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周傅敘走在香榭大道上,一手提着新買的LV包,和幾個名牌的紙袋,紙袋裏有香水、葡萄酒、娃娃……全是要送家裏那群女人的禮物。

另一手,他拿着手機對着電話那頭說話,溫溫和和的聲音,像巴黎的夏天,柔潤不張揚,「想啊,每天都想,每分鐘都想。」

電話那端的暴龍小姐逼他說情話,他說得有點卡,但他相信經過訓練,會越做越好。

「這幾天有很多媒體採訪,參觀的人數還算踴躍。」他認真回答。

「賣出多少畫了啊?」

她一面擦盤子一面問,事實上她根本不在意賣出多少,她的老公財力雄厚,不差那一點點錢,只不過男人嘛,總是要有一點事業,有人說,成就感之於男人,比愛情更重要。

「賣出五成了吧,不過有一些是在未開展之前就賣出去。」

「不管賣多少,兩個禮拜一到,你就給我乖乖飛回來。」事業再重要,她頂多給他兩個星期的成就感。已經是極限。

「知道,回程票——」他的聲音一頓,仔細看向街道的某一個定點。那是……

他皺起眉頭,不會的,看錯人了,她不會出現在這裏的,周傅敘回神接下剛剛的話,「回程票買好了。」

「哦哦,看到金髮碧眼的大胸脯美女,分神了喔。」向冉冉放下盤子,敏銳地從他的語調里聽出不對勁。

他笑笑,對手機道:「我不喜歡外國女人。」

「真的假的,腰束奶膨、熱情奔放,不介意和知名畫家搞一夜情的外國女人滿街跑耶。」

他還是笑,沒接話。如果會說情話的男人,就會講——「我有你了,再熱情奔放的女人都誘惑不了我。」

可是他不會,他只會傻笑。

向冉冉也知道不能對他要求太多,所以……放他一馬吧。「我給你帶的健康食品吞了嗎?」

「吞了。」

「有沒有多吃蔬菜水果少吃肉?」她管他像管兒子。

「有,每一餐都吃。」

「有沒有每天練仰卧起坐和掌上壓?」男人嘛,體力要多消耗一些,才不會胡思亂想被「壞東西」引誘,所以適度健身是應該的。

「有,一天各兩百下。」

「很好,等你回來,我會檢查你的肌肉。」話說完,她在電話這頭想像着他的靦腆害羞。她的草食熊是很內向的男人呢。

電話收線,周傅敘微笑着走進飯店。昨天他多買了一個行李箱,用來整理帶回國的禮物,遲遲的、晚晚秧秧岳父岳母和孫叔叔,每個人他都招呼到。

他記得冉冉說過,「方英雄是個白痴只會送鑽石,別被廣告騙了,不是所有女人都愛鑽石。」

他問:「不然女人愛什麼?」

「你是問其他女人還是問我?」她湊到他耳邊說話,暖暖的氣息弄得他耳根發癢。

他沒回答,她先一步說:「別的女人喜歡什麼,有別的男人關心,至於你老婆我嘛,我喜歡存錢,所以咩……禮物意思到了就可以,別亂花錢,我老公賺錢很辛苦的。」

於是他知道自己娶了一個宜家宜室的女人人,於是他沒從她身上套到任何的情報,也於是,他看到什麼就亂買,只要符合他畫家的美感論。

給女兒買娃娃,小姨子、岳母給名牌包、香水、乳液,岳父、孫叔叔給領帶,至於給老婆……他到現在還想不出好東西。

走到飯店房門,他的腳步停住,滿眼訝異。

是她?多年不見的幼榕,她沒有太大的變化,歲月沒在她臉龐留下痕迹,清純的劉海,可愛的馬尾,不施脂粉的臉上帶着當年的粉嫩,而她看着他的眼神,一如多年前。

眉垂,薄薄的淚水掛上睫毛,再抬眼,她的鼻子染上微紅。

他望她,震驚大於喜悅;她望他,幸福大於驚惶。

她知道不該來的,那年是她先別過身,要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但是……知道他在這裏辦畫展,掙扎了兩天,她還是忍不住出現。

凝視着阿敘的眉眼,他還是和當年一樣,光是站着,便帶給人無數安全感。

她是因為那股安全感愛上他的吧,那年爸媽不懂,為什麼她非要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媽媽說,沒有錢就沒有幸福。

可爸媽不曉得他有一雙專註的眼睛,他不愛承諾,但那雙眼睛就是什麼告訴她,他會為她的幸福而用盡全力,她沒看錯,現在的周傳敘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有能力帶給女人幸福,只不過……已經有女人捷足先登,拿走了原該屬於她的幸福。

她和珊珊聯絡過了,他娶了一個單親媽媽,把對方的女兒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惜,珊珊說向冉冉配不上他,那個女人一定是相中他的財富。可是不管配不配得上,他還是成了別人的丈夫。

有沒有怨恨,當然有,她怨父母親,怨命運,怨自己的個性太軟弱,不該輕易妥協。

「阿敘……」她咬住下唇,楚楚可憐。

「你怎麼會在這裏?」

以為再見面,他會對幼榕視而不見,以為他會恨她,怨她,氣得肚子爆炸,可是……居然沒有,他心平氣和,只是為突如其來的見面感到意外。

「阿敘,我很想你。」

這是另一個意外,她的話,並沒有牽動他的心情。

「你還好嗎?」他語氣溫和。

「不好,我離婚了,在世界各地流浪,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裏。」

她從溫哥華到紐約、到倫敦再到巴黎,原本要一口氣飛到雪梨的,但她在飯店看見新聞報導,知道阿敘將要到巴黎開畫展,於是她留下來,於是她打電話給當年的死黨,於是她出現……想替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珊珊將她臭罵一頓,她哭,她抱歉后,後來她們和好了,那是因為珊珊明白,她是個意志力脆弱的女人,在當年那種情況下,她無法反對自己的爸媽。

「為什麼要離婚?」周傳敘問。

那個男人事業有成,很符合詹家的選婿條件。

「他不愛我,娶我,是為了門當戶對。」

而她無法言明的部分是,丈夫有外遇,為了賭氣,她也找到一個猛男玩遊戲,卻沒想到姦情被抓到,成了他們離婚的主因。

「我以為門當戶對是幸福的保證。」

詹幼榕不確定地凝望他。

這是諷刺嗎?不,阿敘才不會諷刺人,他只是、只是變得會說話,時間改變了他,要是以前,他只會靜靜聽着,靜靜地用溫柔眼神安慰人。

「很多人都這樣以為,經歷錯誤之後才曉得,事實不是自以為的那樣。阿敘,我們聊聊好嗎?」

「我一個人住,不方便。」他指了指身後的房門。

「樓下有咖啡廳,求求你,我真的有話想告訴你。」

他看她半晌,她泫然欲泣。早知道,對於女人的眼淚,他向來只有投降的份。

「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放進去。」周傳敘嘆氣。也好,是該好好談談,如果那段對兩人都不算真正過去的話。

十分鐘后,他們雙雙在咖啡廳對坐,點了兩杯卡布奇諾。

「奶精?」詹幼榕問。

周傳敘搖動頭,他不喝咖啡,家裏那個女人喝太多公司免費提供的三合一咖啡,腸胃不太好,為了改變她的壞習慣,他溫柔而強勢地不準家裏出現這種黑色物品,而他是個以身作則的好模範。

「糖呢?」她又問。

他還是搖頭。

「不喝咖啡嗎?要不要點別的?」她細心問。

「不必,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我想說……我的婚姻是家裏作主的。」

又如何?他看見她幸福甜美的笑容。「然後呢?」

「我想你,那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我心裏。」

「謝謝。」能被她想着,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沒有自己想像中介意。

「我出現,是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我們再在一起的機會。」她離婚了,想要從頭來過,這世界上沒有人不犯錯。

「我已經結婚了。」

「如果你不愛她……給她一筆錢,我們重新在一起,好嗎?」詹幼榕說得一廂情願。

她憑什麼認定他不愛冉冉?但他不解釋自己的感情,愛或不愛是他和冉冉之間的事,不需要對外公佈,重要的是他有妻子,有女兒,有幸福家庭,他喜歡這樣的生活。

「我已經結婚了。」周傳敘再度重申。

「結婚也可以離婚,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我不願意離婚,對你的在意也已經是過去式,現在我過得很好。」

「你說謊,如果在意是過去式,你的項鏈上怎麼會掛着那枚戒指?」

說着,她也從領子裏拉出自己的項鏈。她的墜和他的一樣,都是當年那副對戒。

她知道他很生氣,在懲罰她的薄倖,她可以理解他對向冉冉有抱歉,他從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何況那個女人現在和她有了夫妻關係;她也明白,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但他不能因為責任感或者懲戒,讓兩個人錯過重新開始的機會。

看見她的項鏈,周傳敘想起脖子上的鏈墜,一個甜蜜笑容揚起。幼榕弄錯了,她不曉得,這個戒指對他的意義已不同於以往,在以前,它代表的是愛情,可當它成為遲遲的護身符那時起,它代表的是親情。

阿敘的笑容印證了詹幼榕的猜測,詹幼榕篤定的想着,若是沒有感覺,他不會出現這樣的笑臉。

「幼榕,對不起,我結婚了。」他三度重申。

她看着他的鄭重、認真,燃起的希望被冷水澆滅。

他對她的愛已經不敵他的責任?他對那個向冉冉已經有了心?他已經清空屬於她的空間,裝入另一個女人?

不,他不會,他是個專情男人。

珊珊說過,這些年,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他愛她從以前到現在沒改變,結這個婚是他頭昏;珊珊說,那個女人太厲害,交手幾次,她便明白向冉冉有多難對付,她是狠角色,表哥絕對是受她迷惑。

既然如此……她不該躁進,不該給他太大壓力,否則反而會弄巧成拙。

她吸氣,吐氣,警惕自己,別心急,她已經不是站在有利位置,要從那個厲害女人手裏贏回阿敘,她得更有耐心。

吞下那股忿忿不平,詹幼榕道:「我懂了,那以後……」她遲疑了一下下,伸出手。「還是朋友?」

周傳敘看着她,那雙他熟悉的眼裏有他熟悉的天真,不當情人當朋友,比起老死不相見,滿懷怨懟,這是個不錯的結局,他是只溫柔的草食熊,不愛與人結怨,能好聚好散,是好事。

點頭,他同意,伸出手說:「還是朋友。」

「那麼,在巴黎這幾天,如果有空的話,我當地陪,陪你到外走走?」

「不必了,再過幾天我就要回台灣。」

「好吧,那有機會的話,再找你出來喝咖啡……」她看一眼他桌上的杯子,改口,「或喝果汁?」

「好,有機會的話。」他同意。

走出咖啡廳時,周傳敘瞥見櫃枱上的咖啡糖,想起妻子的檸檬薄片。他找到送給冉冉的好禮物了!這幾天他不在家,她肯定心情差,家裏的咖啡糖存量不足,他來補。

轉身走回去,看了看它的出產地,買下兩包,只是咖啡糖,卻讓他心情飛揚。

後天就要回台灣了,周傳敘把大部分行李整理好,他歸鄉情切。

拿走法文版的《爸爸迷路了》收進隨身行要袋,這是他的意外收穫。他沒想到會在書局裏看到它,現在,遲遲除了有中文版的英文版之外,即將擁有法文版,一定會很開心。

遇見法文版的繪本是意外,那麼快又見到幼榕則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洗完澡準備上床時,門鈴響起。

幼榕站在門外,手裏提着兩瓶葡萄酒,他的行李箱裏也有兩瓶,是要送給方英雄的,他對女兒的諸多照顧,讓他銘記在心。

「你穿睡衣。」她指指他身上的衣服。

「對,我要休息了。」

「所以接下來,你沒有其他的事要忙。」

「對。」

「還很早,這個時間你能睡得着?」她語帶雙關。

是睡不太著!最早,這時間是他和冉冉坐在鞦韆上談心的時候,後來,這時間他們會把門鎖起來在床上翻滾,事後冉冉會用手指頭在他胸口畫圈圈,用滿足又曖昧的口吻說:「我家的大熊很強喔。」

想到這裏,他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潮。

詹幼榕發現了,誤以為自己出現的時機是正確的。

跨一步,她把他往後推,不請自入。

她從柜子裏找到兩個杯子,倒進紅酒,笑着對他說:「我找不到人幫我慶祝,你可不可以幫我?」

「慶祝什麼?」

「離婚後,我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到每個國家旅遊,希望可以看見新的人,碰到新的事情,法國是我最幸運的一站,因為,我在這裏碰見你。」她靠他很近,今天她擦了迪奧的香水,那是誘的香氛。

碰見他是幸福?他不懂她為什麼這樣講,但他靜靜地聽她說話。

「那是我的迷信,只要在你身邊,我做任何事都很順利。記不記得,那個時候讀書再累,考試前我都要偷偷去見你?因為見到你,就有好運氣降臨,不是說謊,是真的,只要有你,那次的考試就會出現好成績,不然,我的英文那麼破,怎麼可以申請到UBC?」她的手貼到他胸前。

「都是過去的事了。」周傳敘退一步,退開她的親近。

「不,你帶給我的幸運並沒有過去。我雖然不缺錢,但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才二十八歲,有長長的一輩子要活,總不能靠贍養費東晃西晃走完一生吧?我想找工作,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然後,在遇見你那個晚上,我的學長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台灣幫他工作,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幸運符?」

「只是湊巧。」他不居功。

「我不這麼認為,不管怎樣,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她仰頭,喝掉滿滿的酒紅色液體。

他不端酒杯,不喝酒,他答應過老婆大人,不給別的女人可乘之機。

「怎麼,你不替我高興?」

周傳敘搖頭,走到冰箱旁,從裏面拿出一瓶氣泡水打開,向她做了乾杯的動作。「恭喜你。」

「聽說珊珊回台灣了。」她呆了一會,換了一個新話題,把杯子重新注滿。

「是嗎?她沒告訴我,」

「到時,我們又可以見面,像以前那樣一起去海邊玩,好不好?」

他沒點頭,沒回應,只是對她微笑。

他的沒反應讓她再度失望,喝光杯里的酒液。「我常想,如果時光能倒流不知道多好,那麼我就可以修正很多事,不會讓自己走到悲慘的這一步。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兩次機會,那麼,第二次,我要堅持到底,不讓爸媽擺佈我的人生。」

她一面喝酒,一面說話,周傳敘靜靜聽着,不做反應,她一杯一杯喝,兩瓶酒很快就見了底,不勝酒力的她醉倒在沙發上。

酒醉后的她說出真心情,「阿敘,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是因為我老了嗎?我不美麗,不清純,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了嗎?」

他皺起眉頭看她,嘆氣。

不是說好當朋友的嗎,何必舊事重提?可她都醉成這樣了,還能跟她講道理?

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拉開棉被,放進床里。

當他要退開時,她卻扯住他的衣襟,連聲嚷嚷,「你恨我對不對?恨我拋棄你,恨我沒有遵守和你的約定?可是我……後悔極了!婚後,我每天每天都在後悔,我老是想啊,如果我嫁的是阿敘,他不會教我吃這麼多委屈;如果是阿敘,他不會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哭泣,如果是阿敘,我就不會有婆媳問題;如果是阿敘啊,我哪裏會……」

詹幼榕說到最後放聲大哭,周傳敘趁隙把自己的衣襟從她手裏搶回,走到窗邊,靜靜地聽着她的哭泣。看來,她不如他以為的那樣幸福。

她哭鬧了一陣,聲音漸漸低沉,她睡了,可睡了還不安份,喃喃道:「阿敘,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他對她苦笑,不能理解為什麼人要等到失去,才會發現曾經擁有的美好?

手機響,他飛快接起,未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一個大大的笑容咧在嘴邊,取代了原本的苦笑。

「冉冉,你在做什麼?」

他喜歡她的聲音,她飛揚的語調永遠充滿勁力。

她和幼榕不同,沒有人可以逼迫她妥協什麼事情,她的人生,不管正確或錯誤,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我收成了一碗公的番茄,紅紅的,每顆都像紅寶石。」她講得驕傲,好像自己種出世紀大品種。

「遲遲不喜歡吃番茄。」

「由得了她嗎?哼!我會讓她見識什麼叫做媽媽的威嚴。」

周傳敘笑了,想像說這話時,冉冉雙手擦腰,努力把「威嚴」做出適當表現的模樣,但她忘記,媽媽的威嚴在遲遲身上早不見效果了。

「打成汁吧,加一點梅粉和寡粉,她會肯吃的。」

「誰像你那麼寵她?都把寵壞了。」

「能夠寵的時候多寵一點,哪天她嫁出去了,想寵都沒機會。」

「這麼會說話。」

「那是爸爸告訴我的,他說錯失了寵你的機會,現在後悔莫及。」

電話那頭,突地不再言語。

她原諒父親了,但他們之間的藩籬是用多年時間築起,沒那麼輕易消除。

「我不在,有沒有找時間自己回去看看爸爸?」

真是的,人在國外還想做和事佬,這隻草食熊,還真想人人不得罪、人人好。

「沒有。」她說實話。

「為什麼不回去?」

「為什麼要回去?」她反問。

「所有的老婆都會趁丈夫出差跑回娘家,過幾天大小姐的好日子。」

「我還不知道當大小姐是什麼滋味呢。」

「你會知道的,等我回去。」他會把她當大小姐寵,當少奶奶寵,當女王寵。

他的話很好聽,她笑得眉飛色舞。「好啊,等你回來。你……忙不忙?」

「還好,不過比預計中多上了兩個媒體節目。」

「你的法文真的很不賴。」她在網絡上看到他的法國專訪。

「我的英文也不錯。」

「我都不知道我老公是語言天才。」

他的英文是為了幼榕學的,自從知道她要到溫哥華念,他就開始學英語,不希望自己和幼榕的生活有落差,沒想到始終用不到,不過這證明了,只要他愛着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為對方設想。

「用得到,你就學得會。」

「那好,以後遲遲的英文、法文由你負全責。」

「沒問題。」他一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這時沉睡的詹幼榕突然無預警地坐了起來,睡眼迷濛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狂地尖叫一聲,「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

她的聲音很大,大得電話里的向冉冉聽得一清二楚。

「你的房間里有女人?」她的口氣銳變。

「對,一個很多年沒見的朋友,在巴黎碰面了。」

多年不見?是偶爾碰見,還是刻意碰見?如果沒有那樣的交情,怕她也喊不出「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這麼煽情的話吧?

向冉冉的心下沉,放下手中的番茄,打開冰箱,她要切檸檬片。

「你們那邊不是很晚了?」

「對,十二點多。」

「她還不走?」

「她喝醉了。」

喝醉?所以順理成章地要留下來過夜?孤男寡女……她就算不小心眼,也無法不往酒後亂性那個方向想,何況她超級小心眼。

「所以咧?」她追問。

「所以什麼?」

「你知道我為什麼痛恨我父親?」

「因為他拋下你們母女。」

「不只,我痛恨他搞外遇,有本事他就結束婚姻,不要騎驢找馬。大熊先生,你最好不要讓任何的風言風語傳進我耳里,到時也別用酒後失身來當擋箭牌,我聽不進去。」

周傳敘失笑。冉冉在說什麼啊!「她醉成這樣,要酒後亂性恐怕有困難。」

「她醉了,你可是清醒得很。」

「原來你不是怕狐狸精,而是擔心草食熊變性?」

她笑了,因為他的形容詞。可以這樣光明正大,不急不躁搞幽默,他對那個酒醉沒興趣吧。

但她的嘴巴不認輸。「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糟糕,那我要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雌雄同體了,因為我思考的部位偏高。」

這話逗出冉冉的大笑。是啊,憑什麼不信任他?他做的每一件事教教人既安心又信任,就算一個喝醉酒的瘋女人在他房裏又怎樣?就算有十個企圖拐他做壞事的女人在他身上偎偎靠靠也不怕,因為,他的「思考部位」偏高。

「好吧,我不吵你,再過兩天你就回來,到時我再好好檢查你有沒有染上狐狸味。」

周傳敘也大笑。就算吃醋,冉冉也有本事聽得讓他好高興。

收線,他再看床上的女人一眼,確定再確定,過去的事,誰也追不回。

向冉冉很久沒穿套裝了,在家當黃臉婆,誰會沒事把自己弄得像OL?不過今天她親愛的老公要回家,當然得盛妝打扮、到機場接老公嘍。

上點淡妝,把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她本想梳成髻的,但頭髮太久沒燙,發尾很滑不好綁,她換上黑色高跟鞋,拿起黑色包包,出門前,沒忘記要打個電話提醒媽媽去接遲遲放學。

看看腕錶,時間還很早,坐在沙發上,她拿起電話,拔出熟悉的號碼,電話接通,但……接電話的不是母親。

「喂……」

她沒回應,那是爸爸,一個她已經原諒,卻仍然不知道要怎麼敞開心胸,好好相處的男人。

向意庭看看來電顯示,問:「冉冉,是你嗎?媽媽不在,她去市場了,有什麼事要我轉告她?」

「我有事,不能接遲遲下課,麻煩媽接遲遲。」父母親搬回老家后,遲遲的學校離家裏有一段路,需要大人接送,以前,她可以自己走路的。

「傳敘回台灣了,你要去機場接他對不對?」

「對。」她簡短回答。

「小別勝新婚,今天我們把遲遲留下來,你和傳敘好好聚聚,好嗎?」

「好,謝謝。」

「不要這樣,身為父親,我可以為你做的事太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從頭來過。」

她沒應答,但父親的關心言語感動了她。

「冉冉,對不起……你受苦了,媽媽告訴我,你很優秀,是我害你連大學都沒辦法念。」

「都過去了。」不想談這些,今天心情很好,她的大熊要回來,她不願心情低落。

「幸好命運補償你,讓你碰到一個好男人,我無權要求你原諒,但爺爺奶奶已經老了,他們對過去感到很愧疚,如果不為難的話……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感到愧疚嗎?她嘆氣。

「冉冉,我對你很抱歉。」向意庭一次次道歉,再強硬的人也會動容。

深吸氣,她讓步。「有空的話,我會去看爺爺奶奶。」

「謝謝你。」

「我要出門了。」

「好,開車小心。」

向冉冉掛掉電話。這次是她和父親聊過最久的一次?

莞爾一笑。大熊說,他們會漸入佳境……他總是對的。不想了,提早到機場吧,她迫不及待想見到她的大熊。

翻出鑰匙,向冉冉想像著要給大熊一個熱情掏擁抱,想着要把他從客廳拉上床,檢查他的身體有沒有狐狸精記號,她越想越興奮,越想臉越紅。

兩個星期,誰說小別勝新婚而已?她都可以把他生吞活剝。讓他沒有體力走到戶外去!

再檢查一次瓦斯,她是個細心女人,多年來,別的沒學會,謹慎這件事她學得很齊,她的人生不容許再出一次差錯,肩上的責任讓她輸不起。

左手握住門把,尚未打開,門鈴早一步響起。

不會吧,大熊提早搭飛機回來?

燦爛的笑容映上嘴角,她連包包都沒有放下,就衝到大門口迎接心愛的老公。

她沖得很快,用高中時代跑百米的速度,注意,她腳底下穿的是三寸高跟鞋不是NIKE運動鞋,但速度沒有減緩。

打開大門,呃,站在門外的是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請問你找哪位?」她問。

「我找你,你是向冉冉對不對?」來者不客氣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對,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劉鈺珊,周傳敘的表妹。」

向冉冉記起她的聲音了。這個女人三番兩次在電話里給她吃排頭,她不介意,是因為她影響不了她和大熊的感情,何況天高皇帝遠,這表妹遠在溫哥華,就算是正牌婆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半點不害怕。

「傳敘不在。」

「我知道,他的飛機快到了,我是來找你的,來看看你到底有什麼魅力,讓我表哥連你的拖油瓶都不介意。」

這女人真以為自己有那麼大的權利?

吸氣呼氣,調整呼吸和態度,向冉冉板起臉,把女強人的那一面拿出來應對。

「現在,看到我的魅力了嗎?」她掛起假笑,在肚子裏說話——

我的床上功夫好,就是能把你表哥吃死死,怎樣?要是你夠客氣的話,我很樂意傳授你兩招,免得你滿臉的怨婦相!

「看到了,你的長相解除了我所有疑惑。」

對方帶着勝利的得到意笑容讓向冉冉升起隱憂,不知道為什麼,無從解釋的隱憂。

「我該當它是讚美嗎?」她的笑容沒卸除,仍然滿臉強勢。

「我在讚美你的外貌?錯,我是指我終於明白表哥為什麼會無條件選擇你,我沒猜錯,他心裏還是愛詹幼榕的,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有改變。」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教向冉冉滿頭霧水。

「請你把話說清楚。」她的態度凝重。

「你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像詹幼榕嗎?也對,我表哥肯定不會告訴你有關幼榕的事,她是表哥的初戀女友,他們愛得死去活來,要不是幼榕的父親極力阻止,他們絕對不會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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