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才剛進入十一月,東京就已經被寒冷的冬日氣息包圍了。

將手中的書本合上,近藤和彥撥開落到額前的髮絲,無框鏡片后的狹長雙眸因為乾澀而微微眯起。

在東京已經生活快要三個月,在這之前他一直被寄養在鄉下的外婆家,直到十八歲生日後父親近藤孝行才將他接來東京。沒有什麼習慣不習慣,大概是天性使然,他無論對什麼事都很淡漠,除了有點潔癖之外,幾乎沒什麼可執著的,所以很快地融入了新生活里,反正對他而言哪裏都一樣。

覺得有點口渴,近藤和彥不再看書打算去冰箱找點飲料喝,沒想到剛剛下樓,屋內的燈光忽在一下子全熄滅,眼前頓時漆黑一片。

幾乎是在同時,近藤和彥聽到一聲壓低的驚呼,他認得那是澤原純一的聲音。

事實上在這幢屋子裏也就只有他跟澤原純一兩個人而已,負責家務的女傭在他們放學回來后就離開了。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數秒,直到眼睛可以習慣四周的黑暗之後,才藉著窗外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個過分纖弱的身影正驚慌地走來,結果卻不知撞到什麼而摔倒在地。

近藤和彥皺了皺眉,雖然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但看到了總不能置之不理。於是他走過去將他拉了起來。

「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謝謝你。」澤原純一連忙站好,對他的主動相助似乎顯得十分意外,語氣里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就好。」近藤和彥淡淡地說:「你不用太緊張,好像是停電了,等一下應該就會恢復。」

「真的嗎?」澤原純一小聲地道。

近藤和彥聽出他的聲音微微在發抖,於是問:「你怕黑?」

「我……不,只是不太習慣。」

近藤和彥從冰箱裏拿了可樂,本想就這麼回房去,但感覺到澤原純一似乎一直盯着自己,忽然有些心軟。

「要不要喝?」他走到他旁邊,黑暗之中他那清秀得不像男孩子的臉蛋在月光中若隱若現的。「有點冰。」

澤原純一看了他一眼,然後點了一下頭。「謝謝。」

「東京常會像這樣停電嗎?」近藤和彥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同樣一片漆黑的外面。

「不。」澤原純一緊張地說,大概因為還不習慣與他這樣的交談,語氣顯得很局促不安。「我只知道這一次。」

近藤和彥「哦」了一聲,抬眼看着外面。「沒有燈光的街道看起來還真是奇怪,不過這樣誰也看不到誰,不是很自由嗎?」

「對啊。」他點頭。

「你這麼想的話,就不會覺得黑暗有什麼可怕的。」

澤原純一大概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愣愣地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

其實近藤和彥並不討厭他,正確的說,他對這看來清瘦,性格又容易緊張的美少年還是有好感的;只是說來也奇怪,他們雖然同校,同班,甚至還住在一起,可能因為兩人都內向又沉默寡言,所以始終沒說上幾句話。

澤原純一在近藤家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他是爸爸近藤孝行收養的孩子,聽說從七歲開始就已經住在近藤家,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在近藤和彥的眼中,澤原純一許多舉動都怪異得令他無法理解。比如說,就算是在夏天,他也一定穿着長袖的襯衫;而且他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即使是很平常的找他問話,他也會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並且從學校回來之後就立刻將自己關入房間內。

近藤孝行很少在家,有時甚至一、兩個月也不會回來;所以對於這個自己稱為「爸爸」的男人,近藤和彥了解得很少,來東京之前一次面也沒見過。

「在你眼中,我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近藤和彥忽然問道,大概是因為四周的黑暗令人放鬆了防備,所以輕易地就說出平時不會說出的話。

「叔叔?」澤原純一的身體震了震,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你為什麼這麼問?」

「不為什麼,我除了知道他是個有錢人之外就一無所知了,你在近藤家這麼多年,我想應該會比較清楚吧?」

澤原純一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的母親呢?」

「母親嗎?」近藤和彥喝着可樂想了想,外婆告訴我她死於心臟病,不過也有傳言說她其實是跟男人私奔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對不起……」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你不用道歉,我並不覺得什麼,而且早就將它當作事實接受了。」近藤和彥絲毫不以為意,「反正我也沒見過她。」

短暫的沉默之後,澤原純一才有些遲疑地開口:「叔叔他……」

正說到這裏,屋內的燈突然亮了,突如其來的刺眼亮光令近藤和彥有些炫目,待適應之後,澤原純一那有些蒼白的臉也印入眼中;一瞬間,他忽然發現他比記憶中還要漂亮細緻,簡直像個洋娃娃一般。

「你臉色不太好。」他提醒著,「不聊了,先去睡吧。」

澤原純一似乎被他輕柔的語氣震住,獃獃地抬起臉看着他轉身離開的修長身影,眼眸深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

放學后,近藤和彥在換鞋的時候剛好遇到澤原純一,於是很自然地和他一起回家。這幾天他雖然沒有刻意要和他一起行動,卻不知不覺變得形影不離了。

因為是升學學校,又已經是三年級,加上他的性格本來就比較冷淡,因此轉學至今都沒有交到什麼朋友,在班上也只有限澤原純一算得上熟悉一點。

「今年冬天感覺好像格外的冷。」澤原純一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小聲的說。

「還好吧。」他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你很冷嗎?要不要我去買罐熱咖啡?」說着,他已經向路邊的自動販賣機走了過去。

「不用。」澤原純一連忙拉住他,「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那我們快點回去。」近藤和彥看他穿得單薄,不由得皺起眉。

澤原純一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拉着他的手,立刻像觸電一般的將手縮了回來。

近藤和彥沒發現他的異樣,仍然像平常一樣與他並肩而行;雖然一路上並沒有說到什麼話,但澤原純一的表情卻始終很快樂。

電車上因為太擠,澤原純一隻能吃力地拉着拉環,因為背後被人頂住,所以他的身體幾乎是貼在近藤和彥的身上。近藤和彥不以為意,但澤原純一的表情卻顯得非常不自在,身體一直努力往後縮,卻在結實的人牆抵擋下徒勞無功,最後反而被人一推,兩人更加緊密地貼在一起。

看着澤原純一漲紅了臉,又懊惱不已的樣子,近藤和彥只覺得格外有趣。他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從這個角度俯看下去,他那兩排長長的睫毛剛好形成扇子形狀,微敞的襯衫領口隱隱可見頸下的肌膚。

澤原純一彷彿感覺到他的視線,忍不住抬起臉來看他。

近藤和彥一愣,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與他對望,正不知該如何反應時,只見澤原純一已經很快地把頭別到一旁,臉上的紅潮卻蔓延至耳根。

「對不起。」他低着頭一邊道歉,一邊再次拉住吊環試着將自己的身體移開。

看他如此窘迫,近藤和彥只得笑笑地將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盡量將他護在胸前。

「好點了嗎?」

澤原純一聽后連忙點頭,目光裏帶着感激。

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感動,近藤和彥忽然覺得這樣的他實在可愛。

儘管近藤和彥的個性並不喜歡多管閑事,不過畢竟他們現在住在一起,澤原純一的樣子又挺令人擔心的,所以讓他有種不能扔着他不管的感覺。

而一向孤僻又膽小的澤原純一,只要單獨和他在一起,就會變得開朗許多。

「這個星期天你打算做什麼?」他開始找話題。

「念書吧。」近藤和彥想了想才回答。倒也不是因為他有多用功,只不過他並沒有什麼感興趣的事物,又不喜歡太過吵鬧的地方,所以不怎麼想出去玩。

「你好優秀,跟我完全不一樣。」澤原純一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還帶着幾許崇拜。「我聽說你從轉學到現在,從來沒有掉下學年前三名對吧?」

「那只是運氣好罷了。」他淡淡地道,「而且必須要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是爸爸接我來東京之前就談好的條件。」

「這樣啊,那……你討厭叔叔嗎?」

「怎麼說呢,總之不太喜歡。」他聳聳肩,答得坦白。

澤原純一不由得愣在當場。

看着他獃獃的樣子,近藤和彥問道:「很奇怪嗎?」

「也不是,畢竟你跟叔叔相處的時間很少,是我問得太冒昧了。」澤原純一連忙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他並不想太深入這個話題,很快地又說起別的事:「你以後會繼續念大學吧?我就不行了,大概會去找工作。不過我也知道自己可以說是一無是處,所以對於以後的事,我現在不敢想太多。」

他說得認真,近藤和彥聽了卻有些想笑。「是嗎?」

雖然這麼說有點過分,但澤原純一確實個性內向又膽小,不懂得和人交際,念書跟運動也都不在行,恐怕就只有臉長得可愛這一點可取。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讓人覺得他是那種絕對不適合在這個複雜社會生存的生物。

「真可惜,如果你是女孩子的話,結婚倒是一條不錯的出路。」他取笑道。

「咦?這麼說來,其實男人也有吃軟飯的,可能我還真的比較適合這一行。」澤原純一也同樣笑着回話。

兩個人就在這麼輕鬆的氣氛里下了電車。

對近藤和彥而言,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住在外婆家,近藤孝行只留下一筆錢便再也沒出現過,關於母親的事外婆向來羞於提起;因此在他漫長而孤單的童年裏,對父母的怨恨一直深植於心,已經根深蒂固地盤踞了好多年。

原本靠着近藤孝行給他的那筆錢已經夠他念完大學,但得知近藤孝行要將他接到東京一起生活的時候,外婆還是顯得很高興,並說:「他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大醫院的院長。」她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令近藤和彥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拒絕,就這麼硬生生地咽了下來。

雖然他從來就沒有期望過會從那個男人身上得到什麼親情的溫暖,但仍為彼此之間生疏到比陌生人還不如的關係而失落。

不該是這樣的。

因為母親有些不太好聽的傳聞,所以他對父親仍然存着一點模糊的幻想,可是現在徹底破滅了。

當初他將自己丟給外婆,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苦衷,而是他根本就沒將自己放在心上過。

不該來的,他總是這麼想,可是又不甘心被忽視。他明白,對於近藤孝行來說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所以他才更要留在東京,直到那個男人肯正視他為止。

他到東京來,其實只是任性地想要證明什麼罷了。

回到家后,近藤和彥看到車庫裏停著車,立即明白近藤孝行回來了;這時本來一直微笑着的澤原純一卻忽然變了臉色,也不說話,低着頭就往裏面走。

近藤和彥不經意地往停車的地方又看了一眼,在看到車內晃動的人影時,整個人僵住,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車內,近藤孝行躺在倒下的椅背上,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全身一絲不掛地跨坐在他的身上,忘情地扭著腰。

近藤和彥認得他,「他是近藤孝行的助理上川,他們還曾經一起回來過好幾次,但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種關係。

近藤和彥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親與另一個男人親熱的畫面,他的腦中霎時變得混亂不堪,久久無法從這個震撼間復過來。

「和彥!」

澤原純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等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拉進屋內。

直到這時,近藤和彥才發現澤原純一的臉色也很不好看,血色退盡的臉上帶着驚慌又不安的神情,「你繼續站在那裏,會被叔叔發現的!」

「發現了又如何?我看他並不介意被人看到,要不然也該懂得分寸。」他冷然說道。

「那麼你……很討厭嗎?對那種事。」澤原純一表情僵硬地間。

「難道你不討厭?」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為什麼呢?」

「為什麼?」近藤和彥面露不屑,「因為太髒了。」

澤原純一聽后,臉色頓時更蒼白了幾分,「你真得這麼想嗎?」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近藤和彥不答反問,鏡片后的眼裏閃過些許尖銳。

「我……」澤原純一咬着唇沒說話,雙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角,彷彿在掙扎着什麼,許久之後才終於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近藤和彥的心裏頓時像被什麼重物用力敲了一下,說不上來的沉重;看着澤原純一那張清秀過人的容顏,他隱隱有種很怪異的感覺。

第二天到學校之後,近藤和彥就更加確定澤原純一的不對勁。原本每天早上他們有意無意都會選在相同的時間出門,但是這天他卻很早就已經離開,到學校之後也極不舒服似的一直趴在桌上不動。

近藤和彥不太能理解他這麼反常的原因是為什麼,如果是為了近藤孝行昨晚大剌剌地將男人帶回家過夜的事,他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嗎?會大受打擊的人也應該是自己才對。

仔細一想,像近藤孝行那種連跟自己親生兒子在一起生活也要先談好條件的男人,為什麼十年來卻一直將澤原純一留在近藤家,這實在令人不解。

午休的時間,近藤和彥慣例地來到頂樓發獃,卻意外發現了趴在欄桿上的澤原純一,他的身體微微向前傾著,髮絲也被風吹得凌亂不已,不知道為什麼,近藤和彥忽然有種他會從頂樓跳下去的感覺。

「別靠得太近。」他走過去伸手拉住澤原純一瘦削的肩膀,「這裏的欄桿已經生鏽,很險的。」

「和彥?」

澤原純一慢慢地回過頭來,在看到他時目光頓時一亮,但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你沒去吃飯嗎?」近藤和彥握着他冰冷的手,真不知道他究竟在這裏站了多久。

「我……」澤原純一欲言又止,秀眉間籠罩着一層化不開的憂鬱。

「你到底在煩惱些什麼?」近藤和彥輕輕微笑着,試圖化解他的緊張。

「其實……」在近藤和彥的注視下,澤原純一把臉越埋越低,緊握成拳的手也抵在胸口並用力地呼吸著,彷彿想要從空氣里抓住什麼一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近藤和彥正想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卻在此時聽到了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出了幾個字。

「我喜歡你。」

近藤和彥一愣,然後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有些困惑地向澤原純一望去,但他認真的眼神令他連懷疑的餘地都沒有。

緊接着,父親和男人在車內親熱的畫面再一次沖向他的腦海,交纏的身體與淫亂的扭動……太髒了。此時澤原純一那熾熱的眼神令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冷了一下。

「你……是說真的嗎?」近藤和彥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怎麼也無法壓抑心裏涌動的厭惡感。

澤原純一點頭,渾身僵硬地站着。他已經將所有的勇氣都用來告白,以為說出來自己就可以好過一點,沒想到反而更不知所措。

「為什麼?」

明明兩個人都是男的,為什麼還會有喜歡的心情?他說他喜歡自己,那麼會不會像父親和上川那樣對自己的身體抱有慾望?

想到這裏,厭惡的情緒再度將近藤和彥的心裏全部佔滿,然後不帶保留地全從眼神之中透露出來。

「和彥,我對你其實……」澤原純一察覺到了他的反應並不怎麼高興,於是靠近他慌忙地想要解釋什麼,但他卻直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別過來!」

澤原純一的腳步頓時僵住!就這麼獃獃地望了他數秒,沉重而又微妙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瀰漫着;直到上課的鈴聲響起,澤原純一才如夢初醒般的回過神來。

「我……」

「沒時間說了,回去上課吧。」近藤和彥匆匆丟下這句話之後,便留下澤原純一一個人,自己轉身離開。

回到教室里,近藤和彥一整個下午都無法揮去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所幸整個下午澤原純一都沒有來上課,令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如果澤原純一對他的表白不是在今天,如果昨天沒有親眼目睹父親與上川之間的事,或許此時他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他知道這不正常,可還是要承認自己心中竟閃過一絲愉悅的心情。第一次被一個男生,而且是像澤原純一這樣漂亮的美少年告白,不管是誰多少都會有一點優越感吧?

但是在這幾個月,除了最近幾天之外,他跟澤原純一可以說是沒有任何交集,彼此也不太了解,所以他完全想不出澤原純一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他們都是男人,那麼也就是說?澤原純一是個同性戀?

近藤和彥並不覺得自己是那種可以吸引同性的類型,他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心裏只覺得困惑不已。

也許澤原純一是因為近藤孝行的關係,所以才對男人與男人之間有好感吧。

當這個想法竄入腦海時,近藤和彥不由得深深皺眉,他那麼厭惡近藤孝行的行為,如果自己跟澤原純一也糾纏不清的話,那不就跟他一樣了嗎?自己也會接受被一個男人喜歡,然後做出同樣的事嗎?

絕對不要!他討厭那樣。

心情莫名的變得煩躁。

放學后,近藤和彥剛剛要走進車站,卻突然被一個和自己穿着相同制服的女孩子追過來攔住。

「那個……請等一下好嗎?」

去路被擋住,近藤和彥只得停下腳步看着她。

「啊!抱歉,我是不是出現得太突然了?」她顯得有些靦腆,身材非常修長,俏臉上帶着甜美而健康的微笑。

「你是B班的河內同學?」近藤和彥好不容易從記憶里搜索出女孩的名字。會記得她是因為她在學校里很有名,不僅人長得漂亮,又是田徑社的主力,而且還曾經參加過全國大賽,想追她的人可是多不勝數。

河內京子聞言,頓時雙眼一亮,「原來你認識我?」

「算是吧。」他淡淡點頭,「有什麼事嗎?」

「看在我特地在這裏等你的份上,你可以表現得稍微有耐心一點嗎?」他的反應令河內京子燦爛的笑容有些黯淡,但即使如此,她的表情仍然非常的動人。

然而近藤和彥卻沒有什麼心情與她說太多,「對不起,我今天剛好有事要趕時間。」

「那麼,今天你沒有空是不是?」

「你……」

「我在約你。」河內京子坦然地看着他,然後等着他的回應。

近藤和彥幾乎連想也沒有想就直接回答:「抱歉,可能不行。」

她呆了呆,彷彿有點不敢相信似的,然後抿著紅唇沉默了數秒才又開口:「你還真直接。」

近藤和彥只覺得無言以對,他本來就不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

「不過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感覺上你有你的世界,任何人都無法輕易的靠近。如果不是這樣,我想你的身邊一定早就被一大堆女孩子圍住了吧。」尷尬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河內京子又微笑了起來,神情里透露出自信。「雖然她們都說你太難以接近,還說什麼我不會有機會,都勸我放棄,但我還是喜歡你。」

近藤和彥頓時只覺得一愣,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被告白。

但真是不可思議,相同的一句話由不同的人說出口來,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分別;和中午聽到澤原純一說的時候感覺完全不同……應該說,現在的他沒有感覺。

沒有排斥,也沒有愉悅與加快的心跳。

「你很特別,其實從你剛轉學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河內京子續道:「只是因為我們不同班,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認識你。」

「是嗎?」

「也許你不相信,這可是我頭一次主動找一個男生說話,你的反應還真讓我大受打擊。」她漂亮的眸子直直的凝望着他,「不要急着拒絕我,就算交個朋友也好,請好好考慮一下。」

「我會的。」近藤和彥點了點頭,心裏卻很不以為然。如果不是自己表現得這麼冷淡,想必她不會對自己這麼感興趣吧?

說什麼喜不喜歡,多半只是不甘心罷了,他可沒興趣陪她玩這種追逐遊戲。

人類的劣根性使然,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珍貴,越是厭惡的反而越覺得在意;不只是河內京子,他自己其實也一樣,對於近藤孝行,自己明明就是討厭他,怨恨他的,卻始終無法忍受被他忽視的感覺。

河內京子的家和他的不同方向,因此進了車站之後就得分手。看着她遠遠地望着自己,近藤和彥驚訝於自己的漠然;同時澤原純一的聲音竟然悄然在耳邊再度響起,有點壓抑,也帶着認真的聲音——

我喜歡你。

該怎麼辦才好呢?他其實並不討厭他,但如果必須是那種關係的話,那是絕對不可能。

因為去了趟書店,所以當近藤和彥回到家裏的時候婦佣已經走了,他將屋內的燈打開,看到擺在餐桌上的飯菜沒有人動過的痕迹,不由得低嘆了一下。

將已經冷掉的菜放進微波爐里加熱,他上樓來到澤原純一的房間外,房內的燈亮着,看來那傢伙一定又是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房間里吧?近藤和彥在門上敲了敲,但等了許久都沒有回應,於是伸手探向門把。

門沒鎖,他猶豫了一下,剛把門打開一條縫,一聲伴着哽咽的呻吟很快地傳進耳里,近藤和彥頓時覺得身體像被強烈的電流貫穿一般,僵在當場動彈不得。

心臟突然跳得好快,他只覺得自己握緊門把的手已經在發抖,他就如同著了魔一樣慢慢地把門推開,屋內的情景也漸漸完整地呈現在眼前——

澤原純一被近藤孝行按在地毯上,雙手從後面被反綁,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臉,但近藤孝行正對着他,他用雙手捧起澤原純一的臉不知說着什麼,充斥着情慾與瘋狂的表情,原本斯文的臉也為之而扭曲。

從未有過的巨響聲從近藤和彥的腦中炸開,他快速地把門關上,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惡夢似的可怕。

好臟,實在太骯髒了!胃裏一陣翻湧,他想要作嘔。

近藤和彥僵直地靠在牆壁站着,握緊成拳的手指隱隱泛白,指甲幾乎深陷入肉里,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對近藤孝行的厭惡,對澤原純一的厭惡,還有對這個家的厭惡,統統擠入胸口裏:心臟就彷彿要為此而爆開。

就在幾個鐘頭之前澤原純一還用那種怯生生的模樣看着他,對他說「我喜歡你」,太可笑了,他竟然還為之動搖,現在回想起來那根本就是一場爛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他站得雙腳都已經麻痹的時候門終於打開了,近藤孝行從裏面走了出來,剛好與近藤和彥冷冷的目光對上。

「和彥?」他似乎非常驚訝,很快地恢復了正常,用還算親切的語氣問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麼?」

「沒什麼。」近藤和彥面無表情地回答著,聲音僵硬得陌生。

近藤孝行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微笑起來,神情也顯得有些詭異。他走過來輕輕拍著近藤和彥的肩膀,「不久之後就要聯考了,有些事你可別胡思亂想。」

「我知道。」近藤和彥皺着眉側過身去躲開他的手,彷彿怕被什麼髒東西碰到。「放心吧,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說罷,近藤和彥不想再看近藤孝行的臉,慢慢的走回房間;在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的心卻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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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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