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唉,他又走了,下次見可能要等退伍吧?」

「……嗯。」

「你怎麼了?精神這麼差?」

「……沒事,肩膀借我靠一下。」

「……哦……」

「…………我好累。」

短短的十幾天裏,李唯森和女友的感情突飛猛進,每次聚會我都發覺他們越來越親密。他們在桌子底下交纏着的雙手、他們咬着耳朵說話時的眉目傳情……女孩甜蜜的笑容是那麼純真,她活在一個夢幻的世界。每一次她手上都拿着一支鮮艷的玫瑰,深濃的色澤襯托她美麗的臉真可算相得益彰,李唯森從前就很善於用這些小花樣搏得佳人青睞。

他不止一次滿面春風的對我們誇耀:「我的女朋友是最漂亮的,對不對?」

而坐在一旁微笑着的我,和朋友們一起點頭,只是我不忍看那個女孩高興的神態。其實那時的她很動人,我卻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但願他對你是真的。」

多麼偽善的自己,我並無資格去質疑他們的感情吧?更沒有資格懷着憐憫裝出高尚偉大,我才是最失敗最卑微的那一個,我不能作他們之間的破壞者,於是作了他的共犯,一起欺瞞那個一無所知的女孩子。不過、也許……就這樣被謊言裝飾著的愛情才能夠美滿如詩。

仍然當他是朋友,但再也回不到高中時代,就象那天的餐桌上,玩笑中營造出的錯覺。言語動作處處不變,卻也只剩這些溫和的表面,內里的我們,已經山重水遠。

我曾經想過如何忘記他,可這是永遠做不到的事情,喜歡過他的每一分記憶都確實存在,除非我可以如小說上主角隨時來個「選擇性失憶」,那種幸福太虛妄,我等不來合時的意外。

所以,我想要真正的幻滅,清醒看盡他一切可恨可憎之處,徹底心死徹底淡漠,從錐心的疼痛里突然醒來,笑着嘆謂當初的少年情懷。看過的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人是阿飛,因為我希望有一天可象他般「突然想通」,並滿面困惑的質問自己:我當初怎麼會喜歡那種人呢?

這種希望成為我的最高理想,理論上完全可行,同時我的實踐也很到位,我一次次回想他是如何待我、如何欺騙自己的女友,那兩個夜裏所發生的細節被我反覆重溫。每想一次,都彷彿要窒息,也更清楚的分析到他對我只有慾念--不能稱為吻的狂猛噬咬、粗暴而毫不留情的插入、從無例外的「性感」二字、發泄過後的呼呼大睡……哪裏可以找到一點溫存或珍惜?我對他而言是一個方便的性用具,僅此而已,僅此而已……甚至他放棄我的時刻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不屑、冷酷、隨便,就象扔掉一個不聽擺佈的玩具。

他已經不是我喜歡過的李唯森,只是長著跟過去一樣的臉,他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有什麼放不下的?我有什麼繼續執著的理由?我質問了自己無數次,卻依然記得他跟我共舞的那個黃昏,他的手環抱着我的腰,在暮色籠罩的房間里慢慢移動,飄揚的旋律中我聽到了他的心跳,感覺到將會延續一生的幸福。

他變了,卻還是留着過去的很多習慣,他的口頭禪、他的小動作、他喜歡的顏色、他愛吃的零食……為什麼不能都換掉呢?整個換成我不認識的陌生人?如果是那樣,我可以回頭,可以陌路,甚至可以更粗暴的對待他,即使是強姦也沒關係,直到厭倦他的身體為止。我骨子裏也有一點暴力的性衝動,尤其是對身材不錯的男人,這個早在高中時就被自己發現過,而現在我已經不會為此感到罪惡。

感情是多麼累贅的東西,它壓制了我真正的慾望,在他面前我不敢稍有主動,我害怕真實的自己會讓他厭惡與憎恨,我一直都強迫自己忍受來自他的一切作為,因為我喜歡,而他輕輕鬆鬆把我的喜歡變成了一個字:賤。

最賤的事莫過於偷聽他和女友在房裏的動靜,可我也幹了,就在所有人都到小川家裏聚會的那一次。

那天我們的計劃是在小川家玩上一整天,專趁他家裏人出去辦事的時候。我們都在客廳里玩,唯有李唯森跟他女友躲進了小川的房間,在做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我卻藉著上廁所的機會偷聽了很久。

他的甜言蜜語從門縫裏傳進我的耳朵,那女孩害羞的說着「不要」,熟悉的喘息聲延續著,我比誰都清楚他此時的表情,他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你好性感」、「我受不了了」,真是拙劣得可以,跟對我說的那些一模一樣,我把下唇咬得快要出血的同時居然有點想笑。

後來可能他做了什麼過分的動作,把那女孩急哭了,他懊惱的嘆息之後又開始一個勁的哄,我聽到這兒才明白他找我「玩」的另一個原因--他跟女朋友還停留在二壘的階段。

殘酷?可笑?還是悲慘?我就是這麼一種代替品,一半代替他的女友;一半填補他對過去「男友」在外表上的遺憾……我長這張臉真不知是幸運還是可恨,否則他根本不會想來碰我。

他講了些好話把女孩逗笑了,我也靜悄悄的離開了那扇門,回到客廳時小川問我:「有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呵呵,當然有,少兒不宜,你還是靠邊站吧!」

「……你又損我!我饒不了你!」

李唯森走的那天我們一大群人去送,他跟女朋友隔着車窗擁吻了很久,那女孩哭得淅瀝嘩啦,連臉上的妝都花了,看來真是喜歡他,而且喜歡得挺慘。

我們站得遠遠的,沒打擾他們的浪漫吻別,我手上的那支煙抽到一半他們才吻完,大概是四分多鐘吧。小川還看著錶計時,一邊看一邊咋舌:「我的媽啊,創紀錄了……」

我問他「你的紀錄是多少」,他看了我一眼,臉突然紅了起來,我立刻察覺到自己犯了個大錯誤,他的紀錄……可能就是跟我的那次。為了補救,我只得趕緊岔開話題,說了很多無意義的閑話,好不容易等到他臉色恢復正常才一塊兒離開。

此後的某一天我正在家裏一個人喝酒,小川又來找我了,看見地上那一大堆啤酒罐和煙頭嚇了一跳:「高郁,你沒什麼吧?一個人頹廢起來了?」

我頭腦昏沉的笑着一把拉過他:「……我今天高興,咱們兩兄弟好好聊聊……」

「你這個樣子可不象多高興……」

「別絮叨了,我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可我都記不大清楚,說話的時候小川好像一直看着我的臉,還摸了我的額頭測溫度。我說我沒病,他又說了一大堆「注意身體」之類的,弄我煩起來罵了他幾句,那是真罵。

這是我第一次真罵他,小川委屈的低着頭沒回嘴,但我拉起他的時候看見他眼睛裏是濕的,我後悔極了,只得使出所學不多的哄人功夫,沒多久小川就高高興興地繼續聊天。

那時我真的很有罪惡感,我不該對小川撒氣,他對我從來都是好得沒話說,就算那天的吻也溫柔得令人無法抗拒,眼下我沒頭沒腦的對他凶,他根本不放在心上,這一切讓我覺得自己真是該死,小川是我一輩子值得珍惜的朋友。

聊來聊去,話題很自然轉到了李唯森身上,小川很捨不得他走,可一說到李唯森我就沒話了,小川再度緊張起來。

打消了小川的過度關心,我突然感動於他對我的好,不自覺想要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靠在小川的肩膀上,低低的說出我最真實的心情,我好累。

那一會兒小川很安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手穿過我的髮絲一直下滑到背部,我任性的放鬆身體躺了過去。他的呼吸和體溫清晰可辨,不是太快也不算太慢、不是太高也絕不算低。

那個下午,我們靠在一起進入了夢鄉,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我們彼此微笑着站起身,小川固執的非要做一頓晚餐給我吃,端上來的菜完全是慘不忍睹,味道更是奇差無比,我皺着眉頭吃完了它們,卻不願放過口頭懲罰:「小川啊,如果你是女人,誰敢娶你誰短命!」

小川不知為什麼臉又紅了:「反正……不是你!」

過年以後小川和女友一起走,我是唯一去送行的,因為小川沒告訴他們具體的時間。

當着女友的面,他久久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神里頗有些曖昧不清的東西。當然,我只能告訴他要好好學習、對女朋友好點,轉過身又對他女朋友交待:「要是他不聽話就管緊點,別讓他在外面闖禍!」

我這些話使得小川直到車都開了還在哇哇大叫:「……高郁!你太過分了!我才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呵,他只有年齡和外貌長大了,其他的……還停留在那個美好的高中時代,我為此喜悅也為此感慨,他除了是我一生的朋友之外,也是我想保護的人,他的純真我永遠都不願去沾染和損壞。如果用肉麻一點的說法,我想我是愛他的,只不過這種愛很簡單、很溫暖,沒有掙扎也沒有陰鬱,更無關性慾。

一九九六年五月,老爸再婚了,它是我們家這幾年以來的大喜事,婚期之前他跟我好好的談了一次。

我除了贊成,不會有別的意見,我們溝通的主要方面是關於住的問題。阿姨那邊有自己的房子,想跟老爸過二人世界,他開口的時候對我頗有些愧疚,說這兩年把我一個人扔在一邊已經很不好,而現在又……我很自然的對他講我很習慣現在的生活,如果再跟他們同住可能會更麻煩,老爸感動於我的「懂事」,我卻真有點不好意思--方便他們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出於我的自私,我希望保留獨處的自由。

我的房間里藏着一些不想被人、尤其不能被老爸發現的東西,比如俊男圖片、少量的同志小說或影碟、我自己寫的亂七八糟的文字……若是哪天一個不小心被老爸看見,我怎麼解釋這種「奇怪」的興趣?

我寧願跟老爸時不時見面,父子之間的感情不會因此受到影響,他永遠是我父親,這是顛撲不破的血緣,距離遠近根本沒有關係,更何況我們勉強還算同在一地。

傳宗接代這回事我大概是不行的了,所以我真的很希望阿姨能為他生個兒子,老爸不過四十幾歲,阿姨也才三十齣頭,她心裏也很想給我添個弟弟吧?我的出發點雖然有那麼一小半是卑鄙自私,但總體來說是眾望所歸,我在他們新婚當天用很小的聲音祝賀他們「早生貴子」時,阿姨臉紅著微笑,老爸滿面尷尬,可還是看得出他其實很高興。

也許是因為那段時間心情開朗了一點,我的失眠癥狀得到緩解,把心思放到學業上也是一個振作的老方法,我一再用這些來抵抗自己的抑鬱,儘管……效果只能是杯水車薪。

再接到李唯森的電話,我仍然笑着和他聊天,他在電話那頭也是一如從前,只不過我們都沒有提及任何曖昧,就好像那些根本從未發生。

隔閡或距離只在心裏,我們的笑笑鬧鬧維持得很好,也許他對我確實已經回到了「朋友」的相處模式,因為他不在乎。拿得輕鬆,放也一樣輕鬆,看起來我也能簡單做到,他眼中的我就是這樣吧,跟他沒有任何區別,玩玩過後煙消雲散,充其量是朋友之間過分了一點點的遊戲。

每次放下電話,我言語中沒有半點眷戀,平平淡淡的一聲「我掛了」就可以結束,只是過後我還要發一會兒呆,眼裏空空腦袋也空空,沒想什麼實際的東西可一坐就是幾十分鐘。

喜歡,是我一個人的事,任何人從身邊離開我都不留,我只會放棄不去爭奪,因為我相信現實不會因為我而改變什麼。自尊是完全沒用的東西,但也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在它的羽翼下我可以表演出完美的淡漠。

我就是這麼一個扭曲到極點的人--從來都是,五年前直到現在還有將來,我決不會裝深情裝棄婦再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到最後只留得一點憐憫一堆厭棄猶如一場蹩腳的苦情戲,那樣……才真讓我受不了。

所以,我應該是那種最容易解決的麻煩,無論對老媽還是李唯森而言,連解釋和規勸都可以省掉,一個轉身就能甩得徹底,我的冷漠或者平淡使「內疚」這種感情也成了多餘——絕情的原本是我,何必你們傷神勞心?

我變態,不完全因為我的性傾向,還有這些古怪又孤僻的心態,就算我自己都知道這是清醒的無病呻吟。老爸最好永遠都見不到我這麼陰暗的一面,小川也是,這樣的我不僅會傷到自己還能傷到別人——那些真正對我好的人。

除了不能讓老爸抱孫子,我會盡量做一個好兒子;除了不能跟小川太曖昧,我會是他最知心的朋友,至於李唯森,也是一輩子的朋友吧,我會做到,而且會做得很好,儘管只是在人前的外表與假象。

新婚的老爸給我買了一樣渴望已久的禮物,我的生活里自此多了一個親密的夥伴。那時的586還很貴,但老爸一點沒猶豫,我知道他是怕我寂寞。說實在的,我確實很需要它,真正的理由卻很隱諱--我想在家裏上網,尋找我可以說出內心秘密的地方。學校里雖能玩電腦,但我不敢搜尋那些禁忌的信息,至多聽聽音樂看看新聞。

那個時候,上網的費用很高,我不願太多花老爸的錢,總是利用很少的時間稍稍接觸一下譬如「GAY」、「同志」、「HOMO」之類的詞,也極少跟別人談話,我也許害怕太接近這個還不壯大的圈子,以免自己變得放浪行骸,一發不可收拾。

偶爾有網友談到想跟我見面,我從來沒有應約過,我說我長得很醜,年紀一把,身高不過一米六,把那幾個網友嚇得退避三舍。呵,我們的圈子其實也很現實,他們最感興趣的是身材長相,以及那個東西的尺寸有多大,至於談吐風度內涵氣質……還是要往後面放一放,兩全其美才會是眾之矢的。

我不是不想跟別人做愛,只不過我覺得自己頗不公平,沒有感情的成分我絕不可能躺在別人身下,只在上面又有些不近情理,萬一我的暴力傾向適時發作,那就更不得了……所以乾脆算了。何況在我看來,跟一個陌生人上床不見得比自慰舒服多少。

小川跟我聯絡的方式,如今又多了一樣,寫EMAIL。他醉心於所有好玩的新事物,每每寫上好幾大段所見所聞的趣事逗我開心,文筆了了、熱情甚高,我也是每封必回,電話倒打得越來越少。

有時李唯森來電話,抱怨說一直佔線,我說在上網呢,他立即很感興趣的問我是怎麼回事兒,我說一句兩句講不清楚,他便纏着回來以後讓我教他:「嘿嘿,我一回來就找你!可別跑掉哦!」

再次見到他,是我快要工作的時候了。身為一個學校不怎樣的專科生,我實習的地方是本地一家不算太出名的報社。跟在所謂資深記者的身邊,每天幹些打雜的活兒,我逆來順受的態度讓他非常「欣賞」,同時對我許下了承諾:「我跟老總去說,你真的不錯,留在這兒上班得了!」

我無所謂,反正是撐不飽也餓不死的工作,倒是省了東奔西跑聯繫單位的辛苦。本質來說我沒什麼事業上的野心,做什麼都好,把該做完的做到位便對得起自己那份工資吧。

李唯森退伍以後見的第一個人還真是我,那會兒他剛下車,家裏又沒人,女朋友去接他卻不知為什麼錯過了。車站離我家不遠,他就直接闖到我這兒,巧的是我剛好從外面回來。

我看見他提着個大包站我門口,頭髮還是短短的,皮膚更黑了,看起來很疲憊,穿一身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軍裝。

我走上去說了三個字:「回來了?」

他回了我一個字:「嗯。」

沒有想像中恍如隔世的驚異,也沒有曾經準備好的無害微笑,我就那麼沉默著面無表情幫他開門。

他進去以後躺在沙發上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坐了那麼久的車都沒睡覺,真是累死了。」

「那就睡吧。」我站在一邊,離他有點遠--此時的他沒有滿嘴或滿臉熱情,我也不用裝出同樣的臉來回應。

「可是……肚子很餓,你這兒有沒有吃的?」可能他真是餓狠了,說這句話時簡直是眼巴巴的看着我,如果在以前我肯定當場笑出來,還少不了逗他幾句玩玩,可現在我是不會有那種心情了。

「……你等一會兒。」自從獨自生活以來,我就是在學校吃或是自己做,當然我的手藝說不上有多好,擅長的只有兩樣:炒飯、下麵條,只不過炒飯或麵條里一般都有很豐富的附加內容:雞蛋、肉丁和一些蔬菜什麼的,把它們弄到一起不單是為了好吃,更主要的是為了只洗一個碗。

他三下兩下吃完了我炒的那點飯,還意猶未盡的讚不絕口:「真好吃,你手藝不錯啊!」

「那是因為你餓了。」我平平淡淡的對他解釋,突然想到我之於他也就是這碗飯吧--餓了,所以好吃,飽的時候就什麼都不是。正如他抽煙的口味--沒錢,所以有什麼抽什麼,我卻是沒錢就寧可不抽的那種人。

收拾碗筷以後,我讓他睡一會兒,可他填飽了肚子就變得精神起來,非要看我的電腦。

我打開機器教他簡單的基本操作,講的速度很快,他學着學着就有點跟不上了:「高郁,這麼急幹嘛,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我想讓你快點學會,以後到網吧去玩。」

「……你什麼意思?怕我玩你的電腦?」

「我快上班了,事兒挺多的,怕以後沒時間教你。」

「你……行了,我走!你忙你的吧!」

我就是怕這個「以後日子還長著」,我想盡量少跟他單獨在一起,朋友們一塊兒當然沒事,可眼下這種相處很累,我對他還沒達到雲淡風輕的地步。

簡單來說我不想恨他,只想「不愛他」,那才是真正的解脫,但如果他老是單獨在我眼前晃悠,萬一哪天我恨起他或是被他那些從前的小動作迷惑到,反而會陷得更深。

我怕我對他心軟,更怕對自己心軟,在那些關於愛情的幻想尚未褪盡之前。

於是我語氣生硬的說出了那些話,他也很有骨氣的掉頭就走,當然沒忘了提上來時的那個大包。他甩上門的動作鏗鏘有力,使那扇還算牢靠的門發出一聲巨響。

留下的我,仍然沒有表情,對着「WIN95」的圖標開始發獃。

等到小川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開始上班,雖然並不清閑但好在不用打卡,有事兒就忙得要命;沒事兒倒可以遲到加早退。每天寫寫稿、偶爾採訪,反正三點鐘的截稿過後便是自己的時間了。

跟李唯森見面不多,他為了那次的事也不太理我,在其他朋友面前我們親熱得很,離開別人的視線就相對兩無言。

當然,接小川的那天我們大夥兒都去了,他這次仍然是和女友一塊兒回來,他們倆都是獨生子女,家裏也都施加了「非得回來工作」的壓力,小川的話是「我沒意見,反正也捨不得你們。」

他的工作單位家裏早已為他落實,就是他父親所在的部門。他那張文憑根本與工作性質無關,他也沒有忤逆家裏的意思,做個公務員是他父親為他鋪好的第一步。他的個性其實不太適合從政,但誰叫他老爸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呢?

趁著還沒正式上班的空閑,小川抓緊時間跟我們一起瞎混,那段日子我們的身影遍及各個娛樂場所,酒吧迪廳茶室以及幾個比較火的休閑中心,無論雅俗都被我們玩了個通透。但我們還是不排斥很久以前常去的那個小飯館,甚至只有那兒才是感覺最好的地方,老闆也還是原來的那個中年人,他把我們幾個人的名字都還能叫出來:「呵,這不是小川嗎?還有你,高郁……那個黑小子是李唯森吧!」

「您記性真好……」小川笑嘻嘻的跟人家勾肩搭背:「我們都挺想你的!」

「哈哈,沖着你這張嘴,今天我請客!」

「那就先謝了!不過還是留着吧,以後我們落魄了……再找您討這頓飯!」

「你要這麼說……這頓飯我是沒機會請了,你們都會有出息的!」

三個人的氣氛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小川是我和李唯森之間的一根線,把我們仨牢牢的拴在一起,有很多次小川刻意不帶女友,也不讓李唯森帶上自己的女友,他說這是只屬於我們的「MAN』STALK」。確實,在那些海闊天空的笑談中我感到快樂,甚至暫時忘記了很多事情:工作、性向、還有那個遙遠的李唯森,坐在面前的他們就是兩個好朋友,熟悉自然又親密。

可只要小川沒空,李唯森就不會單獨找我,我工作、玩電腦或者睡覺;他忙什麼不知道,離開小川這個紐帶時我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某次的飯桌上他說現在正忙着找工作,退伍所分到的單位他跟本不想去,我好死不死搭了一句腔:「現在工作不是太好找,你先將就著上班吧。」

他聽了以後半天沒作聲,等到小川上廁所的空檔才瞪我一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又沒求你什麼!」

這下是輪到我說不出話來,只得點着一根煙移開視線,同時在心裏狠罵自己:「你說個什麼?真是多事!」

沉默了幾分鐘之後,小川回到了桌上,問我們吃飯了到哪兒玩,李唯森對他擠眉弄眼的怪笑:「我有事呢!」

小川和我則對看着「恍然大悟」:「哦!……飽暖思淫慾啊!」

李唯森去干他的「事」了,我和小川一起玩了會桌球,喝了杯咖啡,隨後各自回家。

大概是當晚的十一點左右,我的大門被敲得很響,我還以為是工作上有什麼急事連忙跑去開門。可門一打開我就愣住了:來找我的居然是李唯森。

他什麼話也沒說,就那麼跌跌撞撞直接走進了我的房間,我看他那副樣子是喝酒了,而且還過量了。

我想了想,還是上前扶住了他:「……你喝了多少?怎麼成這樣了?」

「……沒多少……」他粗聲回答著把我使勁拽到身前:「……床呢?……床在哪兒……我想睡覺……」

我好不容易把他「平穩」的扶到床上,問他:「想不想吐?」

「……不想……好像還行……」

「我……讓你女朋友來接你。」我猶豫了一下,拿起了床邊的電話,儘管已經很晚了,讓他女朋友出來不太合適,可我想不出別的處理辦法。

果然……我拿着電話的手被他掰開了:「……她院裏……關門了……」

「那我讓小川來。」我再度在電話上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反正不能讓他單獨待在這兒。

「你他媽放手!」他幾乎是跳起來使出蠻力把電話搶過去,還「砰」一聲摔到了床腳下:「這麼見不得我?老子我今天不走了!你能怎麼着?」

大醉如泥的他眼神很兇猛,看着我的樣子就象武俠小說里描繪的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我忍住氣惱和自嘲告訴自己:他醉了,別跟他計較。

「那你睡覺吧,我出去。」我慢慢的站起來,把電話機壓好,準備到另一間房裏來個眼不見為凈。

「不準出去……我要跟你『睡覺』!」他刻意加重那兩個字的聲調,同時狠抱住我的腰往床上拖。

我立刻回身給了他一拳,可還是敵不過這個醉到不怕疼的傢伙,他連個「痛」字都沒說就把我壓在身下亂摸亂捏,嘴裏的話斷斷續續:「……躲我……你媽的……什麼東西……看不起我……乾死你……看你還……拽不拽……」

我最起碼打了他十幾下,也踢了他好幾下,但身上的衣服還是越來越少,當我實在打不下手的時候他突然不動了,我吃了一驚,推着他問:「你沒事吧?……李唯森!李唯森!」

沒有反應,他好像是昏了……不,他是真的睡著了,他的鼻息變得沉緩綿長,眼睛也閉着,看起來全沒有剛才那種野獸般的攻擊性,而他的手還放在我的腰上,我的長褲已經被褪至膝蓋。這個莫名其妙的場面讓我發了會兒愣,然後用力將他推開一邊,再把自己弄得整齊了一些。

走之前我還是給他蓋上了被子,他無意識抓着我的手湊上那張因酒意而紅透的臉,也許因為我的手很涼,所以靠得挺舒服。在手背磨蹭的嘴唇既柔軟又熾熱,我一時間恍惚了起來,但最後我甩開了他,非常安靜地離開那個房間。

那一晚我無法入睡,一直清醒的睜大雙眼,隔壁房間偶爾傳來模糊的聲音,他好像在說什麼夢話,內容想必是與我無關,就算有,也不會是好話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得嚴嚴實實去了他那邊,他早就醒了,半躺着身體看我遠遠坐在床沿,臉上的表情居然頗有點脆弱和委屈:「……你幹嘛老不理我?我就這麼討厭?」

他這樣的眼神是我最害怕的,可逃跑已經來不及,我一瞬間回到了很久以前,他纏着我陪他跳舞的那會兒,我的心被一種溫軟的東西死死揪住,明知道要糟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沒有。」

「那……坐過來點。」

我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就那麼乖乖的緊靠在他身邊,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我,手指撫上我的唇角:「你全身上下,就是這個地方最好看……」

我幾乎開始發抖,因為我害怕,我又感到了不可自制的眩暈,眼睜睜看他的嘴貼過來可就是躲不開,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溫柔的吻我。他濡濕的舌尖輕劃過我的唇齒,我傻乎乎的閉上了眼,然後……就是我有生以來最投入最激動的時刻,我的心跳快得連自己都害臊,他吻我的方式不再是強硬霸道,而是含着濃烈的色情意味,我全身發軟的癱在他身上不能再思考,下體的反應也異常直接。我從來沒想到接個吻會有這種效果,似乎性感帶全跑到了舌頭上。

急促的喘息中他翻身把我壓在床上,手忙腳亂的脫去我們倆周身的衣物,當我一絲不掛之後他的動作又變得急迫起來,只稍稍猶豫就在我兩腿間埋下了頭為我口交。

我做夢都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急得整個人拚命向後縮,他摁住我的腰抬起頭,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氣:「躲什麼?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埋頭苦幹,源源不絕的快感俘獲了我的理智,我實在忍不住低低的嗯了兩聲,這種聲音反倒象鼓勵了他,嘴上吸得越來越用力,我終於小聲的呻吟起來:「……嗯……停……停……別弄了……」

在這種超強的刺激下,我用不了太長時間就繳了械,好在我及時推開了他的頭,他把那些液體掬在手心向另一個地方塗抹,我兩條腿也被他壓至胸前。這個姿勢極不舒服,更別說他立刻就闖了進去,我極力壓抑住痛呼的慾望,好讓他痛快淋漓的享受,可他對我說:「你怎麼不出聲,叫出來啊!」

總之我和他在這方面的配合度還很低,原因出於我根本討厭那種接受的行為,我無從想像G片和小說上那些被乾的一方所描述的快感,就我的這幾次經歷,除了疼痛和屈辱沒有任何別的感覺。

一夜沒睡加上如此厲害的體力消耗,等他做完我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但他只休息了半小時的樣子就恢復了精神,再次發揮纏功讓我教他上網。

我無奈的坐起身,他接下來的話卻是超級經典:

「高郁,快起來教我上網!」

「……我好累,讓我睡會兒行嗎……」

「起來嘛……對了,網上有毛片可以看吧?」

「……你說什麼?」

「呵呵,別說你不想,肯定偷偷看了不少了!」

「……………………」

我足足看了他幾分鐘,還真是說不出話來,乾脆倒頭拉上了被子,任他自便。

被窩之外的他在我身邊坐了很久,最後對着我的方向說了一句:「……神經」,就「踢踢踏踏」的走掉了,我埋在被子下面痛罵自己:「高郁,你為什麼這麼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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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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