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遠離市區的小碼頭,在夜幕降臨后更顯得孤寂偏遠。

「喂!有沒有人啊——」

不知是第幾次大叫,尹昊喊得嗓子都快沙啞了。就在方才,與他被關在一起的安小翠被外邊那兩個男人帶了出去,他則被推進裏頭的小房間鎖了起來。不管怎麼叫,怎麼用力地捶打鐵門,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怎麼辦?這麼偏僻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他被關在這裏。

在知道那名黑衣女子的目的是加害韓劭凜后,他便一直祈禱他不要來。可是現在,安小翠被帶了出去,很有可能就是韓劭凜已經來了。

雖然感到欣慰,但更多的是不安。他就知道韓劭凜不可能那麼無情地丟下母親和妹妹不管,如果那個女人以此作為威脅的話,豈不是……

不可以!他不要那個人受傷!

碼頭的另一處。

前方不遠處的這名男子,森寒如來自地獄的使者,縱使一言不發,也可感覺到周圍空氣的戰慄。夜風中,處處流瀉出迫人的氣息。

在看到韓劭凜第一眼的時候,戴苓的怨恨一下全聚集上心頭。雖然韓劭凜是只身前來,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慌張,而是一貫的面無表情,這更令她惱怒。

「韓大總裁,你到底是舍不下你的母親跟妹妹啊。」

她一揮手,兩名男子押著一對母女出來。

那名婦女顯然虛弱過度,臉色蒼白如紙。少女則急切地掙扎著要過去,卻被大漢攔住。

韓劭凜掃了一眼,依然佇立不動。戴苓不禁怒上心來,撥槍對準婦人,旁邊的安小翠一陣驚慌。

「你要對我母親做什麼!放開她!」

「住口!抓好她!」

「放手啊!不要傷害我媽……」

沒有去聽戴苓威脅了什麼,韓劭凜迅速地在四周掃了一圈,都沒有見到尹昊的身影。動手是遲早的事情,不管什麼事,都不能作為他的阻礙,但此刻他卻稍稍猶豫了一下。

「雖然我父親沒有正式把我收進家族,但卻對我和母親很好!你讓他陷入絕望,最後不得不全家自盡,現在我也要你嘗到同樣的痛苦!你就站在那個地方,不許動!好好地看清楚!你妹妹和你母親是怎樣的悲慘!」

這時戴苓的話喚回了他的注意力,發現槍口已經改為對準他,其中一名大漢正把安小翠按倒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安小翠驚恐的尖叫響起之時,也傳來衣服被撕破的聲音。

「幹什麼!放開我!」

眼看女兒即將被人侵犯,婦人眼中流出焦急的淚,卻喊不出話,只能死命地捉著戴苓。戴苓一巴掌甩過去,婦人被打在地上,一連劇烈的咳嗽,骨瘦如柴的身子抖動不已。正在拚死抵抗的安小翠見狀急得大叫:

「住手!你對我媽幹什麼!」

「放心,馬上就輪到你母親了,雖然年老色衰,但我的手下是不會嫌棄的!」

「你說什麼?啊……放開我!混蛋!不要啊……」

安小翠在絕望之餘朝韓劭凜哭叫起來:

「大哥!快救救我啊!求求你……」

連倒在地上的婦人也朝他哀求地望去。

「哈哈哈哈~~~~」戴苓一陣花枝亂顫,對韓劭凜道,「聽到了嗎?你親愛的妹妹在叫你呢,可惜你不能過來,如果你過來,你的母親馬上就會一槍斃命!你就好好地看着吧!」

韓劭凜冷睇着眼前的狀況,臉上並沒有變化。

還是沒有看到那小子……被關到哪去了?

「大哥!救我啊!哥——」

安小翠的慘叫總算令他稍微皺起了眉,還有戴苓的恐嚇,不過卻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厭惡。

「看啊,好好地看啊!在你死之前,也嘗嘗家人受苦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如果不是你的逼迫,我父親也不會走上絕路!戴氏是他一手創辦的,結果卻被你搶去,我也要讓你嘗嘗一無所有的滋味!你應該也發現了吧?你手下有不少產業脫離了預定的軌道,再過不久,韓氏也會跟着你一起完蛋!」

「大哥!大哥……啊……」

「笨女人。」

就在戴苓被報復的快感所包圍時,韓劭凜說出了來到這裏后的第一句話。

「你說什麼!」

「戴氏那個老頭在地獄里一定會後悔莫及,留下的居然是你這麼笨的女人。」

「什麼?!」

韓劭凜開始朝這邊一步一步走來,戴苓抓過婦人以槍頂住她的腦袋:

「不準過來!否則我立刻殺了她!」

韓劭凜的步子沒有停,手也探向胸口。

「所以我說你是個笨女人,如果你什麼也不做,或許還能安安穩穩地活着。就算要威脅我也該找個有份量點的,我從來不認為那兩個女人是我的親人,你要對她們做什麼都與我無關。」

「你……」

戴苓臉色一陣難看。

「我是說真的!再過來你母親就沒命!」

「如果你找我來是為了讓我看這場戲,那真是謝謝了,不過我卻等不及謝幕了……」

韓劭凜手中的槍緩緩對上她。

「我沒時間陪你玩遊戲了,你這麼想見你父親,我馬上會送你去!」

他們沒有用那小子當人質,八成認為沒有利用價值吧。

還就表示目前是安全的,還是已經……

猛然浮現的不祥念頭令他心頭一揪,扣響了扳機。

看到那雙冰冷的黑眸泛起一層殺氣,戴苓不由得渾身一顫。

還沒來得及想,身旁的一名大漢就被應聲倒地。

「你不信我殺了她!」

沒有想到他真的不顧母親安危開槍,戴苓又驚又怒,將婦人的頭顱更緊地挨向槍口。

怎麼會這樣?明明人質在她手上啊!

「隨便你。」

韓劭凜的槍口徑直對上了她與婦人,眼神沒有絲毫動搖。

「你……!混蛋!」

戴苓猛地把婦人向前一推,擋在自己面前,同時舉槍瞄準。

就在槍聲響起時,一個人影突然衝進來,將婦人撲到一邊,躲開子彈。

戴苓與韓劭凜皆吃了一驚。

事情快得令人反應不及,挾持安小翠的那名男子也突然被一槍射中,慘叫一聲倒了下來。

「小昊!你沒事吧?」

聽到聲音,戴苓慌忙扭頭望去,卻見韓劭廉出現在另一頭。

什麼時候……這些人……?

「可惡!我殺了你們!」

氣急攻心的她當下拔槍混亂掃射。

趕到尹昊身邊的韓劭廉忙按下他。

「小昊,趴下!」

尹昊卻推開他,起身朝近乎瘋狂的戴苓跑去。

「我要殺了你們每一個人!韓劭凜!你這個魔鬼!我殺了你!」

突然戴苓握槍的手被人一把抓住。

「戴小姐!快住手!」

「滾開!」

「請不要……」

「我要報仇!他殺了我父親,我要報仇!」

爭執間,槍聲連串響起。看來戴苓是不顧一切豁出去了,尹昊上前奪槍的舉動也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包括準備開槍卻因突然衝過來的他而及時收手的韓劭凜。

那小子在幹什麼?!還不快閃開!

如果槍支走火的話……

「啊!」

隨着一聲槍響,尹昊身子一震。

「小昊!」

剛才放出的那一槍擦過手邊,傳來一陣刺痛,但尹昊硬是將槍鏜中的子彈全部射完才放開手。

不相信地扣了扣扳機,發覺再也射不齣子彈后,戴苓把槍一丟,撲了上去。

「我殺了你!」

「戴小姐!」

尹昊捉住她的手。

「你們全都該死!把我父母還回來!」

「就算你殺光了所有的人,他們也不可能回來了!」

忽然響起的一句嚴厲的話語令戴苓腦中一震,停止了動作,瞪向眼前這個捉住她的少年。

「你說什麼!」

「不管你怎麼恨怎麼怨,恨不得所有的人都死掉,你的家人還是不可能回到你身邊的!就算報了仇,他們也不會回來了!他們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

不管戴苓震驚而受到打擊的表情,尹昊強硬得不似平常,他抓過掙扎的戴苓狠狠往角落一丟。

背部撞上牆壁,戴苓囂狠的氣勢一下委靡下來,無力地癱在地上。連其餘的人都為這樣的尹昊愣住了。

「爸爸……媽媽……」

好一陣子的寂靜后,戴苓忽然掩面哭泣起來,之前惡毒的她此時恢復了普通女子的面孔。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只留下我一個人……」

尹昊慢慢走近。正沉浸在悲痛中的戴苓感覺手忽然被一股溫暖所攏聚。

「你……」

注視眼前這個與當年的自己有着極其相似的絕望而仇恨的淚眸,尹昊輕輕地道:

「請你好好地為他們而活吧,就算不為自己,為了死去的他們,好好的,把他們的份也活下來吧……」

沒錯,這個人的眼睛……就好像當年的自己,一度被仇恨佔據,怨恨命運,怨恨世界,甚至把所有人都視為敵人。

尹昊的話讓戴苓的身子抖了起來,眼神中也交替著各種痛苦的神情。

「啊……不……不——」

她突然大叫一聲,雙手勒上尹昊的頸脖。對於這忽來的狂亂,尹昊躲閃不及,被一下壓在地上,脖子像被力大無窮的巨爪抓着,透不過氣。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正在狂叫的戴苓突然手一松。

尹昊一驚,忙接住倒在身上的她。還好,只是肩膀中彈……

抬頭望過去,對上的是韓劭凜的深瞳。

***

凌晨的醫院。

「小昊,你的手沒事吧?」

韓劭廉問道。

「沒事,只是擦傷,謝謝廉哥。」

尹昊笑了笑。

若不是韓劭廉發現他,恐怕他還被關在那間倉庫里。

「對了,廉哥,那個……戴小姐她,你們打算怎麼處理?」

這時候還擔心別人?韓劭廉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

「本來呢,按大哥的計劃,是把她送進監獄,讓她吃一輩子牢飯!」

看到尹昊慌亂起來的表情后,他又道。

「不過計劃出了你這個意外,我和大哥都用了槍,當然不能讓警方知道。」

「那……」

「那個女人精神有些不穩定,暫時就讓她待在醫院裏吧。」

這只是一部分,實際上是特地安排了催眠師,在別人看來手法也許有些卑劣,不過對那女人而言已經是最好的了,沒有記憶等於沒有悲痛,這也是韓劭凜能夠接受的讓步。

「這樣啊。」

尹昊鬆了口氣。

明白他的善良,韓劭廉會心地一笑,又問:

「你沒有別的事要問嗎?」

「咦?」

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尹昊看向他。

「對於我和大哥,你沒有事情要問嗎?」

一般人遇到那種事,都不會保持沉默吧?

見尹昊問不出來的樣子,韓劭廉笑笑,好心地主動作答:

「實際上,我和大哥曾接受過特種訓練,不過若非非常時刻,我們也不會隨便用槍的。怕嗎?」

尹昊先是有些驚訝,聽到最後一句問話后趕忙搖頭。

「怎麼會?廉哥和韓先生都是好人啊,倒是我……」

注意到他的神情黯淡下來,韓劭廉沉默幾秒,正想該不該問,他又開口了。

「廉哥,其實我……殺過人。」

***

走到門口的韓劭凜步子一頓。

病房裏陸續傳出細弱的話語——

「不過,沒有成功,那個人被我刺成重傷……」

尹昊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小昊……」

殺人?韓劭廉難以相信這個字眼會出現在面前這個纖弱蒼白的少年身上。

「因為當時的我只想報仇,想要手刃殺害我父母的兇手!不想藉助法律的力量,只想殺了那個人……我們家雖然沒有錢,卻一直過得很快樂,可是那個人……就因為怨恨我爸爸揭發他挪用公款……」

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那天他回到家,看到一室血跡斑斑的慘狀。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大量的血卻從父親和母親的身下汩汩流出,他們的身體也漸漸變得冰冷……

當警方逮捕了那個男人來到面前時,他的大腦充斥着一片血紅,抓着一把匕首就刺了過去。

「雖然我知道那個男人肯定會被判死刑,但我還是不能原諒!我的家一下子就這麼不見了……我不能接受!我一直想着要親自報仇,就算殺人也無所謂……!

流淌到手上的血,漸漸變得漆黑……

四周喧鬧着,卻什麼也聽不見,耳朵里是鼓脹的空氣。

「後來,我也被帶到了警局……幸好有律師的辯護,我才沒有被判刑……但之後很長時間,我都在做夢,夢到殺人和父母被殺的情景……我覺得好痛苦,痛苦得恨不得死掉!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麼……」

「小昊!」

韓劭廉握住他劇烈顫抖的肩膀,擔憂地喚道。

尹昊沒有流淚,明明是極力忍耐的唇角卻扯出笑容。

「但是……如果我也死了,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爸爸媽媽了吧?我不想忘記他們,不想他們什麼也沒有留下,所以……我要好好的……好好的……」

忍不住將他擁入懷中,韓劭廉輕聲安慰著:

「沒事了,小昊……」

「廉哥……戴小姐的事不是真的吧?韓先生他……」

忽來的問話令安撫的手一停,韓劭廉低頭看他。

尹昊的神情彷彿懇求般:

「韓先生不是那種人,對吧?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的,對不對?」

過分清澄的眼瞳令韓劭廉為兄長感到汗顏,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

雖然稱不上非法,但韓劭凜在商場上本就以心狠手辣聞名,在旁人看來,也許殘酷了些。然而這名少年卻以如此肯定的語氣詢問著,全然信任的眼神……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就是那種人!」

病房的門突然一下推開,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彷彿一把利刃生生扎進溫馨的空氣中。

「大哥?」

韓劭廉才愣了一下,懷中的尹昊就大步上前的兄長一把奪了過去。

「你出去!」

面對兄長毫不客氣的命令,再看那老鷹抓小雞的架勢,韓劭廉忙站起來:

「大哥,你做什麼……」

話才說到一半,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被丟了出去,門砰地一下在身後砸上。

轉過身盯住因自己的出現而全身僵住的少年,韓劭凜的胸口被突如其來的怨怒滿滿填充著。從聽到那句話起,從看到這小子靠在劭廉懷中起……不,從一開始!從看到這小子的第一眼起,他就預感到了極大的威脅!

不曾料到尹昊竟也會有那樣的過去,雖然在他眼中並不算什麼,但聽到那小子以那樣語氣說出來,心口就好像有某種堅硬的東西咯地一下破裂來來,碎片扎得刺痛刺痛的。一氣之下推開了門,卻看到他被自己的弟弟摟在懷中,比痛楚更難受,比怒氣更難以言說的情緒瞬間湧上來。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韓劭凜獨處,尹昊緊張得所有神經都綳了起來。知道對方在瞪自己,他不安地垂下頭。

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啊,難道是在怪他多管閑事?還是……嫌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走?

「啊!」

身子忽然被揪了過去。

俊美以至有些陰寒的臉突兀地迫到面前,尹昊的心跳頓時漏掉了一拍,卻見韓劭凜抓過他的肩膀往牆上一按。

「韓先生……?」

驚悸甫定,他望着他。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哪種人嗎?」

韓劭凜的黑瞳中隱隱噴薄著青藍色的火焰。

「我現在告訴你,我和殺害你父母的人是一樣的!我就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就是那種最卑鄙最惡劣的人!」

害怕嗎?討厭嗎?憎恨嗎?

為什麼這小子能用那樣的聲音說出那種話?

明明被他做了那種事,為什麼……還可以有這麼清澈得叫人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的眼神?!

連自己都不明白在惱恨什麼,他緊抓着手下微微顫抖的瘦弱肩膀,心口澀得喉頭髮麻。

尹昊詫異地看着他,總算沒有移開目光,但卻看不出那茫然的表情下在想什麼。韓劭凜心一抽,驚覺自己居然起了害怕的情緒。

不管逼死多少人,不管多少人在面前哀求咒罵,就算是動手殺人,也從不會覺得於心不安的他,在這雙彷彿可以透視他所有骯髒所有罪孽,乾淨得不似人間的瞳孔注視下,居然感到一陣陣的狼狽!

他在心虛什麼?明明就是這個小子自找的!不論是被侵犯也好,被捲入槍戰也好,都是這傻小子自己踏進去的……

「我相信……」

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令情緒正逐步惡化的韓劭凜一愣。

尹昊的臉上沒有厭惡也沒有恐懼,而是溫和地看着他。

「我相信韓先生……不管怎麼樣,我都相信……」

「你……!」

這小子是白痴嗎?

「因為……您沒有開槍……」

那個時候,當他撲過去救韓劭凜的母親時,只聽到子彈是從戴苓那一方射來的,而韓劭凜並沒有開槍。如果真的冷血無情,就不會顧慮這些,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在憤怒之下隱藏了無數悲哀的眼神……

韓劭凜怔了一下,臉色一時間半青半白。

這小子不提起,他還真想把那給忘了!雖然不願承認,但當時他確實臨時收手,沒有扣下扳機,然而顧慮的對象卻不是母親,而是……

在瞥見尹昊衝過來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差點停止,還有……本來他打算給戴苓一槍斃命,之所以手下留情,並不為別的,也是因為當時有尹昊在。雖然對自己的槍法很有自信,但他還是陰錯陽差地故意射偏了方向,只為了不出任何差池。

這種擔心別人的想法……

從來沒有過……

這小子……

太過陌生的感覺讓他的危機感直線上升,拳頭也不自覺地握起。瞥見尹昊擔憂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嘴唇,一股怒火又卷了上來。

該死的!他怎麼可以用這麼乾淨的目光看他?

他根本就是……就是……

可惡!

「韓先生……啊!」

見他久久不說話,尹昊以為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話,才要開口,領子卻被提了起來。

下一秒,韓劭凜所做的事情讓他瞪圓了眼。

嘴唇上緊緊貼著的,是高到令人眩暈的熱度,那張平日光是正視都要提起很大勇氣的俊顏,此刻距離面部不足一毫米!

緊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彷彿巨爪般,幾乎要嵌到肉里,那掌心的溫度卻足以覆蓋所有的疼痛。還有就是……

侵入口腔內的,比火焰還要灼燙,比電流還要酥麻,比最深最深的海底還要迫切的……彷彿蠻橫的侵略者,粗魯地掃過他口腔的每一片領域。從最敏感的舌尖開始,快感和震撼穿過每條神經,直接傳送到身體的各個部位。像喝醉了酒,又像放在火上焚燒,尹昊沒有發現自己的手也緊緊地抓在韓劭凜前胸的衣服上,如果不這樣,他恐怕早就癱倒在了地上。

「唔……啊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是夢,也不是……可為什麼……

「唔……」

高熱的吻衝擊著記憶的碎片,勾起那天的回憶,正迷亂間,卻被一把推開了。

「啊!」

不等回神,一雙手越過臉邊撐在身後的牆上,一抬頭,只見兩束與方才的熱吻截然相反的寒至冰點的目光正鎖在自己身上。

「韓先生……」

「說!那天的是不是你?!」

尹昊的大腦彷彿被敲了一擊。

「什、什麼……」

對方過於尖銳的目光使得他無以遁形,韓劭凜瞪他的目光稱不上絲毫的友善,那將他鎖進牆內的臂膀更是散發出無比的怒氣,一切令他感到倉皇無措。

莫非……方才的吻是在探試?他發現了?

被撩撥得火熱的身子霎時降下溫,尹昊覺得胸口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他囁嚅著,避開韓劭凜的逼視,從而錯過了那倏然皺眉的恐怖表情。

盯着那低垂至自己胸前的小小的頭顱,眼前的少年彷彿無助而凄楚的小動物,可以看到那纖細而青白的後頸,而自己就像那頭困住他的大野獸,這個想法令他更加惱火。他有可怕到令他連正視也不敢嗎?不過是在詢問一件事實罷了,這小子居然給他怕到發抖!

但剛才的那種感覺分明就是——氣不過地一把捉過少年。

「哇!韓先生!您要做什麼?」

下一刻他的舉動令尹昊嚇得驚叫出來。

不顧對方的掙扎,韓劭凜接近粗暴地將尹昊按倒在旁邊的床上,一手將他雙手箍至頭頂,一手竟扯開了他單薄的襯衫。紐扣經不住撕扯的力道,紛紛滾落地上,一副略嫌細瘦的平坦胸膛呈露在面前。除了有些因營養不良而過於蒼白外,就男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然而撫摸上去的手感卻令韓劭凜心潮澎湃起來,腦中的記憶也彷彿江河倒流般,向後涌去。

好似可將人吸進入的美好,有些冰涼又有些溫暖的觸感,淡淡的彷彿湖水般的清香……

尹昊幾乎不敢相信當前的情景。韓劭凜居然剝了他的衣服,充耳不聞地在他身上四處撫摸!

與火燙的手相反,神情陰冷如雪。

羞得曲起身子,由於雙手皆被箝制住,他只好扭動着企圖逃避韓劭凜那好似充滿了高壓電流的大手。

「不要……!韓先生!」

這究竟是怎麼了?他明明就是清醒著的啊……

怎麼可能……對自己做出這種事?

雖然驚訝於韓劭凜突然的行為,更讓他感到羞愧難當的是,在那近乎猥褻的撫摩下,他體內居然起了慾望。韓劭凜卻一點不像是要強暴他的樣子,儘管一徑在他身上摸,眼神卻冷得沒有丁點波動,這令尹昊又驚又怕。

「韓先生!」

錯不了!

就是這個感覺!令他唯一感到安心的……

待看到尹昊眼角滲出的淚花,方如一桶冷水淋了下來,韓劭凜猝然停住手。

盯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少年,喉嚨里湧現艱澀的苦味,觸摸到那熟悉的如水肌膚,一股揪心的感覺立刻抓住了自己。從未有過的體驗,令他一時問不出任何話。

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尹昊仍感不到一絲輕鬆,那尖銳的目光彷彿無形的大網,朝他逼來。

被發現了……

韓劭凜雖然沒有說話,但那形同逼問的目光,死死地扣在他身上。

心底一陣痙攣,尹昊極力忍住搖搖欲墜的淚珠撐起身,合攏被扯亂的衣服。不敢望過去,低垂著腦袋,等待對方的宣判。

然而韓劭凜久久未發話,這種等待的感覺實在比死還要難受,尹昊終於忍不住站起來。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我馬上就走……」

不願再承受那目光的凌遲,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完就要朝門口衝去。

走?

韓劭凜的耳朵捕捉到這一個詞,手腳立即快大腦一步地探了出去。

「誰准你走的?!」

瞪着被自己嚇住的少年,他咬牙切齒地命令道:

「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擅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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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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