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雖然嚷着不准她走,但是看着她一天天虛弱下去,原本就嬌小的身子,益發清瘦;捨不得看她哭、捨不得看她難過,騰格爾只能選擇放手。只不過,他暗自定下了三年的期限,他最多只能忍受這麼長的時間了。

見到滿頭華髮的老大夫放下薛鈴香軟綿綿的手腕,候在一旁的騰格爾已經趨前詢問:「怎麼樣?她到底怎麼了?」

五天了,自從那天在雨中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后,她就不曾再睜開眼睛,只是一徑的沉睡。

姣美的臉蛋失去了記憶中的紅潤,脆弱得有如透明瓷器般;微淺的呼吸每每讓他恐懼下一刻就會失去她,總要一再的探試她的鼻息才能安心。

該死,只是受了風寒而已,不是嗎?她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抬頭看了眼騰格爾的焦急模樣,大夫依舊不改其性子,慢條斯里地道:「她的腳有些割傷以及一處較嚴重的穿刺傷口,因為雨水浸泡而有發炎的現象;另外,還有風寒。」

自從五天前那一夜被緊急找到這兒來后,這小夥子每天都問他一樣的問題;瞧他現在狼狽的模樣,壓根兒不輸床上那位姑娘。老被人家叫「怪老頭」的大夫,實在忍不住地想逗逗他。

這小倆口肯定是吵嘴了,英俊的小夥子才會這麼着急!低下頭,大夫暗笑了幾聲,收拾著自己帶來的工具,不再搭理他。

憐惜地握住薛鈴香略顯冰冷的小手,騰格爾溫柔地摩擦着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溫暖;但是,臉上的表情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耐煩地瞪着故作忙碌的老人,騰格爾的臉部肌肉忍不住抽搐著。

受傷、風寒,這不是廢話嗎?五天來,他天天都聽到一樣的回答,問題是,鈴兒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這臭安達不曉得上哪兒找來這怪裏怪氣的大夫,像個老頑童似的,若讓人猜不着他的笑容背後,到底蘊藏着什麼意義?

真是的,安達還自詡軍師咧,根本一點兒都不牢靠!

彷彿知道騰格爾正在暗暗埋怨自己似的,安達高大的身子退了退,往屋角的陰暗處藏去。

「鈴兒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過度的焦急,以及連日來的疲憊,終於讓騰格爾忘了該有的禮貌,粗魯地沉聲問道。他發誓,再聽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定馬上轟人!

瞧他眼底藏不住的火焰,大夫一笑,依舊慢吞吞地道:「小夥子,千萬不要太急躁,否則容易壞事的;天底下,每一件事情自有他的道理,時候到了,小姑娘自然就會醒啦!」

「你——」

大掌猛地一個用力,睡夢中的人兒馬上發出不舒服的嚶嚀聲;騰格爾原本欲要爆發的脾氣,奇異地轉為萬縷柔情,不舍地安撫著受驚的人兒,生怕再度傷害到她。

看着這一幕,不但隱身暗處的安達滿臉不敢相信,頑童似的大夫也嘖嘖稱奇。

「看吧,才跟你說的。」大夫好玩的嘀咕兩句,看騰格爾並沒有再因為他的挑釁發怒,這才放棄繼續逗人的樂趣。「算了、算了,不玩了。」

把墨水都還沒幹的處方簽塞進騰格爾手裏,笑嘻嘻地說:「這小姑娘只是太累了,讓她好好睡一覺比吃靈芝仙丹都還要有效呢!」

「可是……」狐疑地看他一眼,騰格爾仍然眉頭緊蹙地問:「她已經睡了五天,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怎麼會好?」

「哎呀,不是叫你要喂她吃點熬煮稀爛的米粥嗎?難不成你都沒照我的話去做?」

「當然有。」而且,每次以口哺喂米粥后,他都得衝上半天冷水,才能冷卻佔有她的熾熱慾望。

「那就對啦,這小姑娘長期營養不良,加上睡眠不足、勞動過多,導致體虛身冷;趁這個機會讓她好好休息,免得睜開眼后又要胡思亂想,傷神又傷身!」

大夫邊說邊看着騰格爾,賊賊的一笑;只不過,騰格爾壓根兒沒聽見他後來說了些什麼,整副精神都只在意他前頭說的話。

營養不良?睡眠不足?勞動過多?

天哪,他的鈴兒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呀?

心緊緊地揪疼著,騰格爾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床上的人兒,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剋制住想伸手將她擁進懷裏的慾望。

見狀,安達善體人意的半哄半騙,把還想留下來看戲的大夫請出房間,並細心的掩上房門,將小小的空間留給他們。

「鈴兒。」

騰格爾從沒想到再見面時,她竟會變得如此虛弱,心疼及後悔不斷地在他心裏衝擊著。早知道,他會偷偷派人跟着她;早知道,他會多給她一些銀兩;早知道,他根本不會放她走!

痴痴傻傻地看着她,騰格爾彷彿石像般,一動也不動。

***

再次睜開眼睛,睡了長長一覺的薛鈴香,除了久卧的身子有些無力以外,倒沒有什麼病痛的感覺。她疑惑地看着陌生的房間,有些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瞧這屋內的陳設,不是貧苦的他們住得起的,除非是……

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薛鈴香猛一轉頭,乍見騰格爾放大的俊臉,她心裏一驚,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就想起身;無奈,軟綿綿的身子不聽使喚,她輕叫一聲,暈眩地倒向騰格爾。

「鈴兒,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將她抱了滿懷,騰格爾又驚又喜地急問。

「你……」聽到他沙啞的嗓音,窩在他懷中的薛鈴香才猛然發覺,他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略微凹陷的兩頰及新冒出來的鬍渣,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她忍不住抬手輕撫他的臉。「你瘦了。」

聞言,騰格爾的眼眶迅速濡濕了。他用力抱緊懷中纖弱的身子,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你這可惡的小東西,你怎麼忍心離開那麼久,都不給我消息?你怎麼忍心讓自己吃那麼多苦?你不知道我會擔心、會難過嗎?」光想到她瞞着他的「秘密」,騰格爾就一陣心痛。他實在不能想像,這麼瘦弱的她是如何承受這一切?

吸了吸鼻子,薛鈴香強迫自己推開他。三年前她沒有勇氣,也沒有把握能和他永遠在一起;而經過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加上奕兒……

猛地想起在家中等待的稚兒,薛鈴香慌張地扶著床柱起身,閉了閉眼,等待身上的暈眩過去。

糟糕,奕兒自個兒在家一定嚇壞了吧?她得快點回去才行。

「鈴兒,你要做什麼?」看她搖搖晃晃的模樣,騰格爾慌忙抱住她。

「我要回去了。」奇怪,她怎麼覺得地板一直在動?

「你——」怎麼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她還是說着一樣的話?騰格爾苦笑了一下,有些悲哀地放開手。

對他的輕易妥協,薛鈴香顯然有些不能適應,她愣了一會兒,才尷尬的垂下頭,支支吾吾地道:「再、再見。」

騰格爾沒有多說話,只是看着她走出去。

如果她以為這一次他也會這麼容易就放手,恐怕要失望了。

果不其然,一走出房間看到眼前的景象,薛鈴香就明白為什麼騰格爾這一次這麼好說話了。他竟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帶上船了!

轉身衝進房裏,薛鈴香還來不及開口,突來的一陣大浪,又讓她安安穩穩地回到騰格爾懷裏。

「你怎能這麼做?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她還以為經過三年的時間,他會有所不同;想不到,他還是一樣的霸道。「求求你,讓船轉向。」

奕兒一個人在家,他會怕的;沒人幫他張羅吃穿,小小的他活不下去的。

思及她的小心肝兒,薛鈴香都快急瘋了,偏偏騰格爾還有興緻,慢條斯理地把她抱回床上。

「你——」

用食指抵住她微張的菱唇,騰格爾緩緩地扯開一抹微笑,輕慢的說道:「讓你離開是不可能的事,趁著回西島的時間,我想有些事我們必須溝通、溝通。」

聞言,薛鈴香心一凜,疑惑的看着他。

他知道了嗎?不行,她要否認到底,奕兒是她的命,她絕不讓他把奕兒帶走。

「不要,放我下船,我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聞言,騰格爾不由得擰起眉。

該死,她居然認為他們之間的一切全是錯誤!

他忍不住瞪她。「要下船可以,不過,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這一下船就再也見不到你挂念的人了。」他並不想威脅她,但說也奇怪,在她的面前,他似乎老是容易被激怒。

「誰……誰?」薛鈴香只覺得頭皮發麻。

「你說呢?」

***

斜倚在船桅上,略帶鹹味的海風將薛鈴香的長發吹得紛亂。

不可否認的,在騰格爾的羽翼下,生活突然變得容易許多。但是,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愈是靠近西島,她的心情就益加沉重;逃避了三年,一切又要重新來過,教她怎能不惶恐?那些惡毒的批評還深深刻在腦海里呢!

伸手將髮絲塞到耳後,她愣愣地看着船行過的水痕。

「娘!」

一聲童稚的呼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薛鈴香迅速調整了一下心情,甫轉身,便教一個撲上來的小身子撞退了好幾步;幸好,另一道身影疾如閃電般至她背後牢牢抓住他們,才不至於翻過船桅,掉進海里。

薛鈴香驚魂未定的抱着奕兒,還未開口,騰格爾便一臉嚴肅的訓道:

「奕兒,以後不可以再這麼做了!」

「為什麼?」他一向都是這麼抱娘的啊!

「你已經長大了,娘會被你撞倒的。」還好他動作夠快,要不,他好不容易尋回的妻小就要掉進海里了。光想像那個畫面,他便冒出一身冷汗,臉不自覺地板了起來。

見奕兒被騰格爾少見的嚴肅嚇到,薛鈴香不忍的親親地,溫柔地問:「奕兒這麼急着找娘做什麼?」

一被提醒,奕兒便嚷了起來:「娘,你躲在這裏做什麼!剛剛爹爹抱我飛高高,好好玩喲,你讓爹爹也抱你玩!」

沒有心機的童言童語讓薛鈴香有些困窘,低頭看見依舊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她沒來由的漲紅了臉。

「來,我抱。」小小的奕兒對她來說,還是頗有分量的。

騰格爾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輕鬆地將他扛上肩頭,又惹來一陣尖叫。

「哇,好高呀,爹,飛高高、飛高高!」

依言將他拋高又接住,玩了好幾回后,騰格爾才將興奮過頭、笑得直喘氣的小傢伙,重新攬回懷裏,回頭看着她。

「在想什麼?」

薛鈴香搖搖頭,自然地從懷裏掏出一條飄着淡淡香氣的手絹兒,幫奕兒拭汗。

「爹爹也要。」娘幫他擦得好舒服,所以,他最喜歡的爹爹也要舒服一下。

薛鈴香愣了一下,一雙小手已經等不及地自動握住她,舉高幫騰格爾擦去鬢邊的薄汗。

這樣的動作太過親密,薛鈴香不自在地看着他,結巴地說:「奕、奕兒最近頑皮許多,沒給你添麻煩吧?」

聽見她生疏的問話,騰格爾深幽的眸子迅速閃過一絲微怒。

「他是我的孩子!」

瞧那靠在一起的大小兩顆頭顱,薛鈴香不得不承認,騰格爾真的做得很好;起碼這些日子來,奕兒開朗許多,偶爾也會耍些小淘氣,惹得船上的伯伯叔叔對他又愛又恨。想起以前兩人相依為命時,他那副懂事的小大人模樣,她心裏便忍不住泛酸。

「爹,我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玩喲!」靠在他懷裏的小臉撒嬌地蹭了蹭,意猶未盡的咕噥。

拍撫著奕兒的背,小小一個動作,看得薛鈴香百感交極。

當年決定生下奕兒時,她就告訴自己,就算奕兒沒有爹爹,她也會讓他幸福快樂的長大;縮衣節食只為了幫他買個玩意兒、縫件新衣裳。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了,但是這幾日下來,她才知道,只有她一個人終究是不夠的;因為,纖細的她,就負荷不了讓奕兒玩飛高高的遊戲。她的自以為是自私的剝奪了他們父子倆的相處呀。

瞧他們倆相親相愛的模樣,薛鈴香忍不住道歉:「對不起。」

「嗯?」騰格爾不解的揚揚眉。

「我……」即使心中已經認同他的存在,但是要說出口,卻是一件困難的事。

她愛他,想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心情從來沒有改變過;同樣的,傷害她的閑言閑語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堅強如她,都會因為這些話而受傷,更何況小小的奕兒?她一不想他受任何的委屈呀!

騰格爾定定地看着她,在他澄澈的目光下,薛鈴香的心思幾乎無所遁形;許久,他的唇輕輕地落在她額上。

許久不見,她還是一樣善良,他的心八成就是讓她的純真給緊緊捉住的。

「你把奕兒教得很好,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麼好的兒子。」

這個吻一點兒都不激情,也不熱烈,卻教她感動得鼻子發酸。

她抬起頭,自相逢后,第一次這麼仔細看他;兩人眼神交會,痴纏濃烈的相思及情感在空中擦出火花。

「鈴兒。」

騰格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粗糙的指關節畫過她的臉,滑膩的觸感教他心神一震。他微微俯身,看着她紅艷欲滴的菱唇,在餘暉的映照下,益發嬌媚。嘟噥一聲,他緩緩的印上……

「啊,我也要親親!」休息夠了的奕兒一抬頭,看見親愛的爹娘靠在一起,以為是什麼有趣的把戲兒,便奮力將頭擠入兩人的懷抱。

騰格爾挫敗的低咒一聲,好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薛鈴香,把吻印在不解風情的小臉上。

「嘻!好、好癢喲,不要,爹爹,嘻……」

他像只蚯蚓般在騰格爾懷裏扭蹭著,不一會兒工夫,他便滿臉通紅;突然,正玩在興頭上的他大叫一聲,肥肥短短的小腿兒使力掙扎。

「小心!」見狀,薛鈴香忍不住輕叫,生怕他摔下來。

「爹爹,放我下來!」

「怎麼了?」

「我要去找安達叔叔。」

「找他做什麼?」騰格爾不解的揚高眉。

「找他……」奕兒單純地看着爹娘,一派天真的說:「哎呀,我也不知道。不過,安達叔叔特別交代我,只要看到爹娘靠在一起,就要趕緊告訴他;否則,就沒有小妹妹了,奕兒想要當哥哥。」

趁著騰格爾不注意,他一溜煙地跳下來,一下子就跑掉,「爹,我要小妹妹,不是小弟弟喲!」

「這小子!」

原本尷尬的氣氛在奕兒跑開后,更是升到了極點,薛鈴香東看西看,就是不敢看騰格爾。

「我、我去看看奕兒,要他不要麻煩人。」她低下頭咕噥著,也不管他有沒有聽見,腳一轉,就要逃開;孰知,才一跨步,就教他用力一拉,結結實實地跌靠在他的胸膛上。

「啊!你、你做什麼?」

「鈴兒,別怕我,我不會強迫你的。」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騰格爾努力剋制着慾望。「只怕奕兒要失望了。」

「你……」教他一番話逗得害羞,薛鈴香踮着腳尖,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瞧她這一副羞怯的模樣,「為了獎勵我的好風度,是不是該給我一些鼓勵?」

「嗯?」

「譬如說……一個吻!」

看着他不斷靠近的俊臉,她的身子彷彿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亂了、亂了,她怎麼忘了他的吻有讓人上癮的魔力?他這一吻,怎生了得呀?她下意識的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你……還有事嗎?」微細的聲音中有藏不住的顫抖。過去拋頭露面的生活,讓現在的她甚至比三年前還不如,她實在沒有勇氣說服自己接受他。

聽見她的問話,騰格爾眼神一斂,身子明顯的僵住了。「鈴兒……」他求饒似的低喚。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以為薛鈴香願意敞開心房,昨晚他們甚至還一起坐在船頭賞月呀!雖然大部分的時候,她只是靜靜的坐着;但是,她也沒有抗拒呀!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贏回她的心?

「我累了。」

「我扶你到甲板上坐一會兒。」

「不!」她躲開他的手,低着頭不肯看他。

他的溫柔體貼讓她害怕,害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換來的會是另一次心碎。

騰格爾緩緩垂下眼,盯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兩人之間存在着窒人的沉默。

她可真懂得傷他的心呀!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他,第一次付出其心就被如此糟蹋,是老天爺懲罰他的傲慢嗎?

「如果沒事,我想先回房了,爺。」陰鬱難懂的神色讓薛鈴香有些畏懼,不自覺地喊出從前對他的稱呼。

爺?原來,在她心中他始終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呀!熱切的付出,讓她的冷淡擊垮了,他無力的退了兩步,再次看向她那冷漠的眼神。

「你休息吧。」他轉身背着她,低沉的聲音中有着濃濃的無奈。「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有什麼需要就直接告訴安達吧!」

罷了,他最不想的就是傷害她;如果他的濃情熾愛會變成她的負擔,他寧可自己承受錐心的疼痛,只要確定她安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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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賊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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