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雲捲雲舒,花開花落。

走了一月有餘,夏紅塵下山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一位結交的舊識好友文錦繡。

「夏兄!」這一聲有驚喜,也有責怪。

文錦繡乃是江南豪富之後,家中世代經商。說起來他們會結識也是因緣湊巧。五年前文錦繡跟着家中總管押著一船綢緞要到江北送貨,不料消息被一個海幫得悉,半路上要殺人劫貨,碰巧夏紅塵所搭乘的船隻經過,他生性就愛打抱不平,出手打跑了一幫匪徒。文錦繡感激之餘,邀他一同飲酒,兩人無話不談,一見如故,就此結下了深厚的交情。

「你也真不夠意思。」文錦繡穿着一件迎霜合顏色的袍子,上頭還綉了幾枝梅花,顯得又雅緻又貴氣,看起來活脫脫是個公子哥兒;可是他長袖善舞,比起他的父祖經商手段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自他接掌家中事業之後,生意是蒸蒸日上。

他聽下人來稟告說夏紅塵來訪,還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多久沒來找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想念你想念得緊啊?」

兩人互視一眼,用力摟抱對方,俱都大笑起來。

「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文錦繡開玩笑道。卻是被他料中了。

夏紅塵笑笑道:「你真聰明,我這次來就是要跟你要一些東西。」

「難得難得。」文錦繡挑了挑眉:「你一向比旁人瀟灑慷慨,這世上還有你要的東西啊。說說看你需要什麼,我家什麼沒有,破銅爛鐵倒是很多。」

他這兩句是玩笑話。別說他富可敵國,家中應有盡有;依他倆的交情,就算夏紅塵要的是天上的星星,文錦繡想盡辦法也會替他弄來。

「我想向你要一塊崑山玉,還有雪山人蔘。」

「你要這些個做什麼?」這些東西大概家裏都有,不過他不甚清楚,得問過家裏的總管。他打趣道:「你要訂親啊?」

文錦繡話才說完,心中暗叫糟糕。夏紅塵的未婚妻慘死之後,他就過了一段行屍走肉的日子,天天在家買醉澆愁,好不容易才慢慢從傷痛中恢復過來。他這張嘴巴就是沒遮攔,幹嘛要提起他的傷心事?

「紅塵,對不住。你知道我就是這張嘴巴沒個正經,該打。」文錦繡輕輕打了自己一耳光。

夏紅塵笑了一笑,這其中故事很長,一時之間也說不明白。「我知道你沒惡意。我要這些東西是要給我朋友醫病。」

「誰?」文錦繡左右張望。

文錦繡此時才注意到有個人坐在門口,身下是一張竹椅。他長得十分俊逸,只是瘦得有點嚇人。看見文錦繡在看他,那人扯開了嘴角微微一笑。

「這位是?」

「我的朋友沈素心。」

「沈素心?」文錦繡睜大雙眼,拋下夏紅塵大步來到沈素心面前,露出熱誠的笑容,抓起他的手用力搖了幾搖:「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醫沈素心?聽說你醫術如神,妙手回春,不管什麼疑難雜症到你手上都可以藥到命除——不不不,是藥到病除!你看看我,歡喜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幸會幸會,能認識閣下真是我莫大的榮幸。」這個時候就看出他生意人的本色。

「你太過獎了。」沈素心的手被他捏得有點痛,微蹙了一下眉頭。

他臉色一點異狀,心細的夏紅塵馬上發現到了。「錦繡,你放鬆手,素心他受不住。」

經他提醒,文錦繡才知道自己又造次了,連忙放開手笑道:「真是對不住,我就是這個性子,觀前不顧后的,你可別見怪啊。等以後我們相處久了,你就會習慣了。」

這人可真有趣,初次見面他就計劃到往後的日子去了,想頭可真多。

「你說你要用人蔘?」文錦繡拍著胸脯大聲應允:「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看你要多少我都去買來。沈大神醫懸壺濟世功德無量,這種好事算我一份,讓我也賺一份功德。」文錦繡吩咐:「去請馬總管看看庫房裏有沒有崑山玉和雪山人蔘,如果沒有趕快去買,愈快愈好,多貴都給我買來。」

下人答應一聲,下去找馬總管去了。

他又叫人趕快去收拾房間讓夏紅塵和沈素心安居,笑道:「兩三年沒見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你先休息,晚上我們再聚聚。」

這一個多月,夏紅塵帶着沈素心風塵勞頓也確實是累了。文錦繡很是貼心,叫了理髮的來為兩人剃髮修面,又叫人按照他們的身材尺寸,到自家的綢緞莊挑了最上等的衣裳來給兩人更換新衣。兩人梳洗沐浴之後,睡了一大覺,直到女婢前來敲門請他們用膳。

「歡迎歡迎!」文錦繡在水榭擺下一桌豐盛的筵席,晚間他又換了一件雞冠紫顏色的袍子,腰間還配着一塊龍形玉佩。他性格豪爽,為人四海,否則夏紅塵也不會和他結為至交了;不過他也有着富家公子的習氣,就是愛打扮自己。他言笑晏晏:「來來,請坐,就把這兒當作是自己家一樣,一個用客氣啊。」

席間文錦繡勸酒勸菜,又講些自己商場上爾虞我詐的事情,沈素心聞所未聞,只有聽話的份。

「你說沈大神醫喪失記憶了?」真是可憐啊,文錦繡頗感同情。「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沈公子救人無數,老天一定會保佑你,讓你早點恢復記憶的。」

沈素心微微一笑:「多謝你的金口。」

恢復記憶之後,他們又會怎麼樣呢?

「我說紅塵啊,」酒過三巡,文錦繡多話的毛病又犯了,「你不能老是惦着你的未婚妻啊,你想想你今年幾歲?」他扳著指頭算著:「二五、二六……你小我三歲,我今年三十,你也二十七了吧?你家到了你這代是單傳,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該為夏家的香火着想才是。我前年納了一個小妾你沒來,隔年她為我生了一個胖丁,我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了。你呢?連八字都還沒一撇。」

夏紅塵搖頭笑了笑,他和顧寧清的鴛夢成空之後,再也沒有想過要成親。三生石上緣早定,他不會強求。

「你又來了。」文錦繡不滿地道。「別跟我打馬虎眼,再怎麼樣男人還是要成家立業。你現在是天下第一劍客,功成名就,算是對得起夏家列祖列宗。接下來你應該為你的終身幸幅打算打算了。」

沈素心手一顫,手中的酒杯一個拿不穩,半數的酒潑在衣擺上。「啊。」

「怎麼了?」夏紅塵接過他手中的酒杯。

沈素心病後很多事都要依靠他,長年累月下來,服侍他已成了夏紅塵的習慣。

一陣風吹過來,秋意涼得人會打哆嗦,「起風了,素心的身子很弱,我先帶他回房間,我們待會兒再聊。」扶著沈素心下去了。

嘿,要不是知道夏紅塵對顧寧清情深一往,看他小心呵護沈素心的樣子,文錦繡還真懷疑他有斷袖之癖呢。

文錦繡不愧是做生意的人才,家中沒有崑山玉和雪山人蔘,但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去弄了來,交給了夏紅塵。

「祝你早日康復。」他真心誠意地祝福沈素心。

拿出碧血金蟬,依照樓觀派門人所說的方法和崑山玉磨成粉,再和雪山人蔘一起煎煮服下。這葯果然神奇,沈素心服下之後,身體逐漸恢復舊觀。

夏紅塵本來已經打算要離開,卻被文錦繡極力挽留兩人留下,理由是沈素心身體還很虛,不宜走動,等調養好身子再離去也不遲嘛。文家什麼沒有就是錢最多,要養病文家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其實文錦繡還有另外一個用意,就是他要幫夏紅塵介紹親事。

「紅塵啊,我姨妹來了,她聽說天下第一劍客來到我家作客,吵著非要見你不可。」

夏紅塵還來不及說個不字,就被文錦繡給拖到大廳去了。

「姨妹啊,這就是我常常跟你說的天下第一劍客夏紅塵。紅塵,這是我的姨妹,叫碧嵐。你們多親近親近啊。我姨妹很少來這兒作客,紅塵你對這兒較熟,你帶她去走走好了。」

三言兩語就把夏紅塵和碧嵐送作堆,趕着兩人趕快去欣賞文家遠近馳名的花園。

夏紅塵除了和顧寧清及銀鈴相處過之外,所接觸的年輕女子很少。他生性好武,對於什麼風花雪月一點興趣也沒有,碧嵐看起來就是一個閨閣千金,他要和她談什麼?想想氣悶,文錦繡也做得太明顯了,等一下他非說說他不可,叫他別再替他多費心。

走了好一會兒,夏紅塵的沉默令碧嵐只好主動開口攀談:「夏大俠,你是來找我姊夫玩的嗎?」

夏紅塵聽到她稚嫩又嬌軟的語聲,說出來的話還帶着孩兒氣,不禁好笑。文錦繡啊文錦繡,他要替他作媒,至少也找個成熟明事理的女子。這是在替他找妻子,還是找女兒?

「是啊,你姊夫對朋友海派大方,我現下又沒什麼錢,所以準備來這邊白吃白喝他三年,順便再看他能不能幫我找個有錢的老婆。」夏紅塵決定嚇唬嚇唬她,雙肩一聳,做出無奈又無品的模樣。「我這個天下第一劍客名頭雖然響亮,可是也給我帶來不少麻煩,人家來找我都要我出錢請客,我家又不是錢莊,要錢就有錢啊。但是我是天下第一劍客耶,總不能壞了自個兒的名聲。所以嘍,他們不管說要去妓院還是曲館聽戲,我是一定要奉陪到底的……」

碧嵐聽到後來臉色愈來愈白,露出驚恐的表情。「你們上妓院?」好像他們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

「是啊。」夏紅塵理所當然地道:「男人嘛,不去外頭風流風流,是會被別人恥笑的。我在百花樓、群芳院、牡丹樓……都有我的紅顏知己,你如果有興趣,哪天我帶你去見識見識。」故意做出興趣盎然的樣子道:「碧嵐姑娘,你府上有沒有錢啊?」

碧嵐驚叫一聲,抽出絲帕,掩面哭着跑走了。

好久沒有這麼作弄人了,夏紅塵仰天哈哈大笑,好像回到年少時代。有一次他也是這樣和沈素心聯手惡整一個對沈素心痴纏不休的女子,最後那女子落荒而逃,再也不敢經過沈家門口一步。

笑完之後,空虛感卻陣陣襲來。他的記憶里永遠有沈素心的存在,他的快樂有沈素心參與,他的痛苦也有沈素心分擔。而他今生最大的遺恨,也是沈素心賜與他的。

現下沉素心慢慢好起來了,他的責任也算是了了,之後他要怎麼做呢?

「素心,你一定要幫幫我。」

午後文錦繡跑了來找沈素心,沈公子、沈大神醫這些個稱呼,在文錦繡認識他的第二天就自動消失,升格為直呼名字。

「你要我幫你什麼?」沈素心不解。

文錦繡看起來身強體壯,沒有什麼毛病,應該不是有什麼隱疾要他幫忙才是。「你生病了?」除了這個,其它事他也幫不上忙。

文錦繡嘆了口氣,在房內踱來踱去:「不是我啦,我是說紅塵。這塊死木頭,我好心替他介紹我的姨妹給他,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有名的才女啊,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結果他不領情也就罷了,還胡說八道一通把人家給嚇哭了,他都幾歲的人了,還不打算成親生子嗎?我女兒都會叫我爹了。」

不講還好,愈講愈氣。文錦繡古道熱腸,世間少有,他是真心為夏紅塵着想。

他煞住腳步,很認真地道:「你是他自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想你勸他的話他一定會聽。顧姑娘都過世多久了,他還念念不忘人家,難道真的要為她守寡一輩子?他肯我都不肯。你去跟他說一說,叫他別再那麼死腦筋。」

沈素心面露為難,文錦繡察言觀色,詫異道:「怎麼?有困難嗎?」

猶豫了一下,沈素心決定還是全盤托出:「其實……顧姑娘並沒死。」

「你說什麼?」這下子嚇著的是文錦繡。「怎麼會?不是說她被紅塵的對頭所殺?」

「那是一個騙局。」為了保護顧寧清的名聲,沈素心道:「我只能說這麼多。我想夏紅塵之所以不願接受你的安排,可能還是對顧姑娘舊情難忘吧。」

「太好了,顧姑娘沒死,那不是好極了嗎?叫紅塵快去提親不就得了。」害他白白為他擔了這麼多心事。

「顧姑娘心有別屬。」沈素心覺得難以啟齒,因為始作俑者正是他呀。「大概他們不會再在一起了。」

文錦繡好生失望,兩道眉毛垂了下來,繼續踱着他的方步:「原來他是忘不了顧姑娘,可是人家不愛他呀,他又何必苦苦作賤自己?」右拳在左掌心上一擊,下定了決心:「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顧姑娘那一枝花。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非得為他找到一位窈窕淑女不可。」

回過頭來拉起沈素心的手,殷殷地囑咐他道:

「素心啊,我們兩個是紅塵世上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我會再加把勁把全杭州最美麗的未婚美女都找了來,我就不信沒一個夏紅塵看得上眼的。到時候你可要多幫襯幫襯。」

沈素心只有苦笑,夏紅塵會聽他的嗎?

而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用完晚膳,夏紅塵向文錦繡道:「錦繡兄,在府上叨擾這麼多日,承蒙你的熱情招待,明天我想動身回家去看看。」

「回家?」文錦繡大聲喊道,他的言行舉止真不像一個出身名門的富家公子。「你回家做什麼?我都還沒好好招待你。」好好幫他相親啦。

「再住下去你家就被我吃垮了。」夏紅塵笑道。

「你儘管吃,就算我只有粥喝,還是不會餓着你的。」

開什麼玩笑,他已經找來全杭州城的媒婆,要她們儘快把所有杭州城內的美女都找齊。他的相親大計才正要開始,新郎倌跑了,這齣戲還唱得下去嗎?

「更何況素心的身體還未完全復原,如果他在路上累著了又發病,這豈不是我的罪過?」在桌子底踢了踢沈素心的腳,要他出聲附和。

沈素心尷尬地笑道:「是……是啊,文兄這麼好客,我們就多留幾天吧。」

夏紅塵看看沈素心,又看看文錦繡,這兩人在搞什麼鬼?

「多謝文兄的好意,我想素心的身體應該不會那麼虛弱。更何況你忘了他是什麼身分?就算他生病了,難道他自己不會醫嗎?」他主意已定,絲毫不為文錦繡所動搖,笑笑道:「而且我很怕再繼續住下去,哪一天被你賣了都不知道。」意指他上次幫他安排的相親。

文錦繡哪肯死心?他是做生意的將材,開始展開三寸下爛之舌和夏紅塵瞎纏。但任憑文錦繡說得天花亂墜,動之以禮,威之以情,只差沒跪下來叫一聲老祖宗,夏紅塵不留就是不留。

文錦繡拿他沒轍,只得放棄。「好吧,我都這麼求你了,你還是不買我的帳,算你厲害。不過你別以為我會放棄啊,只要你一天下成親,我就會一天追着你後頭跑。」

文錦繡的熱情教夏紅塵好生感動:「好哥兒,你這份情我會永遠記在心裏。」

「哼!不用。」他居然說不動夏紅塵,可見他的口才有待改進。「記在心裏不如拿出實際行動來表示,你如果早早娶了妻,我就相信你是把我這個哥哥放在心上。」

明日就要分離,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兩人心中都是依依難捨,你勸我一杯,我勸你一杯,天南地北的亂聊,要將今夜化作永恆。

沈素心不勝酒力,道:「你們慢慢聊,我先進去了。」

文錦繡已經喝到半醉,大著舌頭道:「好,你先去睡,我和紅塵還要聊,我們有很多話還沒說哩。」

沈素心走後,兩人又繼續飲酒暢談,喝到後來也不知是誰先睡去。

「干!」文錦繡打了一個酒嗝,夢中還在大喊:「紅塵,你要趕快娶個老婆,生了兒子的話,記得……記得要認我做乾爹啊。來!乾杯!」

風宵露冷,水榭里的兩人已然沉沉入夢。

一條白色的身影輕輕定進水榭,生伯驚動了睡夢中的人兒。

走到夏紅塵身邊,凝望着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在睡夢中,他的表情變得柔和多了。

有多少次,他就這樣偷偷看着他的睡顏,直到旭日升起,曉夜低垂……

輕輕撫着他的臉,只有這時候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啊?」話語很輕,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連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我都不知道。我是這麼地喜歡你,喜歡到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你知不知道?」

秋風襲來,他輕咳了一聲。咳嗽聲驚擾了夢中人,夏紅塵動了一下,唔地一聲又繼續睡。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因為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想留在你身邊,我希望天天能看到你。我不敢奢求你會回報我同樣的感情,我只求你讓我在你身邊就好。」

他的手撫過夏紅塵的眼睛、鼻樑、嘴唇、下巴,夏紅塵好似作了惡夢,眉頭蹙了起來,好像是很難耐的樣子。

「我知道你一定會覺得我很無恥吧,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啊。」聲音漸漸蕭索。

掌下的夢中人突然有了變化,夏紅塵睜開眼睛,慢慢地直起身子來。

沈素心向後退了幾步,驚愕難當。「你……你……」他不是已經醉了嗎?

「你騙我什麼?」夏紅塵劈頭就問,站起身來。

「我……」

「你騙我什麼?」他不相信,他不敢相信,他剛剛所聽到的話是真的嗎?

沈素心喜歡他?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喜歡他?

他是醉了,但是由於他的內力深厚,酒醒得也比別人快。正在迷迷糊糊,沈素心來到他身邊,說出了令他驚異不可置信的事情。

「你騙我什麼?」一連問了三次,夏紅塵的怒氣是有升無減。他一步一步逼近沈素心,逼得他不住後退,直到撞上了身後的柱子。「你失去記憶是騙我的?你捨命救人是騙我的?你勾引寧清是騙我的?你還有什麼事是騙我的?」

一句比一句更忿怒,宛如午後的焦雷一記一記的打在沈素心的耳邊,震耳欲聾。

「我……」他理屈啊。

他病了兩年,他陪了他兩年,這也是他的伎倆?

「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沈素心喃喃道。

都什麼當口了,他還記得這些兒時可笑的誓言做什麼?

夏紅塵的眼睛裏裝滿了鄙視,沈素心想求他原諒,求他寬恕,他不能忍受夏紅塵用這種眼光看他。但是才剛要開口,他的一句話將他所有的希望全都打碎了。

「你,無恥!」

彷彿整個身子都被掏空,沈素心的身子直住下墮,往下墮,掉到一個深得不見醫的黑洞之中。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沈素心抬起眼睛迎上夏紅塵,眼睛裏有着決絕的神氣。

「我說我喪失記憶,那是騙你的;我誘拐寧清,是因為我不要你娶她,不要你娶任何一個女人;我甘冒生命危險為全莫離換血,也是為了要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我不要任何人從我身邊奪走你,你懂嗎?」

夏紅塵不敢置信,這是他的生死之交沈素心?他的心機深沉到這個地步,為了得到他,不擇任何手段,所為的只是一份為世俗所不容的愛。

「你簡直教我噁心!」夏紅塵不能接受這樣的感情,不能。

沈素心的心在淌血,臉上卻是掛着笑。「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是吧?」即使心再痛,他也要保持最後一絲尊嚴。「可是我不會後悔我做過的事。」轉身離開。

沒有道再見,也沒有這個必要吧?他們不會再相見了。他知道,這真的是最後了。

或許這是他們的宿命,上天既要他們相遇,為何又要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分離?

如果他們今生無緣,又何必教他們相聚?

正是情海遺恨回頭處,始覺從前錯用心。

沈素心走出了水榭,走出了文府;他走出了夏紅塵的視線,也走出了夏紅塵的生命。

「你說素心走了?」文錦繡翌日醒來,大是愕然。「你們不是好朋友,怎麼連走都不說一聲?難道你們不一起回去嗎?」

夏紅塵緊繃着臉,一言不發。

昨天他一夜末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沈素心對他有了異樣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更讓他痛心的是他的背叛、原來他去誘惑寧清,只是為了他自己自私的感情,而且是一份不會被人所接受的感情。當他以命來換全莫離的生機時,他甚至開始原諒他了,因為這才是他所認識的沈素心,熱誠、無私、以救人為己任,甚至可以連命都不要。而這一切卻是他所製造用來博取他同情的假象!

沈素心,他怎麼可以如此?

「我沒有他這個朋友。」夏紅塵說得決絕而堅定。

「等等,」這是這麼一回事,乾坤顛倒了嗎?文錦繡是一頭霧水。「你是怎麼了?昨天我們不是還好好地在喝酒,怎麼我一醒來素心不見了,你也跟他斷絕關係?紅塵,你不是這麼意氣用事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夏紅塵猶豫着要不要跟他說,沈素心的用心是教人不齒,但是畢竟自小一起長大,他不願說半句有損他名聲的話。

「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文錦繡心裏這般盤算,朋友有什麼誤會儘快解開就是。

沉吟片刻,夏紅塵決定不告訴他,這件事就當作他和沈素心之間的秘密吧。

「你不要問,錦繡兄,從今以後我就當沒有沈素心這個朋友,我們已經恩斷義絕,以後請你下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文錦繡嚇了一跳!事情有這麼嚴重?夏紅塵一向待人寬厚,如果不是教他深惡痛絕,他不會這麼絕裂。沈素心是做了什麼事讓夏紅塵這麼恨他?

「不提就不提,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能重修舊好。」文錦繡再次表達他的關心。心裏卻在想,他們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他非弄清楚不可。

夏紅塵只有冷笑。重修舊好?他要拿什麼面目面對沈素心?朋友?情人?

他不可能接受一個男人的感情。

「錦繡兄,你不是要替我作媒?你若是有適合的對象,就幫我介紹吧。」

他和顧寧清已成過去,而最好的朋友竟是懷着另一種情懷和他相交。愛情與友情都成了幻影,夏紅塵不禁要懷疑起這個世上有什麼是真的?他一片摯誠對待,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騙和謊言。

他要相信誰?他該相信誰?

文錦繡又嚇了一跳。「紅塵,你不是沒有成親的打算,怎麼突然變了主意?」

夏紅塵若無其事地道:「我也想通了,你說得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就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夏家的香火着想。堂上雙親日漸老邁,他們又只生我這個單丁子,我不娶妻,不是斷了夏家的香火?」

「可是素心說顧姑娘沒死……」依他對夏紅塵的了解,這個人是一旦認定了就終生不悔的性情,顧寧清既沒死,他怎麼可能會移情另娶?

難道這其中又有另一番隱情?

夏紅塵雙目突然瞪圓,以著冷冽教人不寒而慄的聲音道:「我說了,以後別在我面前提到沈素心三宇。」

受他一怒之威,文錦繡竟然嚇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停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心下卻是暗忖:紅塵和素心的冤讎結得不小,看來在紅塵這邊是問不出所以然了,素心現下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錦繡兄,剛才多有得罪,幸勿見怪。」夏紅塵鞠了一個躬。

他不是會輕易動怒的人,剛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文錦繡笑笑道:「沒事沒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是有意冒犯我。」

聽他這麼為自己寬解,夏紅塵更愧疚了,再次一揖到地:「錦繡兄,小弟再次向你賠禮了。」文錦繡連忙要他不要掛懷。

當文錦繡問他是否要再留下,夏紅塵沉思了一會兒,想想他離家已有多年,不知家中此時變得如何,雙親是否安健?突然思鄉情切,道:「我很久沒回去了,我想先回家一趟。」

文錦繡也不挽留,只要他有空再來,親事他會為他多留心。

夏紅塵仰望蒼穹,突見一隻大雁鳴空而過,不知怎地,心下竟是一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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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名劍痴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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