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周末夜,某間高級俱樂部里,一場時尚派對正熱鬧舉行着。

坐在角落,任士熙意興闌珊的啜飲著香檳,冷眼看着來來去去的時尚男女,對於周圍熱絡的嘻鬧談笑視而不見,彷彿眼前的一切靠跟他無關。

「熙,你最近是怎麼了嘛,老是悶不吭聲,半天不理人的!」一旁的金莎莎嘟著紅艷的小嘴抱怨道。

虧她特地帶他來參加朋友舉辦的這場派對,想討他歡心,誰知道陪坐了大半個晚上,他只是一逕的喝着香檳,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

「有嗎?」他懶洋洋瞅她一眼,四兩撥千斤的挑了下眉。

幾個月過去了,任士熙表面看來跟往常一樣,照樣約會、跑趴,泡夜店,但隱藏在身體里的心卻像是被移了位,整個人不對勁到了極點。

來這裏大半個晚上,他坐在這裏香檳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開始覺得對眼前這種喧鬧、毫無意義的場合感到厭倦。

他突然感到納悶,過去自己怎能對這種吃喝玩樂的生活樂此不疲?

還兀自出神著,突然有一抹火紅的身影閃過眼角,像是被勾住了目光,他不由自主跟隨着那抹艷麗、張揚的火焰而去。

從遠處看去。那是一個不算高挑,卻身材曼妙的女子,穿着一襲紅色的削肩及膝洋裝,隨着腰肢擺動、旋轉而飄逸飛散的裙擺,有如層層撲疊的浪花,火焰一般的隨着她的滿場飛舞,開出一朵又一朵燦爛耀眼的裙花,熱烈得彷彿會炙人似的。

「看傻眼了吧?」身旁傳來金莎莎不知是嫉妒還是吃味的聲音。

「我這同父異母的姊姊,打從失蹤幾個月回家后,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大膽敢玩,簡直判若兩人。」

任士熙看着那抹有幾分熟悉的美麗身影,心口莫名震動了一下。

這太荒謬了,那不可能會是她!

能走進這裏的全都是來自上流社會的富家千金、名門貴公子。像金虔葆那樣平凡無奇的女孩,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

暗斥自己的異想天開,他斂下眼帘,也一併將那份莫名失望斂進情緒深處。

「是嗎?」他心不在焉輕哼道。

不知為何,那道火焰總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隨着那炫目的火光滿場飛舞。

眯起眼,看着她的身旁始終圍繞着瘋狂追逐的男人,看她仰頭開懷大笑、抑或曖昧倚靠在男人的臂膀,他竟感到怒火中燒——

天啊,那可是金莎莎的姊姊,他怎麼會起了這些不尋常的反應抓起酒杯,他狠狠灌進一大口,卻不知是想澆熄胸口那把莫名的火,還是衝去那份不該有的酸意。

他瘋了不成?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都可以讓他失去理智,可見他被金虔葆那個女人打擊得有多徹底!

放下玻璃杯,他再一抬眸,就這麼不偏不倚的瞥見那個紅色身影,正好朝着他的方向轉頭,朝她身後的男人嬌媚微笑。

任士熙如遭雷擊,全身發麻、腦子一片空白,許久無法動彈,就怕一個用力呼吸,眼前景象又成一場空。

任士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她?她竟然就是他苦苦尋找了近四個月的金錢豹!

那張明顯經過一番精雕細琢,遠比記憶中還要美麗千倍的臉孔,以及她臉上綻放如同陽光般耀眼的光芒,都閃痛了他的眼。

即使她此刻看來,跟以往灰姑娘似的窮酸模樣簡直是天差地遠,但那雙眼、那笑容,就算化成灰他都不會錯認。

「你說你同父異母的姊姊叫什麼名字?」突然間,任士熙抓住金莎莎的手,綳著聲音問。

「金虔葆。」金莎莎愣了下,不太情願的回答。

「小名叫寶寶?」

「對,葆跟寶同音,爹地一直是這麼叫她的,你問這些干麻?」金莎莎一臉莫名其妙。

果然沒錯!難怪當金鎮達來找他時,看到遺囑上出現這個名字,他就覺得很眼熱,但當時卻沒有發現,就這麼一路被蒙在鼓裏。

「果然是她!」他緩緩松並口,咬牙吐出一句。原來她就是寶寶!想起過去她許多不尋常的言行舉止,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原來那一切都是為了掩飾她的身份。

難怪她一看到金莎莎就故意佯裝感冒遮臉,就怕被妹妹認出,一聽到金鎮達找他立下遺囑更濕得心事重重,甚至還幫那個「金家小姐」說話。原來,這一切都是場騙局,一個窮極無聊的富家千金想出來的整人遊戲。

他眯起眼遠遠盯視着那抹紅色身影,不敢相信過去那個衣着裝扮樸素有如灰姑娘的她,竟然跟這種艷麗張揚的顏色這麼的相得益彰。甚至一適合得過頭。

看着那抹艷紅身影,他的心有震駭、有憤怒、更多的卻是對她隱瞞欺騙的怨。

「刷」的一聲,他霍然起身,挾帶着一股騰騰殺氣,跨大步朝那抹渾然沒有察覺到他的紅色身影走去。

「熙,你要去哪裏?」一看到他突然起身離開,金莎莎急忙也跟着過去。

聽而不聞身後焦急的呼喊,他大步來到那個開心談笑的人兒身後,緊握雙拳壓下亟欲爆發的情緒。

也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幾個月桌遁尋不着她,一顆心有如飄蕩的斷線風箏,始終找不到方向與定點,直到她再度出現,他的心才終於沉定下來。

他不敢相信,才一個月他竟然就把心給弄丟了。

「好久不見了!」他陰惻惻的開口。

聞言。背對他的艷紅人兒渾身一僵,帶着幾分不敢置信、幾分倉皇緩緩轉身,面對這張她以為絕不會再遇上的臉孔。

「任士熙?」

「你們兩個認識?」隨後趕來的金莎莎先是錯愕,繼而眼底浮現一抹防備與懷疑。

「豈止認識,我們可是關係匪淺。」他冷冷一笑。

「什麼時候的事?熙。你怎麼會認識她?」金莎莎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

她來回看着兩人,對兩人之間那股緊張卻微妙的氣氛,以及她所不知道的過往感到不安。

「幾個月前,我在某家洗車中心遇見她,陪這個無聊得想找樂子的富家千金,玩起灰姑娘苦情記的遊戲。」他譏諷的望着她道。

「灰姑娘?」金莎莎聽得一頭霧水。

「沒錯,而且這冒牌灰姑娘不止把人要得團團轉,甚至還懂得花錢買男人的夜度權……」

「住口,別說了!」她瞥了變了臉色的金莎莎一眼,難堪的遽然打斷他。

「喔,你怕什麼?是被我說穿了感到難堪?還是羞於承認那個冒牌灰姑娘就是你?」他譏諷不減的冷厲眸光逼視着她。

「我沒怕什麼,只是你說得太離譜,根本悖離了事實。」她別過頭去,竟在他的凌厲目光下感到窒息。

「事實?」任士熙嘴角浮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目光如箭的刺穿她的瞳底。「告訴我,什麼才是真正的事實?」

她頓時為之語塞,心裏清楚他會這麼生氣,全是因為她對他隱瞞身份在先,又在一度激情后留下錢不告而別。

但她並非像他所說,把那一晚當作交易,只是當時醒來。看着身旁宛如大男孩股沉睡的他,一時太過驚慌、太不知所措,深怕他會認為一時情不自禁送上第一次的她會為此耿耿於懷,更以為用錢就可以把關係劃分清楚,讓這一夜變得簡單、無關情感——

但此刻看來,她似乎是太一廂情願了。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一旁的金莎莎焦急的昕著兩人你來我往,卻始終沒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不禁發起大小姐脾氣。

但此刻,沒有人看得到金莎莎的存在,相互對峙的眼底只有對方。

「這是你找樂子的遊戲嗎?」用力扯起她的手臂.陰沉的臉色此外頭的陰霜天色好不到哪去。

「你是什麼意思?」她略一掙扎,卻被他抓得更緊。

看着他、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好閑氣息,她的心跳仍不由自主的漏了一拍,想起那夜他的溫柔,兩人身心交融的美好,至今仍會讓她的心狠狠揪痛。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她強自鎮定的昂起下巴,迎視他炙人的目光。

「你不但免費把自己俸送給我,還慷慨留下『服務費』,是故意讓我難堪,還是把自己看得太廉價?」

「啪」的一聲,任士熙臉上多了殷紅五指印。

不只金莎莎。就連周圍玩樂的男女都嚇著了。

「金虔葆,你瘋啦,你怎麼可以打熙?」金莎莎怒目瞪她一眼,心疼的急忙要檢視任士熙臉上的掌印,卻被連看也不看她一眼的任士熙推開。

看到他臉上清皙殷紅的掌印.金虔葆自己也嚇著了,掌心傳來的隱隱痛楚卻遠不及像是快擰碎的心口。

「你欠我一個解釋!」他冷然吐出話。

「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沒什麼好解釋的。」她用力甩開他,轉身欲走。

沒有任何關係?任士熙幾乎氣炸了。

這幾個月來他幾乎把台灣全翻遞了,一夜又一夜,腦子裏想的全是不知去向的她,憤怒焦躁到幾乎把自己逼瘋,但在他煎熬了幾個月之後,她卻以這種輕鬆、滿不在乎的姿態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甚至還投給他一記震撼彈,她不是窮困可憐的灰姑娘,而是個出身豪門的富家千金。簡直是該死到極點,她不止用錢羞辱他,還欺騙了他!

這一刻,他好想掐死這個可惡透頂的女人!

幾個跨步上前,扯住她的手臂,大掌緊箝着她的纖臂,用力得幾乎想在她的手臂上留下瘀紫。

「看來,你很擅長一走了之!」他陰森森的吐出話。

「好痛,放開我!」她氣惱掙扎著。

「不放,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輕易讓你逃走了。」他堅決的收攏手掌。

氣憤瞪着他,金莎莎那融合著懷疑、嫉妒的刺人眼神,還有周圍人群看熱鬧的目光,都讓她既難堪又無地自容。

在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他非得逼她赤裸裸公開自己,任眾人評論檢視?

「你到底要什麼?」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氣憤大叫。

他要什麼?

一句話,教他僵立當場久久反應不過來。

是啊,不過是春風一度,一如他慣玩的男歡女愛遊戲,結束后就各自瀟灑說再見,他還想要什麼?

望着她美麗得令人屏息的臉龐,以及她眼中宛如陌生人般防備疏冷的眼神,他陰鵝的緩緩鬆開了手。

一狹自由,金虔葆揉着疼痛的手臂,投下最後一眼,頭也不回的立刻離去。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他只是面無表情。

倉皇失措的搭著計程車匆匆回家,金虔葆一頭鑽進房間里,把自己鎖在安全的堡壘坐。

緩緩在床邊坐下,她的腦子裏一片紛亂,什麼也沒辦法想,只感覺到全身在顫抖,揮出一巴掌的手心灼熱得發痛,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幾分鐘后,金莎莎也急忙跟進了家門,粗魯的把房門敲得砰砰作響。

敲門聲持續了好幾分鐘,似乎沒有打算罷休的跡象,她深吸了口氣,緩緩站起身去開門。

門外,是一張焦急無助卻融合著憤怒與嫉妒的臉孔。

「你給我老實說,你跟熙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她一開口就咄咄逼人。

光看他們兩個互相凝視對方的眼神、他們之間那股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她直覺他們兩個一定隱瞞了她什麼。

「你不是全都聽到了?」她面無表情的木然回答。

任士熙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她難堪還不夠,連金莎莎也要來插上一腳?

「我要你親口說!」她失控的伸手抓住金虔葆的手臂,尖銳的指甲狠狠掐進她白嫩的肌膚里,美麗的臉孔因嫉妒而扭曲。

「好痛!」她吃痛的想抽回手,卻動彈不得。

「你說,你們是不是上過床?」她咬牙切齒的問。

一整個晚上接連的疲勞轟炸,已經讓她的神經緊繃到極限,眼前金莎莎的咄咄逼人,更把她逼得無路可退。

「對,我們是上過床,這樣你滿意了吧?」她豁出去似的說道,隨即不起逐客令。「若沒事的話請你出去,我很累了。」

「熙是我的男朋友,你卻隨便跟他上床,你跟妓女有什麼兩樣?」金莎莎像是失去理智似的,口不擇言的罵道。

金虔葆臉色一變,忍無可忍的打她一巴掌。

清皙的巴掌聲不只嚇著了金莎莎,也驚嚇了金虔葆。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出手打了金莎莎,雖然她對她始終存有敵意,但她從沒真正討厭過她,怎麼會衝動地對她動手?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金莎莎震驚不信的撫著臉頰,歇斯底里的開始哭喊。「我要告訴媽咪、爹地,要他們把你趕出去,把你這個多餘的人趕出去!」

多餘的人?

像是踩中了金虔葆的痛處,她臉色僵白,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二十幾年來,她不爭寵、不求關注,不讓自己引起注目,默默當個生存在夾縫中的影子,難道還不夠?非得要她徹底消失在這個家,徹底切斷她跟金家的關係?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搶走熙?你這狐狸精,為什麼不跟你媽一起去死——」

「莎莎!」

突然間,身後傳來一聲震怒的大吼。兩人不約而同轉頭,看見她們的父親。

「爹地,她打我!」一看見金鎮達,金莎莎百般委屈的沖向爸爸哭訴。

「爸——」金虔葆低低喚了聲,目光不敢看父親,就怕看到裏頭的責怪。

「莎莎,跟你姊姊道歉!」一句話,讓兩人都怔住了。

金莎莎轉頭看了眼怔忡的金虔葆,不依的直跺腳。「我才不要!」

這是第一次,父親沒有滿懷歉意的要她忍耐,卻反倒要求莎莎向她道歉?

父親對她很好,如同每一個慈愛的父親般,關心她、照顧她,但礙於晶姨跟莎莎的感受,父親始終低淵,盡擻避免引起她們的不滿,但父親對她的愛,以及這份體恤的保護,她是懂的!

「爸爸,不用了……」

「莎莎,跟姐姐道歉!」金鎮達卻不肯罷休,依舊強硬的要求道。

看着父親第一次擺出這麼嚴厲的臉孔,又看着打算搶走她男朋友的金虔葆,莎莎憤怒、傷心且嫉妒得幾乎快崩潰。

從小到大誰不是把她捧在手掌心,要什麼有什麼,誰都得讓她三分,但眼前這難堪的局面是怎麼回事?她竟得向人道歉?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蠻橫丟下一句話,她哭着扭頭往門外沖。

「莎莎——」金鎮達看着衝出房去的身影,又氣又無奈。

「爸爸,對不起。讓您為難了。」金虔葆萬分抱歉的說。

「寶寶,你沒有錯,錯的是爸爸。太懦弱也太息事寧人,讓你一個人承受這麼多年委屈,對你根本不公平。」金鎮達不舍的搖搖頭。

「爸爸。我沒有關係,您不必顧慮我,要擔心的是莎莎這樣情緒反彈,反而更難平息。」她憂心忡忡的說道。

「以後在金家該有的規矩就該遵守,往後我誰也不會偏袒,絕對做到對你們姐妹公平。」

「爸爸……」

金虔葆不安的還想再說服父親,卻被金鎮達堅定卻溫柔的話打住。

「不用再說了,你離家的這幾個月,爸爸想了很多,終於知道我過去錯得有多離譜。」

「你們剛剛說的就是那個姓任的律師吧?」金鎮達話鋒一轉。

金虔葆一怔。

「我看過他,聰明有禮貌,是個很出色的年輕人,如果你喜歡他,就別顧慮莎莎,愛情是公平的,獨佔的想法是自私不是愛情。」金鎮達輕聲提點女兒。

「我沒有喜歡他,一點也沒有。」金虔葆急急否認道。

看到女兒倉皇的樣子,金鎮達不禁哈哈大笑。

「你這小丫頭,連說謊都不會,我懷疑你愛上人家還能瞞多久。」金鎮達慈愛的輕撫她的發笑了。

「任士熙是莎莎的男朋友,人家不會對您弧僻的女兒有興趣的啦!」她羞惱得紅了臉。

「你確定莎莎喜歡人家,人家就一定會喜歡她?」金鎮達反問道。

「這——」金虔葆驀地語塞。

「感情這種事不能只看表面,真正的愛是放在心裏的。」

錯愕望着父親離去的背影,一顆心又亂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為什麼還是被爸爸看出來?難道——她真的不擅長隱藏心事?

她不想讓他知道,明明知道他的心不可能為任何人留住,她竟然還傻得愛上了他。

這次她躲過了任士熙,那下次呢?她該怎麼辦?

她茫然輕撫着手臂上被掐出的幾道瘀血,痛楚卻是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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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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