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秋海棠有些惱怒地用手抵在西夷若葉的胸前。臭小子,再不放手,當心我讓你從今往後都不舉。指尖蓄力,秋海棠的纖纖食指慢慢移向西夷若葉的氣海。

「時候已經不早,還請若葉兄長將這位姑娘放下來,讓小王著人護送回去。父皇只怕已經等得急了。」正在此時,李崇德平緩的聲音將秋海棠的全部注意悉數引開。

嘴上沒說什麼,李崇德心裏對西夷若葉的舉動已有些不滿。挺身救人自是應該,但若一直懷抱女子不放,而且色慾薰心地上下其手就招人厭煩了。雖然民風開放,但男女終究授受不親,就算是救命恩公,這女子當街被男人懷抱,一定窘迫羞忿欲死。西夷若葉是新唐貴客,但如此不知自重還是不能置之不理,不論如何,這女子終歸是新唐子民。手指動一動,身邊的護衛立刻趨身而前。

「疾風,你送那位姑娘回家。」

「是。」名喚疾風的護衛躬身受命。

西夷若葉正待拒絕,懷裏的少女突然掙紮起來,少女看似柔弱,掙扎的氣力可着實不小,一時不備,懷中的少女跌落下來。

「啊!」

「啊!」

兩個人同時驚叫一聲。少女腳先着地,看似站立不穩,整個人向前撲去,正好跌向前方的李崇德。李崇德下意識地手一伸,將少女抱在懷裏。少女身材修長,與李崇德的身高相仿,這一跌,兩人的臉猝然湊在一起,一張放大了的臉強迫性地闖進李崇德的目光之中。相較起來,李崇德的驚呼聲大了數倍。

「謝謝殿下拖手相援,不然妾身就要跌到地上了。」手撫著胸口,秋海棠嬌滴滴地佯喘著,將李崇德驚惶訝異的表情盡收眼底--

「你……你……」手指着眼前的秋海棠,李崇德連連後退。

西夷若葉與其弟面面相覷,而一旁的疾風也呆愣在原地--一向不苟言笑,自律嚴謹的殿下為何如此失態,竟像見了鬼一般的表情?

「櫻……娘娘……」不對,以為見到櫻妃的李崇德腦子裏一片混亂,但只一會兒,李崇德幾恢復清明神智。眼前的少女雖然與櫻妃極其相似,但年紀不對,而神情氣質更是顯然與櫻妃差了許多。世間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少女帶着幾分狡黠的目光讓李崇德感到似曾相識,但想破了腦袋,也想不起在何時何處與此人見過。

「你是何人?」皺了皺眉頭,李崇德心頭湧起陣陣難耐的煩躁。

「真會演戲。」人群中似乎有人在低聲呢喃。

人群中一陣喧鬧,環佩叮噹,從擁擠的逸仙樓門口,擠出一位雍容美婦。婦人一身貴氣,一雙美目流光溢彩,笑意盈然,讓人油然而生親切之感。

「海棠,你怎麼總是這麼不小心呢!」婦人輕嘆了一聲,目光一轉,在場的人都覺得好像那婦人看着自己一般,心裏頭煦煦暖暖。沖着西夷若葉兄弟和李崇德分別一躬身,婦人走近前,牽起了少女的手。「小女海棠衝撞了三位殿下,實在是妾身的失責,」說着,轉身向西夷若葉道:「這位殿下風姿卓然,救了小女一命,妾身實在是感激不荊如果幾位殿下有空,請擇日前來離雲小築,妾身當備薄酒以謝君恩。如此,不敢再耽擱幾位的行程,妾身帶小女就此別過,期待幾位殿下大駕,讓妾身略致歉意,聊表敬謝之情。」

「等等!」李崇德叫住拉着秋海棠轉身欲去的婦人,「敢問這位夫人,小王以前似乎在哪裏見過夫人。」

「是嗎?」凌霄夫人轉了轉眼珠子,笑吟吟地答道:「殿下想必是弄錯了,妾身和小女三個月前才到京城,又怎麼會與殿下見過呢。」

「殿下,時候不早了!」疾風拉了拉低頭沉思之中的李崇德。

「是礙…那請兩位兄長上馬,咱們走吧!」李崇德微一頷首,率先翻身上馬。

海棠,離雲小築。

既然知道這些,想來這母女二人是很好找的。西夷若葉笑了起來。這次中原之行看來收穫不小呢!

一催坐騎,與李崇德並肩而行。

海棠,離雲小築。

那雙眼睛,好熟悉。不只是那個容貌酷肖櫻妃的少女,還有那笑意盈盈的婦人,為什麼自己會有那麼熟悉的感覺?而且,那感覺,不僅熟悉,而且帶着一股暖意。再去見見她們,說不定就能知道了。

李崇德深吸了一口氣。

海棠,離雲小築。

看起來很有意思的樣子。看來王兄相中那個叫海棠的姑娘了。以那位姑娘的絕世容貌,應當配得上西夷國母的位子。只是,是自己的錯覺嗎?那姑娘和崇德之間的氣氛好像有些微妙。不過,對於自己而言,對那位絕世美女的興趣怕還遠遠不及眼前這位冷淡俊美的少年吧。

西夷晴璃在其後緩緩驅策著馬,面含笑意,望着前面挺直的黃色身影。

三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在意身後,擠得滿街滿巷的百姓哄然的騷動。離雲小築,海棠!那個少女就是名貫京城的離雲小築里的秋海棠么?就是花幾百兩銀子也難得見到真容的紅牌中的紅牌嗎?

「我看見了,我看見她了!」男人們激昂地叫着。

「真比仙女還要漂亮啊!」

「哦哦,如果可以和她睡一次,叫我立刻死了也甘心!」

「如果可以摸一下,我寧願十年不洗手!」

亂鬨哄地,整條街陷入了混亂之中。

接待的事宜好不容易完全安排妥當,李崇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意。迎接西夷使者的晚宴上,櫻妃並未露面,這讓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又覺得十分難過。此次西夷使者是西夷的兩位王子,也是槿貴妃西夷搖光的親侄子。當年是自己的母親作出了對不起櫻妃的事情,如今櫻妃不願見仇人的親眷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每次一想到這裏,崇德的心就像被人用小刀一點一點割著一般地痛。

常常自夢中醒來的自己,彷彿還能聽見母親西夷搖光近乎瘋狂的笑聲,看見面容模糊的少年軟軟地垂下的雙手。母親做出了自己的報復,讓自己無法戰勝的情敵失去唯一的孩子,但卻沒能如願以償地讓自己的孩子登上太子的寶座。雖然年紀尚幼,但李崇德還是能清晰地記得當年父皇寒冰一樣沒有感情的聲音--

「西夷搖光,朕告訴你。就算朕失去了所有的孩子,你的兒子也永遠別想繼承新唐的皇位。而朕也在今天當着你的面再說一次,在這宮裏,朕承認的妻子只有一人,除了櫻妃以外,朕永遠不會碰其他任何一個人。如果櫻妃不在了,朕也決不會留她一個人。」

沒有等來鳩酒白綾,西夷搖光自己就瘋了。關在冷宮裏三年,崇德幾乎夜夜可以聽見母親瘋狂的笑聲,哭聲和歇斯底里的叫罵。宮裏沒有人會提起這件事,史官的記載也只是三皇子和七皇子夭折,槿貴妃病逝。

對於母親,李崇德既感到痛恨,又覺得她可憐。他無法原諒母親害死三哥和七哥,卻也可憐母親,用盡了一切的心機也得不到父皇的愛。如果當年不是母親執意嫁來中原,或許她現在的生活要幸福得多吧?再或許,如果當年母親沒有生下自己,那麼無需為自己孩子爭取皇位的母親也不一定會如此急切地為自己清除障礙吧。

崇德苦笑。所以究其原因,自己終歸是脫不了干係的。

「七哥,你在下面會不會恨我?」崇德伸手進衣襟里,一直貼身帶着的東西與自己的體溫一樣溫暖。

入夜,拖着疲憊的身體,李崇德走進太辰宮。剛踏進內殿門口,一個身影就向自己飛撲而來。急急一閃,李崇德避開了來人的偷襲。

「真是沒勁!九哥你老是不肯讓人家抱!」因為在變聲,原本清脆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嫌我沒勁的話,你就別有事沒事就來煩我。」李崇德也不理他,徑自倒在內室的軟榻上。

暖暖的身體也隨之湊了過來。

「不要不理人家嘛,我這幾日可是無聊透頂了。」又圓又大的清亮眸子在沒有掌燈的昏暗房間里熠熠生輝,未脫稚氣的小臉上滿是委屈的愁緒。

「唉!」李崇德嘆了一口氣。除了父皇和櫻妃,幾乎沒有什麼人敢接近自己,就只有這個混世小魔王,不知道哪根筋搭不對,有事沒事就來招惹自己。但奇怪的是,一向外冷內也冷的自己,偏偏對着這個小子的笑臉就是硬不下心來擺臉子。

笑臉!李崇德心裏一震,伸手如電,揪住了湊在自己面前的來人的下巴上。

「痛痛……痛!放手啦,放手!」

「像,真……像!」仔細地看着眼前晶亮晶亮的眼睛,李崇德不覺低吟出聲。

「像?像什麼?」長樂王李崇義停止了掙扎,張著一對無辜的眼睛看着面前有些異樣的兄長。

「我今天在街上看見一個女人!」鬆開手,改支著下巴,李崇德皺起雙眉,「我說怎麼會覺得這麼眼熟呢。原來是這樣……」

「女人?!」李崇義的眼睛轉了轉,「我的木頭九哥開竅了嗎?我本來還以為你這輩子都跟女人無緣呢!不過也是哦,你身邊有這麼英俊倜儻,風流卓爾的我相襯,哪個女人還看得上你這塊死氣沉沉的木頭呢!」李崇義挺起胸,趾高氣昂地叉著腰,臉上得意萬分。

「去死!」抬腳一踢,李崇德將洋洋得意的小鬼踢到一邊。「那個女人可以當你娘了。我只是看她眼熟,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回來看見你才知道,原來你的這個蠢樣子跟那個女人有五六分相似,所以我才會覺得她眼熟啊!」

「是嗎?」李崇義像戳破的皮球一下泄下氣來,本來人家還想看好戲的說。

「對了,你怎麼搞的,原來不是一向不太來我這兒嗎?為什麼現在天天來我的太辰宮報到?你該不是又闖什麼禍事了吧!」

高挑着雙眉,李崇德警惕地看着崇義。這個魔王一天到晚惹禍,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哪一天宮裏太平靜了,他哪一天就極不自在。

「才不是咧!」李崇義噘著嘴,一屁股坐在榻前,「最近父皇說我過了十五已經是大人了,所以不許我再住雪櫻閣,我啐,那個老頭分明是看母妃寵着我嫉妒得昏了頭,才找

借口把我往外攆。哼,不就為了獨佔母妃嗎,霸道!」

「那你可以到紫辰宮,找你的太子哥哥玩去。」李崇德開始準備送客。

「嗚!」李崇義突然捂著臉哭起來,「什麼太子哥哥,他才不要我咧!自從杜太傅變成承恩郡王搬到宮裏住,四哥就再也不許我去紫辰宮了。嗚嗚……」

「那你可以去找承恩郡王啊,你以前不是跟他的關係很好嗎?」李崇德忽然覺得頭有點疼。

「就是啊!景之哥哥明明更喜歡我的,為什麼四哥非要霸着他,不許他回紫陽宮住!我現在連想見景之哥哥一面都困難得緊。四哥這個器量狹窄的小人,一定是怕我太好了,景之哥哥會變心投入我的懷抱,所以才把景之哥哥鎖在紫辰宮裏不許他見我!嗚嗚……我太可憐了,這個宮裏都沒有人願意理我。」

李崇義伏在榻上,雙肩不住抖動。

「是不是,九哥也嫌棄我,不想要我了?」

李崇德的頭疼得更厲害了。拍拍崇義的背,他很艱難地說:「怎麼會……如果,今晚你實在沒地方去又想找人陪的話,那就留在這兒吧。」

「真的?不騙我?」崇義的頭悶在榻上,發出抽抽噎噎地疑問。

「君子無妄語,九哥又怎麼會騙你。」李崇德在心裏哀嘆。

「耶!」伏在榻上的李崇義突然跳起來,笑兮兮的臉上晶晶亮的烏眸彎成一彎新月,別說哭紅了眼角,就連半點淚痕也沒有。「我知道,還是九哥心腸最軟了。」

「你、你你你又騙我!」崇德氣結。

「你說的哦!君子無妄語!」崇義飛快地在崇德臉上親了一口。

「滾!」一記悶雷,在太辰宮的上方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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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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