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漫無目的的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下班后的莫雨娃，頭一回不想馬上回家。

回家又能做什麼呢？獨自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房子，沒有一個會蜷縮在她懷裏的溫暖身軀，沒有一雙會深情凝望着她的美麗眼瞳……沒有，就她一個人，什麼都沒有！

不知幾米一個人在外頭過得好嗎？

停佇在一家寵物店前，因為她瞧見裏頭拴著一隻黑黃色德國狼犬，那神態、那氣勢，隱約讓她想起某人……

雖然她明知道幾米不是狗，是匹狼。

「德國狼犬看起來很美對吧？一副英姿颯颯的模樣。」

莫雨娃的駐足引來寵物店老闆的注意，懸著一抹溫和的笑，臉上戴着一副銀框眼鏡的年輕老闆，來到莫雨娃旁邊小聲的說道。

「嗯……」

莫雨娃轉頭給了他一抹淡淡的笑，白晰嬌嫩的臉龐配上她楚楚可憐的微笑，瞬間讓老闆眩惑了眼。

「我之前……也擁有過一隻長得很像的……狼……犬。」

「是喔！」老闆有些驚異的打量莫雨娃瘦削的身軀，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狼犬的運動量很大呢！你一個人養它，不會覺得太吃力了嗎？」

「不會……『他』是只很善解人意的狗……」莫雨娃搖搖頭，目光依舊定在那長得和幾米極為神似的狼犬身上。

「那……它現在呢？」

「你說誰？」

「你說的邢只狼犬呀！」

「他……」突然想起幾米留下的那句「Bye」，莫雨娃的淚差一點又控制不住的落下，許久許久，才聽她小小聲的回答，「……離開我了！」

哎呀！狗狗死掉了呀！

瞧見莫雨娃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寵物店老闆便直覺的以為是狗狗過世，所以女孩才會如此傷心。

「唉！養寵物就是這個樣子呀！它來，帶給我們無數的歡樂與幸福，可是當它一走，我們就會覺得生活頓失重心，就跟你現在的心情一樣，我有很多客人也都是這樣子……」

「是喔……」莫雨娃轉頭望向老闆，「那……他們都是怎麼度過這一段時間的？」

「不是這一輩子不再養寵物，就是另外找一隻跟他們投緣的，繼續另一段緣分。其實，我是比較建議後者，畢竟生老病死，每一個人都得經歷……」

是嗎？

「你要不要再嘗試一次，買一隻德國狼犬回家再續前緣？」

再續前緣？

彷彿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言論一般，莫雨娃拉回停留在狼犬身上的目光，詫異的望着仍在微笑的老闆

要她還忘幾米，再去愛上別的……無論是人，還是狗，她……

辦不到！

莫雨娃拚命搖頭、拚命朝後退去，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害得寵物店老闆以為他說錯什麼，要開口將美人留住，卻發現她一個轉身就跑了。

「啊！」痴痴望着美人纖弱的背影，寵物店老闆心中不禁浮現些許悵然……

不行！她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人取代幾米的地位，或讓幾米用什麼方法遺忘她！

莫雨娃拚了命在街上奔跑，天色已黑，她的雙腳像是有意識般的直接沖往之前曾跟幾米來過一次的小旅館。

說不定幾米離開她之後，又回到這裏來了。

「老闆娘，請問，」莫雨娃雙手搭在半人高的櫃抬上，氣喘吁吁的問著，「有沒有一個中文很好的外國人……就是上回跟我一起辦退房的那個人，他這幾天有沒有再回來這裏？」

眼睛一直注視着電視螢光幕的中年女人，分神看了莫雨娃一眼，側頭想了一會後，才對她搖頭說沒有。

沒有！

莫雨娃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趴在櫃抬上。

幾米沒有回來，他真的打定主意要離開她，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我記得你說的那個帥哥啦！他不是跟你一塊回去了嗎？怎麼還會回來我這邊……喔！妳跟他吵架了是吧？」

顧不得老闆娘好奇的問話，莫雨娃低聲說了句謝謝后，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一臉茫然的走出小旅館。

渾身無力的跌坐在旅館前的台階上，莫雨娃瞪着天上斜勾著的月亮，突然覺得一陣鼻酸。

幾米呀幾米，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喲喲喲！有個小姐在哭呢！」

幾個穿着花襯衫，黑色寬褲的小混混，興味盎然的瞧著嬌弱可欺的莫雨娃。

莫雨娃瞠著一雙紅腫的水眸，驚懼的望着突然圍住她的一群小混混。

他們想做什麼？

「小姐長得好漂亮呢！」一名長得較斯文白凈的小混混突然蹲下，眼神詭異的瞧着她。「有什麼好哭的？走走走！我們兄弟幾個剛好想去遛遛，我看你就跟我們一道去，在我們兄弟的陪伴下，包準讓你爽到不行！」

當說到「爽」字時，小混混們突然不約而同的竊笑出聲。

瞧他們互相交換的目光，莫雨娃再天真也已嗅出不對勁。

她驚慌的看着他們，試圖找些什麼話婉拒他們的「好意」。

「謝謝你們，但我想我該回去了。」說完話，莫雨娃隨即想要起身離開，可是屁股才剛離開石階，就被那個斯文白凈的小混混伸手推回去。

「小姐好象瞧不起我們呢！」

莫雨娃搖頭，從來沒遇過這種事情的她，壓根不知該怎麼處理好。

仁慈的觀世音菩薩，萬能的上帝啊！這個時候誰來救救她吧！

「我沒有……看不起你們……我只是……不習慣……」

「第一次當然不習慣！」小混混露出賊賊的獰笑。「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跟我們出去玩個幾趟，就不會說什麼不習慣的話了。」

「但我真的……不想……」

「不想？！你的意思是，我說了這麼多之後，你還是想要拒絕？」瞪着莫雨娃驚懼的眼，小混混突然朗聲大笑。

「我們這群人向來最討厭有人瞧不起我們了。」他伸手拍拍夥伴們的肩，其它小混混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最好，你就乖乖的跟我們兄弟去散散心，舒坦一下，不然的話……」小混混伸手，不由分說的就想拉起莫雨娃。

「抱歉！我真的不要……」她拚命的想要抽回被抓住的手。「不要！」

莫雨娃的抵死反抗引發了小混混的怒氣，他眉頭一皺，手一揚，反手就狠狠摑了她一個耳光。

莫雨娃吃痛的尖呼一聲，狼狽的往石階上一撲。

「好好跟你用講的你不聽，一定要人動粗。」

小混混示意要同伴們拉起摔倒在地的莫雨娃，可就在那些小混混的手伸向莫雨娃的同時，一道黑影倏地撲向眾人。

「喝！」那群小混混吃驚的叫道。

一隻龐然大狗，正齜牙咧嘴的護在莫雨娃面前。

「幾……幾米！」驚魂未定的莫雨娃一見來「狗」，安心的眼淚霎時從她眼裏落下。

小混混們見了擋在莫雨娃前面的不過是只狗，不由得放鬆了戒心。

「喲喲喲！只聽過英雄救美，今天怎麼着？竟然還可以看到狗熊救美呀！」望着大狗一副戒慎的樣子護在美人面前，雖然有些詫異，但小混混們仍不禁佯裝瞧不起的訕笑着。

幾米冷靜的睇著那些小混混，警戒的等待他們的攻擊。

「阿強上呀！難不成你還怕一隻臭狗？」

為首的小混混禁不住同伴們的鼓噪，轉頭看了同伴一眼，壯膽似的吸了口氣，避過護在莫雨娃面前的大狗，想趁其不備伸手拉起跌坐在石階上的莫雨娃，只是他手才剛綽出，幾米便張口撲向他的手腕，力量大得讓他尖聲叫痛。

「好痛痛痛……」殷紅的鮮血滴滴從他手腕上流下來。

在場所有人全被幾米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救……救命哪……」

小混混拚了命防想抽面被咬住的手，可他越動，幾米卻越加重嘴上的力道。

「幾米！不要這樣！」

心性良善的莫雨娃不忍見人受傷，急忙伸手抱住幾米，軟聲的請求他高抬貴手。

「對對對！請它原諒我們，我們保證下次絕對不敢……不不不，是絕對沒有下回了。」

小混混早就顧不得顏面跪地求饒，只想從「狗口」中求生。

璀璨的黃水晶眼瞳冷冷睇了痛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小混混，好一會才見他終於甘願放開那人的手，退到莫雨娃身邊，戒慎的看着那群小混混，唯恐還會有人不死心想報復。

只是他多慮了，早已被嚇傻的小混混們，一見老大獲得自由，立刻上前伏着他前去就醫，再也無暇顧及什麼報不報復。

「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怕幾米再度離開的莫雨娃，連忙仲手抱住他厚實的肩膀。

幾米只是靜靜的站立着，動也不動的身軀彷彿被凍住似的，任由莫雨娃抱着。

直到幾聲哽咽的啜泣傳進他耳里，幾米文風不動的表情才稍有變化。

他轉頭回望着將頭埋在它頸脖間的莫雨娃，璀璨的黃水晶眼瞳里有着辨識不清的挫折與壓力。

他承認，他當初之所以會介入莫雨娃的生活，只是抱着好奇心，想要一窺一個如此笨拙的女人，究竟是如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當他發現越和她相處，他越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甜蜜可人吸引，變得越來越離不開她，越來越想碰觸她時，他才驚覺大事不妙。

他會毅然決然離開，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為莫雨娃的拒絕，而是他突然發覺自己對她有着一股莫名的渴望。

本來兩人分開之後，她和他的世界便能重新回到原來的道路上，從此不相干，但離開她之後，幾米頭一次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相、思、難、耐……

對！沒錯！他想她！非常非常的想，想到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雖然一再責備這樣的自己太痴傻，腦子卻仍舊不由自主的把和她共度的時光，一再拿出來反覆思量、回味……

他承認，他想她想到心都痛了！

幾米一直沒反應，莫雨娃抬起埋在他頸上的小臉，深深切切的回視着他。

那交纏的目光，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和她，一切事物再也不重要了一般。

久久，莫雨娃才輕輕的吐露心聲，「跟我一起回家……好嗎？」

這一瞬間，恍若聽見彼此原本已停止不動的時間巨輪突然「喀啦」一聲，緩緩運作。

兩人都知道，這一回是真的一輩子糾纏不清了。

當夜，化為人形的幾米重新回到莫雨娃的住所，躺在莫雨娃幫他留的床位上，一切的一切、似乎就和他離開前一樣，只是橫躺在雙人床上的兩人，有着不同的心思。

幾米睡著了嗎？

躺在雙人床的左側，莫雨娃睜開眼睛偷偷瞧著幾米的側臉，見他呼吸起伏平穩，她才大著膽子坐起身，藉著桌邊的一盞小夜燈凝望幾米如雕像般完美的側臉。

從不知道，單就躺在他身邊，感覺着他的呼吸，嗅聞着他散發的氣息，就能讓她得到如此的滿足。

回頭望着映照在牆壁上的黑影，莫雨娃用手的影子輕輕的觸碰着他的影子，從滑亮的金髮、肩膀、背脊……一路游栘至他平放在臀側的暖熱大掌……

她還記得，他的手碰觸到她身體的感覺，深深深深的記得。

無語的凝視着幾米偉岸的身影，一股感動充滿她的心房，熱淚禁不住盈滿她眼眶。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再也觸碰不到他暖熱的身子了……

莫雨娃傻氣的拭去眼角滾落的珠淚，忽然聽到一聲輕嘆，她狐疑的抬起頭，恰巧望進幾米溢滿心疼與無奈的璀璨瞳眸。

驚覺到頰上殘留的淚，莫雨娃倉皇的抬手抹去。

「你……醒著？」

「嗯……」幾米低沉悅耳的溫柔嗓音，緩緩回蕩在四、五坪大的卧房中。「為什麼哭了？」

他伸出手輕輕撥開莫雨娃遮住自己臉頰的手，然後捧起她的臉，就著昏黃的夜燈，仔細探查她的臉。

莫雨娃輕搖頭，突然間不知該怎麼跟幾米訴說她內心的想法與感動。

遲疑了一會才道：「我覺得好象在作夢，你的停留跟離開，都虛幻縹緲得不太真實……」

「怎麼會這麼認為？」

「因為我好怕，好怕一睡着，你就會像上回一樣不見蹤影。」

「傻瓜！」聽着莫雨娃近乎嬌嗔的呢喃，幾米的心彷彿被人揪住似的，微微感到疼痛。

無法自抑的，他伸長手臂緊緊摟住老早就想擁在懷中的溫暖身體。

「知道嗎？本來我是打算這輩子絕不再走入你的世界的……」幾米一邊低語，一邊伸出大掌，輕柔的撫著莫雨娃烏亮的長發。「最多最多，只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靜靜守護着你，但一看到你的眼淚，居然讓我儲備已久的決心崩裂……」

「我不懂，」她偎在幾米懷中輕輕搖頭。「為什麼你要作這樣的決定？」

「因為我是只狼，因為我有永恆不死的生命，因為我們不同族類，所以即使生活在一起，也註定無法得到幸福。」

幾米低頭凝望着莫雨娃水燦的美眸，沉重的向她傾吐這個事實。

出乎幾米意料的，聽見他的警告，莫雨娃非但沒有怕得馬上離開他的懷抱，反而還伸手將他摟得更緊。

「我不在乎……不！應該這麼說才對……」莫雨娃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口說道：「我以為我很在乎你剛剛說的事，可是當你突然離開后，我才幡然醒悟，相較起永遠見不到你，那些族類不同、生命長短的問題，根本不足掛齒。」

「你……都已經考慮好了？」

「嗯！」莫雨娃認真的點點頭。「或許我沒辦法陪你到歲月的盡頭，但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陪伴在你左右！」

「你真的確定嗎？只要你點頭，我就會當真。」

在確認莫雨娃心意的同時，幾米只感覺呼吸困難，快要喘不過氣。

莫雨娃緩慢的、慎重的點了點頭，浮現在她臉上的笑靨是如此美麗溫柔。

「百分之百確定。」

她說的這句「確定」，是他有生命以來，所聽過最感動他的話。

情不自禁的，幾米將莫雨娃緊緊擁在懷中，似乎想將她揉進身體里。

在他二百零一歲這年，遇上了一個有溫暖笑容的女孩，他生命中的春天，在這一刻終於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