要約會了。」

「你們住在一起？這不就告訴我我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嗎？」王若涵裝出傷心的樣子。

「呃……」關棨樣對她的話有點受寵若驚，但隨即鎮定的應道：「你別開我玩笑了。」

「像你這麼大方的說出跟女友的交往情況，看樣子你是不會欺騙這一套，這種男人是很少見的。」

「那我該說什麼好呢？」他也很想跟王若涵開開玩笑，但她是老闆的女兒，他不太敢放肆。「趙經理……都沒有任何消息嗎？」

「你管他那麼多！像那種男人最該死了，他把錢拿去逍遙快活，前一天我跟我姊還見過那個狐狸精呢，那女的還說她不會跟趙邦憲再見面，說一套做一套，如果她知道趙邦憲有那麼多錢，有什麼理由不跟着趙邦憲走呢？」

「你們見過她？」

「本來是想找她談判的，我姊以為他們是真心相愛，還說什麼要成全他們，真是夠傻的。」

「有些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樣吧。」

「要是你女朋友發現你另外有別人，她會怎麼選？」

這就問倒了關棨樣，以前他可以很確定的說綾亞不會離開他，但最近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太好，她會怎麼選……其實他也沒什麼把握。

「這得問她吧？我不能替她回答。」

「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不像是你的作風，所以我想你是對這段感情沒信心吧？」王若涵立刻猜出其中有不尋常。

「你怎麼知道我的作風是哪種？」

王若涵聳聳肩，「我並非有意試探，畢竟那是你私人的事。」

「我……我也沒其他意思啦！」關棨樣也不是真那麼想拒人於千里之外，更不好跟她扯破臉。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王若涵也就大方的繼續追問。

「不過我還是對你的愛情故事很有興趣，你們認識很多年了嗎？」

「快兩年了。」

「難怪你要結婚。」

「我是說我們有結婚的打算，那跟要結婚是兩碼子事。」

「你是說你們並不想結婚嗎？」

「那應該是以後的事，現在是沒那念頭，不過未來要是結婚的話，她會是人選。」

「未來的事很難說，所以這代表我還有機會就是了！」王若涵越是看他想撇清，就越是想拿兩人之前被介紹的事來開他玩笑。

「像你這種大小姐哪看得上我們這種窮小子。」關棨樣開玩笑的說。

「就是長得不怎麼樣，所以大小姐只能看得上窮小子，要不然你以為有錢人真有必要娶個醜八怪回家增加財富嗎？」王若涵自嘲道。

「別這麼說，我覺得心靈能契合比較重要。」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不過我也不怪你，那天我跟我姊去見趙邦憲外遇的那個叫小奈的女人，她跟她的朋友都長得很漂亮，我可以理解為什麼男人會選擇她們。」

「外表是可以改變的，如果是因為外表輸人就放棄自己，這也未免太喪氣了，這應該也不是你的作風吧？」

關棨樣說完對了她笑笑，走到打印機旁把印好的文件收妥放進抽屜里。

「該走了，明天見。」

王若涵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臉上露出無奈的笑，看着窗子上屬於自己的倒影，她知道自己沒有留住關棨樣多聊幾句的本事，但也許下次她可以找些有趣的話題，畢竟輕易就放棄的確不是她的作風。

許綾亞收到小奈從日本寄到公司的禮物，裏頭還附了封信，寫着她現在在日本念語言學校的情況，還提到她認識一個新男友，重新開始了她的新生活，而小奈帶走的那筆錢也的確讓她過得很不錯。

為了不想讓關棨樣知道自己和小奈有聯絡，所以許綾亞在家裏從不提起小奈，直到一天晚上她和關棨樣吃飯時，他突然提起了趙邦憲。

「聽說他現在在南部，好像寄住在朋友家吧，明天公司會派人去找他，順便把錢追回來，我也得一起去。」

「你的意思是……小奈沒有跟他在一起。」其實許綾亞早就知道了，她和小奈一直都是有聯絡的，只是一開始關棨樣咬定小奈一定和趙邦憲在一塊，讓她差點和他吵起來，這回他得承認小奈並沒有那麼笨。

「目前還不清楚。」關棨樣仍不想承認趙邦憲被小奈擺了一道，雖然他不是趙邦憲，但身為男人被女人耍了還是滿丟臉的。

「所以小奈還是挺厲害的。」

「你又知道她厲害了？」關棨樣一點都不能接受小奈的勝利。

「如果她沒跟趙邦憲在一塊，那就表示她不蠢啊！」許綾亞笑着說：「這也代表你當初的判斷是錯的。」

「她不過是個靠男人賺錢的女人，那種女人的生存方式就是掏空男人的一切。」關棨樣語氣輕蔑。

「所以她被男人欺負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為什麼覺得你一直站在小奈的立場幫她說話？她不過是送了你一個包包，你這麼容易就被收買嗎？」

「她到底哪裏惹到你了？你明知道趙邦憲只是個想要腳踏兩條船的人，他不忠於他的妻子，也不見得真的愛着小奈，他浪費了小奈的青春，你卻只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

「她收了趙邦憲的錢，不就是應該這樣嗎？」

「她跟趙邦憲在一起，是因為她以為趙邦憲真的會給她名分，誰知趙邦憲一直在欺騙她。」

「像她那種酒店出身的女人，趙邦憲想騙她有那麼容易嗎？綾亞，你到底哪根筋不對？很可能是小奈拿走所有錢，自己一個人遠走高飛，把趙邦憲撇下，難道她這樣做就對嗎？」

「難不成她真得跟趙邦憲私奔才算有情有義嗎？一個會背叛女人的男人，難道就不能有被背叛的時候？」許綾亞站起來，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他當初也是靠着女人一步登天，那他就得為他的野心付出代價，我才不明白你一直替趙邦憲說話是什麼意思？」

關棨樣因為她的話，腦海里浮現王若涵的身影，他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我在他們把王若涵介紹給我的同時，就直接表明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憤怒的語氣讓許綾亞嚇了一跳，沒想到關棨樣會反應這麼大。

「我覺得你變得越來越奇怪，你開始想找我麻煩，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支持我，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每次都要為了趙邦憲的事莫名其妙的吵起來？」

許綾亞站在原地，仰起頭看他，關棨樣像是在等着她回應，她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里擠出話來。

「也許是我們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

「只是因為這樣嗎？」關棨樣不認為這麼簡單，他以為兩個人住在一起可以增進彼此的了解，可是當他們真的住在一起后，綾亞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再也摸不透她的思緒。

「或許是我發現我沒有想像中的愛你，你想要聽的是這種答案嗎？」

許綾亞的話讓關棨樣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對綾亞是很有把握的，她給自己的感覺永遠都是會依賴着他，永遠都不可能會離開他，怎麼綾亞現在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我發現我沒辦法贊同你所有的想法，我發現你只是個平凡的人，我甚至發現我們兩個不是我想像中的那麼適合，因為當我發現你明知道趙邦憲是個劈腿男卻還和他親近，甚至站在他的立場批判小奈時，我就開始懷疑起你真的是我愛的那個人嗎？到現在這個問號都還在我心裏。」

關棨樣被她說得有些無言，因為他的確是如此，但是小奈那種歡場女子在一般人的眼裏不都是被歧視的嗎？並不只有他會這樣想吧。

「那是因為趙邦憲跟我是同公司的人，我難免會比較傾向他。」

「我知道小奈介入別人的婚姻不對，但我不能認同你跟趙邦憲一個鼻孔出氣的態度，好像小奈天生就是要被男人用金錢收買，如果她起來反抗就是不對，你們忘了她也是個人，每個人都不應該被那樣對待。」

「搞了半天你只是因為同情心跟女權意識突然發作？」關棨樣反諷道。

「如果你是個沒有同情心，而且一點也不尊重女性的人，那你這麼想我沒有話說。」許綾亞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擊回去。

她的話讓關棨樣發現眼前的女子的確和過去有着極大的不同，而這讓他有點嚇到，一向都只有他可以鎮得住綾亞，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開始不認同他？

「綾亞。」他並不希望兩人的關係又陷入冰點，這陣子他們真的處得很糟。「我們有必要這樣嗎？」

「我不知道……」許綾亞別開臉不想看他，她當然還是愛着他的，只是他們之間出了問題，這是她沒辦法假裝不存在的。「或許我們連處在同一間屋子裏討論這件事的必要都沒有。」

「你為什麼要對我們之間的事看得這麼消極？我還是我，你怎麼會就忘了我們之間所擁有過的美好？」

「也許是我們談戀愛的時機已經過了，你看看我們，你覺得我們真的像以前那麼相愛嗎？我們不過是住在一起的室友而已，你一回來就只談公司里的事，我知道你從工作中得到不少成就感，我也為你高興，但我不想永遠都只當你背後的應援團，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應該是在談戀愛才對，可是我們卻什麼進展也沒有……」

最近兩人的狀況令許綾亞覺得很無力，她也想當個體貼的女友，可是她和關棨樣住在一起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這只是暫時的，你難道還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關棨樣走近她，握住了她的手臂。

「不，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你自己，我只是在配合你而已。」許綾亞拉開他的手，深吸了口氣后說：「我之所以留下來，並不是因為我捨不得離開你，而是我還沒準備好跟你分手。」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有考慮過？」關棨樣十分錯愕，而她的點頭就像是在他心頭重重打了一拳，他頭一次開始正視起兩人之間的裂痕，只是他一時之間仍找不到修補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