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小杜在電話里提醒他今天是情人節,再不有所表示就不像男人了。猛啊,有生以來,白一帆第一次要過情人節了,和一個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過。誰知這外國的情人節不像中國的七巧節,是被王母娘娘拿銀簪劃出銀河將情人活生生拆散的怨恨,人家是玫瑰和情調的搭配。其實國外的情人節本也不需要出血,但傳入中國就有了中國特色,跟錢和姦商成了近親。白一帆到了花店一問,才知一枝玫瑰平時不過兩塊錢,情人節這天用水晶紙一包就要三十塊。

白一帆本來就不熱衷,此時多一個心眼,棄玫瑰而選鬱金香,玫瑰是愛情的象徵,白―帆這種中年人精才不想把自己套住。鬱金香是從廣州空運過來的,價格也不便宜,白一帆花了六十八塊錢,不老不少的趕時髦,拿在手上,覺得又彆扭又不上算。

小杜早在家等候,白――帆剛在門上敲了一下,小杜就打開門,看見白一帆拿着花,不由眼波流動,含情脈脈,只差跳起來給白一帆―個吻。白一帆感覺到小杜溫度很高,害怕小杜真在自己臉上吻一下之類,下意識地拿手中的鬱金香當兵器指向小杜,小杜歡天喜地的拿進去插在花瓶里。

白一帆一進去就被溫馨的氣氛嚇了一跳,餐桌上鋪着新枱布,水晶花瓶里插著白一帆買的鬱金香。屋裏開着空調,淡妝的小杜穿着抹胸內衣,露出蕾絲花邊,細膩的乳溝處,細細的鉑金鏈吊著翡翠墜子,外罩一件白色羊絨外套,剛好長過一步裙,顯得十分性感。白一帆以前沒有現小杜漂亮,這時覺得小杜頗多動人之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看了還不夠,覺得作為一個男人有義務恭維,就說,小杜,今天晚上你真漂亮。

這話若是阿妖聽了,她決不當成恭維,肯定要反駁說,未必我只有今天晚上才漂亮,別的時候都不漂亮?但小杜聽了,卻興奮得臉都紅了,拎過拖鞋讓白一帆換,又接過他脫下的外套掛在衣架上,白一帆見小杜一臉幸福的樣子,心想這女人倒容易滿足。

以前白一帆還有點擔心小杜這樣的老姑娘會不會有什麼怪癖,或者像姑媽那樣脾氣大,難相處。交往過幾次后,覺得並非如此。得出的結論是姑媽白紫雖有曠世愛情,卻是貨真價實的老姑娘,所以古怪。而小杜雖然老,卻非姑娘,乃婦人也。不由想起普希金的一詩,大意是在書里現了一朵乾枯的花,詩人想,這是什麼時候,由哪一隻手摘下來的?在書里夾了多久?因為什麼放進書里?白一帆覺得普希金這詩挺適合小杜的情況。

小杜約白一帆來事先準備了吃的。紫砂電煲鍋里煲了白果烏雞,一盤基圍蝦蒸得通紅,只只弓著腰,旁邊配一碟芥辣,又炒了一個腰果西芹,一個蚝油生菜,經濟實惠。白一帆跟阿妖分居后,幾乎天天在外面吃飯,對這樣居家過日子的生活油然生出一種親切。現在的女人,有幾個是願意下廚房給男人煮飯的,就是阿妖,從小受的還是傳統教育,也是除了周末在父母家蹭,平時難得煲點十全大補湯,動不動就讓白一帆煮凍餃子炒凈菜,應酬又多,家政方面完全不思進取。白一帆也知道小杜揣摸准了他的心思,故意營造出一種齊眉舉案的溫馨,但小杜這樣挖空心思的取悅又讓他生出一種感動。

感動當然不能吃了就走,得陪着小杜過好情人節。飯畢小杜進廚房收拾,說,―帆你坐着,我才從福州出差回來,買了一套茶具,一會兒給你沏功夫茶喝。白一帆酒足飯飽,靠在沙L:看電視,舒服得很,沒想到分居待離婚後還可以這麼舒服,心裏覺得有點對不住阿妖。白一帆蹺著二郎腿,一邊抖著一邊拿小杜跟阿妖作比較,心想如果是阿妖,她一定說是她做的飯該我洗碗。一面在心裏感嘆小杜這女人不錯。

一會兒小杜收拾完出來,又換了衣服,上身穿綠色絲綢高領盤扣緊身小襖,下着逶迤乳白長裙,―頭烏絲用一根銀簪綰著,挽着衣袖露出一截藕腕,肯定是想着進畢廚房該下廳堂了,所以戴了一隻老坑冰種翡翠玉鐲,一副古代仕女裝束。看似輕鬆,卻是看不見的招招緊逼,白一帆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主要是無求勝之心。

小杜給白一帆沏功夫茶時,手上的玉鐲碰到茶具,要的就是這種環佩叮噹的效果,淑女,加一分,白一帆不由暗自喝彩叫妙。茶是福建武夷山產的小紅袍,紫砂茶壺和茶碗也很精緻。白一帆被捧成這樣,忍不住又誇了一句,是誇茶具的,小杜卻興奮得臉紅了。小杜的臉泛著酡色說,福建的紫砂玉帶茶盤才漂亮哩,雕著蟠龍珠,滾荷葉邊,可惜太貴,我也拿不動。小杜邊說邊給白一帆講茶道,洗茶,聞香,品味,斟茶,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等等。

白一帆連喝了幾杯,笑道,《紅樓夢》裏妙玉講一杯為品,二杯為解渴,三杯就是驢飲了。我已經喝了四杯,該算什麼?小杜笑笑說,管他呢,高興就好。白一帆想,這話說得透,有禪機。小杜又說,其實我對情人節不感興趣,主要是買了這套茶具,請你來品茶。你覺得這小紅袍味道如何?

白一帆在武夷山開過一次會,喝過功夫茶,程式極講究。據說武夷山只有兩株大紅袍,長在懸崖上,人難採摘,每年是靠山中老猿攀岩採摘,只採得一斤半斤,每瓣都是一葉一芽,一兩要賣十幾萬美金。雖是傳奇,也說明福建武夷山的大紅袍極珍貴,提攜得小紅袍也因此名貴起來。

一個獨身女人,把日子過得這麼有情調,還願意變着法子討男人喜歡,白一帆心裏生出幾分感動,啜了一口茶,連聲說,不錯,不錯。一會兒小杜進卧室拿來一套西服,是英國名牌登喜路,小杜踮着腳在白一帆身上比比,說,穿上試試。白一帆跳將起來,說這怎麼當得這怎麼當得?小杜堅持說,試試看。白一帆在小杜執著的目光下,只得穿了,站在鏡前讓小杜欣賞,果然儀錶不俗,眾望所歸。

白一帆暗自慚愧,情人節自己買一束鬱金香還在嫌貴,人家小杜卻買了上千塊錢的西服。心裏又有些忐忑,覺得小杜未免操之過急。正心猿意馬,小杜的戲份又開始第三折了,掏出只壽山石小掛件來。

壽山石以黃為貴,有田坑石、水坑石、山坑石等品種,其中又以田坑石的田黃最名貴。小杜這塊是乳白色的水坑壽山石,羊脂玉般,寸把長,雕成一隻細長飽滿的福祿瓜,還頂着兩片帶蔓的葉子。石材上一點硃砂紅,雕成一隻金龜子,簡直活靈活現。

白一帆一下想起了送給唐為民的那方田黃印石。白一帆在網上看到蘇富比拍賣會上,一方7oo多克的田黃石珍品竟賣了幾百萬港幣,自己那塊田黃石怕也值好幾萬吧,這麼貴重的東西,從爺爺那輩傳給父親,父親送給浦子修,浦子修刻字后又送給白紫。自己不知輕重,不懂行,竟把這樣的家傳珍藏給了唐為民,唐為民恐怕也不知道這方石頭的真正價值。現在唐為民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官場上的來來往往是――概不聞不問了。真正是明珠暗投,白一帆悔之無益。

小杜理理絲絛,踮着腳把福祿瓜替白一帆掛在脖子上,小杜的手指碰到白一帆,白一帆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今天到底是情人節啊。白一帆伸手摟住了小杜,小杜身子一偏,軟軟地靠在了白一帆身上。大家都是過來人,小杜也沒怎麼推就,不免「鬢絲撩亂綸巾折」。

白一帆的手在小杜的身上遊走探索,忽然摸到肚皮上一道疤痕,白一帆的手停住了,伏在小杜鬢邊耳語道,這是什麼?小杜呢喃說,手術后留下的傷疤。小杜肚子上那條傷疤是醬紅色的,像蚯蚓一樣伏在小杜的腹部,破壞廠小杜身體的美感。小杜說她子宮裏長了幾個肌瘤,每月那個事拖得很久,醫生說不如切除算了。小杜解釋說,不影響那個事的。

完事後白一帆撫摸著小杜肚子上的傷疤問,都切了?小杜說,嗯,反正我也不生孩子,留着還容易出麻煩。白一帆想小杜還年輕,又沒有結婚,對待自己的子宮怎麼會持這麼一種棄之如破履的態度呢?連一點點傷感和留戀都沒有。

雖然小杜說不影響,白――帆還是覺得有點像歌星假唱,有種受騙的感覺。白一帆有種奇怪的推理,認為女人的溫柔和暴躁都來自於子宮,小杜切除了子宮,那麼她的溫柔就是來自於生存的智慧而不是天性了。

情人節這天晚上是白一帆跟小杜的蜜月期,以後跟小杜又約會過幾次,感覺都很平淡,這麼不即不離地維持了兩個月,彼此都覺得沒多大意思,都在揣度對方,又都摸不透對方,感覺和年輕日子不一樣,太患得患失。最後白一帆主動提出中止他們的關係。小杜平靜地和白一帆分了手。獨身生活使小杜變得十分獨立,小杜甚至沒有表示一丁點不滿。倒是白一帆過意不去,畢竟喝了好多次小杜煲的大補湯,小杜還送給他壽山石雕刻的福祿瓜和英國登喜路西服。正好小杜的母親得了腦瘤連動三次大手術,又要還買房的貸款,需要錢。以前白一帆的工資卡都由阿妖管着,分居后阿妖把工資卡給了他,而且現在獎金也不用交給阿妹了,白一帆就給了小杜一萬塊錢。

白一帆這一手很瀟灑,雖然擺脫了小杜的追求,卻還保留着這個女人對他的好感。

麻將熱忽然降溫了。最近省市都出了文件,嚴格禁止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和公安幹警上班時間和公務活動打麻將,參與麻將賭博的要按有關規定嚴格查處。公務員打麻將少了以後,農家樂和賓館茶園的生意一下清淡下來,連帶金道集團酒廠的稻粱王酒都銷不出去了,影響到這季度的財政稅收。有人私底下說,寧陽的消費是公務員在拉動,公務員不消費,內需就拉不動。

至於單位的麻將熱為什麼降溫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郝建中不打麻將,一把手的好惡左右下屬,打麻將的熱情就低了。白一帆贊成剎剎公務時間打麻將的歪風。他也反感公務員沉溺麻將,從內心講白一帆是不喜歡打麻將的,但多年來打麻將已經成了跟領導建立私交的捷徑,領導打,你不打,你怎麼能人圍。

白一帆覺得作為下級,跟領導的接觸應該保持一個度。孔子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上級也是這個道理,保持一定距離,距離產生美感,容易樹立權威。跟下屬走得太近,好起來稱兄道弟,工作上捅了婁子,罵起來狗血噴頭。白―帆雖然也難做到獨善其身,但內心還是渴望一種正常的上下級關係,擺脫對領導的人身依附,科長是小人物,但也應具備起碼的人格。

從唐為民、俞敬到郝建中,加上在單位過渡了一下就去了中央黨校的那個―把手,白一帆經歷了四屆領導,最終都沒升上去,說話也就不在乎了,跟人牢騷說,單位的領導換得像走馬燈,對下屬簡直就是―種悲哀,因為沒有一個領導能對他下屬的進步負責,下屬的努力在任何一個領導那裏都沒有連續性,只能急功近利。

現在白一帆有點像跳出五行身在界外,看穿了。權力畢竟是身外之物,你可以追求,但很可能是枉費心機,因為有太多的變數,個人根本無法把握。就像小秦,誰也沒有想到加人民主黨派竟然比加入**提拔得還快,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別人沒法比的條件,提副局肯定輪不上他。白―帆已經四十四歲了,作為科長,這是讓人心灰意懶的年齡,是讓人失去進取心的年齡。不過上帝既然在這裏關了門,必然要在那裏開一扇窗,既然仕途已經沒什麼希望,作為一個男人,他為什麼不瀟灑走一回?他現在很自由,雖然沒有辦離婚手續,卻不用履行婚姻義務,可以先找女朋友后辦離婚,招商引資都沒有這麼優惠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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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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