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早晨，倪恭喜走進孤兒院的時候，顯得焦躁不安。

想到歐陽浩，想到他們有關愛的討論，想到他的吻、他的愛撫……令她腦海一片混亂。

一開始，她根本不喜歡歐陽浩的，她甚至認定他是個自以為是的花花公子，他代表着她所抗拒的一切─金錢、威望、權力。

但是很快地，她發現假想和事實完全是兩回事。

他使得她去思考，使得她對自己的堅持質疑，使得她去渴望那些美妙而又稀少的東西，就像他爺爺奶奶共同分享的。

他使得她想去相信愛，而這讓她內心不由得恐懼。

自從她父母離婚後，她關閉了愛的心扉─停止希望、停止信任，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停！她必須將歐陽浩、愛和婚姻從腦海中甩去，才能集中精神工作。

她走進孤兒院的小教室，通常小傑都會在那裏等她，她突然停住腳步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她非常惱怒地問道。

越過小傑的頭，歐陽浩看向她，笑了。

那是一種泯恩仇式的笑。

倪恭喜感覺心跳漏了一拍，但隨即，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立刻轉開視線。

歐陽浩和小傑坐在木質地板上，他們周圍散亂地擺放着遊戲卡，還有一隻慵懶的貓躺在歐陽浩的腳邊。

他們看上去就像兩個正在玩耍的小孩，歐陽浩看起來很迷人，即使他的頭髮有點蓬亂。

「我們一直在等你。」他說道，邊懶散地撫摸著貓咪的頭。

她突然好嫉妒那隻貓……

該死！她又在想什麼了？

不行，她一定要把歐陽浩當成透明人！

所以，她刻意忽略他，看向小傑，露出微笑。

「你好，小傑。」

小傑沒有抬頭，只是認真的看着遊戲卡。

貓咪起身，走到她腳邊，用頭輕輕磨蹭她。

「嗨，小傢伙，你是打哪兒來的？」

「它叫KIKI，是我向朋友要來的，今天開始它是小傑的專有寵物。」歐陽浩回答她的問題。

「這……怎麼可能？」她瞠目結舌，因為孤兒院是不許孩子養寵物的。

「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歐陽浩很驕傲的朝她眨眨眼。

倪恭喜太明白是什麼打破了孤兒院的規矩。

歐陽浩一定又捐了錢給孤兒院！

她回給他一個「算你狠」的目光。

貓咪走出小教室，躺在草叢中曬太陽。

小傑朝貓咪走過去，遊戲卡被他暫時忘在一旁。

「小傑很孤獨，有KIKI陪他會好一點。」歐陽浩也起身，透過玻璃窗看着小傑和貓咪。

「你知不知道這對小傑沒有益處？」她有些生氣地道：「這會讓他更孤僻，更不肯走向人群。」

「NO、NO！」他伸出長指輕點了下她的唇。「有時候寵物可以開啟封閉的心靈。」

他這小小的調情動作使得倪恭喜的胃翻了個斤斗，她深吸口氣，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靜。

小傑又返回小教室，貓咪隨之在後。

「你在這兒做什麼？」她瞪着歐陽浩。

「他來教我玩遊戲卡。」小傑說着又坐到地板上去玩他的卡。

這真是個奇迹！倪恭喜難以置信地看着小傑。

剛才小傑真的說話了！

她替他做治療近半年了，這是他頭一次開口說話。

「小傑，你喜歡玩遊戲卡啊？」她試着再和小傑溝通，但他又恢復成以前的樣子，完全沒反應。

倪恭喜忍不住沮喪起來，難道剛才只是曇花一現？

「小傑，倪醫生在跟你說話。」歐陽浩走向他。「你是男生，要回答她的話，才有禮貌喔！」

小傑終於抬起頭，但不是看向倪恭喜，而是看向歐陽浩。

「倪醫生要替你上課，我先出去了。」歐陽浩說。

小傑又垂下頭去。

「浩，請留下來。」倪恭喜一出口，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小傑可以和歐陽浩溝通，而這是她努力了六個月都未能取得的成果。

「你確定我可以留下來？」歐陽浩笑問。

「是的，我相信小傑會希望你可以繼續陪他玩遊戲卡的。」

「不如你也一塊玩吧！」歐陽浩坐到地板上，一副悠閑狀。

「我？我不會。」別說玩，她今天才第一次看見遊戲卡。

「坐下來，很簡單的，小傑可以教你。」歐陽浩向她使了個眼色。

她接收到他眼神中的涵義，他是想替她跟小傑建立起溝通的橋樑。

「好啊！」她放下皮包來到他們中間，然而這時她才發現要坐下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因為她今天穿的是窄裙。

她只好跪坐着。

「這樣哪會舒服呢？」歐陽浩將她的腿拉到前面，讓她可以完全伸直。「這樣才舒服！」

雖然微風徐徐吹着，感覺涼爽極了，但是剛才歐陽浩的碰觸，令她內心不期然地燃起了火焰。

「這上面有力量的數字，如果你出的卡力量小，我出的大，那你就輸了。」小傑很認真的向她解說。「不會很困難的，就像比大小。」

「呃，那我懂了。」她拿起分到的卡。

在玩卡的時候，她注意到歐陽浩都故意放水輸給小傑，真是個有心人。

「聽說今天下午院裏有一場棒球賽，小傑，你有參加嗎？」歐陽浩彷彿在話家常般的跟小傑聊著。

小傑打量着手上的遊戲卡，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沒有。」

「為什麼不參加？」歐陽浩再問。

倪恭喜決定保持沉默。

「沒有人會選擇跟我一組的。」

「怎麼可能？」歐陽浩試着了解真相。

「因為我不會打球，而且也不會丟球。」

「我可以教你。」

「你會嗎？」

「我差點就成了棒球國手。」

「為什麼差點？」

「因為我爺爺要我幫他管理公司，所以就必須放棄。」他看了倪恭喜一眼，彷彿在告訴她，這次的結婚也是這樣。

倪恭喜的心沉到谷底。

「我現在就教你如何？」歐陽浩試着鼓勵小傑。「我保證你一定很快就可以學會的。」

「真的？」

「嗯，而且我一次教兩個。」

「兩個？」倪恭喜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也一起學。」歐陽浩說。

「我不行─」

「小傑都可以做得到，你不能說不！」他口氣十分霸道。

「好吧！」她發誓，她非要找機會拿球K他不可！

歐陽浩抓着一根球棒很認真地教小傑揮棒的技巧。

太陽照耀在他黑色的頭髮上，有幾縷髮絲閃耀着彩色的光芒。

風兒猶如情人的手梳理着他濃密的波浪。

突然，倪恭喜有種衝動，想將他額頭的那縷髮絲向後梳去。

但是她控制住了，努力將注意力放在小傑身上。

「請假裝把球投過來。」歐陽浩對她喊。

「呃……」她照他的話投擲了幾次假想的球，以幫助小傑掌握揮棒的技巧。

歐陽浩對孩子的耐心和溫柔令她着迷，她的注意力再次從小傑身上轉移到歐陽浩身上。

「倪醫生，你真的要和歐陽叔叔結婚了嗎？」

小傑的話讓她差點拿不住手上的球。

這是小傑第一次問她話。

他看起來是那麼認真、嚴肅，叫她怎能跟他撒謊呢？

突然，太陽感覺起來好熱，她的衣服顯得太過緊了點。

「呃……」她看向歐陽浩求助。「我們……呃……」

「是的。」歐陽浩替她回答。

倪恭喜十分惱怒地看了歐陽浩一眼。

她討厭撒謊，到現在為止，她從沒有對她的病人撒過謊。

「為什麼？」小傑突然進出這麼一句。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倪恭喜從他眼裏看到了懷疑。

她該怎麼回答？她要對小傑撒謊說她與歐陽浩彼此相愛嗎？

「呃，我們……」她說不出這樣的謊話。

「我想你們一定很相愛。」小傑又語出驚人。

「賓果！」歐陽浩對小傑翹起大拇指。「我跟倪醫生彼此相愛。」

天哪！這傢伙真說得出如此噁心的話？

相愛？！天大的謊言！

「你吻過倪醫生嗎？」

這會兒，倪恭喜手上的球真的掉了。

「當然。」歐陽浩非常快地回答。

「那─」

「小傑，」歐陽浩對着小傑說：「專心練球好嗎？」

「我只是想問你們結婚後會不會想生BABY？」小傑低聲的問。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倪恭喜實在不明白平時不開口的小傑，今天怎麼如此多話了？

「倪醫生？」小傑似乎執意由她來回答這個問題。

「呃，當然會……」她難以想像出還有什麼事情比有個小孩更美妙。

她想像歐陽浩跟他們兒子的情景……她的心不禁怦怦跳着。

「你有沒有參加過婚禮？小傑。」歐陽浩似乎看出她的窘迫，適時轉開話題為她解圍。

「沒有。」小傑有些沮喪的說。

「那我們邀請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歐陽浩很誠心的道：「也許你可以當我們的花童，如果你答應參加所有的活動。」

「當花童有紅包嗎？」

「有。」

「好，那我願意當你和倪醫生的花童，也願意參加所有的活動。」

「打勾勾。」歐陽浩伸出小指。

「嗯，打勾勾。」小傑伸出小指。

倪恭喜看着一大一小的約定，心裏卻沒有一點開心。

☆

「為什麼要對小傑說謊？」倪恭喜一步出孤兒院，馬上生氣的質問歐陽浩。

「先上車吧，你表妹不會來接你。」他打開他跑車的車門。

「為什麼？」

「因為我打電話叫她不用來接你，我會送你回去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氣炸了。「我問你為什麼要對小傑說謊！」

「我沒對他說謊，我們真的要結婚了不是嗎？」他笑眯眯地注視她。

她討厭他這種弔兒郎當、不負責任的樣子。

「我們是假結婚！」她重申。「你不該對小傑撒謊。」

「難道你希望我坦白對小傑說我們是假結婚？他會怎麼想？」

「我……」她突然啞口無言。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封閉自己的心靈，但我知道他不肯信任別人；如果我坦白告訴他我們是假結婚，那隻會讓他更不信任別人。」

他的一席話有如當頭棒喝，讓她心中的憤怒消失了一大半。

「再說不管是假結婚、真結婚，剛才你也聽到小傑和我的約定，他已經打開了他封閉的心門，你難道不覺得開心嗎？」

她不否認她為小傑今天的表現感到高興。

「可是我不想對小傑撒謊─」

「我們會結婚，這就不是撒謊。」

「可是─」不容她有任何抗議，他的唇已吻住她的。

可惡！不能每次要堵她的話就用這招，但……真的有效！

「奶奶說她要跟你媽媽見個面，好好聊一聊。」

「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甜心，畢竟我們就快結婚了，我們的家人總得先見面認識認識，否則婚禮上誰也不認得誰，不是成了笑話嗎？」

歐陽浩熟練而又安全地駕着跑車，他修長的手指好性感。

這讓倪恭喜不自禁地想起，他手指愛撫她身體時所引起的悸動。

「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呢？」他偏過頭，騰出一隻手輕捏了下她的鼻子。

他這一個不經意的挑情動作又令她的心突然停止跳動。

真是討厭到了極點了！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觸摸、每一個吻，都能讓她脈搏加速，而且越來越強烈。

「我在想如果你奶奶不喜歡我媽─」

「你在動什麼歪腦筋？」他將車子駛向慢車道。

「我只是在想這也許是對我們有利的一個機會。」

他把車往路旁停了下來。

「我不許你有歪點子。」他口氣充滿警告。

「這是個機會！」她不服氣的說：「如果你奶奶不喜歡我媽，說不定她就會反對我們結婚，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拍兩散。」

「不准你再說這種傻話！」他托住她的下巴，沉下聲說：「不準！聽見了沒有？」

「為什麼？」她揮掉他的手。

「因為……」

他想告訴她真相，他已愛上她，他要跟她結婚，是真的，不是假的。

但他男性的自尊心卻不容許他在此時說出真心話。

「嗯？」她屏息期待着。

「因為我奶奶不會這麼做，她知道你媽是你媽、你是你，就算她不喜歡你媽，也不會影響她對你的喜歡。」他振振有詞的說。

「也許我不該讓她老人家喜歡我。」她很認真的思考。「也許我可以盡量在她老人家面前讓自己暴露出更多缺點。」

「你有什麼缺點？」他倒是很好奇。

「很多，比如……」她努力的思索著。「我會莫名其妙生氣、脾氣暴躁，我會罵人、瞪人，我睡覺會打呼，流口水，會說夢話，還會動手打人……數不完啦。」

「好，你現在把我當成奶奶，把你的缺點表現出來給我看。」他一副拭目以待狀。

「我現在生氣了！」她雙頰鼓鼓的，好像青蛙。

「還有呢？」他想笑，但強忍住了。

「啊─」她大叫。「這樣脾氣夠暴躁了吧？」

「接下來呢？」他饒富興味的看着她。

「你這個天下第一字型大小的大混蛋……」唉～～她很少罵人，現在竟找不出罵人的字眼。

「就這樣？」

「我在瞪你了，你看見了沒有？」她很用力的給他瞪下去。

「看見了，你眼睛酸不酸呢？」他擔心的問。

真的有一點酸耶！看來她得多加練習不可。

「這樣就完了嗎？」他覺得這些不是缺點，反而讓她變得更可愛。

「其他的……我現在怎麼表現？」她懊惱不已。

「所以其他的只能表現給我看羅！」他微笑着。「像打呼、流口水、說夢話、動手打人─」

「等等，這全是我睡覺時才會發生的，你怎麼可能看得到？」

「會有機會的。」

「嗄？」

「我們就要結婚了不是嗎？」

他的笑……讓她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