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沒有於宏諺在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應付突發的狀況，那股怕遇見董事長的壓力在九點過後才逐漸放鬆。

她來到洗手間，準備在上完廁所之後就離開這個永遠都不會屬於她的唐朝大樓。

就在她要踏出洗手間時，倏地聽見門外傳來熟悉的談話聲，那是尹東辰和唐董事長。

她立刻停住腳步，縮在洗手間里。她不是有意要偷聽，只是她也無法就這樣走出去。

「東辰，謝謝你將小恬帶來員工餐廳。」

楊欣恬一顆心逐漸下沉，這是一場騙局？

「董事長，您千萬別這麼說，我只是舉手之勞。」尹東辰左右警戒，就怕被同仁看見。

「我得去跟小恬好好談談，我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唐順德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一步。

「董事長，小恬真的是您的女兒嗎？」尹東辰適時阻止唐順德的腳步。

「我仔細回想跟她媽媽的一切，以她的年紀推算，加上她長得跟我這麼像，百分之九十九是我的女兒，這些年來我虧欠她許多，我一定要好好的補償她。」唐順德說得很激動。

「董事長，我請求您尊重小恬的意願，如果小恬不想認您這個爸爸，請您不要勉強她，就讓一切維持現狀。」尹東辰明白自己這話說得越界了，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口。

楊欣恬聽到這裏時，心裏覺得很訝異，原本以為尹東辰是故意把她騙來員工餐廳的，沒料到卻聽見他說出這話。

「她怎麼會不認我？我是唐朝的執行長，我可以給她她想要的一切。」

「董事長，她若真是您的女兒，早就有許多機會可以跟您相認，她沒有跟您相認，一定有她的顧慮及考慮。」

唐順德凝重地說：「她若不想認我，那她來唐朝做什麼？」

「董事長，小恬沒有要留在台北，就我所認識的小恬，沒什麼物質慾望，只喜歡平凡的生活；對於豪門生活，以她的個性，恐怕會適應不良。」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跟她談談，沒有聽到她親口對我說，我不會甘心的。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兒，我－－」

此時，尹東辰和唐順德看見楊欣恬從女廁走出來，這讓唐順德停了到嘴邊的話。

楊欣恬在乍見唐董事長及尹東辰驚訝的表情時，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她不該現身的，她該當作沒聽見這一切，只是那份埋藏在心裏二十幾年的渴望蠢蠢欲動，讓她的腳不由自主地上前。

「小恬……」尹東辰輕柔喊着她的名。

「小恬……」唐順德略顯激動。「那天在餐廳，你和你媽媽匆匆離開，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可是等我追出去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

不要再躲避下去，楊欣恬這樣告訴自己，面對這一切、解決這一切，這也是她來唐朝的目的之一。

雖然嘴裏口口聲聲不需要跟唐董事長相認，可是內心還是盼望着從沒有擁有過的親情，她很想知道自己在親生父親的心裏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地位。

她主動牽住尹東辰的大掌，她需要穩定的力量。

尹東辰感覺到掌心裏的小手顫抖得厲害，於是微微加重手中的力道。「別擔心，有我在。」

「小恬，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好嗎？」唐順德放下平日的威嚴，帶着滿滿的懇求。

楊欣恬深深吸了口長氣，好緩和那過快的心跳，凝看身邊的尹東辰，看見他眼神里的堅定，彷彿在叫她不用害怕。

「我想要尹特助陪着我，可以嗎？」

「好，當然好，那就到我的辦公室？」唐順德柔聲問，就怕她又反悔。

「不要。」楊欣恬搖頭。「我不想被別人看見。」

「董事長，那到外面的咖啡廳，我先打個電話跟總經理請個假。」尹東辰建議。

唐順德點頭。此刻只要是楊欣恬的要求，無論是上天下地，恐怕他都會照單全收。

不用驗DNA，在唐順德心裏，早已認定楊欣恬是他的女兒，那種血緣之親的感應根本不用科學鑒定，兩張相似的臉孔早讓他深信不疑。

柔黃的燈光下，正值上班時間，咖啡廳里偌大的空間只有兩桌客人，他們是其中一桌。

楊欣恬顯得很安靜，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甚至不知道要如何以女兒的角色面對唐董事長。她曾信誓旦旦答應過媽媽要永遠保守這個秘密，她後悔自己的衝動，只是箭已在弦上了。

「小恬，我只想知道真相。」唐董事長慈藹中有着期待。

「唐董事長，無論我跟您是什麼樣的關係，我希望這是永遠的秘密，除了我和尹特助，不要讓別人知道今天的事，尤其是您的家人。」楊欣恬苦着臉，並沒有與親生父親相認的喜悅。

唐順德激動地問：「為什麼？我不明白！」

如果是別人，唐順德會以為她是在以退為進，故意用這種方式博取他的好感及認同，可是這人是楊欣恬，他絕對會相信她的真誠。

「我想您的家人必定無法接受有私生女的存在，若他們知道后，勢必會引起家庭風波，甚至造成唐朝上下的動蕩，我希望唐董事長不要再追究這件事。」她微低着頭，小手擱在大腿上，捲成了麻花。

像這種私生女的事，別說豪門世家視為家醜，就連普通人家也無法忍受。一家之主在外偷情就算了，居然還有了個女兒，這一定會鬧得雞飛狗跳、天翻地覆。

唐順德喝了一口咖啡。身為日理萬機的大老闆，處事得果決明快，此刻卻略顯無助，就怕說錯話而錯失這個認親的機會。

「你先別管我的處境，那是我該煩惱而不是讓你來擔心，我只要確認你是不是我的女兒。」

「我媽媽為了扶養我長大，吃了非常多的苦，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非常疼她、愛她的男人，我希望她別再因為從前的事而受到任何傷害。」雖然楊欣恬沒有正面回復，但她的話已經說明事實的真相。

「這麼說，你真的是我女兒！心蘭怎麼可以這樣！她懷了孕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一個女人帶着你要怎麼生活？」唐順德很激動，在得到證實的這一刻，懊悔多於心痛。

「董事長，您別激動，有什麼話可以慢慢說。」尹東辰謹慎地提醒著，同時牽住楊欣恬那發顫的手。

「告訴您也沒用的，您有您的家庭，我媽媽可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職員，如何對抗得了董事長夫人？況且做錯事的人是我媽媽，她不該破壞別人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董事長夫人找過你媽媽？」唐順德眯起充滿傷痛的眼，想起了當年的風風雨雨，那一年他的太太鬧得很厲害，他幾次提議要離婚，不過他太太始終沒有同意，一直逼迫他離開楊心蘭。

唐順德怪自己的三心二意，雖然愛着楊心蘭，但也明白鬧出這樣的家庭風波有礙他的前程發展，最後楊心蘭才會不告而別。

「董事長，過去都過去了，追究這些都無濟於事。」楊欣恬不想舊事重提，只能輕輕地搖頭，苦笑里凈是無奈。

「都是我不對，我不該在有了家庭的狀態下還愛上你媽媽，都是我的錯，讓你和你媽媽吃了很多苦。」靜下心之後，唐順德也明白這件事關係重大。他當年只是總經理，如今已是唐朝最高權力的董事長，若是讓她認祖歸宗，那肯定會掀起巨大波瀾。

「不苦，我媽媽很疼我，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直到此時，她才有勇氣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她卻只能在夢中擁抱的男人。

「你不想認我沒關係，但至少不要排斥我，讓我可以盡一點為人父親的責任，不要這麼急着離開唐朝。」

「我……」楊欣恬猶豫着，思考片刻才說：「我也曾幻想過要喊一聲爸爸的，只是我不能、也不可以，其實來到唐朝工作就是想要跟您有見面的機會，老天爺對我真的很好，已經完成我的心愿。」

「那就像之前一樣，把我當成一個老朋友，有什麼事你都可以來找我，喜怒哀樂都可以和我分享，或者或者……」唐順德努力想着方法，就是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女兒。

「嗯，我們就像之前一樣，偶爾我可以為董事長煮上一杯咖啡。」楊欣恬笑容中有着一絲難為情。「知道董事長並不排斥我，這樣我就很開心了。」

「我不可能會排斥你，小恬，如果你願意，就算要我付出所有的代價，我都會讓你認祖歸宗的。」唐順德恨不得可以掏心掏肺的證明心意。

楊欣恬搖頭。「董事長，謝謝您的好意，我只想過平凡的生活。」

在一旁的尹東辰沒有介入他們的談話，以無聲的力量鼓勵着她。

尹東辰一直以為自己是追求名利財富的。在追求唐子愛時，他一心想要成為人中之龍，想要在唐朝里出人頭地，一直無法剋制對名利的蠢蠢欲動。

如今知道楊欣恬是唐董事長的私生女，他除了感到緣分所帶來的意外驚喜，居然沒有任何名利上的想法，一心以她的心情為心情，以她的決定為決定。

「我懂你的考慮，我不會勉強你的，別人羨慕豪門生活，但只有身在其中才明白箇中滋味，那不然我認你當乾女兒？」唐順德將腦中閃現的念頭提出。

楊欣恬皺着眉，挪了挪架在鼻上的眼鏡，不安地看着尹東辰。

尹東辰終於開口說：「別緊張，就把你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董事長他一定會設身處地為你着想的。」

楊欣恬猶豫着。

既然無法正大光明的認親，當乾女兒這個主意似乎不錯，只是想法在腦中才運轉一圈，她就被自己打敗了。

她用力搖頭。「不了，以我的身份，莫名其妙成為董事長的乾女兒，想必會造成很多流言蜚語，現在的信息太厲害了，如果真相被挖掘出來，那到時恐怕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你考慮得沒錯，你真的很好，跟你媽媽一樣，你媽媽把你教得真好，你真是個好孩子。」唐順德感動到幾乎要流下男兒淚。「那我能為你做什麼呢？你一定要告訴我，一定要讓我有機會補償你。」

「董事長，等我和小恬結婚時，您送她一份結婚賀禮就行了。」尹東辰笑着建議。

唐順德從苦惱中綻放大大的笑容。「那是一定的！需要什麼儘管告訴我。」

「喂，我又沒有說要嫁給你，你這樣子……」楊欣恬感到十分難為情。

跟唐董事長的談話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慢慢地剖開真心、輕鬆話家常，談起成長及求學的點點滴滴，這一聊就聊了好幾個小時，到最後甚至談到了尹東辰離職之事。

唐順德原本不準，如果尹東辰留在唐朝發展，那他絕對會大力栽培，讓尹東辰在唐朝佔有一席之地，也算是盡人父的一點心意。

「董事長請您成全，這關係到我跟小恬的未來。」尹東辰沒說出口的是他和唐子愛的一段情，若不徹底和唐朝切斷關係，他和小恬的未來將會因此蒙上一層陰影。

尹東辰幾番說服，終於得到董事長首肯。

在與唐朝徹底切割之後，尹東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能舍才有得，放下一切，他相信終能得到最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