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剛剛拐出濱海大道,蕭森就險些撞在一輛貨車屁股上。拚命打了幾下方向盤,才總算停在了對面的人行便道上。

震顫不已的燈光中,那棵離車頭已經不到兩米的粗大榕樹,象是隨時準備撲壓過來。

貨車仍舊陰鷙地停在那裏,黑洞一般地,一點光都沒有。

周圍居然也沒有路燈。

這樣的巷子,這樣的深夜,還是不要多事的好。蕭森喘了兩口氣,想起前些天看到的撞車搶劫的新聞,連忙四下掃了幾眼,沒發現可疑的動靜,這才輕輕發動車子,來回倒了兩下,重新向家裏開去。

所有的酒意早已驚得無影無蹤。甚至連小雪失蹤帶來的擔心和惱怒,也隨着冷汗一點點散進風清水冷的空氣中。

是啊,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呢?小雪百分之百是去找劉鑫,劉鑫百分之百會自動送她回來。惱怒其實也大可不必。既然劉鑫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放他們痛快玩幾天好了。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綳得太緊了,弦是會斷的。萬一劉鑫受挫情冷,拖着不好好辦事,豈不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蕭森越想越覺有理,本要拿來責備凌塵的那幾句話,也終於在進門之後化作一絲安慰的微笑。

見到他溫和的臉色,凌塵楞了楞,一時想不清楚蕭森是真的沒生氣還是裝着不生氣,只得小心翼翼地問道:「老蕭,你說小雪會去哪兒呢?」

女人總都是這麼蠢!難道她們的腦袋只是為了讓頭髮五官化妝品有個安置的地方嗎?蕭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了半天,才又勉強醞釀出溫和的態度,答道:「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找劉鑫。」

蕭森自信滿滿的解釋讓凌塵哭笑不得。「可……劉鑫也沒見到她啊。」

「恩?你怎麼知道?你又打電話去問過他了?」

凌塵臉一緊,偷眼看了看蕭森的臉色,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才低聲答道:「是他打過來,大約十分鐘之前。」

這丫頭能跑到什麼地方去呢?蕭森不由也疑惑起來。「她什麼時候出去的?」

「我也不是很確定。發現她不在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可能是趁我洗澡時溜出去的,十點半左右。」

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即使坐中巴也該到了啊。蕭森抬頭看看掛鐘,沉吟著,又問:「劉鑫什麼時候回去的?」

「十點吧。接你電話不久就走了。」想起那個奇怪的電話,凌塵忍不住多看了蕭森幾眼。他跟劉鑫說了些什麼呢?會不會又是在故意設置障礙以便得到那個職位?

「是么?」蕭森若無其事地應着,心裏的疑惑卻益發蓬勃。劉鑫這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怎麼會不趁機從小雪這裏撈取便宜,這麼快就走了呢?「他是直接回家了嗎?」

「應該是吧。」

「這就奇怪了。」蕭森慢慢抽出只煙,捏在手裏。小雪絕不是那種畏縮怯懦半途而廢的人,就算再生劉鑫的氣,她也一定會設法說個清楚。除非……她遇到了無法克服的困難。什麼困難呢?難道劉鑫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被她撞見了?哪個女人?甄琰?不大可能;徐暉?很有可能;還是另有別人?這小兔崽子居然又弄個爛屁股讓我來擦!日——

見蕭森好一陣子沉吟不語,凌塵實在無法壓抑住心中的疑問,終於囁嚅著問道:「老蕭?你是不是又在……又在拿小雪做條件,跟劉鑫要那個職位了?別逼得太狠。女兒將來的幸福要緊,那個職位……不要也罷。」

「你想到哪兒去了。」蕭森得意地笑了笑,又道。「他都已經答應我了,我還逼他們幹什麼!」

凌塵心中一震,連忙用手扶住沙發,穩住身子。「他……答應你了?什麼時候?」

「就在那通電話里,很好的待遇,我還正打算跟你慶祝一下呢。呵呵……早知道做人泰山這麼管用,當初就多生幾個女兒了。」

劉鑫不是答應自己要阻止蕭森的嗎?凌塵越想越覺心慌,恨不得能馬上打電話問個清楚。「你……他真的答應了?你沒聽錯?」

「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聽錯。」蕭森沒好氣地答著,抬眼看見凌塵神色有異,連忙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會請羅漢來家的。」

凌塵知道再不小心很可能會被蕭森看出破綻,只得深吸了幾口氣,轉而問道:「那劉鑫怎麼會走得那麼快?連小雪的一再挽留都當成了耳邊風。結果惹得小雪這麼生氣。」

「也許他剛好有別的事情呢。他一向都是個大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小雪不見了,他現在也未必會呆在家裏。」

重新說起小雪,凌塵立刻忘記了自己的煩惱。「這孩子到底跑哪兒去了呢?老蕭,能不能托些朋友到處去找找?萬一……」

「別想那麼多了。我的女兒我知道。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去哪兒也都坐計程車,絕對不會出什麼事,沒準兒一會兒就回來了。現在深更半夜的,而且才不見了一個多小時,不能算是失蹤,沒必要麻煩別人。」

凌塵看看蕭森,見他一臉的篤定不象是裝的,也不好再說什麼。「那就再等一個小時吧。」

「好,我先去洗個澡。」

目送蕭森起身上了樓,凌塵走過來,坐進沙發。

會不會是劉鑫磨不開面子,先假裝答應,以後再找別的借口拒絕蕭森呢?凌塵想來想去,始終不得要領,卻又不能真的打電話去問他,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努力將視線集中在電視屏幕上。

拿着遙控器按了很久,凌塵也沒找到自己想看的節目。或許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麼,只不過需要一些聲光刺激,把神經從劉鑫和小雪身上晃蕩下來罷了。

播音員忽然念起颱風將至的新聞。

外面的風立刻就大了許多,吹得窗戶嗚嗚直響。

凌塵仔細聽了聽,得知颱風明天才到,心安了不少。想着明天學校很可能不開門,正好可以跟小雪好好談談,甚至還有些高興起來。小雪本來就喜歡颱風。明天一早該叫蕭森去買些哈根達斯才行。這孩子也實在夠古怪的了。以前兄妹相稱時可能還比較容易忍受,成了戀人之後再變本加厲下去,劉鑫就是有比一般人多很多的耐性,只怕也忍受不了多久。怎樣才能說服小雪收斂一些呢?

正這麼東西南北地想着,門外輕巧的鑰匙聲,一下子就把沙發上的凌塵給震直了。

蕭雪靜手靜腳地打開門,見客廳里燈光一片,知道不可能瞞過媽媽,倒也坦然了些,悄悄嘆了口氣,推門走進客廳。

不待蕭雪站定,凌塵就忍不住問道:「你去哪兒了?」

蕭雪頓了頓,看看凌塵,又看看電視,盡量用若無其事的語氣答道:「沒去哪兒。一個人在街上走了走。」

「真的?你爸爸和劉鑫可都知道了。就算你騙得了我,也騙不了他們兩個。」

這下麻煩了。老爺子又不知道要怎麼懲罰自己了。蕭雪這麼想着,語氣不由就有些急。「你……你幹嘛要告訴爸爸?」

「深更半夜的,你一句話不說就突然不見了,難道還要我幫忙瞞着他不成?我是你的媽媽,不是你的幫凶。」凌塵聲音尖利地說完,猛然發覺自己的態度有些過火,卻又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彌補,越發感到後悔和歉疚。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該慶幸該高興該好好安慰她的,怎麼還發起火來?

媽媽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這樣?蕭雪咬着牙,定了定,轉身就往樓梯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回頭道:「這話是你說的?那就拜託以後別再想方設法套我的心事。我再也不會對你說什麼了。省得一不小心,你又成了我的幫凶。」

凌塵這才注意到蕭雪煞白的臉色和浮軟的腳步,心立刻就軟了,連忙跟上幾步,柔聲溫言道:「小雪,對不起。媽媽是等得急了,不是存心要罵你。」

蕭雪楞了楞,知道假如自己停下來,勢必要在媽媽懷裏痛哭失聲,徹夜難止,只得繼續用冷酷掩蓋着悲傷,硬著聲音道:「用不着道歉。我又沒說你罵我了。」說完,便抓住扶手,準備上樓。不料,蕭森就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上面,雙手插在睡衣口袋裏,似乎轉眼就會掏出某種異常手段來對付她。

蕭雪努力站穩腳步,平了平呼吸,盯着爸爸。

這丫頭還真敢跟我硬扛嗎?不愧是蕭家的種。蕭森這麼想着,隨即也在臉上堆出冰冷的神情,和蕭雪對峙了一陣兒,見她身軀隱隱有些不穩,便又笑了笑,道:「很晚了,快回房睡覺去吧。」

蕭雪和凌塵都吃了一驚。蕭雪回頭看看媽媽,又回頭看看爸爸,半天,才終於低了頭,沖回自己的房間,關門上鎖。

蕭森得意地對着樓下的凌塵笑笑,轉身走回睡房。

他是心情太好懶得生氣,還是刻意安撫小雪藉以討好劉鑫?也許兩者都有吧。凌塵苦笑着搖搖頭,走回客廳,站了一會兒,很快就找到一個理由,讓自己拿起電話,撥通劉鑫。

知道小雪已經回家了,劉鑫很想表現出些高興的樣子,卻怎麼也醞釀不好情緒,只得淡淡地問道:「她怎麼樣?沒出事吧?」

「沒有。只不過,心情好象很糟。」凌塵擔心地答道,並沒有注意劉鑫的態度。

她一定是看見自己跟徐暉了,劉鑫想。當徐暉在樓下叫住他的時候,他四下里掃視了很久,也沒能發現什麼可疑的影子,但他卻相信小雪就在附近,在某片黑暗裏,冷冷地盯着他,象是在看一個獵物。他討厭這種感覺,尤其討厭被一個女人這麼悄悄地盯着。所以,他雖然沒敢邀請徐暉到自己家裏暫住,卻也在甄琰走後不久,迅速放棄了繼續尋找小雪的打算,上樓去了。

是否女人從來都不懂得「信任」這兩個字,連小雪這樣的少女也不能例外?是否因為她們說謊太多,才總是不由自主地要懷疑別人的真話?是否純潔和成熟,真的不可能在一個女人身上同時出現?自己異想天開的「培育」計劃,是否終究不過是一種幻想?……劉鑫越想越覺失望,忍不住苦笑道:「不要緊的吧?過兩天大概就沒事了。」

凌塵這才感覺到劉鑫的淡漠,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些天來,她始終都在全心全意地祝福並鼓勵着他和小雪,但每次看到他們有了什麼新的進展,卻還是不免會有些哀傷。她無法控制這些哀傷,更無法消滅這些哀傷,只能任它們一絲絲纏在心頭,一點點變成硬塊。也許,要不了多久,它們就將變成腫瘤,變成病毒,徹底吞噬她的靈魂,甚至她的生命。而她唯一的希望,是劉鑫和小雪能儘快確定關係,最好還能把小雪帶走,帶去美國,帶到她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方。

但那至少是明年高考結束之後的事情了。假如他們的關係時好時壞,自己的日子可絕對不會好過。想到這裏,凌塵輕聲問道:「劉鑫,你是不是覺得小雪太任性了?」

意識到不該讓凌塵多心,劉鑫連忙強笑着答道:「還好,還承受得了。呵呵……」

「她到底還是個孩子,請你多體諒。」凌塵這麼說着,忽然又覺得不妥。「其實很多事情她心裏都明白,只不過腦筋一時轉不過來而已。等她平靜了,你再仔細解釋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是,我知道,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好好待她的。」

被劉鑫一句話說死,凌塵沒辦法再羅嗦什麼,頓了頓,轉而問道:「對了,還有件事——蕭森剛才回來說你已經答應他得到那個職位了,是真的嗎?」

劉鑫立刻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拒絕他。不過我已經想到了別的辦法,您別擔心。」

連續兩個「您」字讓凌塵又是安慰,又是哀傷,匆匆說了句:「謝謝,晚安。」便放下電話,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畢竟還是青春少女的魅力大些。這樣也好,自己總算不用再面對劉鑫刻意的誘惑了。這些天的努力終歸還是有了些成效。但願自己也能儘快恢復**和精神上的平靜吧。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死寂呢?當垂死的掙扎終於落空,一切是否都已經不再有意義?凌塵躺在床上胡亂地想着,很久都無法入睡。

窗外的風還在不停加速。

天色漆黑。下面的光似乎也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既沖不上來,也沖不開去。

遠處什麼也沒有。沒有山,沒有海,沒有樓宇,沒有人煙。

而羅漢那張許多年後依然淫褻非常的笑臉,忽然就從暗淡的光影里飄了出來,天羅地網般地罩住了她,象是永遠都不會放她逃脫。而徐東不在。而劉鑫不在。蕭森當然更不可能在。甚至他根本就和羅漢在一起。

凌塵猛地睜開眼睛。

窗外一片黑灰。雨意正濃,卻還沒下。

遠處,依然,什麼也沒有。

假如不看旁邊的鬧鐘,絕對不會知道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

也許只有羅漢才是最真實的。他決定了她的一生。

劉鑫會不會真的替自己報仇呢?凌塵慢慢坐起身,凝神注視着窗外黑灰一片的天空。報了仇又能如何?自己殘破得近乎腐爛的一生仍然還是無法挽回,甚至也無法修補。所有那些曾經夢想的未來,所有那些曾經期盼的幸福,也永遠不會回到自己面前,讓自己重新找到前行的方向。唯一的好處,不過就是死了還算能瞑目而已。

一陣輕巧的敲門聲,攔腰打在凌塵沉重的嘆息上。嘆息卻不肯斷,而是象浸了水的毛巾一樣,尾巴甩了幾甩,才慢慢消失在粘滯的空氣中。

門外傳來蕭雪遙遠的聲音。「媽!你起來沒有?」

凌塵深吸了口氣,定定神,答道:「起來了起來了。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今天颱風,全校停課。」蕭雪略略提高了一點嗓門。昨晚的衝突,讓她一時弄不清楚是否還可以繼續在凌塵面前肆意嬌縱,語氣居然就柔和了很多。「哈根達斯沒有了,你幫我叫爸爸去買好嗎?」

感覺小雪似乎並沒太堅持昨天說的那幾句氣話,凌塵不由就有些高興。「你自己怎麼不去?呵呵……」

「我……」看見凌塵拉開門,臉上掛着揶揄的微笑,蕭雪連忙低了頭。「我怕他不肯。」

凌塵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笑着安慰道:「不會的。昨天他應該沒怎麼生氣。」

「是嗎?」蕭雪懷疑地看看凌塵,想起蕭森站在樓上的古怪模樣,心中餘悸仍難以消除。「萬一他忽然又生氣了呢?」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凌塵欣慰地想,忍不住又揶揄道:「不可能。你爸爸現在正巴不得把你供起來呢。」

蕭雪心中一動,忙問:「為什麼?」

凌塵滯了滯,覺得由自己告訴小雪總比其他人要好些,便重新溫和了語氣,答道:「他不是想當那家上市公司的法律顧問嗎?假如沒有你這層關係,劉鑫只怕不會給他機會。」

「又是他。」見媽媽提起劉鑫,蕭雪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你叫爸爸死了這條心吧。我已經跟劉鑫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真的?你師哥那樣的男人,可不喜歡女朋友總耍小孩子脾氣。」

「誰耍小孩子脾氣了?誰是他女朋友了?哼!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跟他說一句話,一個字。」蕭雪越說越生氣,咬牙切齒地,象是要把這些話嚼得粉碎一般。

意識到現在並非解勸的最好時機,凌塵便只理解地笑笑,道:「好好,我叫你爸買哈根達斯去。」說完就走去樓梯口,高叫了一聲,「老蕭?」

還不到一分鐘,蕭森居然已經衣冠整齊地走了出來。「什麼事?」他問。

「哈根達斯沒有了,你再去買幾桶來吧。」注意到蕭森臉上的遲疑,凌塵緊接着又問。「深大今天不停課嗎?」

「停了。我是去跟羅漢談些事情。」蕭森小心翼翼地看了凌塵一眼,見她沒有太多反應,這才放心地把視線抬向後面的小雪,語氣輕鬆地說道,「叫你媽幫你買吧。我可能來不及了。」

蕭森愉快的樣子反而讓蕭雪更覺煩悶,幾乎完全忘記了剛才那些擔心和恐懼。「不行。都要刮颱風了。媽媽又不會開車。要買就你去,不然我也不吃了。」

凌塵回頭看看小雪,又無奈地看看蕭森。「老蕭,你就兜一趟吧,用不了十分鐘。」

蕭森多少有些氣惱地瞪了瞪小雪,「讓你媽跟我下去,買完我送她回樓下,行不?」

蕭雪不由余悸又起,只得點點頭。「那好吧。不過我還想吃麥當勞。你什麼時候回來?」

「你這孩子還真難伺候。」蕭森沒好氣地說了句,一邊就走下樓梯。「我下午找時間買了送來給你做晚餐,行了吧?」

「行了行了。父親大人慢走。」蕭雪做了個鞠躬送客的姿勢,目送他們出門,隨即開心地走去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

沒想到爸爸居然會這麼怕劉鑫。自己是否真的要跟他一刀兩斷呢?這決定是不是下得太傻太快太草率了些?他攙扶著的那個女人,到底跟他是什麼關係?甄琰為什麼又會突然跑去找他們?蕭雪越想越覺混亂,終於忍不住跑到樓上,抓起。

真的要打給他嗎?聽見「嘟——」的一聲長音,蕭雪立刻又猶豫起來,連忙關了機,楞了楞,慢慢走到窗邊,隱隱竟有些心跳臉熱。

就算他不知道自己昨天跟蹤了他,但幾次不接他電話,已經足以使他明白自己在生他的氣。這時候再主動找他,豈不是作法自斃作繭自縛自投羅網自找苦吃?已經主動了好多次了,這次還是等他主動為好。否則,長此以往,將來還不得整天跟着他的指揮棒轉,一點自主自由都沒有了嗎?那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蕭雪越想越覺有理,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

幾道閃電猛地裂出青灰色的天空,隨即傳來「咔喇咔喇」的連聲巨響。沒等蕭雪緩過神,豆大的雨點已經「噼里啪啦」地敲了過來。

蕭雪不由自主退了兩步,停了停,又重新上前,看着窗外湍急的雨柱,迷濛的低空,和下面渺小而虛弱的街巷樓棚,人傘車樹,心情一點點變得輕鬆暢快。

師哥會用什麼方式討好自己呢?當然不會是以前那種哄妹妹開心的方式。自己又該在什麼時候才重新接受他呢?當然也不能太快,就算為了面子,也得等到三天以後。蕭雪在心裏自問自答著,忍不住抬手撫了撫雙頰,希望能讓它們多少寧靜一些。

但那幾乎沒有絲毫效果。很快,她就不得不走回去,趴在床上,抱着枕頭,讓自己沉沒在無邊的幻想之中。

只是,如今,在**真實地接觸過之後,一個人的遊戲已經沒有了多少味道。

蕭雪草草收了兵,看看歪在床頭的,又看看煙雨青蒼的窗外,不由一陣氣惱。假如昨天媽媽沒有特意要求不許關門,自己應該就不用這麼期待劉鑫能早點道歉了。師哥總這麼忙,五一假期之後又要連續上十幾天班,什麼時候才會有空來討好自己呢?萬一他忘了怎麼辦?萬一他覺得自己不好伺候,生氣不理自己,怎麼辦?萬一他真的跟那個女人有關係,沒臉來見自己,怎麼辦?

不行,得想辦法問清楚。蕭雪探身抓過,想了想,隨即撥通了甄琰的號碼。

看到電話是蕭雪打來的,甄琰立刻就意識到她必定是要問昨天的事情,心中暗暗有些欣喜,連忙溫言問道:「是小雪啊,找我有事嗎?」

「是……有點兒事。師姐這兩天有見過劉鑫師哥嗎?」

見小雪這麼拐彎抹角,甄琰忍不住笑道:「他的行蹤你還需要問我?呵呵……怎麼?鬧矛盾了?」

「沒……沒有。」蕭雪沒想到甄琰會如此反應,囁嚅了一陣,轉而嬌嗔道:「師姐先回答我的問題嘛。」

甄琰知道少女臉薄,不宜逗弄過甚,而且說多錯多,等到蕭雪把她看成劉鑫的一丘之貉,所有的解勸也就不會有任何效果了。便靜了臉,輕描淡寫地答道:「昨天我還見過他呢。不過這回是他求我辦事。」

見甄琰語氣十分坦然,蕭雪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錯怪了劉鑫,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師哥還用得着求你辦事?什麼事啊這麼嚴重?」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有些時候總還是女人方便些。」甄琰略微賣了個關子,不等蕭雪追問,先自解說道:「是他內地子公司的一個女職員,在酒店被人逼奸,千辛萬苦才跑了出來找到他。他那裏不好收留,叫我去接那女孩子來我這兒住幾天。」

蕭雪一邊聽,一邊回想着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經過,發現一切都若合符節,找不到什麼象樣的破綻,只得勉為其難地問道:「有這種事?什麼酒店管理這麼差?」

意識到蕭雪並沒怎麼懷疑,甄琰輕鬆了些,隨口編排道:「酒店其實也還可以。不過……那人是深圳黑社會的爛仔,本事不大,脾氣不小,拼起命來,酒店方面大概也惹不起。」說完這幾句話,甄琰已經實在忍俊不住,只得捂住話筒,盡量無聲地笑笑,又清了清嗓子。

「這種混蛋也有啊。哼!叫師哥找人整死他。」蕭雪咬牙切齒地說着,心裏卻在想:除了告別得匆忙之外,師哥好象並沒有做錯什麼事,還要不要等他道歉呢?明知道自己生氣了,他為什麼就不能主動來討好一次?這回倒要看看臭師哥到底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放心,你師哥一定不會放過他的。」甄琰意味深長地說完,想着蕭雪不可能領會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不由就有些遺憾。

又閑扯了幾句,感覺蕭雪已經基本釋然,甄琰便道聲再見,放下電話。

得意洋洋和幸災樂禍一起湧上心頭,迫使她不得不又笑出聲來。

如果劉鑫真的整垮了蕭森,如果蕭雪知道了來龍去脈,如果他們兩個確實互相愛慕,如果在霸道的蕭森嬌蠻的蕭雪狡猾的劉鑫之外,軟弱的凌塵也能插進一腳,那可就有好一場大戲可看了。只可惜自己下個星期就要走,雖然是劉鑫之外唯一知道戲眼的人,卻很可能會錯過難得一見的**……想到這裏,甄琰看看自己的肚子,無奈地搖搖頭。算了,還是先顧住自己的好吧。保住學位,順利去到美國,把孩子生下來,才是自己最應關注的大事。

空氣漸漸就有些沉悶。

甄琰站起身,走到客廳,輕輕拉開陽台的門。

雨聲緊鑼密鼓地響着。瀑布般的濕風迎面而來。

甄琰咬牙硬起脖子,裹緊外套,側身擠了出去,關上門,抬起頭。

城市蒼茫,濤光浩蕩。

就讓他們斗吧。斗得越凶,自己能夠得到的東西也就越多。混亂的世界才是她這種獨行者的天堂。蕭森應該不會那麼快那麼容易就倒下。即使是看在小雪的份兒上,劉鑫也不會把他逼入死地。否則,他也不用費盡心機去討好小雪,更不用費盡心思隱藏自己的元兇身份。只要能活下去,蕭森就一定會再設法報復。這戲一時怕還完不了!將來他們要是成了翁婿,豈不是更有看頭,也更有搞頭了嗎?自己是不是該設法拉蕭森一把呢?

甄琰想了好一陣,還是無法拿定主意。只得轉身走回來,決定先向劉鑫報個喜訊,看看反應再做打算。如果能夠順便探聽到他將在什麼時候動手,怎麼動手,當然更好。

出乎甄琰意料的是:劉鑫並沒有對她成功地說服了蕭雪表現出多少欣喜。

他是對繼續佔有蕭雪不抱什麼希望了,還是早已經十拿九穩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幫忙?甄琰猶豫着,問:「你覺得小雪會相信我的解釋嗎?」

「不相信還能怎樣?」劉鑫滿不在乎地答道。

「你不怕她真的生你的氣跟你分手?」

「不信任我的話,也只有隨她去了。呵呵……」劉鑫的笑聲並不自然。

「看來你並不怎麼喜歡小雪。嘻嘻……」

「喜歡又如何?女人還不都一樣。當然,你是例外。」劉鑫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哀傷,隨口打趣著。

就讓她這麼生氣離開也好,免得夾在自己跟蕭森之間,左右為難。自己可不止左右為難,而是左中右為難呢。這個混蛋的蕭森,年紀算起來也一大把了,怎麼還總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呢?劉鑫越想越覺鬱悶,轉動座椅對住窗外,看着風雨飄搖的中心區工地,不由就站起身,走了過去。

甄琰卻突然語重心長起來。「劉鑫,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怕弄倒蕭森之後沒辦法和她相處下去?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收回我的請求。學位的事再另外想辦法好了。」

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劉鑫連忙定定神,笑道:「沒那麼複雜。蕭森和小雪完全可以分開處理。但我確實沒時間沒精力討好小女孩。當妹妹倒還好辦,當情人么……呵呵……」

甄琰頓了頓,陪笑道:「那好吧。我的事就麻煩你了。」

「你放心。我這兩天決定之後會先通知你一聲。即使不搞倒蕭森,我也會想別的辦法幫你保住學位的。」

「謝謝師兄。真的!」

「難道以前都是假的?」

「以前也真。不過從沒這麼真過。嘻嘻……」

「你不錯。總算我沒看走眼。呵呵……」

放下電話,劉鑫卻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是不是只有搞倒蕭森一條路了呢?這個問題他已經想了一夜,卻還是沒能想出多少頭緒。小雪和凌塵總要不時跳進來攪擾,讓他無法專註於問題的關鍵。也許,只有先徹底擺脫了她們,自己才能全心全意無怨無悔地下手復仇。劉鑫一邊想,一邊又抬頭看看窗外飄搖的世界,轉身拿了鑰匙,走出房門。

跟陳琳簡單交代了一句,劉鑫下樓開車,衝進驚濤駭浪般的風雨之中。

轉上北環大道,一向沉穩的越野路虎竟也微微有些顫抖。

劉鑫放慢車速,卻還是覺得不夠過癮,乾脆就將車窗開出寸寬的一條縫,聽憑呼嘯的風夾着雨點從頭上耳邊眼前腦後一條條穿過,心裏暗暗希望着它們能吹散帶走所有那些細枝末節,讓思緒變得更純粹,更有條理。

山一點點向後蠕動。樹一片片滑下路肩。力量十足的雨點,把虛空甩成了一個個螺旋。

見識過凌塵的凄楚和蕭雪的深情之後,劉鑫幾乎已經放棄了向蕭森復仇的打算。何況蕭森起初的要求並不算過分,一個職位,一點小錢,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裏。他甚至還曾打算通過驅離羅漢來滿足凌塵分隔他們的願望。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蕭森和羅漢不僅一拍即合狼狽為奸,獅子張口般提出許多瘋狂的要求,而且還在作踐甄琰之外,又想強姦徐暉。他怎麼可能繼續忍受這樣變本加厲肆無忌憚的蕭森?他還沒成他的岳父呢!

他必須失去一切經濟來源,必須失去一切家庭溫暖,必須失去一切威權,必須失去一切尊嚴,所有這些,都對他無益,對別人更無益,甚至有害。

也許,這就是命運。劉鑫盡量條分縷析地拆散問題。命運也曾給過蕭森機會,但他既然放棄了,就不再有任何東西阻止得了自己的復仇。凌塵阻止不了,小雪也阻止不了。能夠成功瞞住她們當然好,如若不能,自己也可以設法用間接的方式來照顧她們未來的生活。也許,離開了蕭森,她們反而更容易得到快樂。

放下吧,放下吧。她們並沒有好到值得自己如此留戀的程度。劉鑫反覆對自己強調著,忽然竟有些含混,不知道自己留戀的到底是哪一個。哪一個還不都一樣?選擇就必然意味着放棄。反正都要放棄,倒還是不做選擇的好。

出了北環,劉鑫猶豫了一下,將車開上深南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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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絲不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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