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好了沒有?飛龍大哥怎麼說?價錢方面談好了嗎?有沒有欺負你沒有江湖地位……」

基本,會面的時間都耗費在許文生交代他如何犯法走私上。

「還有,強哥弟弟的事情你辦好了沒有?還有華哥的事情,剛剛樹叔跑來跟我抱怨,你一直沒有去拜會華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光鮮的衣服,沒有好好地整理好儀容,眼前的許文生依然富態,只是,卻明顯糟老頭一個。

他安靜地坐在那裏,繼續聽下去。

「對了,黃老頭那個可惡的婊子女兒來過,我已經交代下去讓他們去辦事了,你去督促一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在外面得意!」

終於,他正視許文生。

「你難道就不能安分些嗎?」

「你……」

許文生似乎沒有料到他會以這種態度說話,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跟你說,你要報仇,找錯人了。」

「你、你說什麼你……」

「你還不懂嗎?」他漫不經心地看着許文生,「你一直認為有問題的陳助理,為什麼三番幾次地成功把你的罪證交出去?」

許文生的臉色霎時變青。

「是你!」

「對,是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見許文生激動地拍桌子站起來,他傷腦筋地搖了搖頭,「你只記得我母親是個酒家女,怎麼就記不住我母親姓什麼?或者你是故意不去記?」

許文生嘴唇直哆嗦著,不知道是說不上話來還是被說中了什麼心事。

「說起來,賀劍那傢伙,還是我表哥呢,晦氣。」

說罷,也不理許文生的臉色有多難看,他直接站起來,「如果十八歲那年不是突然被你找回來,沒有去墓園祭拜母親,或者我就不會遇到剛好也去祭拜母親的某個人,那麼,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母親老說微笑可以幸福,卻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哭得那麼傷心……原來不是因為太想念你,是因為她當年不顧家人反對,嫁了個沒用的男人,那個男人非但拋棄了為了生計只得當酒家女的她,還害死了與她相依為命的哥哥。」

「那、那都是假的……」

許文生結巴著,臉色慘白,「你、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我想,人稱『鐵娘子』的那個某人,應該不會胡說吧?」

「是她……」

「我會再來看你的。」

說罷,不再看許文生難看到不能再難看的嘴臉,他放下了對講機,可臨行前又把對講機拿起,補充:「忘記告訴你了,十五歲那年,我身上還發生了一些事,除了熙康有可能知道,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

許文生駭然地瞪着他。

「抱歉了父親,因為我的關係,害得你那些貴重的贓物都得安排在周四晚上出貨卻還是屢遭繳獲。」

「你、你、你……你是……你難道是……」

「不管如何,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是那麼的精神吧。」

放下對講機,他離開。

離開,其實這兩個字眼可以用很多方面的含義,離開一個人,離開一個城市,離開一個國家……

又或者,離開一個過去。

但比較諷刺的是,當離開了這個過去后,他回到了另一個過去——美國。

深冬,哪裏都是白雪茫茫。

走在曾經與某個人共同生活過的街道上,他背着簡單的行囊,依循着記憶里的地圖,徐徐地重遊,試着拼湊過去與現在的不同。

華燈初現,微弱的光線被飄飛的雪擾亂著,也模糊了雪地上的人影。

穿過為了保護她於是曾經被人毆打個半死的小巷,走過一起堆砌過雪人的公園,數着她曾經孩子氣地數過的長梯,笑看着那幢依然屹立的她不怎麼喜歡的格調古怪的圖書館,然後,終於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起生活了好幾年的小洋房。

翻找出帶着幼稚裝飾物的鑰匙圈,看着上面那可笑的形狀彷彿是草莓的裝飾,不禁想起她強迫他收下這份「禮物」的情景。

「你不收我就告訴父親,說你要撇下我十五天。」

十六歲的她明明比他還孩子氣,但老是喜歡在他面前端出長輩的姿態。

「我沒打算撇下你。」

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左手上還纏着固定骨骼用的繃帶,怎麼看怎麼像是重傷未愈,而右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搗弄著紙碟里的蛋糕。

「你就撇下我嘛!人家來找你的時候你不是很高興嗎?」

「我沒有很高興,還有,這麼丑的鑰匙圈你拿回去,我不要。」

他放下叉子,把桌上那可笑的草莓鑰匙圈拿起,遞到她的面前。

「人家做得很辛苦的……」

他沉了沉眼帘,「你做的?」

「嗯,起模的時候還燙傷了指頭!」

彷彿獻寶似的,她向他晃了晃纏滿了小繃帶的十個指頭。

「好。」

他撇撇唇,收下了鑰匙圈,「生日禮物,我要了。」

「那撇下我的事情……」

「不要得寸進尺。」

才想把鑰匙圈收進褲袋裏,卻被她突然搶了過去,他不禁挑了挑眉,奇怪地看着她。

「你就去嘛!明明很想去的!作為交換……我、我不強迫你收下這個禮物就是了。」

回憶頓住。

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來,都覺得與她相處的點滴,記憶滿滿。

這房子,是熙康與他共同買下來的,只是,多年不曾回來,也不知道這鑰匙能否把門打開。

一邊想着,一邊把鑰匙放進去。

「咯。」門順利地打開。

走進去,試着按了電燈的開光,居然還沒有停止供電。而在光明裏,只覺得這房子似乎乾淨整潔得有點不可思議。

再看通往二樓的樓梯,如同印象中地擺放着厚厚的字典。

他笑着走過去,一邊走上樓梯,一邊撫觸著張貼在牆壁上的法律條文,不禁回想起某個小傻瓜,背錯一條法律條文,便喝一口最討厭的黑咖啡以作懲罰時露出的委屈表情。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是她的房間。

推開門,藉著一樓的燈光,看着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的佈置,依然堆滿了書的佔了房間絕大部分空間的書架,幾乎被書淹沒的床,還有凌亂一地的糖紙。

「你為什麼老把糖紙亂丟地上啊!會有螞蟻的!還會有你最怕的蟑螂!」

跟在她身邊的時候,在外面他是保鏢,在家裏倒像是個老媽子,一天到晚給她善後清潔。

而往往,她會從被書淹沒的床上抬起頭,沒心沒肺地說:「怕什麼,都被你洗乾淨了,不會有奇怪的東西爬過來的……」

「洗乾淨也是!你就不能正正經經地把糖紙放在罐子裏面收藏嗎?」

「可是這樣才好看嘛!而且這些都是戰利品!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禮物耶!」

「我送你的是糖果,不是糖紙!」

「人家就喜歡這樣嘛!」

明明記得那年離開前,他還特地給她收拾了一地的糖紙,用他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盛載着放到她的枕頭邊,沒想到他離開了以後,她又把糖紙亂丟一地了。

才想着,已經慣性地把糖紙全部撿了起來。

其實,當時他送她的也不過是在便利店買東西抽獎得來的廉價糖果,她卻寶貝得像什麼似的。

沒找到可以裝糖紙的東西,他只好把糖紙先放到了外套的口袋裏面。

再往閣樓走去,那裏有他的房間。

而沿途的牆壁上不再粘貼著那些艱澀的法律條文,而是掛着一面面形狀奇怪的鏡子。

在幽暗裏看着自己在鏡中的倒影,彷彿又聽到某人自以為聰明的笑聲。

「嘿嘿,這樣你就該了解到你板着臉的時候有多麼的難看了吧!」

安裝了鏡子的那天,她一直拉着他在這條樓梯走來走去,要他照照這個鏡子照照那個鏡子,也不管他翻了多少個白眼,就跟他擠在同一個鏡子面前,明明不懂做鬼臉卻偏要端出長輩的姿態教他做鬼臉。

自然,這些鏡子的功效,並不是用在他的身上。

「看清楚了,要威懾別人的時候,要這種表情。」

幾天後,換他端出長輩的姿態,跟哭得雙眼通紅的她擠在同一面鏡子前,教她如何在法庭上以表情懾人。

「明明鏡子是為了你買回來的。」

後來,某人納悶地扁了嘴巴。

而他,表面上無動於衷,夜裏卻笑歪了嘴。

終於來到了閣樓唯一的房間前。

看着依然掛在門外的幼稚掛件,瞪着那用英文串成的標語,他忍不住又是一陣失笑。

「有熊出沒,要小心!」

把掛件掛上去的時候,某人討好地嬉笑,「人家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適合你的標語,你是不是很喜歡?」

而他,直至今天,依然只有翻白眼的回答。

終於推開了房門。

他的房間很簡單,就一張床,兩個衣櫃。

為什麼會有兩個衣櫃,因為其中一個是她的。

那傢伙,每次做了噩夢,都要他陪着才能入睡。

十三歲以前他還會陪她,但十三歲以後,他覺得不該再一起睡,就由着她睡着便走,但每當他睡回自己的床上,她就會悄悄地推開他的門,厚著臉皮窩進床來。而因為她老做噩夢,很少在自己的房間里睡一晚上,所以,後來她索性把自己的衣櫃都搬過來,直接與他睡在一床,除了複習學習的時間,她根本不會走進自己的房間,不過,這種情況只維持到她十五歲那年,當她第一次來「那個」的時候,他終於有了借口把她揣回了自己的房間睡。

可是,當光明回到了視線里,他整個人愣住。

只見,除了一張床,兩個衣櫃,房間里居然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透明器皿,那些器皿裏面,裝着五顏六色的千紙鶴,而在這器皿圍城的圓中心裏面,竟是一張嬰兒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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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馬,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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