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低沉的二胡拉了起來,一個姑娘拉開了嗓子,悠悠地唱了起來,這曲的內容講的是一個女子薄命,被退婚了兩回,最後懸樑自盡。

以往的顧上溯聽到唱曲的也不會多加關注,但這一回那姑娘唱的曲讓他想起了她。

不知她如何了?那日拿回了鐲子后便再沒有見過她,連生意方面也是由茶園的張總管出面。

聽着聽着,顧上溯的心又是一陣煩躁,他正想讓小東賞些錢打發她們,曲子已經唱完了。

「這姑娘唱得真好。」小東感慨地說了一句,周身的空氣忽然凝滯了似的,他帶着懼意看了身邊的主子一眼,不知自己是哪裏說錯話了。

顧上溯冷著臉,又聽到樓下的姑娘換了一個曲唱,這一回是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

他冷硬的臉部曲線稍稍柔和了,他想起了在竹海時的場景,喝醉了的她那憨態可掬的模樣,他不由得抿了一下唇,他的薄唇現在還能感覺到她的柔軟。

樓下唱得悠然動聽,顧上溯驀然站了起來,嚇了小東一跳,「主子。」

他喊得小心翼翼。顧上溯瞟了他一眼,「走。」

去哪裏?小東憋住了發問的衝動,主子冷酷的模樣讓他不敢隨意地開口問。

顧上溯剛出了酒樓的門,正要上馬車,一個熟悉的人影便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動作一頓,又收回了腳,是她!

「主子?」

顧上溯未說話,他嫌緩地躓了上去?那抹熟悉的身影似乎淸瘦了一些,她走得也很慢,他隨即緩下了腳步,隔着一段距離跟着她。

接着她彎進了一間布料鋪子,跟身邊的丫鬟秋景討論著布色,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顧上溯站在巷口,不著痕迹地看着她。

她正溫柔地對着丫鬟說話,手中拿着一塊布料,紅色,那是新嫁娘才會穿的顔色,她要嫁人了?

伺候在一旁的小東皺着眉頭,「主子,那是余小姐,要上前打聲招呼嗎?」

顧上溯看了她一會兒,終究點了一下頭,邁開腳步走了上去。

他走進布料鋪子,對着正低頭看布的余歡兮喊道:「歡……」她的名輕鬆地從他的嘴裏跑了出來。

聽到了腳步聲,余歡兮微微抬頭,大眼裏寫滿了錯愕,但僅是一瞬間,她又恢復成大家閨秀的模樣,溫和地說:「顧公子。」

他咬住舌頭,將她的名字吞了下去,「余小姐好。」

一旁的秋景卻不似余歡兮這般冷靜,她輕哼一聲,轉過了頭,顧上溯倒是不在意秋景的態度,他的黑眸直盯着她瞧。

一會後他開口,「余府有喜事?」他不懂自己的嗓音為何這麼艱澀,明明在酒樓里喝了不少的茶,現在卻乾得像好幾天沒喝水似的。

余歡兮低頭看着手上的紅色布料,嘴角微微上揚,「是啊,是有喜事。」

心裏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胸腔的呼吸也變得艱難了,顧上溯緊繃着臉,不發一語。余歡兮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低下了頭,「如果顧公子有空的話,不妨來喝一杯喜酒吧。」

「小姐。」秋景不願意地看着余歡兮。

「秋景。」她低低地喊了一聲,暗示秋景不要說話,她又看向了顧上溯,「我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就先行告辭了。」

顧上溯盯着她頭頂的發旋兒,烏黑亮麗的黑髮將她的臉遮掩住,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嗯。」最後他沉沉地應了一聲。

小東看着余歡兮主僕離開之後,疑惑地說:「余小姐要成婚的事,怎麼都沒有聽人說呢?」

顧上溯的身子微微一顫,如果他是她的話,成婚也絕不會招搖,畢竟曾經被人退婚過。他再三勒令了當時說親的媒婆,不許她胡說,甚至相關知情人,他也進行口頭上的警告,為的就是降低對她名聲的損害。

一個月過去也沒有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他知道自己的措施還是得當的,只是封住了別人的嘴,卻仍是傷了她的心。

他到現在還記得余歡兮當時的神情,前一刻對他嬌羞的女子,下一刻就換上了最冷漠的面具。

「余小姐肌膚白皙,穿這大紅嫁衣定是好看。」小東站在旁邊,看着琳琅滿目的布料研究著。

她的嫁衣……一個身披鳳冠霞帔的女子,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面若桃花、巧笑倩兮。

「主子,還不回府嗎?」小東百般無聊地站在布料鋪子前,他們既不挑布料又不買布料,兩個大男子站在鋪子裏實在是很怪。

顧上溯緩緩地回過神,他側頭看了一下四周,她已經離開了,忍住失落感,他點了點頭,「走吧。」

「主子,那余小姐的邀約,你是應下了?」小東蹙著眉,主子日理萬機,哪有時間去參加呢。

他不想去也沒必要去,為何要去呢?

「去。」嘴一張,說的卻是另一番話。

「這余小姐也不是真心邀請的,若是的話,也該送上一張請柬才是。」小東人精地說。她當然不想邀請他,只不過是被他抓了一個湊巧,她不得不禮貌地邀請他。

「閉嘴。」威嚴地掃視了小東一下,顧上溯恨不得封了他的嘴。

小東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什麼了,但顧上溯的腦海里卻是不斷重複着她要嫁人的訊息,

連帶着他的臉色也跟着沉重。

她要嫁人了,他該為她開心的,可為何他會難受?

顧上溯收到余歡兮寄給他的請柬時,他正好在書房裏練字,當何總管把請柬放在他的桌上,他就這麼直直地看着紅色的請柬,好一會後他才開口,「何時?」

何總管看了桌上的請柬一眼,納悶主子怎麼不自己打開看,他只好回了一句,「三日後。」

顧上溯繼續盯着請柬看,看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執起毛筆,沾上墨汁,一筆一劃在紙上寫着,「出去吧。」

何總管聞言走了出去。

顧上溯就這麼持續地寫着,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想宣洩什麼的衝動,好讓他逃離那種幾乎要窒息而死的感覺,宛若一個人面對着四面白牆,卻找不到出路的絕望。

「主子,午膳的時辰到了。」外面丫鬟的聲音響起。

顧上溯停了下來,他的肩膀一陣酸痛,迷茫的雙眸漸漸地出現神采,他回神擦了一下額頭,發現額頭上佈滿了汗珠。

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頭一垂,寫滿字的紙映入眼裏,無數張紙佔據了寬長的桌面,他定定地看着,他愣怔著,薄唇微微一張,念著紙上的字,「余歡兮……」

紙上滿滿的,皆是她的名,心劇烈地跳動着,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外間的丫鬟得不到主子的回答,揚著聲音道:「主子,午膳……」

「滾出去!」

一聲暴喝傳了出來,嚇得丫鬟驚慌不已地跑開,一邊哭着跑掉,一邊思忖著一向冷靜的主子是怎麼了?

不久后,書房裏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響,好像在叫囂著、發泄著。

三日後,余歡兮起了一個大早,一向侍奉她的秋景此時不在,她打理好了自己,便往秋景的房中走。

「秋景,起來了嗎?」

「小姐,奴婢起來了。」

余歡兮推開了門,走了進去,「我來幫你吧。」

「小姐,不用,這些粗活……」秋景揮舞著雙手拒絕著。

「傻秋景,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能替你裝扮,可是我的福分。」余歡兮一句話就堵住了秋景的嘴。

「小姐……」秋景感動地看着她,「秋景真是幸福,能碰見小姐你。」

「說你傻你還不信。」余歡兮故作受不了地搖頭,「我這是心機,為的就讓秋景你一輩子乖乖地侍奉我。」

「小姐,秋景不僅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也會乖乖地待在你身邊的。」秋景說着紅了眼眶。

余歡兮輕輕地敲了一下她的頭,「大喜之日可不許哭鼻子。」

「奴婢知道了。」秋景吸了吸鼻子,揚起一抹微笑。

余歡兮動作俐落地開始替秋景盤發,秋景只不過是一名丫鬟,沒有多大的規矩。她替秋景盤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又將各式珠花和簪子插進了秋景的發里,看着身穿嫁衣的秋景,她心裏有些傷感。

「小姐?」秋景擔心地看着余歡兮。

余歡兮將往日不好的回憶給甩在腦後,沖着秋景一笑,「今日的秋景當真是美麗動人。」

「小姐盡會笑話我。」秋景紅著臉,羞答答地說。

余歡兮笑着不多說:「我去外面看看你的李大哥來了沒有。」帶着揶揄的笑容,她離開了秋景的廂房。

秋景的婚事並沒有很鋪張,就在茶園裏,邀幾個熟識的人一同吃個便飯就算禮成了,大家一同熱鬧熱鬧而已。

余歡兮剛走出來,右腕便被人死死地抓住,她驚恐地看了過去,意外地看見了顧上溯。她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皺眉,「顧公子,你拉着我做什麼?」

他想做什麼?顧上溯也很想問自己,他陰沉着臉,在心裏說服著自己,最終鬆開了手,「失禮了。」

余歡兮下意識地退開一步,右手撫著略疼的左手,「顧公子今日能來真是好極了,不過似乎來得有些早了。」

顧上溯直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發現她泛紅的左手,臉色更加難看了,「嗯,是早了些。」

「顧公子不如去大廳等會兒?」余歡兮臉上帶着笑,眼中卻不帶笑意。

顧上溯恨透了她此刻的疏離,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沒想到秋景這時忽然從門裏走了出來,「小姐,發生什麼事情了?」

余歡兮一驚,連忙伸手捂住顧上溯的眼睛,朝他吼了一聲:「不許看。」又對秋景低喊:「回去,今兒你只能給新郎官看。」

秋景討厭顧上溯,非常討厭,這個害小姐傷心欲絕,還敢出現在她們視線的男人,她恨不得將他趕出去,可是小姐不是這樣想,還邀請他來喝她的喜酒,她很是不願,可小姐不許她反駁。

真是可惡,她的喜酒壓根不想給這個惡人喝!

「回去。」余歡兮又狠狠地說了一次,把想保護她的秋景給逼回了房間,眼見秋景回房了,余歡兮才鬆了一口氣。

「秋景要成親了?」顧上溯聞着近在咫尺的清香,敏感的眼皮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柔嫩的手心,那溫熱的手心就像醇香的女兒紅,一點一點地醉了人。

「你看見了?」余歡兮驚慌失措地說:「你真的看見了?」

顧上溯沒有看見秋景的臉,只不過是看見了那鮮艷的嫁衣,不過他想起了這幾日低悶的心情,他壞心地一笑,「新嫁娘不能看嗎?」

余歡兮生氣地朝他吼:「自然是不可以,你又不是她的夫君。」

顧上溯笑着說:「我也不想啊。」

「我當然知道你不想,你想孤老一生,那你的眼睛亂瞄什麼?還有,這兒是女眷住的地方,你怎麼可以隨意進來?」余歡兮咬着牙說。

顧上溯沒有提醒她該放開手了,相反的,他還挺享受她的小手覆在他眼上的觸覺,他莞爾地說:「我過來不是找秋景。」

他的話讓余歡兮一愣,他不是來找秋景,那麼他是來找她的羅,余歡兮鬆開了手,對上了他晶亮的黑眸,冷冷地說:「顧公子是找小女子嗎?」

真懷念她喊他名字時的語氣,而不是顧公子前、顧公子后,忍着心裏的不痛快,顧上溯淺淺地笑着,「自然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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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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