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BlindGame

第七章:BlindGame

李英宰變成了白天看不見,只能在夜晚恢復視力的盲人……

距離劇本大賽截止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自從被人趕出了「FullHouse」,智恩在圍牆下露宿了獎金一個禮拜,後來的十天時間,因為著名演員李英宰的出現,她稀里糊塗地度過了一段波瀾壯闊的刺激生活。在他忙於拍電影之前,智恩的日子混亂不堪,好象捅了馬蜂窩似的。

「哎呀,反正也寫不出來,再這麼坐下去也還是寫不出來,不如打掃衛生算了。」

智恩拿着抹布和水桶,把家裏的角角落落收拾得纖塵不染,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擦完了父親收集的雕刻品和母親的花瓶,又給花盆裏的花兒澆了水,智恩還要把客廳的窗戶輕輕擦一遍。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打掃衛生啊。」

智恩把抹布鋪在客廳的地板上,趴在上面跑來跑去。突然聽見有人說話,慵懶的身體立刻僵硬得像根木樁子。這傢伙大清早就跑出去了,下午回來以後,到現在還沒見他。此時此刻,他正坐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笑眯眯地看着智恩。

「二樓藏着金疙瘩嗎?飯也不吃,躲在二樓做什麼?」

這兩天都沒見他進過餐廳。至於吃的,好象只見他泡了蜂蜜茶,而且也只是一兩次。

「我正在減肥,要減十公斤才行呢。」

「什麼?十公斤?我看你身上好象沒有贅肉可減啊……如果再減掉十公斤,你就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高高的個子,身材苗條得就像是舞蹈演員。說實話,每次智恩望着他的背影,都會情不自禁地感嘆,「演員就是不同於普通人啊」。

「謝謝,謝謝你稱讚我的身材。」

「你覺得那是對你的稱讚嗎?」

英宰默默地微笑,點了點頭。

「怎麼了,你笑什麼?你餓得連找茬兒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英宰和平時的反應大不相同,這不禁讓智恩大吃一驚。突然間,她想起了英宰新接到的那部電影的劇本。戀人死去之後,鋼琴師因為受到巨大的刺激而失明了。白天他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到了夜晚才能看見東西。只要睜開眼睛,他就開始幻想。智恩想起了時而安靜憂鬱,時而激情澎湃的鋼琴師,猛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閔志勛君,你現在……叫什麼名字?」

「柳成。」

聽了英宰的回答,智恩握住抹布的手猛地一震,她的姿勢徹底亂套了。

「柳成」正是劇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剛剛得知自己的角色被人奪走的時候,他沉浸在那個角色之中,性格突然發生了變化,現在和當時的情景極其相似。

「那麼現在……是白天,你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了?」

他點了點頭。

「從今天開始,直到周末,我就打算這樣度過了。我暫時還不必跟導演見面,公司暫時也不會來打擾我。電影拍攝結束之前,不管我做出什麼異常的舉動,你都不要理我,也不要害怕。」

電影開拍之前,為了塑造出與角色相符的體形,他要減輕體重;為了完全把握角色,他平時既不是閔志勛,也不是李英宰,而要電影里的人物。

「你不是說距離電影開拍只有兩個月了嗎?那麼要減輕十公斤的話,從現在起每個月都要減輕五公斤才行啊,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掉的。」

「我還要在影片中演奏蕭邦的鋼琴曲,所以在電影開拍之前,我需要瘋狂練習。」

聽了他如此恐怕的日程安排,智恩驚訝得無話可說了。她調皮地問道,「你很難受吧?」但他好象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智恩把系在頭上的手帕解下來,走到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我幫你。」

「什麼?」

「在太陽落山之前,我們每天都這麼過。」

智恩根本不給他吃驚的機會,迅速用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

「家裏有很多繃帶和應急藥品,你就放心地摔跤吧。」

「……大多數人都應該說『小心,別摔交』。不是嗎?」

智恩用笑容回答了他的問題。她很羨慕那個如此吸引演員的劇作家,心裏不由得掠過一絲凄涼。

「那就拜託你了,其他的可能還無所謂,調節飲食方面我一個人有點兒困難。」

英宰伸出手來,想和智恩握手。如果沒有蒙住眼睛的話,他應該看得見智恩神采奕奕的臉龐。

從那以後,他果真投入到了影片的準備工作,痴迷的程度令人吃驚。每天清早起床,出去跑步,然後簡單地喝一杯蜂蜜茶代替早餐,用智恩的手帕蒙住眼睛,在太陽落山之前就過盲人生活。此時此刻,他欣賞著影片中插入的鋼琴曲,心裏在思考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性格變得接近於電影主人公。很難想像從前那個吵吵嚷嚷神經兮兮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時刻。

「大哥最近怎麼樣?按時吃營養劑了嗎?」

逸俊好久沒買東西來了。智恩不能把矇著眼睛的英宰獨自留在家裏,自己出去買東西,所以只能麻煩逸俊了。

「真的……他太投入了,像瘋了似的。完全按照醫生制訂的食譜,不管多累,都堅持鍛煉身體。營養劑也按時服用。」

聽智恩這麼一說,逸俊自豪地笑了笑。

「我不是說過嘛,英宰大哥是位優秀的演員。」

智恩點了點頭。雖然電影尚未開拍,看不到英宰演戲時的樣子,但是看到他從現在就不辭辛勞地適應角色的樣子,智恩不能否認逸俊的判斷。對於想成為劇作家的智恩來說,幫助英宰的過程當中經歷的事情也讓她學習到了很多東西。

「下個月演員就基本選定了,正式進入劇本訓練。」

「那肯定更忙了?是不是?」

逸俊點了點頭,然後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放進冰箱,抱起空蕩蕩的紙盒子,站起身來。

「以前,大哥的事情都由我來打理,現在有了智恩小姐,我還有點兒失落呢。」

「我不過是……」

為了安慰逸俊的失落心情,智恩想說自己和英宰不過是協議關係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無法開口。

到了準備晚飯的時間,智恩從書房裏出來,看見英宰,她不由得停住了腳步。他正用客廳里那個多年的老音響聽鋼琴曲。他每天都反覆聽那幾首將要用進電影的鋼琴曲,現在連智恩都差不多能記住那個旋律了。英宰閉着眼睛坐在那裏,透明的淚珠默默地滾落雙頰。隨着對角色的越發投入,英宰的性格也越來越憂鬱了。智恩非常擔心。

「我要去摘黃瓜,你和我一起去嗎?」

演戲固然是好事,但是長此以往,智恩擔心英宰難以承受,於是主動跟他說話。英宰好象大夢初醒,獃獃地擦去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把放在桌子上的毛巾蒙在眼睛上。太陽還沒落山,現在還不能看東西。

跟隨着智恩的腳步聲,英宰慢慢地走向後院。

「也讓我……摘一個吧。」

他稀里糊塗地站在那裏,伸出雙在草叢中亂舞。

「你就站在那裏玩兒吧,不要亂動,別摔倒了。這裏有石頭,還有斷樹枝,要是摔倒了,你會受傷的。我是叫你出來吹吹風的,你就站在那裏不要動……」

智恩嘀嘀咕咕,尋找著可摘的黃瓜,然後抬頭看看英宰。他很固執,摸摸索索地朝智恩這邊走來。

「你在哪兒?出個聲吧,我找不到你。」

英宰懇求智恩說話,但是智恩什麼也沒說。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地希望他能找到自己,哪怕在她不出聲的情況下。

「現在我已經適應了,只要聽見聲音就能大致判斷出方向。你出個聲吧,呃!」

他的拖鞋被圍住花壇的大石塊絆住,摔倒在小石頭上。

「你沒事吧?傷得重嗎?要是沒事,就趕緊站起來!」

從他快要摔倒的瞬間,智恩就咬緊嘴唇,心裏暗暗着急。她想跑過去把他扶起來,看看有沒有受傷,但是太陽尚未落山,她不能這樣做。她不想因為小小的擔憂把他在此之前的全部努力都化為烏有,智恩咬着嘴唇,期待他自己站起來。

「啊……好疼啊……」

英宰發着牢騷,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穿一條大短褲,好象被粗糙的石頭劃破了小腿,鮮血隱隱地滲了出來。

「哎喲……還好,看來傷得還不算重。」

英宰抖了抖身上的泥土,找到丟到旁邊的鞋子,然後毫不猶豫地朝智恩走過來。

「我還以為你進屋了呢,既然站在這裏,怎麼不吭聲。」

他拉了拉襯衫的衣角,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

「傷口出……血了。」

「沒事兒。」

「你剛才好象有點兒瘸……」

他往這邊走的時候,右腿好象有些彆扭,智恩想放下籃子,幫他檢查傷口,但是她忍住了。

「只是有點兒酸疼,沒關係的。」

他朝智恩提在手中的菜籃子低下頭去,吮吸著新鮮的黃瓜香。

「你也不跑過來扶我一下……」

英宰拿起一根黃瓜,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然後把黃瓜掰成兩半,說道。

「也不幫我站起來,也不問問我怎麼樣……就那麼大氣不出地等著,你到底為什麼……」

英宰想說的話沒有說完,就咬了口黃瓜。他到底要說什麼,智恩在等待他把話說完的短暫瞬間,感覺自己的心靈彷彿被燒焦了。

「真好吃,也許是剛摘下來的緣故……好新鮮啊。」

他再也說不出什麼了。智恩想問他到底要說什麼,終於忍住沒問,她只是默默地把黃瓜咬在嘴裏。

「我想起來了……明天是星期六吧?」

「怎麼了?」

「明天全家去別墅郊遊,我已經說過了嗎?」

智恩吃驚地望着英宰,因為他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我沒說嗎?」

見智恩不回答,英宰繼續追問。智恩也忘了他矇著眼睛,點了點頭。

「從明天開始,我們全家人要到別墅去住三天兩夜。所以呢,哦,我該怎麼說才好呢……家裏添了新成員,他們想準備那種類似小派對的玩意兒,要我帶着你一起去。而且……星期天……」

好象黃瓜卡到了嗓子眼,他「咳咳」地咳嗽了幾聲,皺起眉頭說道。

「星期天,我大哥他們……在那兒……舉行訂婚典禮。」

智恩本想埋怨他幾句,怎麼直到現在才說出來?但是聽了最後一句,智恩什麼也沒說。他大概不願意親口說這話,所以才在出發前一天被迫透露。

「你可能會不舒服,不過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太陽還沒落山,英宰卻解開了蒙在眼睛上的毛巾。他的目光很平靜,看起來有些憂鬱。誰也看不出他是因為投入角色而這樣,還是另有什麼原因。智恩又想起剛才在客廳里見到他流淚的樣子,她什麼也沒說,心裏好象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抑著。

他似乎是在辯解,有氣無力地嘀咕。

「因為我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可能是電影的緣故,我分不清哪是劇本,哪是現實。看到惠媛……不,看到那個人和別的男人交換戒指的場面,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沒有信心。」

他揉了揉眼角,呵呵笑着。他不是因為有趣兒才笑,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尷尬。

「我要是和你嘰里咕嚕吵架,也許就能振作起來,不過最近你為什麼這麼乖?」

「我……怎麼了?」

智恩似乎被他的悲傷情緒感染了,喉嚨哽咽了。她氣臌臌地問了一句,然後就閉口不語了,英宰又笑了。

「不要像剛才似的屏住呼吸,也不要靜靜地看着我,還像從前那樣沖我大喊『你看看,我說不讓你動,你幹嘛亂動,摔倒了把?』然後我就會沖着你大聲吼叫,『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我們就可以吵上很長時間了。反正我已經嚇倒了,你就不用因為再嚇我一次而內疚了……」

因為過分沉浸在劇本中了,英宰坦白說他對那個女人的感情還沒有完全處理好,參加大哥的訂婚典禮時,萬一他過分衝動,務必要制止他,哪怕把他惹惱也沒關係。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不要讓他做傻事,不要讓他破壞了哥哥和那個女人的訂婚典禮。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傻了?」

智恩咬緊牙關聽着他說話。這個稀里糊塗、我行我素,任何場合都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為什麼從他身上總是看到優點呢?他愛着別人的眼睛看起來那麼美麗,因為失敗的愛情而呻吟的嘴唇令人無限憐愛。

「拜託……你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二樓的房間送你一個。」

智恩默不回答,英宰便提出以贈送部分「FullHouse」為條件。他覺得只有這樣,智恩才能答應幫助自己。

「是啊……這個人和我之間仍然是協議關係,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我沒有必要如此矛盾,我想從他那裏得到的東西……」

應該只有「FullHouse」,除此之外,不能再要求其他了。智恩故意職業性地說道。

「你現在住的房間是我以前用過的房間,如果你把這個房間還給我的話,我可以考慮幫助你。」

智恩感覺到他暫時屏住了呼吸,但他馬上就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不過你要確保不讓我心煩。就算我是二流子,我也不想做個摧毀昔日戀人的訂婚典禮的混蛋加敗類。」

「不用擔心了。我會及時踩剎車的。如果我勸不動你,就算動用武力也會阻止你胡作非為,你相信我好了。」

英宰似乎是為了掩飾心底的不安,所以故意做出誇張的舉動,驚訝地倒退一步。智恩莫名其妙地嘻嘻笑了。

自從父親去世以後,這還是她第一次離家去旅行。以前偶爾背着包徒步旅行,現在家裏沒有人等待自己了,她反而離不開家門了,真是奇怪。

天氣炎熱,行道樹也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然而在智恩看來它們就如開花般繽紛絢麗。

「會來很多親戚嗎?」

「……應該不會來太多人吧。只是訂婚儀式而已,又不是結婚,可能會來幾位長輩,不知道堂兄弟們會不會來。」

「堂兄弟?」

智恩不停地向英宰問東問西。英宰覺得她這樣喋喋不休要比緘口不語好得多,於是智恩每問一個問題,他都認真地回答。

「啊,你還不知道,我們家有點兒複雜。哦……是這樣的,大哥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大哥的母親和父親離婚以後,又和別人結婚了,現在住在美國。大哥和我不是相差好幾歲嗎,就是這個原因。」

就算沒有年齡的差距,因為英宰是演員,所以他的皮膚根本不像二十七歲的人,要比民赫年輕得多。

「由於種種原因,反正我在所有的堂兄弟中排行倒數第二。他們一方面是來參加民赫大哥的訂婚典禮,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我的新娘。他們都比我年紀大,總是把我當孩子看,我爺爺活着的時候更是這樣。」

智恩點了點頭。她似乎明白英宰為什麼那麼任性,那麼喜歡撒嬌了。他在家裏是老么,在堂兄弟中也是排行倒數第二,肯定被長輩們奉為掌上明珠。無需詳細說明,智恩已經在腦海里描繪出生動鮮活的場景了。

「啊……我肚子餓了。」

英宰靠在窗邊,咬着手指甲,皺起了眉頭。他正在執行每月減五公斤體重的計劃,今天已經餓了一天。智恩趕緊從包里拿出盒飯。

「我不吃。」

英宰擔心會有食物擺在面前,嚇得連忙拒絕。

「這個吃了也沒關係,不是飯。」

智恩打開飯盒,展示給英宰看。他放心地笑了,原來是包含各色辣椒在內的蔬菜和油醋沙拉醬拌成的龍鬚菜沙拉。

「你什麼時候做的?」

「你往車上搬東西的時候,我匆匆忙忙做成的。熱量很低,你吃了也沒事。先喝點兒涼水吧,纖維素太多,必須得多喝水。」

英宰正在駕駛,於是就由智恩喂他喝水。

「給我一粒西紅柿。」

「給!」

英宰像個讓媽媽喂飯的孩子,毫不拒絕智恩遞來的食物,接受着她的服侍。智恩用塑料叉子扎著食物遞到他的嘴裏,他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一會兒就不餓了。看着英宰滿足的樣子,智恩比英宰本人笑得還要燦爛。

「古今中外,只要有女人給自己喂飯,沒有哪個男人不感到幸福。」

「哈哈哈……不是因為肚子飽了而幸福?」

「一半一半。」

英宰害怕吃多了沙拉會影響減肥,所以連一半都沒吃完,但是看上去好象很開心。

「我也得學駕駛才行,總是別人開車,我坐在旁邊,有點兒不好意思。」

「以前有過廣告,司機說『付車費吧?』坐車的人在司機臉上親了一下。」

英宰念叨著以前的汽車廣告,要求智恩到達別墅時也在自己臉上吻一下,算是代替車費。智恩堅持用沙拉結算。路上用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說說笑笑,沒怎麼覺得辛苦就到了別墅。

「快進來,累壞了吧?」

車剛開進別墅院裏,在外面喝茶的父母就先走了過來,向他們打招呼。智恩有點兒不知所措,連忙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恭恭敬敬地向英宰的父母請安。

「第一次給二老請安,我叫韓智恩……」

「哎喲……很高興見到你,智恩小姐。」

「叫她智恩就行了,母親。」

英宰放下帶來的東西,在旁邊幫助緊張得直冒冷汗的智恩。他帶領智恩向父母和家裏的長輩,以及堂兄弟們逐一打招呼,然後回房間放東西去了。

「啊啊,很遺憾,我們得分開住。我和大哥住一個房間。如果這裏不是韓國,而是在國外,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住一個房間了。他們說不是夫妻就不能住在一起。」

他調皮地說道。來的路上,英宰不停說笑,智恩覺得不必太為他擔心了。

「好久不見了,智恩小姐。」

剛才智恩腦海中想到的一切,都只能代表惠媛出現以前。英宰的表情凝固了。智恩吃驚地轉過頭去,原來是惠媛和民赫站在那裏。他們穿得都很隨意,看來是在附近剛剛散步回來。

「就叫我惠媛姐吧,我比你年紀大。」

惠媛親切地對智恩說道。自從智恩知道了她和英宰的關係,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所以心裏感覺有點兒彆扭。更為不幸的是,智恩必須和惠媛同住一個房間。

「看起來多美啊?我們的孩子都找到了另一半……手拉手站在一起。」

英宰的父母望着兩對在別墅附近牽手散步的年輕的戀人,心滿意足地說道。

「惠媛從小就住在我們隔壁,我們兩家彼此都很了解,也很熟悉,但是……智恩小姐……」

英宰的母親還有很多話想說,只是匆忙之間說不出來。老人在場,惠媛的父母,也就是親家夫婦正往他們這邊走來,所以她無法談論自己的小兒媳婦。

「別擔心了,這小子動不動就上報紙,但是什麼時候向我們介紹過他未來的新娘?都二十七歲了,現在才帶了個女朋友回來,看來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

雖然兒子在面前的時候,他總是不把兒子放在眼裏,極盡批判之辭,然而在內心深處他是相信自己兒子的。大兒子正直呆板,值得信任。混蛋小兒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家裏人全部反對,他也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這種男子漢特有的果斷和固執在父親心目中得到了很高的評價。

「是啊,小兒子還沒舉行訂婚典禮呢,先不要管了。如果很長時間他還不改變注意,我們到那時再給他舉行儀式。」

英宰的母親對智恩失去雙親這點不太滿意,但是在這種時候,這反而成了優點。小兒媳婦沒有固定的職業,家庭情況又不是很好,沒有親戚,也沒有父母,尤其身材也不像惠媛那樣勻稱,個子就像竹竿那麼高,一點兒也不豐滿,英宰母親對這點也不滿意。

「剎車怎麼不靈了?」

智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她靜靜地閉着嘴巴跟在英宰身後,英宰終於先開口了。

「你需要剎車嗎?」

「你應該看着我的眼色隨時踩剎車才行。最初見到你的時候,你總是大呼小叫,差點兒沒震破我的耳膜。我現在就需要你不停地找我的茬兒。」

智恩想着惠媛和英宰的事情,心情變得沉重起來,其實她並不想說話。但是英宰似乎比自己更難過,所以她強迫自己開了口。

「你說別墅,我還以為跟帳篷差不多呢。什麼呀……這不就是樓房嗎?」

「這是家庭別墅,不只我們家用,所有的親戚們共同管理,共同使用。管理費由四戶人家共同支付,所以花不了多少錢。」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好象還有兩處吧,不過都比這個小。」

「真是富人啊……就算我把『FullHouse』全部搶回來也不用良心不安了,很好。」

英宰笑了笑,取笑智恩滿腦子只想着「FullHouse」,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想。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這句話卻對智恩產生了不小的打擊。以前可能真是這樣,但是最近以來,她幾乎想不起「FullHouse」的事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英宰,經常因為不知道對他到底是怎樣的心情而苦惱。英宰不了解她的心思,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這讓她很傷心。不過仔細想想,自己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也從未提及,他怎麼可能看得出來呢。

「現在,因為惠媛,他根本無暇顧及別人的感情,再加上他扮演的角色和目前所處的狀況極其相似,所以他的心思也亂了……」

這是什麼愚蠢的想法?一個不能自我控制的人,一個只能請求別人幫助自己的人,守在他的身邊實在尷尬又無奈,狼狽之極。智恩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他,卻為他無意中的一句話而傷心,她無法寬恕自己的這種感覺。此時此刻,她和英宰並肩走過田野,面對這個為了心愛者的訂婚典禮而痛苦的人,她再三叮囑自己,除了幫助以外,什麼也不要想。

散步回來的時候,別墅的庭院裏擺開一張大桌子,上面擺放着很多高檔餐具。身穿廚師服的幾個人正在準備食物,旁邊還有服務員。智恩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驚訝地問英宰,「這些都是在別墅里工作的人嗎?」英宰笑了笑,說道。

「不是,他們是專門來下廚的。」

看着年老的姑奶奶身穿漂亮的連衣裙走來,智恩心裏十分緊張。英宰說是到別墅來玩兒,所以她只帶了一套正裝,準備參加訂婚典禮的時候穿。而且那套正裝還是她畢業典禮時父親買給她的,現在早就過時了。

「我去換件衣服,奶奶。」

「好,好……」

英宰表現出了老么特有的乖順,把椅子一一抽出,安排沒什麼事做的老人先坐下,伺候着他們。這時,智恩往房間里走去,考慮著該穿什麼衣服。

「智恩小姐,請你幫我拉一下拉鏈……對不起。」

她走進房間的時候,惠媛正在穿衣服。惠媛穿一件古樸而利落的晚禮服,甚至讓智恩誤以為是柯德莉·夏萍穿過屏幕走了出來。她幫惠媛拉上拉鏈,無意中看見衣櫃里放着好幾套惠媛帶來的禮服。「我要不要借一套穿?」她想了想,可是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

「我就老老實實穿裙子不行嗎?」

可是……看來看去,只有準備明天參加訂婚典禮時穿的那套黑色A字型套裙。因為是出來郊遊,她只帶了兩條牛仔褲,現在有些後悔了。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民赫哥?」

惠媛穿好衣服,頭上戴好夾子,邁著輕快的腳步向門口走去。英宰只要看見惠媛的身影就會臉色蒼白,然而她竟是如此平靜。看着惠媛的表情,智恩想起了「女人比男人更堅強」的說法。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是我。」

敲門的是人不是民赫,而是英宰。智恩不知道他來做什麼,心裏七上八下地打鼓。他是來看惠媛的,還是……

「你的東西怎麼跟我的混了?」

英宰悄悄地避開惠媛,把頭探進房間。

剎那間,智恩明白過來他不是來找惠媛,而是來找自己,不禁興奮地發出一聲短暫的嘆息。

「什麼?我整理得好好的……」

「拿着,拿好了……我也正換着衣服,就出來了,趕快拿着吧。」

智恩覺得奇怪,疑惑地走向門口。明明從家裏只帶了一個裝牛仔褲、正裝、內衣和襪子的背包,並且背包正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那麼到底漏掉了什麼呢?

「這個……」

英宰手裏拿着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白色盒子。智恩搖著頭接了過來。系在盒子外面的紅色蝴蝶結非常漂亮,但是她確信自己並沒有帶這種東西,智恩想把它還給英宰。

「接着吧,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什麼?」

智恩驚訝地問了句「什麼?」就再也沒說別的。看着她這個樣子,英宰笑了笑,模仿她的樣子也說了聲「什麼?」

「接到禮物的時候,應該當着送禮物的人把禮物拆開,然後說聲謝謝……這才是起碼的禮貌啊,不是嗎?」

不經意間,他又變回了那個說話刻薄的房主「閔志勛」,既不是劇本的角色,也不是面對惠媛大氣不敢出的那個男人。智恩輕輕地笑了笑,解開蝴蝶結,打開了盒蓋。

「啊……?」

「除了『什麼』和『啊?』,你就不會說別的嗎?」

白色的盒子裏盛有一件紫羅蘭色的華麗晚禮服。他故意背對惠媛,等候智恩的反應。

「我就知道你只帶了牛仔褲。」

英宰似乎突然有了先知先覺的能力,準確無誤地預測出了今天的狀況。

「你什麼時候買的這個……」

「雖然我昨天才告訴你郊遊的事,其實我早在一個星期前就知道了。我在和導演見面,和劇作家見面的時候,順便買下了。不要因為這是裙子而責怪我,穿上吧,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說完,他又附在智恩耳邊開起了玩笑,「如果裏面要不穿內衣,這件禮服就會顯得更性感」,智恩踢了他的小腿一腳,把他趕了出去。

「那個……」

「怎麼,還想挨踢嗎?」

如果他再敢胡說八道,就給他一拳。智恩這樣想着,猛地推開了門,門前沒有人,只有幾個小盒子放在門口。英宰站在對面的卧室門前,脫下T恤,換上了白襯衫。

「這是皮鞋和首飾。我可不是那種只送禮服做禮物的男人,那樣就太沒情趣了。」

說着,他調皮地沖智恩拋了個媚眼。

「哇,你真是一個專業的花心大蘿蔔!」

「哈哈,你這是在稱讚我吧?」

他接過哥哥扔給他的領帶,圍在脖子上,走進了房間。智恩也用笑容代替了感激的話語,拿着盒子回到房間。

「這是怎麼搞的,他比想像中正常得多……」

現在看來,當時那些眼淚不是「閔志勛」流的,而是劇中主人公的眼淚。他過於沉浸在劇中因為戀人死去而夜夜產生幻覺的鋼琴師的角色里了,以為自己對惠媛的感情還沒理清,所以請求她的幫助。不過現在好了,他好象已經不需要智恩為他擔心了。如果真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不可能為智恩準備這些服裝和首飾。

智恩總是忍不住笑出來,於是使勁咬着嘴唇,把盒子放在床上。這時,正在梳頭的惠媛回頭看了看她,說道。

「志勛很會取悅女人,是不是?」

「什麼?」

智恩非常驚訝,沒想到惠媛會主動談論英宰。

「是啊,惠媛姐不知道我了解她和閔志勛君之間的關係……」

智恩正在考慮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深,這時惠媛走了過來,說要幫她穿衣服。

「又買這種暴露的衣服,哎喲,這個變態!」

這次暴露的不是胸部,而是後背,她沒有合適的內衣。現在她才理解英宰說「如果裏面不穿內衣,這件禮服會顯得更性感」是什麼意思。智恩焦慮地打開其他的盒子,看來這個變態打定主意要把變態精神貫徹到底了,盒子裏竟然還裝着內衣。

「真是不簡單……」

想像著英宰挑選女式內衣時挑肥揀瘦的樣子,智恩不禁連連搖頭。

「這個顏色是我喜歡的……」

惠媛幫智恩系好禮服的裝飾帶,對智恩說道。看似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卻讓智恩產生了極其微妙的感覺。

「應該是偶然吧……」

他是那種只要好看就不考慮其他問題的人。所以呢,他只是因為這種顏色的禮服在所有禮服中最漂亮才買的,並非潛意識裏想着這是惠媛喜歡的顏色。智恩決定這樣認為。

「你和志勛交往的時間很長嗎?」

惠媛對智恩說,頭髮盤起來會更漂亮,於是拿來自己的簪子戴在智恩頭上,一邊問她。智恩從鏡子裏看着惠媛,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沒有錯。

「看來不只是閔志勛君沒有擺脫過去的感情,惠媛姐姐心裏也很亂。」

智恩想知道她僅僅是對昔日戀人的現狀感到好奇呢,還是對志勛依然心存留戀。

「不算長,惠媛姐姐呢?」

智恩心裏很緊張,不過她對自己的演技非常滿意。

「我們從小就認識,所以時間很長了,我就住在他家隔壁。」

「你不用對我說敬語,你不是比我大嗎?」

「那怎麼行呢?」

惠媛笑得很可愛,也很純真,絲毫感覺不出裏面有什麼惡意。

「除去民赫哥和志勛去英國留學的六年時間,除去他們兩個人蔘軍的時間,我們大部分時候都是一起度過。全家旅行的時候,我們也常常一起……」

「那麼你來這裏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惠媛點了點頭,智恩後悔了。她之所以問這些問題,主要是想了解惠媛的心思,沒想到結果只弄清楚了自己的立場。對於英宰來說,惠媛是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可是自己呢,不過是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罷了,對他的童年生活根本不了解,對他的家庭也只有來別墅的路上聽說了那麼一點點。

英宰為智恩抽出椅子,她對英宰的舉動大為吃驚,趕緊坐下了。智恩張望着漫長的桌子周圍,發現他們家的西方禮節理所當然,英宰的父親也為夫人抽出了椅子。

「真像另一個世界上的人!」

提起郊遊,她只能想到和朋友們用火爐燉湯,或者烤肉卷生菜葉吃的情景,這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尷尬和陌生。看電視劇的時候,經常看到女主人公和富家子弟結婚的故事,現在她才真切地體會到那些女主人公們如坐針氈的痛苦。

本來智恩就很緊張,神經敏銳,座位的安排更是雪上加霜。年紀大的人坐上席,然後大家按順序列坐,智恩旁邊坐着英宰,英宰的旁邊是惠媛,惠媛再旁邊就是民赫。智恩暗暗擔心,下意識地看了看英宰的臉。

「你看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導演的《教父》嗎?」

英宰似乎感覺到智恩正在看自己,他讓服務員先上沙拉,然後問智恩。

「那部影片里不是經常出現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的場面嗎?」

智恩點了點頭。服務員走過來給每個人倒香檳酒,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我父親是《教父》的忠實影迷,所以從我小時候開始,我們全家人就經常這樣聚在郊外吃飯。」

所有人的酒杯都倒滿了,英宰的父親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酒杯。

「他把自己當成了教父,你看看,和馬龍·白蘭度挺像吧?你就當做這是電影里的某個場面,跟着往下進行,就不會覺得太尷尬了。」

所有人都跟着舉起酒杯,英宰也笑呵呵地舉起了酒杯,興緻勃勃地加入父親的「教父」遊戲。智恩對這種資產階級的家庭氛圍不太適應,卻也能微笑着舉起了杯。

「那你就是阿爾·帕西諾了?」

「我比他更帥,你這句話無效!」

他恢復了從前的機智和自戀,智恩放心下來,認真傾聽英宰父親的賀詞。他先向賜給他們豐盛晚餐的上帝表達感激之情,然後又為家裏添了新成員表達心中的喜悅,結束了簡短的賀詞。

「你怎麼只吃沙拉?」

大家正在吃飯,惠媛問道。大家吃着龍蝦,說說笑笑,所以他們兩個說話也沒什麼特別。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和智恩覺得不大舒服。

「我在減肥,你不要管。」

英宰看也不看惠媛,眼睛盯着盤子說。

「你已經比以前瘦了……還減什麼肥啊?」

「我讓你不要管!」

聽到英宰反應如此強烈,說話的語氣如此尖銳,智恩有些不安了。直到現在,她好象才明白英宰為什麼對自己格外親切,為自己考慮得那麼周到了。他千方百計不讓自己想起惠媛。他以為只要把精力集中在別人身上,就不會陷進對惠媛的感情之中了。

「她已經節食一周了,為了接拍新電影,他要減輕體重。」

為了防止他變得更加尖銳,智恩故意插進了他們的談話。幸好,英宰沒有表現得更加敏感。

吃完飯後,服務員整理餐桌,智恩被親戚們纏着講述英宰即將開拍的新影片。英宰到了服營養劑的時間,進了別墅裏面,留下智恩和家人喝着葡萄酒聊天。

「那個鋼琴是誰的呢?」

吃飯的時候,智恩一直心存疑問。家裏好象沒有人彈鋼琴,但是餐桌附近卻放着一架巨大的鋼琴。正在聽智恩講述電影故事的英宰母親跟智恩一起往鋼琴看去,回答她說。

「啊,本來是放在裏面的,今天天氣好,我們想在外面聽鋼琴,所以就搬了出來。我們惠媛一會兒還要彈鋼琴呢。」

英宰的母親對惠媛成為自己的兒媳婦似乎非常滿意。聽民赫說,母親太喜歡惠媛了,以至於惠媛的父母親在別墅里也沒多少時間和惠媛在一起。

「惠媛姐姐呢?」

「她去拿樂譜了。」

智恩大驚失色,因為英宰和惠媛兩個人都在別墅。她不知道惠媛會怎樣,但她非常擔心英宰,他本來就那麼敏感,不知道單獨和惠媛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怎樣對待惠媛。

「我們英宰小時候也彈過鋼琴,後來因為跳水摔壞了胳膊,休息了幾個月。幾個月沒碰鋼琴,從此以後也就放棄了。」

英宰的母親想對智恩講英宰小時候的事情。智恩本想以上洗手間為借口,到別墅里看看。現在看來,這個小計劃算是泡湯了。

惠媛走進別墅取樂譜,英宰正站在走廊里。他解下領帶,打開小窗戶吸煙。

「民赫哥不知道我們的事。」

儘管只有這一句話,英宰就明白了惠媛想說什麼。

「我也正想對你說呢,我們兩個人單獨在法國見面的事……還有一起旅行的事,不要讓我大哥知道。」

惠媛點了點頭。英宰擋住了狹窄的走廊,小聲嘆息著。毒辣的煙霧隨風飄散,惠媛捂著嘴巴咳嗽起來。

「我需要剎車……」

「什麼?」

英宰情不自禁地嘀咕了一句,在玻璃窗上碾滅了香煙。

「你為什麼跟着我?」

他又恢復了吃飯時的樣子,變得敏感起來。他雙手撐著兩側的牆壁,輕輕地低下頭,眼睛向惠媛臉上靠近,使勁盯着她看。

「我剛求婚就遭到了你的拒絕,誰能知道呢?」

他用手指溫柔地拂起了散落在白皙臉蛋上的頭髮。以前,他們之間經常發生這樣親昵的動作。

「我夜晚的幻想……」

英宰想起了每個夜晚都通過幻想和已故戀人見面的電影主人公,喃喃自語。為了哥哥和惠媛,他想把自己的心思徹底理順,但是那個電影主人公深深地感染了他,那個人因為失去戀人而失去了視力,從此以後終日生活在幻想的世界,這樣的故事讓他的心靈總是徘徊不定。

「不要這樣!」

「我們之間需要太多的告別話。你為什麼離開我,為什麼放棄我,為什麼選擇我大哥……這一切你都沒向我解釋。不管多麼殘忍,都沒有關係,求求你告訴我吧。」

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惠媛慌忙推開英宰的手,回到了房間。

「你幹什麼呢?」

智恩拎起裙角,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我在干傻事。」

「啊,煙味兒,我可以忍受噴香水的男人,卻對抽煙的男人深惡痛絕……」

智恩捂著鼻子,皺起了眉頭。

「啊,那我得做個煙鬼了。」

他調皮地說完,和智恩一起下樓了。

惠媛靠在門上,聽着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聳了聳肩,深深地吁了口氣。

「聽說惠媛姐要彈鋼琴呢。」

「啊,那是她的專業。」

「哦,原來是這樣啊……鋼琴專業啊。」

智恩點了點頭,抬頭望着英宰。英宰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智恩突然呵呵大笑。

「幹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英宰覺得她的樣子好笑,也輕輕地笑了笑。

「看見你比想像中狀態要好,我很欣慰。」

「說不定什麼時候精神失常,我會把未來的嫂子搶到手裏。」

「今天晚上得拿鎖鏈把你牢牢套住才行……」

英宰肉麻地開玩笑要智恩用手銬代替鎖鏈,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回到座位上。這時,惠媛已經坐在鋼琴前面,開始整理樂譜了。

「如果她演奏蕭邦的曲子,我會發瘋的。」

因為即將開拍的電影中需要插入蕭邦的鋼琴曲,所以他經常聽着這些曲子醞釀感情。現在本來就很難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再聽到蕭邦的鋼琴曲,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不幸的是,智恩很快就意識到英宰的憂慮變成了現實。惠媛演奏的鋼琴曲是那麼熟悉。那是英宰經常放的曲子。

「這是蕭邦鋼琴協奏曲一號Op.11E短調第二樂章的『浪漫曲』。」

惠媛的母親和女兒坐在一起,聽出曲名之後就驕傲地說了出來。所有人都心滿意足地欣賞著惠媛的演奏。

柔和美麗的音調剛剛開始,智恩的心中就充滿了不安的陰影,輕輕地顫抖。她感覺到英宰的體溫越來越迫近,最後小聲趴在她耳邊說。

「我的手指要折斷了,好疼。」

他戲稱智恩為「天下第一壯士」。智恩大吃一驚,發現自己竟然抓住了英宰的手。智恩臉色通紅,連忙放開了。這時,英宰把胳膊繞過智恩瘦弱的肩膀。奇怪,他的胳膊和自己的皮膚接觸了,不但沒感到難為情,反而更安心了,她真希望英宰的手能在演奏結束之前一直搭在自己的肩上。

「我想起了從前的往事,親家母,好象是惠媛十五歲的時候吧?那時候你們一起到別墅來玩兒過吧?」

「是的,我記得,當時她也彈鋼琴了。」

「對……」

英宰的母親高高興興地點頭。惠媛的家人經常出國,大家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其實今天也是難得的聚會,所以他們都格外高興。

「當時志勛好象還唱了歌兒……」

惠媛的母親輕輕轉過頭去,看着英宰說道。英宰輕輕地擺了擺手。

「啊,我現在不唱歌了,我的職業不是歌手,是演員。」

英宰雖然這樣說,但他母親和惠媛的母親還是一起把他推了起來。

「我們都想起了從前的事情,給我們唱首歌兒吧。」

「也該讓智恩小姐聽聽你唱歌呀,來,長輩們都等著呢,趕快起來。」

英宰被兩個老太太推著後背,極不情願地向鋼琴旁邊走去。

「志勛的爺爺不是特別喜歡民謠嗎?當時我們志勛唱了一首民謠,你記得嗎?」

「是的,我還記得,當時志勛還沒過變聲期,特別可愛……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是親家,反而更像親密的好朋友。

「既然如此,總得有伴奏才行啊。」

英宰不滿地看了看兩位興高采烈的母親,對她們說道。

「什麼曲子?」

惠媛的手脫離了鍵盤,問道。她悄悄地打量著民赫的臉色,幸好民赫正舉著葡萄酒杯,忙着跟父親說話呢。他們大概在談論生意上的事情。

「我還能唱什麼,不是民謠就是流行歌曲……我可沒膽量唱詠嘆調。」

英宰抬起頭來,猶豫不決該唱什麼歌才好。突然,他看見墨綠色的天空中漂浮的星星。

「你知道《星星》那首歌嗎?朴慶奎作曲的那個……不是作曲家李修仁的作品。」

惠媛沒有回答,無言地開始了彈奏。

「突然之間像模像樣地唱民謠,我還真有點兒難為情……」

他就像個小男孩,羞怯地笑着說道。家人鼓勵他說即使唱砸了也沒關係,儘管放心唱好了。於是他咳嗽兩聲,調整好呼吸,開始了演唱。最初家人讓英宰唱歌,其實只想喚起過去的回憶,沒想到英宰的歌聲響起,所有的人全都閉緊了嘴巴,被他的歌聲陶醉了。

智恩呼吸急促起來。她不知道別人聽來是怎樣的感覺,反正在她聽來,英宰那低沉而又溫柔的聲音彷彿和著緩慢的節奏向離去的戀人求愛。

——你咳嗽的聲音使天上的星星為之墜落,地上的我拾起落在裙擺里的寶石。

惠媛好象沒有任何感覺,依舊面無表情地在鍵盤上移動着手指。

——我是秋季天空的王者,你像王冠上璀璨的寶石,在我的額頭壯麗地破滅……

音調也像美麗的歌詞充滿了哀傷。他彷彿沉浸在自己扮演的角色中了,徹底把自己交付給了歌謠。這正是智恩恐懼的事情。他的理智很快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徹底決裂了,就像被水浸濕的紙。智恩咬着嘴唇,心裏滿是擔憂。

——你咳嗽的聲音使天上的星星為之墜落,每墜落一顆,每墜落一顆,地上的我,地上的我,拾起墜落的思念……

歌唱完了,卻無人鼓掌。雖然英宰不是著名的聲樂家,只能算是業餘的歌手,但是所有人都被他的歌聲同化了,心裏沉甸甸的。

「生怕誰不知道你是戲子……」

英宰的父親因為自己被兒子的歌聲陶醉而難為情,尷尬地咳嗽幾聲,發起了牢騷。這時候,所有人都緩過神來,熱烈地鼓起掌來。

「……我出去吹吹風。」

英宰簡短地跟家人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入黑暗之中。英宰的母親責怪丈夫,不該說什麼「戲子」傷兒子的心。智恩也跟着英宰走了。

「你去哪兒?」

智恩穿着裙子和皮鞋,眼睜睜目送英宰走進草叢,卻無法跟他過去,只能急得在路邊跺腳。

「我想單獨呆一會兒,你別過來。」

充滿憂傷的聲音從幽深的黑暗中傳來,然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聲響。智恩不喜歡這樣的寂靜,同時又因為將他單獨放在漆黑的地方而心痛,她的眼角漸漸濕潤了。

「智恩小姐,志勛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智恩獨自坐在岩石上,一邊看星星一邊等英宰。等了許久,她獨自回到了別墅院子。這時,惠媛焦慮不安地過來問她。夜已經深了,人們都去睡覺了,只有她們兩個的影子映在別墅前面的庭院裏。

「那個人還沒結束呢,他說他不知道該怎樣結束。」

周圍似乎沒有別人,智恩斬釘截鐵地說道。因為她知道,現在能讓英宰站起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惠媛。

惠媛從智恩的話中聽出來了,原來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和英宰之間的關係。

「他現在還……愛我嗎?」

惠媛小心翼翼,聲音顫抖著問道。聽她這麼問,智恩頓時火冒三丈。

「這個問題你得去問他。惠媛姐這種優柔寡斷的態度讓他心亂如麻,你不知道嗎?做人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呢?」

此時此刻,智恩好象終於明白英宰為什麼拋舍不掉對惠媛的留戀,為什麼如此痛苦了。惠媛明明不能接受他的愛,卻依然好奇「他是否還在愛我」,就是惠媛的曖昧態度把英宰逼上了絕路。英宰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甚至拋開自尊哀求智恩緊跟在旁邊幫助他。然而惠媛卻在拿着尺子度量他的決心,根本不把別人的感情放在心上,這讓智恩感到無比氣憤。

「我知道這些事與我無關,我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但是我坦率地說,我根本不能理解惠媛姐的決定,你明明愛着閔志勛君,卻要跟他的哥哥結婚。既然曾經是戀人,難道不應該給予對方起碼的仁慈嗎?」

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惠媛臉色蒼白,好象石蠟做成的面具。智恩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咬緊嘴唇,覺得自己不過是把這些日子以來堆積在心中,幾次想說都沒有說的話坦白地說了出來而已。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回蕩在兩個沉默的女人中間。

「我看錯人了……韓智恩!」

聲音很低,很安靜,卻充滿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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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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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Blind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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