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彩色旋轉燈將KTV包廂妝點得五彩繽紛，平時在醫院嚴肅的醫師形象在這裏徹底解放，大夥扭臀擺腰的模仿起歌手陳小雲來。

在這裏交談無異是天方夜譚，大家吼來吼去，也是宣洩工作壓力的一種方式。

「還在生我的氣？」羅致中附在艾語樊的耳邊說話。「我想院長也很清楚你處理的方式沒錯，不過柯醫師的問題比較複雜，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幾次假裝沒聽見的艾語樊此刻有些后侮，因為羅致中就大刺剌的擠在她旁邊，動不動就對她來個貼耳密談。

他那若有似無的唇辦輕觸她的耳際，讓她的心隱隱的在顫動着。

「算了。」既然他都解釋了，她也沒那麼多閑氣可生。「你不點歌嗎？」

他不解的睜大眼，然後將耳朵湊向她。

她只好無耐的再次詢問，這回他貼着她解釋著，「在美國，我很少聽國語歌曲，他們唱的新歌我沒一首熟悉。」

艾語樊不想再接話，免得沒完沒了。

「我剛進來時，你唱的歌我倒是記得很清楚。」

怎能不清楚，那還是當年他教她唱的呢！

艾語樊以眼角餘光瞥見他頻頻揉着太陽穴，心裏不禁覺得有點奇怪，可又不想主動詢問，免得他誤以為她在觀察他。

羅致中忍耐著四面八方襲來的吵鬧聲，每個音量都像是在他的腦里敲鑼打鼓似的，讓他的情緒變得很不好，他扯開領帶，解開數顆襯衫上的鈕扣，卻仍然覺得身體不舒服，只好拿起桌上的啤酒豐飲降溫。

這時若待在醫院裏，那份報告他應該已完成了，可他人卻出現在這裏，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還不都是為了她！而她居然完全不領他的情。

艾語樊突然接收到羅致中對她投來的怒視，一時有點下明所以。

大夥兒看不得羅致中乖乖牌的模樣，雖然顧忌他的身分不敢太放肆，不過以羅教授以前的輝煌紀錄，忍不住起鬨，獻上麥克風恭請他獻唱。

「我怕旋律有點忘記，所以得請艾醫師跟我合唱才行。」羅致中拿起麥克風，以往的詼諧風趣模樣又重出江湖。

既然羅教授沒生氣，大家當然應觀眾要求，不讓艾語樊推諉。

兩人極有默契，音調也配合得極佳，羅致中又三不五時對死盯着字幕的艾語樊唱出輕柔纏綿的歌曲，更使得眾人high翻天，紛紛三八的伴舞又伴唱。

一打啤酒暍完，又叫來一打，六、七人不知不覺都喝到酒酣耳熱。

「敬酒、敬酒，今晚的歌王、歌后出爐……當——當——當——當！」李世傑醫師敲敲玻璃杯，對每個人又發了一罐啤酒。「呼干啦！」

干喝不過癮，又接着想新名堂，由陳醫師蹲下當小狗，張口接飲李世傑醫師往下倒的啤酒。

艾語樊酒醉頭痛，直想落跑。

「艾杯酒！和羅教授喝完交杯酒就放你回去。」大夥人來瘋，根本沒人理會艾語樊難看的臉色。「喝、喝、喝！」

避開李世傑醫師纏着遞給她的啤酒，艾語樊瘧到自己的位子拿起皮包。

「小艾，別這樣不給面子嘛！」

「是啊！機會難得，是跟載譽歸國的羅大教授喔……」陳醫師口齒不清推著羅致中，大家圍住艾語樊的去路。

她的心眼一轉，「你們聽着，我喝有什麼稀奇？應該請陳醫師和羅教授一起喝才夠炫吧？」

在場的男醫師們聞言，下禁面面相覦，接着哄堂大笑。

「耶引」畢竟還是有所忌諱，陳醫師反而下敢犯上。

李世傑醫師等人倒是沒禁忌，趁著酒意，推擠著陳醫師。

「你們別玩了……」

「怎麼？陳新娘子是害羞了嗎？快喝！沒人會誤會你們是同志的，不用擔心，那個相機準備，留下這歷史性的畫面……」

艾語樊身子貼牆，悄悄的往門口移動，哪曉得羅致中的背後好像有長眼睛似的，長手往後一拉，退開一小步，躲過陳醫師，側臉正好與她兩頰相親。

「哈～～陳醫師你被嫌棄了，羅教授還是比較喜歡小艾。」

「放開我！」艾語樊才下樂意被同事們當作戲弄的對象。

「陷害人者，人恆陷之。」羅致中輕聲告訴她。

她慌張的抬起頭，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眼睛只來得及看到羅致中臉上的神情，他已俯面而下。

羅致中拿捏的角度很高明，雙掌捧着她臉，大家以為他們就像演員借位般的假裝演親熱戲，不過即使如此，眾人還是喊得很高亢，齊聲吆暍以炒熱氣氛。

身外的聲音完全消失，艾語樊只覺得羅致中用力的吮住她的唇辦，下一瞬間，他的舌探了進來，喂得她滿口酒香。

迷迷糊糊的一直到離開包廂，坐進他的車裏，冰涼皮椅的觸覺才震醒了艾語樊。

天！他們剛才在同事面前……

熱吻了！

而且她完全陶醉其中。

這一吻，吻醒了她！

彷彿在她的心田注入了豐沛的生命力，她有種感情又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雖然說跟羅致中分手了，可她的心裏一直無法與現實同步，身體也依然深深記得他的體溫，熟悉他的撫觸。

艾語樊凝向他。

羅致中不知道是啤酒喝多了，還是其他因素，在燈光的暗影下，向來健康的他臉顯得有些潮紅。

「怎麼這樣看我？」以前那邪氣又自負的神情又出現在他的臉上，他雙眼溫柔地朝她撒下漫天的情網。

她下意識逃避，不想自亂陣腳。

羅致中皺眉，原本在她柔軟唇辦上撫弄的拇指停止動作，端詳着她已恢復清明的瞳眸。

雖然向來欣賞她的聰明，但此刻他卻比較喜歡方才軟倒在他懷裏的她，離開駕駛座，他繞到車子另一邊，打開車門，拉她下車，隨後遙控鎖上。

「我現在不太適合開車。」

招了部計程車，他在她身後要跟着上車。

「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

「坐進去點。」他的聲音略顯粗暴。

她只得挪了挪，沒來得及坐遠，他一坐上計程車，左手一攬，就將她摟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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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駛到了羅致中的住處。

等他沖完澡出來，艾語樊有些生氣，「你自己是醫生，難道不曉得生病不舒眼的癥狀嗎？」將現擠的檸檬水遞給他，「快點喝完，我多加了些蜂蜜在裏面。」

別人發燒感冒是渾身發燙，只有他會冒冷汗，且一年到頭溫熱的手腳還會變得冰冷異常。

在計程車裏，當她想推開羅致中的摟抱時，才發現他的不對勁。

「最近忙了些，所以抵抗力比較弱。」喝完酸溜溜的檸檬水，他乖乖的躺上床。

知道自己生病不好好休息，還湊熱鬧的跑去玩……艾語樊突然想起他在KTV安分挨着她的情形，難道他是為了她而去的嗎？

薄毯才蓋好，就聽他嫌熱，迫不及待除去圍在下身的浴巾。

「你知道我的習慣。」沖着她燦爛一笑，曖昧地拋出浴巾，羅致中對她的臉紅報以誘惑的眨眨眼。

怎麼不清楚？他平常雖是健康寶寶的代表，可只要一生病：心智馬上退化到小朋友的年紀，黏呼呼又難伺候。

艾語樊甩開他纏上來的手，翻找著抽屜，他們以前都習慣在家裏放些日常用藥，只是他才回國，如果沒有現成舒緩癥狀的葯，他往後幾天恐怕會被感冒病毒折騰得很慘。

「你要去哪裏？」

「回家啦！」生病的人是他，她為什麼要這麼擔心？

「你不管我啦？」可憐兮兮的問。

「我為什麼要管你？趕快睡一覺就好了。」

「你怎麼可以不管我？！」語氣一轉，他既霸道又專制的問，怕她不聽話，他乾脆跳下床準備攔人，「不准你回去！」

乍見他健碩的裸體，她瞼上的爆紅比他這個病人還誇張。「羅致中，你別鬧了。」

身為醫生，男人的身體她看多了，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牢牢握住她手，走同床邊，「知道我生病，還不好好照顧我，你這個醫生真沒愛心。」

瞪他一眼，為了避免眼睛不由自主的偷瞄，她推他一把，等他倒向床，趕緊用毯子湮滅刺激犯罪的淵數。

他搖搖毯子下兩人仍緊握的手，「陪我睡。」

「你開什麼玩笑？」

「今晚我丟下實驗報告不看，去KTV陪你那麼久，你陪我睡一下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方才的懷疑獲得證實，她心裏開心，卻不肯表現出來。

艾語樊嘴裏不說，可臉上表情的甜蜜是騙不了人的，他心頭一樂，沒想要戳破她的口是心非。

「你們科里不是還有幾位女醫師，怎麼聚會時就你一個女生代表？」聽聞那幾個男醫師都很會玩，他這才想一探究竟。

「不清楚，好像約了幾次，她們有時沒空參加，就算去了，她們也玩得很拘謹，後來不知怎麼就固定只找我們這幾個。」

「每次都那麼瘋？」他有點下是滋味。

羅致中完全忘記了以往對她的信誓旦旦，鼓勵她和男性朋友外出遊樂，怎曉得現在自己竟會發酸得很。

「還好吧……大概是啤酒暍多了。」

被拉坐在床上，也多喝了幾杯的她酒氣微醺，他明顯的意圖不說，這張舒服軟床無疑是更大的誘惑。

「同事再熟，你還是……」

想也知道他要說什麼，「別忘了，你自己以前比他們更愛玩吧！」

所以他才要提醒她注意呀！男人一玩起來，自制力往往都會柬之高閣。

「你快睡吧！」手蓋上他的雙眼，「眼睛都是紅血絲，你到底多久沒睡個好覺了？」

隱隱可嗅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他聽話的闔上了眼。

她捏着他高聳的鼻樑，輕輕按壓他眼窩的穴道，再移至太陽穴，柔柔地、輕緩地，一下又一下直到他的呼吸沉緩，熟睡了。

她收回手，望着他發愣。「真是便宜你了。」彈指碰了一下他的鼻。

手分明是她的沒錯，可他才動眉，她的手就很自然的照往常般在他臉上按摩起來，他倆的默契也未免太好了一點。

但怨歸怨，看到他倦容滿滿，她又覺不舍。

艾語樊，你真是個矛盾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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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致中在黑暗中驚醒，坐起身來。

四周寂靜籠罩，他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個性，但今晚的夜幕卻格外壓得讓他感到很沉悶。

艾語樊真的回去了？

一股子煩躁感升起，加上一身又冷又熱的黏膩感讓他覺得很不舒暢，正想掀開毯子，一記嬌柔的喝斥阻止了住。

「你想做什麼？」

時光像是定格了似的，他望向聲音來源處，尋找她的身影。

艾語樊走到床邊，摸摸他額頭的溫度。

「我口渴。」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可羅致中眼睛中的星光燦亮奪人，彷佛勾勾魂似的。

她自行解讀為，他是因高燒才會如此；在保溫杯里倒人溫熱的運動飲料，讓他補充水分，並擦拭着他臉上的冷汗。「葯一起吞下去。」

「你回去幫我拿葯？」怪不得她先前狠心說要回家。

「路邊撿的啦！」

羅致中笑得闔不攏嘴，精神立即變得好很多。

「需不需要……我call周苳菱過來照顧你？」

以為她還想撇清，「人家憑什麼得來照顧我？」她的話讓他覺得很不悅，讓他的頭更痛。

咦？他的意思是……彷佛有干百隻彩蝶在她的心房裏飛舞，她心裏萌現一絲若有似無的期待。「沒有啊～～既然不用就算了。」

耶！他凶什麼？也不繼續說個清楚，讓她心裏有個底。

「你等我一下，我想先洗個澡。」羅致中故意漠視她的存在，跑去沖涼。

等他的時間，艾語樊簡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雖說談感情不能比輸贏，但問題是他們分開這麼久，既然他沒進一步表示，他倆間頂多只能算比熟朋友更熟的同事關係而已。

好啦～～今晚被他講兩句甜言蜜語，熱情的一吻就這麼真情流露，這也是艾語樊最感在意的事；以前交往時，她從來感覺不到羅致中有她在乎他那麼在乎她。

她以他為重心，而他的目光卻從來不只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已。

一想到這裏，她就生起自己的氣。

「樊樊。」羅致中從浴室出來，喊著正朝門邊走去的她。

心情特好的他，洗刷掉皮膚上的汗水，滿腦子充滿了艾語樊的一顰一笑，心裏莫名變得急切了。

畢竟是歷任交往過的女友中，他最喜歡的女人，羅致中多少花了些心思了解艾語樊的脾性，知道她的臉皮薄，個性又倔。

雖然人說女人選對象是講求三高的高標準，但他卻更挑。

以她的條件，本就是男人心中的夢想，她美麗有氣質不說，教養也好，所以即使有點嬌氣，卻也在他所能忍的範圍內。

「你有帶頭痛葯來嗎？」凌亂的頭髮還滴著水，他的臉色略顯蒼白。

她馬上就忘了跟他生氣，「你頭痛還不趕緊吹乾頭髮……」

他隨手抓下浴巾就往頭上亂抹，然後如願聽到她的嘮叨聲，不過卻遲遲等不到她走過來代勞。

咽下小小的失望，他從浴巾下瞄她，剛好接過她拿出來的浴袍穿上。

「謝謝。」他勉強正經八百的說。

「不客氣。」事實上她很想脫口大罵，前前後後沒多久，她似乎老是在找東西給他披，他這個色情暴露狂是想勾引她犯罪嗎？

就算對自己身材引以為傲，也不用這麼愛現！

羅致中咳了咳，「時間這麼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太安全，就在這裏睡一晚吧……」

「你別管我，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嗯。」他走回卧室。

「對了，我沒帶頭痛葯。」

他都忘了之前的借口，點點頭表示沒關係，

「葯能少吃就少吃吧！你真的很不舒服嗎？」

走回卧室的背影好像更駝了點，甚至還抬手按著太陽穴，連聲音都有些低弱不清，「沒關係，我還能忍受；晚了，你也早點睡吧！」

「我看看……」

艾語樊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後方，他拉過蓋在頭上的浴巾捂著臉，傳出嗆咳的聲音，以遮掩他笑得太過張揚的瞼龐。

「你坐好，頭髮先擦乾……」

他任憑她的擺佈，像個乖巧的好學生般端坐在床邊，兩手規炬的垂在身側。

「羅致中，你是小孩子啊？！連洗都沒洗……」乾淨，她沒將話講完，只是看着他頭上某處還殘留着洗髮精的泡沫。

他是很急着衝出來嗎？那時的她正好是想離開，而他……

「怎麼了？」他疑惑的問。

「沒什麼。」她將浴巾—角沾濕，仔細抹凈他的頭髮，順便按摩他的頭皮。

久沒聽到他的聲音，卻發現他的頭慢慢的靠向她的胸前。「喂，坐好。」

「哦～～」他不甚清楚的咕噥。

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很努力的想保持清醒，端正坐姿，可沒一會兒工夫，又將全身的重量壓向她，這讓她覺得有點好笑。

低頭側看他緊閉的雙眼，好像睡得挺熟的，讓她下忍心再喊醒他。「這麼好睡嗎？躺在床上不是比較舒服？」

「嗯。」

「你到底是睡了，還是醒著？」還懂得應聲。

她腳酸的動了動。

「嗯？」他有些醒轉的跡象，雙手自動攬向她的后腰，像在確定抱忱在不在，然後就有了鼾聲。

「真是服了你，」她輕輕梳攏他濃密的頭髮，「為什麼你要回來呢？我都決心要忘了你，也漸漸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日子了，唉！」

她頰靠在他頭上，悄悄細訴自己心裏百轉千回的矛盾。「你對我究竟存着什麼樣的心思，還愛我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