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大概是從我因過度驚訝而扭曲的神態中猜出了身後的異動,蘭瑟面色一變。然而阿坦的動作何等迅速!即便是蘭瑟,也只來得及容顏慘變而已!「#%$…」他似乎是要搶在阿坦之前跟我說些什麼,然而情急之下他衝口而出的竟又是我半句也不懂的母語!

「你幹什麼!」我抱住蘭瑟軟垂下來的身子向阿坦怒道。在這個時候襲擊蘭瑟,他到底是誰?要做什麼?

阿坦立即取代了蘭瑟的位置,以管理員的身份搜索資料庫,下載文檔。當屏幕顯示出下載程序進行中,他才長吁了口氣。「不在這個時候發難,我們就永遠沒有機會了。」他說,「我們的心思蘭瑟全能揣測得到,任務完成之後,他不可能讓我們有機可乘。」

「什麼?」我的大腦一片混沌,伸手去探蘭瑟的的脈搏,還好,仍舊緩慢而有力。

「白痴!你豬啊!你不想逃出生天?」阿坦一邊回應道,一邊清理入侵的痕迹。

逃?!我才剛剛反應過來,入侵成功后就是下載資料,然後呢,這一次行動就算完成了。任務完成之後我呢?他們——蘭瑟會怎麼處置我?送我回家還是……殺人滅口?!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策劃着逃跑,然而一直都沒找到任何機會。這一次事發突然,我全副心思都在行動上頭,未及為自己思慮。現在看來,果然是我離開的大好機會。

我想起身就走,但看了看懷中昏迷不醒的蘭瑟又有些遲疑。

阿坦斷開網絡,放好電腦,然後他轉過頭來面對着我。他的表情一向很豐富的,而此刻卻平靜如水。「十分鐘,你還有十分鐘的時間來考慮。」他說,「蘭瑟的昏迷絕不會超過十五分鐘,而我預計駐軍半個小時之內就會找到這裏。」

我的口裏忽然很乾澀,心臟每一秒鐘都比前一秒跳得要猛烈。我忽然意識到事到臨頭我還是要面對,面對我自己跟蘭瑟這二選一的難題。

我想要一走了之,然而放眼一看儘是黃土,稍遠的地方模模糊糊的斷壁殘垣。別說蘭瑟醒來也許會派人阻截,就算沒人阻截我也走不出去!我務必要藉助阿坦的關係。他會不會幫我?而蘭瑟,他又到底會不會放過我?

老房子裏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汽車裏的死士、爆炸、槍聲和蘭瑟溫柔的笑容在我的頭腦里盤旋。

我喜歡他,但我也知道他心機深沉、小心謹慎、永勇決絕。乾淨利落的殺人手段,臨危不亂的王者風範。他是這樣一個人,我從他的行為、阿坦的話語以及兩人的對話中能得到這樣一個結論。他不想——我猜測——面對殺戮,但是他不吝犧牲性命——兄弟的,甚至他自己的。

我不知道他對我什麼感覺,目前我唯一明了的是——初時,他委婉地騙我;後來,他就發展到睜着眼說瞎話了。

但我想,就算喜歡也無濟於事吧。他能違拗他的責任嗎?

阿坦站在我對面,我仰頭看着他。我很心裏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想讓蘭瑟死,但他若活着,我便難逃一死——從他的眼裏我能看到這結果。

「他快醒了。」阿坦說。

「我該怎麼辦?!」我就象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渴望有人能給我一點幫助。儘管我也知道阿坦不是一根可靠的浮木。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為什麼幫我。而他這到底算不算在幫我?

「你自己決定。」他冷冷地說,「我要先把資料送走。你慢慢決定吧……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還活着的話—」

「你要走?!」我幾乎驚跳了起來,明知道不能也不願意依靠他的,但是現在我真是寸方大亂。

「我不想留在這裏等他醒來找麻煩。」他皺着眉說,把背包整理好,然後又將筆記本裝進包中。

我暗暗的將坑邊的瑞士軍刀踩進土中藏了起來。我需要防身的兵器。看來阿坦並未發現我的小動作。

「你會殺我嗎?」看着他收拾整齊,我沉聲問道。

「我沒必要。而且,如果我有這個打算,何必打暈蘭瑟?好……運,小男孩。」他說,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忽然又折回來在蘭瑟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樣東西收進包中。「他就快醒了。」他抬眼對我說,似笑非笑的,「人生就像一場大遊戲,你自求多福吧!」

我頭痛欲裂,耳邊有人擂鼓似的嗡嗡作響。蘭瑟就要醒來了!我沒時間猶豫了,我該怎麼辦?!偷偷地瞧了瞧地上的軍刀,我是不是該趁着他還昏迷,一刀結果了他?

「你會回來?」我望着阿坦的背影,遲疑地問。殺了蘭瑟他會不會把我帶出沙漠?

「……是……的。」他加快了步伐,幾乎是飛奔開去,「找個附近的廢墟先躲起來。」他遠遠地道。

天色已經大亮,敵軍也很快就會趕來,我想我該儘快解決面前的難題然後逃竄。

我緊緊地握著刀柄。

蘭瑟的面龐不復紅潤——幾乎蒼白的透明。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鬆開了。

遠處的背景是一片荒蕪和戰後的廢墟。

原來我只不過是一名平凡的大學生。

如果沒有遇到他。

錯了!

根本就不是我遇到他,而是他找到我。

我真他媽的該恨他!

是的,我恨死他!

可是為什麼……我還不忍心殺他?

他害我害得還不夠慘?

阿坦很顯然默許了我動手殺他,不管他們是什麼關係,他把他交給我處置了。

我是被他騙來的。

我被他逼迫着離開我的祖國,放棄我的前途,成了一名……恐怖分子!

我成了恐怖分子!該死的,在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極度危險的地方。

情不自禁,我又握住了刀柄!

他的唇也不復溫潤。

我猶記初見他的那一幕。

看任何一個同性的時候我從沒化整為零過。但是這個男孩我是分塊看完的,就像往常欣賞一個心儀的女孩。

如此漂亮的一雙眼睛,微微凹陷著;長而微卷的睫毛;挺立的鼻子;溫潤的雙唇;細膩的皮膚;高挑的身材——儘管看來有些單薄。

他給我最大的震撼的並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他給我的那種要衝上前去保護的感覺。毋庸置疑,他是一個男孩,但產生這種保護欲得遠不止我一個。我記得兩組人員坐定等待開始的對峙時刻,所有殺氣騰騰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溫柔了起來。

大概沒人會下手殺他。在遊戲里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我做不到。

上次大上次大大上次……每一次我鉚足了勁要反抗他時都是這樣,哪怕這次二選一性命攸關的時刻,我還是不能夠,不能夠傷他的性命。

我第一個喜歡的人,我的男孩。

蘭瑟似乎動了動,我驚跳了起來!

我不能殺他,但也決不想讓他殺我!可他醒來之後局面就非我能控制的了。我慌亂的四下看了看,沒找到任何類似繩索的東西,而我也深知,一般的繩索肯定困不住他的!

急切之間,我忽然想起阿坦教過我的分筋錯骨。我來不及細想抓起蘭瑟的一條腿一拉再用力一送,只聽「咯」的一聲輕響。

至少,他無法追捕我了。我想,有些虛脫的感覺。

身上有些異樣的感覺,就像第六感一樣,我緩緩的抬起頭正對上那雙黑眸。

我像被雷擊了一般呆住了,頭腦中一片空白。無論他會不會殺我,現在看來只不過是假設,而我對他的傷害卻是實實在在的,當然,這要排除他對我的欺騙。

蘭瑟的目光里一片平靜,不驚,不怒,不憐,不傷。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而又決非受傷的小動物那般楚楚可憐。他平靜的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我能看到他鼻尖上鋪着一層細細的汗珠。他定是被剛剛卸掉關節的劇痛生生痛醒了。阿坦教我的時候曾經卸掉我的肘關節,那連續不斷的尖銳刺痛我記憶猶新。「離開這裏。」他說,「很快駐軍就會趕來。」他的語氣一如平常。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看他鎮定如斯我忽然明白,其實這場變故──跟從前的那些突發事件一樣──在他的預料之中。

是的,是的!我想起阿坦離開前說過的,半個小時內駐軍會趕來。可當時對我來講,軍隊的威脅遠遠沒有恐怖分子大,更緊迫更麻煩的是眼前那個昏迷的首領,所以縈繞在我腦海中完全是他。現在,不管願意不願意,他已經醒了,駐軍與我又成了最大的麻煩。

「哦。」我說,收好軍刀抬腿就要走,眼角的餘光看到蘭瑟依然靜靜地躺着,忽地想起他的髖關節已經被我卸掉,他是絕對無法自行複位的。就把他扔在這裏吧。帶着他絕對是個累贅,而且他被抓走的話我就安全了……我相信大家都像我一樣明白我不過是在過過心癮,自己瞎痛快痛快罷了。

把他扔在這裏跟一刀殺了他有什麼分別呢?如果阿坦能在駐軍趕來之前回來還好,但這可能性為零。

我毫不遲疑地走到他身邊,他平靜的黑眸一直注視着我,等我來到他跟前的時候,他眼中的平靜忽地有了一絲的動搖,嘴角微微地向上揚了一點,如果不仔細看,這個微笑十九會被忽略掉。

他把手伸向我,我自然的俯下身讓他把手搭在我的肩頭,然後將他打橫抱了起來。他不重,但是對於身心俱疲的我來講還是有點吃力。可我不準備放開。他充滿彈性的身軀給我極舒服的手感。

為了抱得更穩一些,我輕輕地顛了一下。我聽到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點,我知道我亂動弄得他很痛,可是手頭根本就沒任何能幫他固定的東西。

這是我一手製造的傷害。

「你會殺我滅口嗎?」我一邊以最快的步伐逃跑,一邊忍不住問。

他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道:「現在說這個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我忽然說不出的鬱悶和和惱火,「我操,你就不能說說么?!你怎麼想的,有什麼打算,還有……我到底、到底……」連累帶氣,我氣喘吁吁。

「會。」蘭瑟忽然說,「我會。」

「啊?!」我愕然止步,這確是我始料未及的答案。

他的眼睛望着遠方,那裏似乎有着一個我看不到的對象。「歡歡,」他淡淡地說,「在這個時刻,別懷疑你自己的判斷。」

所有的感覺忽地在我頭腦中一線貫通,我有一個假設,對這個假設,我有八層的把握。「懷疑自己,我便註定會葬身這裏是么?」我邊走邊隨意地問道。

「不只是這裏。在這個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一樣。」他回答說。

「那麼,為了恢復我的自信你做了多少事呢?」我額頭上的汗都流進了眼睛,視線一片模糊。我想我跑不了多久了,大約就要終結在這裏了吧?

他久久地沉默,但摟着我的胳膊卻越來越用力。「…………敏銳是好事,但自做多情就沒什麼意思了。」他答非所問。

他的肢體語言告訴我他依戀我,但他出口的話語卻恰恰背道而馳。

他的心是否也因死亡的恐懼而抽搐,因為無奈的言不由衷而哭泣?

還是這些都是我的臆想,他的所作所為又是為了求生而玩弄的另外一個小把戲?

我無言地向前踉蹌行走,此刻太陽已經老高,我汗流浹背但不敢有一絲停歇。遠處,隆隆的似乎是車輛或者什麼的聲音。就算是上天註定了我將斃命於此,但那一刻來臨之前,我決不會放棄。

「前面大約100米右拐。」蘭瑟吩咐道。現在我們已經走進了一片廢墟,而後面汽車還是什麼的發動機噪音越來越近了。

失去棚頂的房屋,倒塌半邊的土牆……我滿眼看到的都是這樣凄涼的的景象。我可以想像得出,當初在這裏發生的戰鬥──或者就叫作轟炸吧──有多慘烈。而我只是一個外國人,是體會不到蘭瑟那喪家之痛的。但儘管如此,我的心仍是一震。

按照蘭瑟的指點,我們來到一間比別處更為破舊的土房前。我幾乎看不到什麼能夠作為掩體的東西。「右側的牆壁。」他說。

我走上前去,試探著推了推,毫無反應。我退後了兩步,仔細觀察那堵牆。蘭瑟並不插口,只是靜靜的靠在我身上。

他倒挺相信我的觀察力的。

牆腳下那張桌子很大,桌子裏面黑黝黝的,窗子透過來的光線被厚實的桌面遮得嚴嚴實實。要非常仔細觀察才能看出那條細細的縫隙不是光影兒是某條地道的入口。

我想把蘭瑟放在桌上,然後來開入口的擋板,蘭瑟忙道:「放地上。」

桌上厚厚的一層灰塵,倘若他躺在上面定會留下線索。

本來以為裏面是地道,誰想不過就是一個大坑而已,看來他們還需要學習一下我們抗日時期的老百姓。在這樣的空間里蘭瑟是不可能平躺的,他靠着我,我緊摟着他的肩膀,兩人悄沒生息的依偎在這狹小漆黑的地方。

時間悄悄的流逝,慢得讓我心慌。我聽不到外面任何聲音,不知道搜索者是否來過了。我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做夢的時候我也會夢到類似這樣的場面,為了躲避什麼追殺,我把自己窩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或許躲過去了,或許一露頭就會看到一把槍頂在腦門兒上。不過那都是夢,狂吼一聲,一身冷汗醒過來生命還能繼續。可是眼前呢?看來真的跟噩夢差不多,只是走錯了就永遠都醒不來了。在整個行動中,我一直是高度緊張著,感受着無比的刺激,可在等待結局的時刻,我一秒比一秒強烈的感覺到了恐懼。我,我們最終的宿命是什麼?

下一秒等待我的是什麼?

黑暗,鬱悶和未知的恐懼是我能感受到的全部。

蘭瑟的後腦枕在我肩頭,綿長的呼吸拂動我鬢邊的碎發。我因恐懼而狂擂的心便如要跳出腔子一般緊貼着他的背在搏動。在這寂靜的密閉空間,心跳聲如此清晰。

「別怕,他們找不到我們。」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找到我的手,握緊,低聲道,「他們是雇傭兵,惜命得很,一般不會在敵人不明的情況下在廢墟中搜索。」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輕蔑。他有許多理由以性命相搏,而他的敵人在這片土地上又豈能有與他相當的勇氣?

我的手是冷的,滿是汗漬;他的手也滿是汗漬,但卻是溫熱的。

片刻的寧靜過後,又是地動山搖的幾聲巨響。這幾下炸彈爆炸的巨響更驗證了蘭瑟的話,外面的駐軍確實不敢進入廢墟搜索,而是企圖在遠處以炮火把廢墟化成齏粉進而消滅埋伏其間的敵人。

這間房屋用的是土牆,即便倒塌也不會似鋼筋水泥那般的沈重,只要沒人找到我們,我們便不會被困死在這裏。當初蘭瑟他們在這一大堆建築中找了這麽個破爛的土房挖地道想必是早就計劃周詳了。

我緊懸的心似乎微微落地。接着,另一種心緒馬上佔據了我的身心。

蘭瑟一直靠在我的身上,不曾移動過;他的手也一直緊握着我的,汗濕得如同剛從從水中撈上來一般。

我努力伸了一下手,想要摸摸他的大腿。現在應該紅腫了,我猜。

「分筋錯骨是阿坦教給你的吧?」蘭瑟在我耳邊輕聲問道。他說得很隨意,便像是為了排解恐懼與緊張而隨口閑話。

「嗯。」我點了一下頭。我想說我不會復原,他沒教過我,但是,那半句話生生的吞回肚裏。我開不了口。

他聽了之後就不再言語,但沒放開抓着我的手。

他心中定是在責怪我。我想。可當時我能怎麽辦?我怕,我很怕。我沒法不承認。我卸掉他左腿的時候只是想保護自己,讓自己在那一秒安全,完全沒想過──也沒時間考慮──下一步怎麽走。

我說服自己相信,我做的是對的有道理的。我必須要比別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斷。現在我們兩個人中唯有我是具有行動能力的人,倘若連我都滿腦子牽三扯四魂不守舍,那可真是沒前途了。

我要相信我從前沒有做錯,今後也不會做錯;我相信我,蘭瑟也相信我。

因此,他相信他會殺我滅口……他汗漬漬的手緊抓着我……他溫柔的安慰著魂飛魄散的我……

我不能再想。過去的事情再怎麽假設也沒用,我要向前看。

沒有過去,沒有現在,只有未來。我想,我從蘭瑟那裏學到了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對我的未來非常重要。

「睡一會兒吧。」蘭瑟說。

「嗯?」我有點詫異。

「緊張很消耗體力,而接下來要面對的狀況本身就需要充沛的精力。睡一下養養神。」他的右手依然緊握着我的右手,左手揚了起來,在我臉頰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胸膛登時被一股暖流填滿。我真的喜歡,非常喜歡他這個動作。不經意間,他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和鼓勵。

我低下頭,在他的脖頸上輕輕地用唇碰了碰,「晚安,MYLOVE。」我說,我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麽衝口而出的,我真不知道。這個詞就好像一直在我的舌尖盤旋著一樣,已經醞釀了幾千幾萬年,所以一開口間,它就輕盈地跳了出來。

說得好,我在心裏對自己道,說得好。雖然它沒出現在合適的時間,也非合適的地點。

蘭瑟起先是很平靜的,我想對他來講,這個詞似乎已經司空見慣。然而五秒之後,他的身子一直,猛的抽離了我的懷抱。「你……嗯……」他的喉頭模糊的發出了幾個音節,但終究沒說出任何含有語義的詞句。

他不需要說什麽,我也不想聽他說什麽!我伸出手從他的腋下穿過,重新把他攬回我的懷抱。他靠過來,無比的放鬆。「晚安。」他說。

那一刻,我領悟了這輩子最重要的一條楊氏定理:有些事不同於做買賣,有些東西給出去不需要同等的回報──雖然我也希望。

經過連夜的緊張、恐懼和奔波我確實累了。沒等我放鬆身體意識早已自己從大腦中抽身離去。

在來到Z地區最狼狽的一夜,我睡了最甜美的一覺。

「歡,醒醒。」

耳朵先於大腦起了床,我動了動身子,酸痛之極!尤其是腿,幾乎被壓到沒有知覺。

懷中暖暖的,蘭瑟依舊靠在那裏。

「唔……」我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你醒了多久了?」我問他。

「外面大概三個小時沒有動靜了,我想他們已經離開。」蘭瑟回答──其實他根本就沒回答我的問題。

「那我們出去吧……現在什麽時候了?阿坦能不能找到這裏?」我將他輕輕放在地上,活動活動胳膊腿準備推開頭頂的擋板。

「什麽時候……嗯……我也不知道。我的手錶被阿坦搜走了。」他聲音裏帶着些不明顯也不常見的懊惱之意。

「那你怎麽……」我有些詫異,他剛剛明明說駐軍離開三個小時!

「136500下,」他說,「你的心跳。」

黑暗中我能看到他的眼神嗎?

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眼神嗎?

我看到的是什麽?熱切而深情,是我平生見所未見過的。

「你愛我麽?」我摸索到他的臉頰,捧在手中,問。如果是,我希望他能告訴我,親口告訴我。

告訴我,我將不在乎是否會死在他手下。告訴我,我願含笑死在他手下。

在這一刻,我熱血澎湃。

「不。」他說,輕輕而又堅決的。

我深深的吸氣,又緩緩地吐出去。沮喪懊惱企盼辛酸……我理不清胸中紛雜而至的情感,所以我把它們壓回到心靈深處,迫自己平靜下來。「好吧。」我說,放開手。「我們現在出去嗎?」壓抑的語調中帶着絲絲顫抖的尾音,我聽得出來,他也應當同樣。

「是的。」還是那樣波瀾不驚的語調。他讓我再次懷疑黑暗中感覺到的強烈情愫又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伸手推了推檔板,比進來時沈重了許多,但又不是完全不能移動。我俯下身,把地上那完全不能移動的男孩抱了起來,放在我身後。

他一如既往的沈默。

推檔板不是我想像的那麽輕鬆,我先後試了三四次,每次都從那一線縫隙掉下來不少黃土和泥塊。如此幾回感覺手上的重量已經能夠支持,我才一鼓作氣把它推開。

眼前灰土瀰漫,但並不妨礙我看到這讓我咋舌的景象。我本以為面前豎的應該是一堵牆,看到才發現還哪有什麽一米以上的障礙物?一眼望去簡直就是海闊天空!

原本就破爛不堪的小土房還好,四周那些原本看來略為堅固的房舍早就成了黑色的土堆。幾處仍然在冒着黑煙,絲絲的火星迸現。

這才叫做廢墟!我想,滿目瘡痍。

「一次,兩次……看來已經沒什麽區別了。」蘭瑟幽幽的說,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我原來……在這裏住過半年。」

「我們離開這裏。」我一把抱起他,放到外面的地面上,然後自己按著坑邊縱身跳出坑來。「離開這裏!」我對他說。

離開這個被一毀,又再毀的地方,離開這片蘭瑟見證過榮衰的土地。但,離開這裏,能平息他心中的怨憤和怒火嗎?離開這裏,能撫平他心中的創痛和憂傷嗎?

他沒有家。他不再有家。

他註定餘生只能顛沛流離,有人假借上帝之口這麽宣佈。

「我愛你。」我跪在他身邊,抱着他那單薄而又柔韌的身軀,「我愛你。」我的男孩,我因你哭而哭,因你痛而痛。男孩,我如今親口告訴你我愛你,我承諾我用餘生來呵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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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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