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蔣回來了

一 老蔣回來了

沈小軍回京后不久,就被分配到四機部下屬的一家大型國營半導體器件廠工作。

工作后沒多長時間,沈小軍就對他的這份工作沒了興趣。

學院在西郊,工廠在東郊。每天天不亮就得騎着自行車從西郊到東郊穿越北京城去上班,不說酷暑嚴寒,日晒雨淋,光天天在路上用的時間就得差不多三個小時。這份辛苦哪裏是小軍能受得了的。再說自由散漫慣了的小軍對工廠的准軍事化管理也很不適應。

周六的晚上,沈靜如想問問小軍的工作怎麼樣。小軍沒好氣地說:「您跟老李說說,給我換個工作成不成,累不說,車間太死,我那個師傅成天跟看賊似的死盯住我。」「哪個老李?」小軍翻翻白眼說:「還有哪個,李平凡啊。」沈靜如一聽生了氣,喝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老李也是你叫的?」「早知道讓我上那個破廠子,那我還不如回幹校去呢,自由自在沒人管,我媽一月給我的零花錢比在那廠辛辛苦苦掙的還多。」

沈靜如心裏生氣,可是臉上沒表露出來。他給小軍耐心講了漁夫和金魚的故事。講到最後他語重心長地告訴兒子:「漁夫的老婆太貪婪,什麼都想要,最後什麼都沒得到,這是為什麼?」沒有聽到回答的沈靜如仔細一看兒子,才現他早就靠在沙上睡著了。

這一天小軍下班,騎車到了廠門口,突然看見前面有個騎車的人的背影很像老蔣。他悄悄追了上去,到跟前才現,真的是老蔣。

老蔣也看見了小軍,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你怎麼在這?」小軍問老蔣。「我在這個廠上班。」「你什麼時候復原的?沒聽說啊。」「去年,去年年底復原回的北京。」「是嘛,我還一點都不知道。你小子怎麼整的。那次碰見你媽,愣說你死了,好嘛,你媽跟我那哭半天。害得我那幾天光顧著悲哀了,連飯都吃不下去,結果沒過幾天碰見你舅了,又說你沒死。你怎麼回事啊,死去活來的鬧着玩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沒什麼,誤會,一點誤會。」

小軍聽了老蔣的回答點點頭。他不知道老蔣是怎麼到這個廠的,他回來以後聽說他的工作分配是張白冰親自過問的。想來老蔣他爸也是託了比較硬棒的關係,才能分到這來工作。

兩個人一起騎車到藍靛廠。路過酒館時小軍提議:「一起喝一杯?」「行啊。」老蔣答應的挺爽快。

幾年沒見,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卻好像怎麼也親熱不起來,酒喝的有些冷。

「這幾年在部隊上混的怎麼樣?」「不怎麼樣。立過一個三等功,剛解決了組織問題,又和我們分隊長打了一架,背了個處分,功過相抵,等於原地踏步。」「你呢?你沒當兵?」小軍把受傷沒當成兵的事大概說了。

小軍給老蔣倒酒,問他:「找女朋友了嗎?」「找什麼找啊。我們是總參測繪大隊的,成年累月在昆崙山、青藏高原還有甘肅臨夏山溝里貓著,別說女的了,看見母氂牛都稀罕。老藏那女的打生下來就沒洗過澡,臉黑的跟鍋底一樣,就這我們這些當兵的看着都特親。而且那幫女的特喜歡解放軍。見着金珠瑪米就往家裏拉。我們有個連長就是每晚跟一個藏民睡一覺,駐地方圓幾十里的女藏民都讓他睡遍了。那些老藏讓睡了還特高興,第二天滿世界嚷嚷去。後來有個小子叫連長整過,報復連長,就報告上去了。」「結果呢?」「那還有好?給斃了唄。」

老蔣入伍后當了一名「一根標尺半袋糧,天當棉被地當床」的測繪兵。新兵三個月後去了昆崙山。那一次在山上野外作業實際只有三個半個月,老蔣活活掉了2o斤肉

昆崙山缺氧,稍微一動,就會出現嚴重嗜睡,體能極度睏乏的透支狀態。老蔣回憶起那段日子,總有些暈暈乎乎的感覺。測繪總隊的生活供養算是很好的,但即使是這樣,還是受不了。剛去時頓頓罐頭,白面饅頭,農村兵看着那些罐頭牛肉、罐頭花生米眼都直了,稀罕的不得了,就是老蔣這個北京去的城市兵也覺得這兵當的值。可沒有兩天就知道了,頓頓沒有蔬菜光吃罐頭,時間一長,不管是誰見了那些罐頭都犯嘔。海拔52oo米以上的地方,給養供應非常困難,從山下運來的蔬菜,不等到這就都爛完了。水燒開就7o度,高壓鍋作出來的飯別提有多難吃。有個胡楊葉子嚼吧都香得很。有一次大雪封山長達近4o天,部隊陷入困境。後來連馱運測繪儀器給養的毛驢、駱駝都餓死了。最後靠的是空軍緊急營救,空投糧食才得救。就是在那次,在執行任務中老蔣的四個戰友犧牲了。老蔣僥倖脫險活了下來,並立了三等功,火線光榮入了黨。

老蔣到部隊以後,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他的家庭出身。和所有的戰士一樣咬牙堅持不聲不響完成艱苦的工作。在那個條件極端艱苦的地方,任何人的起點都是一樣。只要你到了這兒,沒有退路,只有前進。在這個地方擺幹部子弟的臭架子,沒有一點用處。這地方較量的不是人的後台的實力,比較的是人和老天爺、惡劣自然環境鬥爭的實力。你能生存下來,完成任務,你就是強者。

從山下運往任務點的信件有時要半年的時間才能到,所以每次收到家裏的來信,基本上都過去了小半年的時間了,看着家信,恍如隔世。

老蔣喜歡看舅舅董寬的來信,不光是因為山上的精神生活實在貧乏,還因為董寬的信好看。老蔣和比他大十幾歲的舅舅幾乎沒有任何隔閡,更像是哥們好朋友。

董寬給老蔣的信中提到英子曾去他家的情況。猛地一看英子的名字,老蔣的大腦缺氧,一時沒有反映過來是誰,拿着信紙了一會兒呆,才記起英子和圍繞英子生的一切。董寬說他很遺憾沒有見到英子,沒問清那孩子到底有什麼事。信中最後寫道:「不過據我的分析,英子是冒着一定的風險來家裏找你的。可能她要走了,想與你作別,就不顧一切來找你。結果不巧碰上了你媽。」老蔣就喜歡舅舅這樣,什麼事情交到他手裏,一個分析,三下五除二,來龍去脈搞得明明白白。

老蔣也想不通英子為什麼去他家。他想起和小軍的爭鬥。當兵一年多來,對過去一些看得很重的事情全都看輕了,也看透了,甚至覺得那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唯獨對小軍對英子的所作所為不能讓他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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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部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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