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後來,江日堂整整一個星期沒跟我說話,他對我生冶的態度好像又回到我們第一年的那時候。

有時,我真弄不清他在想什麼。每每想問他發生什麼事,他又擺了張酷臉,真不知我上輩子欠他什麼。

「啪!」

海海雙掌在我面前一拍,吸引我的注意,「哥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啊。你跟叔叔去玩了什麼?」

「海盜船、風火輪。哥哥,你怎麼不跟我們去?」海海拉着我的手,撒嬌道。

遠流也走到我身邊,勾起我的下顎,「臉色蒼白了點,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最近江日堂早出晚歸,為他等門的我有時都等到十二點多,睡得自然少。

「沒事,中午了,餓不餓?」

海海舉起手喊道:「我要吃熱狗、薯條。」

遠流抱起他,「好,我們就去找熱狗薯條。」

用餐的地方還有供小孩子玩樂的場所,海海三兩下便解決了午餐,匆匆跑去跟不認識的孩子玩耍。

「小孩真好!」我自然脫口。

「為什麼?」

「因問他們天真,很少會去煩惱,在他們的世界裏,只有黑白,沒有灰色,他們是最真的一群天使。」我的童年卻不曾如此。

遠流輕輕以指尖滑過我的發,然後往後一撥,「我會在你身邊,過去算了,未來好好把握才重要。」

「遠流,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倘若你肯說的話,我非常樂意聽。」

「我的背景……一個利益婚姻,從小就在親人間轉手……」兩三句,我已提不起勁,「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因為實在不想談。

父母的表現早讓我對婚姻幻滅,有沒有結婚更不在我的未來之內,就算一個人,我也無所謂。

遠流一雙疼惜的眸子瞅着我,「難怪巧可說你不相信愛,如果真令你痛苦,就別說了。」

「都過去了,我都忘了……」

遠流厚實的手心搭上我的,「忘了也好,太痛苦的事情別記太久。」

「少防是第一個讓我知道什麼叫做愛的人。」

「楚,我沒逼你。」

「是我想說,你願意聽嗎?」少防的事情,我想我還能面對。

「當然。」

我吸了口氣,「我認識少防的時候,正值我最痛苦的時候,在學校,我是晶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家裏,我叛逆到了極點,母親對我已經沒有辦法,父親每見到我也是搖頭的份,那時少防來到我們家,帶走了我,是他教會我適應這個社會的一切,也是他糾正我偏激的性格,不過沒來得及改變我對愛的不信任,他就走了。」

察覺遠流更握緊我的手,我的心益發平靜。

「其實所有的人都看錯了,少防並不是我的情人,他只是我很愛很愛的一個人。他對我就像對弟弟,沒有非份之想,全部都是我的單戀,因為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不過那個人卻狠心拋棄了他,少防之所以收留我也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的緣故。我曾經不下數次跟他表示願意當代替品,因為我真的想跟他上床,想要嘗嘗被他擁抱的滋味,可是他……拒絕了,最後一次拒絕我,就在他出事的當天……」

驀然,我想起了與少防臨死那天的對話……少防,我愛你啁!想跟你做愛有什麼錯?』

楚,那是你一時的感覺罷了,因為在你身邊只剩下我,所以才把所有的感情統統放在我身上,那是一種雛鳥情節,你只是需要我來陪你。

可是,我明明愛的就是你,你怎能要我去愛別人?我有感覺、有感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愛的人是你!就算被人說成同性戀,我也不在乎!

楚,你對我的那種感情是愛沒錯,不過是對親人的愛,只是自己不想探究而已。往後你會遇上一個你更喜歡的人,別隨便愛上別人。

「你愛他?」遠流的聲音把我由回憶的潮浪里勾了回來。

「我是很愛他。不過少防說得也沒錯,我對他的愛一大半近乎是對親人的渴求,但不可否認地,過去每夜能令我安心人睡的的確是他的溫暖,我一直確信能被一個使你心安的人擁著入睡的感覺真的很棒!雖然我不是天生的同性戀,卻總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但相似歸相似,他們永遠也不是少防……因為他已經去世了。」』

是了,我愛着少防,他對我亦兄亦父,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魏楚。

「到現在你還認為我與少防很像?」

我定定審視遠流的容貌,他的關心、他的疼惜全都反應在他的眼神里。

「你不像,所有人當中,你是最不像少防的。」

真奇怪,當初還誤認他是少防,沒想到今日再看,遠流全沒了少防的影子,究竟是我錯認的離譜,或是……忽而涼風吹拂過,吹散了我的愁緒,罷了,到底是什麼原因也不可考究了。

「即使我不是少防,不是你最愛的那個人,但我愛你的心千真萬確,我任遠流是愛着你的,楚,別再把我推開。一個人的生命有限,我不希望下半生都在找尋你。或許我先前願意當你的替代品,但自你離開,我才恍悟那種想法壓根就是錯誤的,現在的我不僅不當替代品,我也不要替代晶,我只要魏楚一個就好。」

遠流的深情令我動容,我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不發一語。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從遊樂園回來,遠流又帶着我們去看了場電影和麥當勞,一路上,海海不斷說着蜘蛛人的厲害,那些電影特效看在我眼底,實在沒什麼看頭,不過不想打壞海海喜悅,我努力綻笑。

本想直接帶海海回家,卻在他的堅持下讓他跟着我回去,不過抵達公寓樓下時,他已經累得睡着。

「我幫你抱他上去。」

我不禁看了樓上一眼,燈沒亮,表示江日堂還沒回來。

「介意讓你的同居人知道我的事情?」

我搖頭,只是房子裏有個秘密,我不想曝光。

遠流露出尷尬地笑容,「好吧,那我把海海交給你,我看着你們上去就好。」

幾不可聞的嘆息聲終究難逃我的耳朵,「你跟着我上來吧。」

眼角沒忽略遠流臉上的喜悅,我的一舉一動總輕而易舉牽動他的情緒。

開了門,我先讓遠流人屋,才把門關上。

「把海海抱到客房去,跟我來。」

安頓了海海,我問:「要不要喝什麼?」

「如果說我想先洗個澡,你會不會反對?玩了一天,想清爽點。」

遠流有談判的天分,也很會得寸進尺,「到我卧室。」客廳里的是江日堂專用的。

「就這間!你先洗,待會兒你喊我,我再拿衣服給你。」

「楚……」

「又怎麼了?」

「我剛剛沒吃飽,能不能……」遠流一臉哀怨,與江日堂年輕的任性不一樣。闊別一個月多,我有種多了一個弟弟的感覺。

「只有泡麵!」我自己也累得半死。

「你煮的都好。」

望着他一副信任我的模樣,我投降了,認份地走進廚房開始思索煮什麼好,遠流和江日堂一樣都不挑食,不同的是江日堂是因為不會煮才不能挑食。

都十點多了,他還不回來,要讓我操心多久呢?

有這種大學才叛逆的弟弟,也挺難帶的,要他乖乖的嘛!他已算半個大人;用強硬的態度那就更不行,比海海還難管教,至少嚴厲點對海海,他還懂得怕。

冰箱裏只剩一些海鮮,我弄了海鮮燴飯和蛋花湯,弄妥后已經十一點半,方回神,便一個箭步沖人卧室里。

遠流洗澡很快的,沒道理洗了半個鐘頭還不吭聲。

一衝進去看的結果,果不其然,他已經自動地拉開我的衣櫥,手裏抓着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床上還散落不同的衣物。

那些——統統不屬於我,都是一個月前遠流丟在前一間公寓裏的行李,連帶他不要的東西也全被我帶走了,全部塞人這個家裏。

遠流喜歡的含羞草、仙人掌、抱枕、書籍、鬧鐘和餐具等等之類的物品,現在全被我收藏着,包括他送我的手機,和那張印有自由女神像與半個腳印的明信片。

那個只有遠流知道號碼的手機,每當鈴聲響起,就有接起的衝動,但最後仍克制住,直到沒電,我再也沒換過新電池,就這麼擱著。

原以為時間一久,我總忘得了遠流,但……遠流垂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是怒是悲,不過我猜他鐵定很氣我的隱瞞。

「遠流……」我喚他,隱約聽見哭泣的聲音,立刻扳過他的臉。

見到遠流流淚的模樣,我震住了。

「那天,你在的……對不對?」

這麼一個事業有成的大男人流淚的樣子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是了,遠流打過手機給我,是我不接,他便留了短訊,所以我清楚他搭那班飛機回來,沒去接機讓他看見公寓裏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為的就是徹底斬斷我們之間的牽絆。

在暗處注視他一腳踩過地上的明信片時,不只他痛苦,就連我也感受到心臟受到不小的衝擊。

明明那時想把我們之間的全部給抹滅,沒想到最後依然糾纏在一塊。

「對不起……」原本我以為自己能捨去,沒想到還是割捨不下。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要聽你說——你一直愛着我對不對?」

「少防讓我知道什麼是愛,你讓我想試着信任愛,可你知道嗎?當你那天在醫院打電;話回來時,那時我才明白,我若是再不離開你,我會愈來愈需要你……」我沒有正面回答。

遠流將我拉至他懷裏,「現在還當我是暖爐嗎?」

我輕笑,「你比暖爐還好用。」

「能聽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楚……」

「對不起。」我想我欠遠流這句話欠得太久了。

「不要說!」

「我原以為我們再也不會再見面了……遠流,我一直認定能夠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

「楚,跟我在一塊,好不好?我想把你介紹給我父母認識。」

「可以嗎?」頭一次覺得自己也有瞻怯的時刻,我這種人值得讓遠流愛嗎?

「傻瓜!他們盼我安定下來不曉得盼了幾年。」

「我——」對遠流,我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對我的付出永遠直接又真誠。

他拍拍我的背,彷彿了解我似的接腔:「我們還有一輩子,等你想到了再跟我說,不用急於一時,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無言偎人他懷裏,猶如過去般,全心信任他。

正當我以為我的幸福已經落在我手上時卻不知另一波駭浪已到。

「江日堂!」抱着我的遠流視線越過我的身體如是喊。

我心一驚,猛地回頭,「日堂……」半秒鐘的心虛很快讓我掩飾過,「你終於回來了。餓嗎?我煮了海鮮燴飯。」

江日堂沉着臉色,黝黑的瞳眸似不可測的深潭,聲音毫無抑揚頓挫,「他怎麼在這裏?」

「他是我同事,」我離開遠流的懷抱,起身,「陪我帶着海海去遊樂園,現在時間太晚了,他今晚會住在這裏。」

深夜,我不讓任何人由我身邊離開。

「他不走,就是我走,你自己選擇!」江日堂竟開條件給我選擇。

「日堂,你知道我在意什麼……」

「我不管!是他走還是我走,你自己選一個!」江日堂冰冷的聲音硬要我做出抉擇。

「沒關係,我離開好了……」遠流出聲。

「誰都不許走!」

江日堂甚似不滿意我的決定,握拳在門板上重敲一拳,轉身欲走,我要追,遠流拉住我。

「楚,別追!」

「他是我弟弟,現在這麼晚了,我不能放他不管!」另一半是因為少防的緣故。

遠流蹙眉,「你還不懂嗎?他早不是你弟弟了,他是一個愛着你的男人。」

「你在說什麼?日堂是我弟弟。」

「你感受不出來嗎?他對你剛剛說的那些話統統不是一個弟弟該說的,那是一個嫉妒的男人所說的話,他愛你啊!」

遠流說的話,我根本不想聽,儘管有可能,我也不想聽,江日堂永遠都是我弟弟。

「日堂是我……」

「難道你都不懷疑我為什麼知道他的名字?」

遠流突然一問,我才冷靜多了,遠流剛才的確喊了江日堂。

「為什麼?」

「他來找過我。楚,他派人調查我,反被我知情,就在你離開我后沒多久,他就來警告我不準再纏着你,要不然會對我不利。楚,他已經不當你是哥哥了,他愛着你!所以我不要你去追他……我聽了,又一愣,左右為難。

「遠流,拜託你放手,日堂是我弟弟,我怎麼都不能棄他不顧……」

遠流嘆氣了,他摸摸我的頭,「手機帶着,我們去找他,誰找到就先對方,好嗎?」

「好。」

「楚,我也會試着當他是弟弟,不過若他想搶走你,我不會對他留情。」

與遠流分開沒多久,我在公寓附近的公園裏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江日堂,我通知遠流請他先回去后,慢慢走向他。

在我面前,我從沒見江日堂抽煙的模樣,他叼著煙,像是一隻遭拋棄的寵物,孤伶伶地。

我不語,落座他身旁,在路燈的陪襯下,他的側臉顯得非常無辜。

江日堂的目光始終鎖定一方,就是不願正面看我。

我也無奈。

「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是個同性戀,可是又沒勇氣承認,因為我怕你歧視我,你和海海是我僅剩的親人了,日堂,你是我弟弟,我很珍惜我們的親情,我不想失去你。你和海海,是我唯一愛過的。」

我說這段話,好不容易等了五分鐘,他才出聲。

「那種愛不同對情人的吧?」他的聲音充滿落寞。

「你和遠流是不一樣的。」

他吸了口煙,「他沒告訴你,我派人調查你嗎廠

我詫異,隨即又冷靜,「他沒說,遠流不是那種人。我希望你親口告訴我。」

「沒錯,我是派人調查你,從認識你開始。」

「原來你早知道了……」我淡淡地說,沒有苛責的意味,甚至還鬆了口氣,至少我不必再多做解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見面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

江日堂沉痛的表情竟使我於心不忍,可是,我還是沒能想起來。

見我搖頭,他習慣的接腔:「你說雖然我和你沒有血緣,但往後仍是你哥哥,我會照顧你的!」你跟我說的就是這句話。你一直都不清楚,你這句話對我來說意義有多麼重大!」

我想起了,我們見面時,江日堂才十四歲,正值青春期,不過卻沒在他身上看見男孩子應該有的衝動,他反倒是冷靜地走到我面前。

「日堂,我永遠是你哥哥。」我保證,一如當時。

江日堂炯炯的視線燃燒他自己,也燃燒我。

「楚,人不會安於現狀的,我也是。得到你的愛,我希望愈多愈好,最好你專屬我一個人的,我不要你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那會教我嫉妒發狂,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只是等我回過神時,我的心底裝的是滿滿的你,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面對江日堂的火熱告白,我無言以對,他的心情我從來都沒察覺,直到最近,但我仍希望那只是他對我的一種兄弟依戀罷了。

「我愛你,楚。我愛你整整五年了。」他丟了煙蒂,一瞼正經。

我閉上眼睛,試着不去瞧江日堂的表情。

「你每換一次情人,我都很高興,因為那表示你還不想安定下來,我還有機會,我很清楚我現在還太年輕不能給你承諾,所以我想等大學畢業再跟你說,讓你慢慢接受我,不過看來,我晚了一步……任遠流!當我聽見你說要出國時,我就了解任遠流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一樣,否則你不會出國。」

「你去威脅他?」

「沒錯!若是可能,我還想敦他永遠都出現不了!」

江日堂唇角冶冶的笑意使我不自覺揚手一揮。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公園內。

他轉回頭,舔舔嘴角的血,「你打我!為了他?」

「日堂,你是我弟弟,我不准你做蠢事!」我是為他啊!「無論日後我們還有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你永遠都會是我魏楚的弟弟。」

江日堂手背一抹,毅然起身,「這五年裏,我沒喊過你一聲哥哥,楚,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甚過任何人,我比他更早認識你,我們同睡一張床,我了解你的一切,清楚你的作息,熟知你的好惡,我從來就不當你是哥哥屍

腳步一跨,江日堂往前走了。

我沒有追上的勇氣,雙手環胸。

遠流的氣息緩緩靠近,擁住我。

「我做錯了嗎?

遠流親吻我的額,「沒有,你做得很好,你是個好哥哥。」

我也一直想當個好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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