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古緯廷的思緒很混亂,心情也很混亂。

他想像不到卡爾有那麼不堪的過去,更想像不到卡爾居然瞞着他結婚的事,那究竟是卡爾太有把握婚結不成,或是卡爾認定即使結了婚也設有關係,妻子和奴隸可以同時兼得,相安無事?

古緯廷不覺咬咬下唇,忐忑不安,終於忍耐不住,叫了司機把他送到齊雲飯店,直奔五七零一室——卡爾指稱的「老地方」。白天卡爾去各地視察、洽公,晚上才會回到那像「家」的地方。

此時,卡爾立在落地窗前,俯視着躍動的都市燈火,神情有幾分寂寞。

「這麼快就玩膩了嗎?」性感、優雅的聲音驀地響起。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古緯廷,卡爾臉上都有着掩不住的欣喜神色。「小狐狸,我很想你。」

古緯廷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溫暖,緩緩流過心底。「可惜我不是過來向你傾訴相思之情的。今天有個人來找我,把一些你瞞着我的事情告訴我。比如說……」

「比如說什麼?」卡爾的聲音依然穩定如常,一點也沒有心虛的跡象。

「你的家族幫你安排了一樁婚事。」

「我能處理。」措辭精簡,絕不拖泥帶水,是卡爾典型的反應。

「處理?你打算怎麼處理,處理方式是什麼?打一巴掌叫她滾回娘家去是處理;婚前就睡了她,婚禮當天你們的小孩剛好充當天殺的花童,也是處理,或者把我逐出齊家,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更是處理……」望着卡爾平靜淡然的表情,古緯廷不禁冒火了。

「處理的意思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需要想太多。不管怎麼說,我絕不會拋棄你,也絕不容許你躲避我。」

古緯廷冷笑一聲,積壓多時的猜疑和嫉妒讓他怒火中燒,「你要結婚了,卻回頭過來責備我想逃躲、想避開你?看樣子我該在確認消息后自動消失,而不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跑到這裏來興師問罪……」

卡爾臉色微沉,表情嚴肅,「你想離開?你認為你逃得了嗎?」那句話彷彿是他的逆鱗,一旦觸碰便不可收拾。

「不是我想離開,是你不要我!」古緯廷忿忿地把外套摔在床上,對他怒目相向,「這麼重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以為我會和一個嬌貴的千金小姐分享你嗎?」

「因為那與你無關。被指婚的人並不是你。」

望向卡爾冷靜坦然的眼神,古緯廷的怒氣在一瞬間收斂了,根據以往和卡爾相處的經驗,發狠耍潑並不能讓他得到任何答案,無濟於事;於是他改變了策略,慢慢走近卡爾,把肩膀靠在男人的胸懷裏,聲音柔滑如絲緞,「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曾經考慮過接受這樁聯姻。告訴我。卡爾,你知不知道這場婚姻將會帶給你什麼?美麗溫柔的處女新娘,成群可愛的孩子,以及兩大集團的支配權?不,在你拿到第二、三項之前,殺人罪嫌疑就會讓你身敗名裂。」古緯廷的手指滑過卡爾腿間。

「你我都清楚,能承受得起你無窮精力需索和龐大分身蹂躪的人,從來就只有我而已……」

沒等他說完,卡爾將他一把抱住,在懷裏摟緊,「你在嫉妒嗎?」

「我一點也不嫉妒!我只想知道你那天殺的腦袋裏在打着什麼主盤!」古緯廷一拳槌在他肩上。

卡爾凝視着他因為怒氣而微紅的臉頰,眼神帶笑,「……你真可愛,口是心非的小狐狸……」

「我才沒有口是心非……」古緯廷才正要分辯,兩片紅唇已被卡爾由上方掠奪,男人臂彎里的溫度將他慢慢地融化了……

「放心吧,我不會娶那個小女孩。」卡爾抱着因滿足而疲憊的古緯廷柔聲安慰道。「我和對方交涉,要他們主動提退婚……本來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我生氣是因為你總是什麼都不說。」古緯廷低下頭來,把臉埋在他赤裸的腳膛上。

「如果交涉不成,我一定會告訴你。」

「這叫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嗎?」

卡爾莞爾道,「很貼切的形容。現在告訴我,是誰向你透露這些無聊的小事?」

古緯廷抬頭注視着他,毫無掙扎地就將少年供出來了,「是個漂亮的少年……你的兒子。」

「他不是我的兒子,至少我不承認。另外他還說了些什麼?」

古緯廷將少年說過的話重述一遍,屏息靜侍他的反應;卡爾的嘴角驀地抽動一下,彷彿被刺痛了。

「大致上的確如此;那多嘴而機智的小混球只說錯一件事,當天晚上我並沒有喝酒,我一向不在家以外的地方喝酒。那該死的女人在我的飲料里下藥,我足足頭痛了三天……」平靜的語氣里有着深刻難解的憎恨。「長老會雖然腐敗,關係畢竟疏遠,決議也沒有那麼高的權威性,我的父親動用他身為血親的特權,竟然也逼迫我和一個強暴犯一起生活……這使我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對他保持信任和敬意。」

聞言,古緯廷不禁沉默了,他的手指輕輕勾上男人的肩膀,用一個充滿熱情和憐憫的吻來安慰卡爾。

「……你怎麼忍耐過那兩年的?」一吻過後,古緯廷依僵在他懷中,有些難以置信地輕聲問道。

「小麒,我的小麒一直在背後走持我,安慰我,為我尋找各種平反的機會……他是我的精神支柱。」

古緯廷的情緒一下子被挑起來了,醋海興波,「……也是個搞不倫的變態。」

卡爾把手指輕輕放在他的嘴唇中央,示意他收斂一點,「別那樣說,我知道你對小麒並沒有這麼深的敵意。如果我必須把小麒暫時交託給某個人照顧,世上沒有比你更能讓我放心和信賴的對象了!」

「……為什麼?」古緯廷仍然硬著嘴。

「你對於『自我』和『非我』的劃分非常明確,你會因為愛上一個人而以同等的愛意擴及於那個人所重視的對象,除此之外,任何情感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卡爾的表情是欣慰的。語氣卻有些感嘆。「這是你的人格特質,我無意評論,但是,你能不能……對與自己有類似遭遇的人多些憐憫和寬容?」

古緯廷微有怔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曾經代替小貓的男孩……如果我告訴你,我有點同情他,你願不願意對他好一點?」卡爾欲言又止。他必須很小心地引導狐狸,而不觸碰同情的底限。」

萬一狐理誤會他對男孩有非份之想,男孩的下場將比現在悲慘萬倍。以他的能力,固然可以直接幫助男孩,然而那樣對狐狸又無法交代……狐狸已經太沒有安全感了,卡爾不願意在這些枝節上再刺激他。

卡爾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果然,古緯廷什麼都明白,也什麼都不明白。他甩開卡爾的手冷笑道,「我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廉價。你說的對,我會愛你的表弟,如同你愛他;如果你願意為你的表弟犧牲生命,那麼我也願意為他而死。但是同情和我有相同遭遇的人,除非你也愛他,否則辦不到。」

「我不愛他。那個男孩讓我想起你,你們都是為了家人而心甘情願地自我犧牲,無私奉獻……我同情他,但是我無法愛他。」卡爾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儘力了。

「那麼,我也不能。我很難去同情別人,因為我很少被同情。你是個溫柔的男人,卻和一個沒有惻隱之心的人在一起——我為你感到遺憾。」

「別放在心上。這一切我心裏有數,只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卡爾深情地望着他,手指撫摸着他的臉頰,在額上落下一吻。

古緯廷迎上他的目光,燦然一笑,重新偎進男人強壯的胸懷裏,感覺靜謐而舒適……

徹夜狂歡后,古緯廷懸盪許久的心安定不少,起得也特別晚。卡爾已經走了,枕畔只留下他的餘溫……和一方精緻的紅檜木札盒,大小不盈一握。

打開盒蓋,裏面躺着一隻羽翎卷草領帶夾,那流動的曲線高貴典雅,中央拱著一顆瑩瑩放光的淚滴形翡翠,嬌艷欲滴……古緯廷不覺倒抽一口氣,這件飾品的價值和美麗足以讓所有見過它的人愛上它而沉淪。

盒子底下壓着一張手寫的便箋,字形是那麼逸麗端正,措辭是那麼簡樸練達,兩者相合卻又帶着難以反抗的權威感,是卡爾的筆跡,「白天你先準備一下,晚上我帶你去齊家贊助的慈善音樂晚會,我要你穿上最好的西裝、配戴最昂貴的珠寶,坐在我身邊;我要讓晚會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你是屬於我的。」

古緯廷抓着字條的手指開始發抖,彷彿不想面對又非得面對不可,窘迫、害羞甚至是驕傲……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緒全摻雜着反應在那張姣好的狐狸臉上,讓白皙的膚色里漸漸溶入—抹羞澀的暈紅……

卡爾要讓他在政商名流面前公然露臉,兩人出雙入對的意圖非常明確,古緯廷一時間竟也下知該暗喜或該憂愁;他抓住了卡爾的意圖,卻猜不到背後的涵意——那是羞辱他,把他是奴隸的事實公諸於世;或是提拔他,讓那些自認高貴的政商名流明白他與齊家主人關係匪淺,不可有欺凌、輕視的舉動?

古緯廷慢慢下床,開始打理自己。那枚貴重的領帶夾,最後終於安安穩穩地別在他的領帶上,散發着璀璨的光芒。

離開齊雲飯店,古緯廷打開少年遞給他的紙條,上面是一所育幼院的路線圖和地址和電話,要他去找該院甲班的輔導老師。

秘密動身……那就不適合叫司機開那台進口車上山了,他忖度著。

依照指定的踏線,計程車上了山,足足開了一個小時才到達;他打發了司機,站在院門口,打量著這棟破舊污損的木造建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幾十衣着破爛卻乾淨的小孩子遠遠地看到有生人來、便興奮地迎上去,巴望着能討得—兩顆糖果或餅乾……

「先生,你是老師的親戚嗎?」一張圓滾滾的稚氣小臉由下方住上仰望着他,雖然還不清楚小女孩口中的老師身份,仍能感受到那對大眼睛裏的期待,於是他馬上往隨身攜帶的公事包里摸索,終於搜到了上次散會時順手拿的幾顆糖果,遞給小女孩,糖還沒到小女孩手上,群眾已經沸騰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往古緯廷身上擠,有些甚至企圖搶奪他的公事包……

「住手!」

身旁驀地傳來一句喝斥,來人迅速地抓住了古緯廷的手腕,把糖果全數倒進自己的另一隻手裏,扣著的手指卻沒鬆開;來人揚揚手,自顧自地對小孩子說教,根本不理會古緯廷的存在。

「我說過多少次,不能隨便拿陌生人給的糖果!像這樣聚眾求討更是不可原諒,要是我來得慢了一些,你們是不是就打算動手搶了?」

聽來人這樣一說,孩子們大多面有愧色,摸摸鼻子回房舍里去了,其中有幾個膽子比較大的,還上前問道,如果以後不再犯錯,這一次客人帶來的糖果能不能平均分配?畢竟他們只是蜂湧索討,並沒有暴力搶奪,而客人也同意了,公平分配應該是基本的原則。

老師點點頭,「我回去再分給你們。現在乖乖進屋子裏去,下一堂課鐘聲快響了!」

古緯廷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小孩如潮水般洶湧而來,擾懷一陣后,又像被風吹散似的在一瞬間躲得一個不剩,而那位老師還扣着他的手腕……他沒好氣地抽了回來,朝來人不屑地望了一眼。育幼院老師勞苦功高,愛心和耐力驚人,而又往往一文不名,只憑着一份熱誠在做事,因此他不能不對他們抱持着敬意;但是緊扣不放的舉動,除了不友善的表示之外,只怕也有點把他預設成犯罪者的想法吧?

「不好意思,我必須保護孩子們。」來人的表情並不像他口中所說的那樣抱歉,並且不太禮貌地將古緯廷上上下下打量過一遍。

「不必擔心,我不是戀童癖……」古緯廷正想說些更難聽的話回敬,卻在看清對方的五官時震懾住子。

對方的表情幾乎和他一樣震驚。

「阿柴……」古緯廷呆立在原地,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

柴榮把古緯廷引進接待室里,兩人面對面坐在破舊的沙發上,彼此雖有相似的面貌,衣着和氣質卻形成強烈對比。

阿柴穿着一件毫無品味可言的淺藍色襯衫,牛仔褲已經洗得泛白,邊緣也有些扭曲,底下是一雙破舊的運動鞋,鞋面滿布灰塵,鞋帶被踩斷了,斷口還拖拉着絲線……即使如此,他的身形仍然削瘦矯健,四肢修長,腰身纖細,臀部雖小卻結實挺翹,看上去有股放蕩的縱慾感……古緯廷暗暗咬牙,想來眼前這落拓粗野的男子也曾經長期迎受過卡爾的寵愛吧!

不會錯的,那是只有經年累月服侍卡爾性需求的愛寵才能培養出來的氣質和風韻——孤高、冷漠、桀驁不馴,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散發着引誘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

男人的嘴角和下巴留着一圈沒刮乾淨的短髭,青青禿禿,一直延伸到鬢旁,看起來既頹廢落魄,又野性,眼中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倔強和嫵媚。

……乍看之下,柴榮雖與他頗多相似之處,在近距離接觸后,倒也能輕分辯出彼此的不同:柴榮的五官輪廓比他深刻得多,肢體削瘦卻強而有力,肌膚雖白,卻是一種全無生氣的蒼白,像紙的質感;此外,他的神情太狂野,深邃明亮如黑漆的雙眼雖為深刻的憂傷和絕望的痛苦所佔據,一股激越宛轉、纏綿悱惻的愛意卻毫無矯飾地從眼底最深處看了出來,像一把無形的利刃,刺中古緯廷的心。

古緯廷本想開口譏刺他一下,問問那雙二十幾萬的鞋子上哪去了,然而在看到自己光可鑒人的鞋面時又打消了主意。

「我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再昕到『那個人』的消息。」柴榮的語氣十分冷淡,彷彿只是勉強容忍古緯廷的存在。「風叔交代我,如果你來了——他不確定你會過來——他要我心平氣和地招待你。」

「這是怎麼回事?我聽說你……」古緯廷顯得欲言又止。

柴榮自嘲地笑了,「我應該死了,是不是?可惜還沒有。私刑當天,風叔把我單獨帶開,謊稱他在一處隱密的山洞裏親手槍決了我,用一具從醫學院裏買來的人體代替我火化……他藏匿了我好幾個月,直到風聲過去了才安排我到這兒來……我很感謝他。」

他的眼神仍然嫵媚,笑聲仍然憤世嫉俗,然而古緯廷感覺得到,這個人確實改變了。

「死過一次,總算懂得珍惜生命了?」

柴榮的嘴角驀地抽搐一下,隨即從長褲腰后的口袋裏摸出一根香煙,旁若無人地抽了起來,「風叔告訴我,這是我唯一釋放自己的機會……現在看來,倒像是他把我打入絕望的深淵了?」

聞到煙味。古緯廷不禁皺起眉頭來,如今的他雖然已不再受制於煙癮,香煙的氣味仍然像老情人般,挑逗看他的嗅覺和感官……

「你期待我告訴你什麼?卡爾的近況?他仍然是齊家的主人,這個重擔一天不從他肩上卸除,他的生命就沒有停下來休息、喘口氣的時候……一切都是老樣子。還有,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他要結婚了。」

柴榮過猛地嗆咳了一下,連眼淚也逼出來,「結……結婚,和誰?」

「辛氏財閥的么女,一個年紀不到他一半的美少女。」

「不,他不會接受第二次屈辱。」柴榮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正如卡爾所說,那是一股豺狼般的冷笑。

「那是他的決定,我無權過問。」

用指背抹去眼淚,柴榮似乎鎮定了些,「那麼,你來做什麼?」

「我想知道你是否曾經愛過他。」古緯廷冷靜地回道,交疊在滕上的雙手卻不自覺地捏緊。在柴榮面前,他無論如何說不出「來見見本尊」這樣的話來。

他注視着柴榮,那張略帶幾分頹廢氣息的臉上顯現出一股風霜之色,雖然沒有半分老相,卻也找不出屬於年輕人的活力與朝氣,愛情似乎離他大遠……阿柴愛過誰?卡爾,家庭教師,還是方才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們?

柴榮抿抿嘴角,狠狠吸進一口長氣,古緯廷見到他胸前有着劇烈的起伏,幾乎聽得到心跳聲,「我從來沒有不愛他,何來曾經。」

「我不相信。如果你愛他,怎麼做得出那樣的事來?」

「嗤!」柴榮從鼻里噴出一道長煙,神情凄惻,他傾身向前,把兩肘靠在茶几上,直直地注視着古緯廷,嘲諷地冷笑道:「如果你發現在最愛的人心裏,你只是某個人的替身,那麼你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在那一瞬間,古緯廷明白了柴榮的心意;不管是在公園裏接客,在齊家大宅里做威做福,一面享受卡爾帶給他的無上快感、一面和家庭教師私通,甚至在劃破卡爾面孔的時刻,柴榮一直是愛着卡爾的,而這份愛意——或許可稱為冤孽——至今未解。

柴榮低着頭,劉海散亂地垂在額前,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間夾着香煙,鞋底不斷地踏着地面,顯出一些風塵氣息,「在我跟着他的那段時日裏,卡爾待我很好,並不因為他是付錢的人就把我的自尊甩在地上踐踏。我知道自己不該愛上他——我只是他花錢買來的床伴,這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可是我又怎能不愛上他?他是那麼強大、溫柔,完美,而且每次都讓我欲仙欲死。

「我知道他不愛我,所以我想盡辦法要他愛我。可是不管我如何對他示愛,他始終無動於衷;於是,我換了個想法,如果我不能是他最愛的人,至少也要是他最恨的人。

「我利用各種機會,做盡他討厭的每一件事,讓他丟臉,然而他只是默默地包容我,連句責備也沒有,他的冷摸逼得我不得不使出最終的手段——出軌,想不到卻弄巧成拙。

「事發當晚,我緊張地等着他最後的決斷,可是他卻在這個時候對我提出了分手……正式一點的說法是辭退。」

「你跟了卡爾七百多個日子,連他的個性都沒摸清楚嗎?卡爾從不強迫人。」古緯廷嘴上這樣應着,腦中卻流轉過一幕幕卡爾禁錮他甚至強迫他的性愛畫面,而他也樂在其中!臉色不覺微紅。

柴榮冷笑道,「這麼說來,倒像是我的錯了?」

「我無意評論。行為有對錯,有適當與不適當,然而感情並沒有對錯可言。」

柴榮稍微仰起頭來,垂斂的眼中有着迷濛、恍惚的神色,「就在那一瞬間,我崩潰了,我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吻他,披頭散髮地匍匐在他腳下哭泣,要他愛我……他仍然無動於衷,只同意施捨給我最後一次的溫柔。那柄匕首是他送給我的禮物,我一向放在枕頭下,每個孤枕獨眠的夜晚,匕首就是卡爾的替身,我撫摸着它的刀身入眠,彷彿卡爾就在我身邊……」

「可惜最後你連匕首也保不住了。」古緯廷輕嘆道。

「我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動手——不惜任何代價,我要永遠與他同在,得不到他的愛,至少也要得到他的永遠——永遠記得我。」

柴榮的冷酷和絕望深深地撼動了古緯廷的心靈,他盯視着眼前這個極端愚昧、又極度渴望愛情的男子,喃喃自語,「連你也只是替身?卡爾要的究竟是什麼?」古緯廷不禁感到迷惑了。

柴榮終於靠回椅背上,神情又恢復為原先的冷漠,「我不知道。也許他只是喜歡有着瘦長臉蛋、四肢細軟的男人。」

「悲哀的是,你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了。」古緯廷兩唇微顫,望着他的眼神不知是輕蔑抑或同情。

「你說什麼?」柴榮聳起眉峰,顯得很不高興。

「難道不是嗎?當你發覺他愛的人不是你,你做盡了他討厭的事,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劃破他的臉,只求他記得你……你辦到了,他的臉再也無法復原,」說到這裏,古緯廷停頓了一下。隱約有些不忍,「可是你為什麼沒有試着去爭取他的愛?」

「誰說我沒有?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柴榮霍地站起,俊俏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

「先做惹他生氣的事,再下跪道歉?這不叫爭取,這叫激怒。」古緯廷冷靜地回道,抬起的視線里有幾分輕蔑。

「我……」柴榮一時愕然。

「賣身或許不是正當的交易,然而再怎麼說也是兩方同意,一方提供性服務,一方付出金錢,沒有一絲一毫暖昧的空間;在肉體與金錢的供需關係里,你收了男人的金錢,就註定得不到他的愛情。雙方在交易的時候就該有這種認知。

「如果你想要他愛你,就應該先結束這種不正常的關係再展開追求,而不是一面理查氣壯地花他的錢,一面要求真愛;要是卡爾不接受,那也是他的自由——他有拒絕任何人追求的權力。」

哐啷一聲,柴榮恨恨地踢翻茶几,琥珀色的茶液四處潑濺,「你……你不懂的,你什麼都不懂,他是被稱為黑暗貴公子的男人,而我,我只是他買來的……」柴榮說到一半,己難以為繼。

「買來的什麼?你並不像你嘴上所說的那麼安份。若是你打從心底如此認定,又怎麼會有非份的要求?」古緯廷肆無忌憚地刺傷他,也刺傷自己,傷得很重,心底默默地淌著血,卻有種今是昨非的頓悟感,痛苦和自省是使人成長的兩大要素——過去的柴榮是現在的他,他的未來絕不能仿效現在的柴榮,「你只是個害怕受傷、害怕付出、害怕束縛的可伶人。」他停頓一下,無意識地摸了摸領帶夾,「藉由傷害對方,你得到了你所想要的永遠,和卡爾之間的關係也就到此為止了。」而他,還沒有結束——他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柴榮恨極怒極,尖叫一聲撲向他,「你以為你走得出去嗎?我要撕爛你那張賤嘴!」粗野本性表露無遺。

古緯廷不甘示弱,兩人撲倒在簡陋的小房間里,扭打成一團,未鋪磚毯的牆面上揚起陣陣沙土。

一場激烈的打鬥過後,兩人身上都沾滿了沙土,狼狽不堪,他們互看一眼,各自扶起自己的椅子,將傢具歸位。

「說起來,我只是個陌生人,根本沒資格評斷什麼……因此而遭受怨恨,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古緯廷拍拍西裝下擺,坐回原位。「只是,我實在看不過去,你傷害了我最重要的人,卻依然流連在自怨自艾的深淵裏……破壞這份暗戀情愫的兇手,正是你自己。」

「你以為你是來幹什麼的?拯救我嗎?」柴榮抹抹嘴角上的泥土,動作有些粗魯。

「不,我來拯救我的未來——其他人不是我的責任。你想把這份情愫永遠藏在心底,或是找到卡爾向他道歉,甚至是繼續傷害自己,那都不關我的事。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現在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招待。」古緯廷把自己重新打理一番,顯得比初來時更加容光煥發,即使渾身上下臟污不堪。

「你……」見古緯廷表現得如此坦然,柴榮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追問卡爾的近況,又恥於開口,只好吶吶地說道,「……幫我向風叔問好。」

古緯廷回望他一眼,敏銳地察覺柴榮真正的想法,隨即綻開一抹狐狸般的微笑,「都到最後了還是這麼不坦率啊!也罷,那是你的選擇。請放心,我會保守秘密,即使在卡爾面前也不會遺漏半點口風。」

柴榮又怔愣了半晌,方才低聲說道,「……也許,你才是真正值得他愛的對象。」他仍然深愛着卡爾,但是他已經是個「死人」,早就失去了追求卡爾的權力——從他揮刀時的那—瞬間開始。

「我也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古緯廷朝他伸出手,柴榮遲疑片刻。終於顫顫地回握,夕陽映照着兩人交握的手掌,把影子往兩個相反的方向拉得好長好長。

明月當空,板黑的山路走來有些顛簸,古緯延的模樣十分狼狽,挨了幾拳的肋骨一劇烈運動就隱隱作痛,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快……和柴榮的一席交談、一場鬥毆釋放了他長久以來的自卑情節、他等不及下山和卡爾會合。向卡爾表白心跡,無論成敗,他嘗試過,也終於可以無憾……

曲折的山路在盡頭處轉了大彎,路燈和公車站牌就在眼前,古緯廷快步走向前去,眼前卻驀地一黑,一口黑麻布袋由後方罩上他的頭部,幾個人將他強行架到路旁。塞進了廂型車裏。

***

古緯廷沒有回到飯店裏,也失去了聯絡,卡爾難得的陷入了急迫之中,即使外表仍然冷靜如常。

「除了我之外,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你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卡爾忍住怒氣,逼問海德。

「我?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一些他該知道而你還不肯告訴他的事說出來而已。」少年想了一下,決定隱瞞風叔的交代,因為他並沒有看過信封里的內容,也無法肯定那個地方與古緯廷的失蹤是否有關。

「那麼他去哪裏了?」卡爾以富有壓迫性的聲音逼問他。

「誰知道?說不定他難以忍受失去自由的痛苦,私逃了也不一定……」海德大剌剌地住沙發上一躺,姿態閑運而放鬆。

卡爾雄健的軀體搖晃了一下、彷彿變得軟弱了,「不,他不會的……我愛他,從來不讓他感受到任何痛苦……」

「他知道你愛他嗎,你告白過嗎?」海德輕聲問道。

「我當然說過。」卡爾白了他一眼,隨即把臉轉過—邊去,遮掩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

海德搖搖頭,卡爾行事雖然精明幹練,在感情上卻完全像個小孩子,那一點心思瞞不過早熟又靈恬的他,「我看不見得。你說是說了,他有沒有聽到呢?如果你總是在激情間說這些甜言蜜語,他忙着呻吟都來不及了,哪裏有心思去聽你的剖心告白?說了等於沒說……」他揶揄道。

「住口!你這小混帳!」卡爾豎起兩眉,臉上紅暈更甚,「你一定要選在這個時候刺激我嗎?我……我不能失去他……我的小狐理……」他慢慢垂下兩睫,神色顯得有些黯然。

「你用意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當家主之位?」

「對我來說,全世界也不及他一個人重要。」

「早說嘛!我有辦法知道他在哪裏……」一語未落,卡爾陰沉着臉,從喉底發出低沉的嘶鳴聲,極端壓抑的薄唇里只吐出的一個字,「說!」

「只要講好價錢,那不成問題。」少年促狹地眨眨眼睛,「我有沒有說過小麒在你委託他打造的領帶夾里順手放了衛星定位器?」

「小麒……他從沒提過……」

少年笑得很得意,「一般人買到上百萬的名車都會加裝衛星定位器了;小麒是出名的珠寶設計師,親自打造的珠寶價值至少上千萬,怎麼會不照樣裝上一兩個定位器,以防失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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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野狼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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