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我不累。」他搖搖頭,感覺懷中的斐凈身子似是抖了一下,他即伸長了腳將車內的小炭爐再移過來點。

「小姐都已經睡熟了。」他的手都不酸的嗎?他又何必如此辛苦?

被嚇怕的湛朗說什麼都不放手,「我怕她醒來又找不到我。」

安胎不久后,斐凈就開始了孕吐,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她只要醒來沒見着湛朗就吐得昏天暗地,而湛朗若是待在她身邊,她就什麼毛病都沒有。

這讓納悶不已的太醫與眾人皆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們就有了接連雨日的嘗試。

頭一日,他們讓湛朗一整天都待在斐凈的身邊,很神奇地,那一日斐凈不但什麼孕吐都沒有,她還多吃了兩碗飯。次日,他們讓湛朗負責去打通積雪過深的山道,而那一天,斐凈從睜眼吐到天黑,一張小臉蒼白似紙,拉着花雕的裙擺委屈得嗚嗚直哭。

不得不承認湛朗是止吐良方的眾人,也只好將夫人全權交給自家宗主看着辦,由他一路上精心伺候着都只是在睡覺、根本就沒找過麻煩的夫人,而被搶了工作的花雕,只好坐在車裏一手撐著而頰,一手翻著小黃書打發時間。

花雕合上手中的書冊,抬起頭,無聲地看着湛朗正幫吃完飯又睡過去的斐凈擦著臉。這好像是頭一回吧,在她隨着小姐來到狼宗后,她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着自家姑爺。

在他小心輕柔的動作中,她看見了湛朗不需說出口即表現得很清楚的柔情,在他總是低首看着小姐睡臉而微微揚起的嘴角邊,她看見了令他滿足不已的滿腔愛意。

她從不知姑爺是用這種目光看着小姐的,也不知,他把小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讓她的心房因此而盛滿了感激。

「姑爺,謝謝你。」

湛朗稍稍抬起頭看她一眼,又把頭低下去。

「她值得。」懷中的人兒,是他的魂主、他的夫人,更是他孩子的娘親,他不疼她,誰還值得疼?

一路慢騰騰的馬車,在隆冬大雪時分,總算是抵達了家門。

早就得知宗主夫人有孕在身的狼城百姓們,這一日在他們抵達城主府時,已冒着大雪聚集在府外等候許久。

明明該是人多吵雜的場合,這一日卻出奇地安靜,人人皆小聲地交談,就怕吵醒了那個被湛朗抱出馬車,眼下猶睡得正香的夫人。

雖然很不想讓斐凈挨冷,但在花雕幫她加了一件毯子包妥后,湛朗依著眾人的期待,特意在府門前站了好一會兒,讓他們都親眼看看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宗主夫人。

不管是近處瞧著的,還是遠處圍觀的人們,雖然在厚重的衣物覆蓋下,根本就沒能看得出她聽說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肚子,但一想到她先前還騎着性烈的西苑戰馬,大刺刺地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眾人就不禁都捏了把冷汗。

幸好夫人腹中的孩子福大命大,而宗主也及時把她給找回家了。

一道道目光無聲劃過斐凈熟睡的臉龐,周身和暖的她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天真又無辜,哪有半點跑去南貞國當強盜登門搶劫時的兇狠樣?

站在大門處迎接兼就近圍觀的木木西,不得不為此感到佩服。

「納蘭清音太可怕了……」這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與反應,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

「就是。」府內管事也深有同感。

回府三日後,斐凈總算是清醒了些,她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后,指揮着湛朗將她抱去他先前曾用來閉關晉級的府底密室,而府中的人們也已全在密室前到齊了。

黃金門旗下的鏢局,效率果然非凡,小金庫早在他們返家前已先一步安然運抵,此刻都放在密室之中,正等著湛朗下令拆箱。

隨着一箱箱南貞女皇的嫁妝被拆開,各式珠寶與黃金在火把的映照下發出刺眼的光芒,只知道夫人出門去搶劫的眾人,壓根就沒想到,她一出手就搶回了這些可說是與一國國庫等值的東兩。

「我是不是在作夢……」木木西差點被眼前的金光閃瞎了眼,感覺在雲端上飄的他,茫然地道:「阿提拉,你快掐我一下。」

阿提拉伸出兩指,在他面頰上毫不留情的一掐,然後木木西就捂著青了一塊的臉,後悔萬分地躲到一邊去了。

湛朗也是直到此時才知道他家夫人搶了什麼。

「夫人,這是……」她究竟都做了什麼?

斐凈是如此曲解的,「南貞國某種意義上的賠償。」雖然南貞女皇根本就沒有同意過。

「賠償?」

「戰敗總得割地賠款不是?」她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略帶睡意地道:「我沒要南貞國的地,所以我就自作主張要了點小小的賠償。」

「……」小小的賠償?小小的?

一路朝黑心商人大道邁進的公孫狩,乍見宗主夫人的手筆之後,佩服萬分地來到她而前朝她深深一揖。

「夫人請受我一拜。」與夫人比起來,他的道行還太淺了,日後他定要向夫人看齊。

斐凈揮揮手,「別拜了,裏頭的東西還得麻煩你去收拾呢。」

「包在我身上。」

湛朗聽出她的聲音泛著的濃重睡意,他輕輕搖着她問。

「夫人又想睡了?」雖說能睡是福,但她……也睡得太誇張了點吧?

她閉上眼,「嗯……」

湛朗帶着滿腹的憂慮,去向那兩名暫住在狼宗的太醫請教,他們再三向他保證,夫人身強體健什麼問題都沒有,她之所以如此愛睡,只是懷孕的正常現象而已,真的不必替她太擔心。

低首看着斐凈愈來愈大的肚子,這陣子總是忙得無法去想、去感到恐懼的湛朗,雖然在斐凈的強力勸說下,他早已放棄了不要這孩子的念頭,可揮之不去的害怕,總會在她熟睡后,偷偷地又再次冒出來,張牙舞爪地恐嚇他。

斐凈捺著性子聽完讓他睡不好的憂慮后,她輕飄飄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既然太醫保證我定能生下孩子,那麼,現下你該想的,不是孩子是男是女、將來該取的名字、小衣裳小鞋襪都準備好了沒有、還有以後該把孩子當妖還是當人來教養嗎?」

一顆心都撲在她身上的湛朗,很快就被她給拐走了,找來一大票人認真地去解決自家夫人拋給他的疑問。

仲春時分,草原上雖仍是堆積了厚厚的積雪,可大雪終於不再下了,而此時,斐凈腹中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可她的肚子卻明顯比常人來得大。

花雕淡淡地道:「是因為裏頭有雨個吧。」

「兩個?」一個忙着睡覺,一個忙着照顧夫人,近來統統都變得很遲鈍的某對夫妻,在聽了她的話后,傻不隆咚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兩張一模一樣獃滯的臉,花雕很想翻白眼。

真不愧是夫妻,統統呆到一個極致,他們都忘了前陣子太醫們是如何歡喜的寫信去向小皇帝報喜的嗎?

湛朗將掌心置在斐凈圓滾滾的肚皮上,傻呵呵地沖着她笑,完全忘了他先前都在煩惱些什麼。

因湛朗的態度改變得實在是太明顯,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到,這讓代掌府務許久的木木西,不禁感到頭痛萬分。

他煩躁地抓着發,「怎麼辦?這下宗主不管用了……」有子萬事足的宗主,現下什麼事都幹不了,他成天就只會圍着夫人的肚皮轉。

「你就撐著點吧。」花雕也知道他被公務煩得快抓狂。

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撐著點?夫人這才懷孕幾月而已,你要我熬到什麼時候?」

「真不行你就去找師爺想想法子。」

「師爺他哪有那個空閑?他又被宗主派出門去幫夫人找養身養胎的食材了!」

去掉那個本來就常常往外跑的師爺不看,現下府內的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深怕會被他抓去一塊兒辦公。

「我幫不了你,你看着辦吧。」花雕也愛莫能助,「房裏還有兩大雨小都等着我去照顧呢。」

近來老和阿提拉他們混在一塊兒討論腹中孩子們的湛朗,也不知到底聽阿提拉說了什麼,不但徹頭徹尾拋開了先前的恐懼與煩惱,滿心期待起孩子們的到來,還說了一嘴不倫不類的女兒經。

湛朗將手放在愛妻的肚皮上細細輕撫,感覺肚皮下的兩隻小腳各踢了他的掌心一下。

「乖女兒,叫爹。」

「爹。」斐凈無奈地代答。

他不滿地瞪着她,「夫人別添亂,我正在和女兒們培養父女感情,這件事是很神聖很嚴肅的。」

她兩眼無神地問:「能不能等到天亮后再培養?」

「不行,天亮后她們就又睡著了。」白日她一睡,女兒們也都跟着她睡了,也唯有晚上她們才會好心情地踢踢她的肚皮。

「隨便你,別吵醒我就是。」斐凈索性在他懷中找了個好姿勢,兩眼一閉,她繼續睡她的,而他則繼續跟腹中他擅自認定的女兒們嘮嘮叨叨。

當花雕收到湛朗派人去城裏買來的眾多小衣物后,她滿頭霧水地捧著那些小衣裳來到斐凈的面前。

「小姐,姑爺怎知你懷的是女兒們?」瞧瞧,清一色全是女孩用的。

「天曉得。」八成是他作夢夢到的吧。

當後院裏的那棵北蒙白松換上了一樹新綠時,斐凈的肚子已有七個月了。

本就不務正業的湛朗,這下更是什麼事都不管了,天天就只會趴在斐凈的肚皮上與他女兒們玩遊戲。

斐凈也不知是不是他口中所說的培養感情奏了效,還是孩子們天生就比較喜歡他,無論她怎麼摸怎麼叫,孩子們就是懶得動,而他只要一過來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裏頭的兩隻就開始造反,熱情無比地與他展開交流。

為此興奮不已的湛朗,日日嘴裏都說着她聽都聽不懂,也發不出的那種聲音的論異妖語,與明顯偏愛他的孩子們對話,這讓備受冷落的她忍不住一拳敲在他的腦袋瓜上。

「說人話。」他是想將孩子們當妖養嗎?

那一日,當斐凈挺著近八個月的肚子,被花雕扶至後院的草皮上與大狼們一塊兒散步時,不知怎地,她忽有種不安的感覺,心跳得老快。

花雕也察覺她的不對勁,「小姐?」

某種武者的威壓,忽地像張巨網般籠罩住了整座後院,斐凈倏地抬首,朝後院的某個角落大聲喝道。

「誰!」竟敢闖到府裏頭來?

一張熟悉至極,即使再想忘也忘不了的臉龐,緩緩自白松的陰影處走了出來,斐凈身子大大一震,彷彿又再嗅到空氣中血液黏膩的味道,烙鐵燒紅時的氣味,骨頭被打斷時的斷裂聲,鞭風撕碎衣裳劃破皮肉時的嘯音……

而那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她受刑的人,是她的父親斐冽。

冽親王府中的孩子,都只是斐冽眼中的玩物而已,除了早逝的王妃所生的嫡子斐梟外,其餘二十多個庶子庶女,皆是斐冽玩樂過後所生下的孩子。他們都沒有母親,或許這一輩子也不會知道產下他們后即被殺的母親是誰,他們只知道,他們雖姓斐,卻不過只是斐冽眼中的草芥。

她之所以能活着,是因斐冽發現,她的根骨與其他三名猶活着的哥哥一樣都具有習武的天賦,為求她與打小就跟着她的花雕都能有口飯吃,她努力習劍取悅斐冽,也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武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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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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