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當心中有人,就會和他產生某種能相互感應的頻率。她下意識走到窗邊探看,擺着好多盆栽的小院裏,那高大男人手裏不曉得捧着什麼,月光拉長他的影,任他在那裏徘徊。

他也看到她了。

男人目光炯炯,一瞬也不瞬,陰鬱又帶着讓人心悸的穿透力。

袁靜菱聽見來自心底的嘆息,從窗邊走開,五秒鐘后,她的大門為他開啟。

「進來。」軟嗓如絲。

陸克鵬像被打了一針強心劑,落寞的垮肩突然挺得筆直,踏進那扇紅銅門。

「靴子脫掉,那裏有地板拖鞋。」

「給你的。」他把捧在懷裏的東西交給她,然後乖乖按照她的指示脫靴、換拖鞋。

是一個盆栽,跟足球差不多大的盆缽里葉片翠綠,小白花點綴其間,長著好幾顆碩大且紅如琉璃的草莓。他送她一盆草莓?

「它叫作『女峰』,日本品種。不是『女王蜂』,是女人的……嗯……雙峰的意思。」地板拖鞋是加大的尺寸,而且是全新的。陸克鵬眉宇間的郁色不自覺間掃掉一大半,心情突然變好。

見她臉紅紅、怔怔盯着草莓看,他主動又說:「草莓很好,玫瑰花沒它好。玫瑰花枯掉就沒了,草莓會開花還有得吃,你不是很喜歡種可以吃的植物嗎?」

「嗯……」她輕應,剋制不住拚命要湧出的笑意,但又不想太快給他好臉色,結果搞得一臉怪相。

她很快地別開臉,走進廚房,聽見男人跟過來的腳步聲,她把懷裏的「女峰」擺在餐桌上,回眸時,神色已穩住許多。

「把那杯茶喝掉。」

這會兒換陸克鵬怔了怔。「我不渴……」那個……氣味聞起來怪怪的,感覺像葯不像茶。

「那是醒酒茶。媽媽有時會煮給明祈叔喝,我剛才跟她要了一些草藥帶回來。」她沈靜解釋,瞥了發愣的他一眼。「已經不燙舌了,你快喝。」

「呃……喔,好。」他喝!是她特地為他煮的,他怎麼都要灌光!

她猜到他會出現,知道他會來找她?或者,她是期待他的出現,要不然怎會費心地把茶煮好了,就為了給他醒酒?

陸克鵬興奮得要街上天了,捧起馬克杯猛灌,短短几分鐘,他情緒像坐雲霄飛車般,一下子從地獄沖向天堂。

「小菱……」喝得杯子裏空空如也,他露出傻大個般的笑,臉龐朝她傾近,想吻她啊……

「別過來。」

「唔?」他表情很受傷。

「去洗澡。」她腮畔的紅潮從他進來后一直沒退過。

「咦?」

「你渾身都是酒味,好臭啦!」

她又忍笑地趕緊別開臉。

二十分鐘不到,陸克鵬沖好澡、洗了頭,還刷過牙,擦乾身上的水珠后,將大浴巾圍在腰際,走出。

浴室門外連接着一個更衣問,他走進,發現她為他準備的一套男性衣物,內褲是新的,上頭還有標籤,長褲和印有骷髏頭的圓領T恤是他之前留下的。她替他洗乾淨、折得整整齊齊,似乎還熏了香。

深瞳略湛,他只摸了摸那疊衣物,然後腳步極輕地走出來。

客廳沒有人,開放式的廚房也沒有人,那盆草莓底下多出一個白瓷圓盤,被鄭重地擺在窗邊的茶几上,他嘴角弧度不禁加深,心情變得說不出的好。

房間的門虛掩著,他舉手輕敲,給了裏面的人三秒鐘時間反應,不管她請不請他進去,總之他就是會推門而入。

「你——呃?!」以蜷伏姿態窩在床邊單人沙發上的袁靜菱抬起頭,微訝地望着立在門邊的高大半裸男。

「……你、你怎麼不穿衣服?」怪了,他沒看見她特地放在浴室門外那套男人衣物嗎?

陸克鵬一臉無辜。「衣服有酒味和汗臭味,你說很臭的。」

「不是,我有準備乾淨的,我——」

「你在忙什麼?」他突然截斷她的話,動作好快,一下子就湊到她身邊來,興緻勃勃地看着她擱在膝懷間的男用外套和針線等等小工具。

外套很面熟,是他的准沒錯。

之前他從車廠載她回來,就是拿這件外套讓她綁在素腰上,以防她裙擺亂飛,後來外套就直接留在這裏了。此時她在幹什麼?幫外套加工,像他替機車改裝那樣嗎?

袁靜菱喉嚨乾乾的,呼吸變得窘迫,全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靠近,還有……塊壘分明的淡巧克力色胸肌。隨便瞥一眼,她腦海中就完整呈現出男人比例近乎完美的身軀,當然是沒有任何衣物遮掩的強健肉體……

「我沒有忙……我、我在玩……」

「是嗎?」大方地坐在床沿,他伸頭去看。

她在「玩」他的外套,把外套的一角夾進圓形綉框中,夾得布面綳綳的,然後在上頭綉圖案,是「COOLME」的店徽,很小、很小一個,跟十元新台幣差不多大,低調地透露着什麼。

他的休閑打扮通常就是棉質的T恤加牛仔褲,天氣冷了頂多再加風衣、皮衣或軍裝大衣,從以前到現到一直都是這樣,而他的那些衣服很多都有骷髏頭圖案,不挑品牌,只是單純個人的喜好,骷髏頭加天使、骷髏頭加玫瑰、骷髏頭加寶劍、加鐵鏈、加船錨、加荊棘……多到他自己也數不清,如今又多了一款最愛——她的骷髏頭加愛心眼。

陸克鵬左胸一綳,沙啞地說:「我喜歡你的『玩』。很喜歡。」

她像是一愣,隨即露出有點害羞、又有點得意的笑。

「我還綉了蘭花。」

獻寶似地翻出外套另一角,蝴蝶蘭圖樣以真絲綉出,綉工細膩無比,絲線在鵝黃色的燈光下美得發亮。

這會兒,她注意力被移開了,不像剛才那麼不爭氣,一直被他誘人又可口的軀體糾纏。

她拆開綉框,把外套往他身上比試,略歪著小腦袋瓜近近看又拉遠看,看自己的手工傑作在他身上造成什麼感覺。

然後,她滿意地點點頭。「還不錯呢!下次幫你量尺寸做衣服,用珠珠綉一個大大的骷髏頭。」

「我很……」他很開心、很高興、很……唉,不知道要怎麼說啊!

陸克鵬喉頭微堵,總之行動勝過一切,他健臂陡扯,把嬌小的她用力扯進懷中摟緊。

袁靜菱忍不住驚呼,膝上的東西全部散落了,她沒能顧及,因為整個人已被男人粗壯臂膀捆抱,她跪在他兩腿之間,柔軀緊貼他的裸胸。

他冒出淡淡鬍髭的面頰緊貼着她的,刺得她微微感到疼痛,但她發現自己喜歡這種親昵的刺疼感,這算是某種病態嗎?

她認命地勾了勾唇,發出軟軟低嘆。

屬於感情失控的病,她已經病入膏肓。

撫摸那一頭水緞髮絲,五指托着她的後腦勺,陸克鵬胸間激涌,側過頰面忍不住想尋找女人柔嫩的朱唇。

他的吻僅僅落在她的紅腮,就被她巧妙避開。

「小菱……」他粗聲啞嘆,渾身毛孔欲求不滿地收縮又舒張,浴巾底下的長腿攏靠,把她穩噹噹地圈在極小、極親密的天地里。

「小菱……」他誘哄般又喚。

袁靜菱這次學乖了,有疑惑最好快快問個清楚明白,儘管身體熱如火燒,肌膚因緊密的貼蹭滿泛赭紅,該問的還是得問,不能讓他矇混過去,

再有,她明明幫他準備好衣褲的啊,想說等他喝過醒酒茶、洗完澡,精神好些再來和他談,哪知他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性感又強壯,身上還散發出和她相同的沐浴精氣味,明擺着……就是來誘惑人嘛!

身子沒辦法挪開,她也不想挪開,緊貼著感受他的溫暖和力量。

只是她的臉蛋相當堅決地撇向一邊,雖然溫馴伏在他頸窩處,微蒙眸光卻不面對向他,而是淡淡投注在床頭柜上那盞古董枱燈,下意識看着雕刻在玻璃燈罩上的小花。

徐緩眨眨眼,她像哼著安眠曲般地開口。「這些年,你和媽媽、明祈叔一直有聯絡嗎?」

來回撫摸她纖背的大掌頓了頓,感覺他的頰埋進她豐軟烏絲中,深吸了口氣,勉強低應。

「……嗯。」

「我三年前想找店面經營『COOLME』,看過好幾個地方,不是租金太高就是地點不理想,後來媽媽說,有位姓黎的先生願意把大教會那兒的好地段出租,還留了聯絡方法,我打電話去詢問,然後認識黎大哥……是你要他來的嗎?媽媽和明祈叔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租金太過便宜了,便宜得教人起疑,她一開始也覺得不對勁,但是和個性爽朗又具說服力的黎內森見過面,又看過店面之後,就算再有疑惑也沒辦法拒絕。

「……嗯。」儘管遲疑,男人還是硬著頭皮應聲。

她嘆息。「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原來這幾年,你一直都和我生活中的人事物有關聯……」

猜測不出她此刻的心緒,陸克鵬只是加重力地道摟着她,心緊緊的。他閉上眼,讓她柔雲般的黑髮也披垂在自己的裸身上。

「我知道你在這裏,知道你和朋友一起開店,知道你的店名和你設計的店徽。小菱,我知道你過得充實、很好……我總是想像來到你面前時,我該是什麼模樣?我要很成功、自食其力地往上爬;我要賺很多錢,拿那些錢養你一輩子;我要讓你對我另眼相看、讓你喜歡我;我要重新追求你,讓你感到驕傲……」略頓,他徐沈調息,她的髮絲落在他唇間,他抿了抿,靜笑着,嘗到天然花香的淡甜味,一股奇異的柔情在胸中漫溢。

「那一天走進『COOLME』純屬無意,完全不在我的計劃當中,可是一踏進店裏,我就著魔了。我感覺得到你,那個地方到處都是你的痕迹、你的氣味,我想見你,很想、很想,在那當下,整個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非見到你不可。」

他突然笑出來,音質低沈,在胸豁間鼓盪。

她像是想說什麼,在他懷裏動了動,一隻粗獷大手溫柔按住她,搶在她之前開口。

「我以為還得再過個一、兩年,等日本那邊的市場穩定一些,歐美兩地的營業所都上了軌道,我才夠資格站在你面前,對你說那句話……」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循着那個「徵兆」,提早來到她面前。

周遭變得沈靜。

夜極深。

火燙的心在寧和氛圍里促跳,每一音都悅耳。

「你要對我說什麼?」她問得細細輕輕的,彷彿話音太重,會擾了一方美夢。

他沒有立刻回答,雙掌扶住她的巧肩,這一次,他堅定的、以適當力道穩穩將她推開—小段距離,望着她紅嫩臉容,沈而穩地說:「小菱,我養得起你,我想養你一輩子。」

袁靜菱渾身一顫。

回憶如激浪迫近、拍打,而後席捲。

那一年、那些事,紛亂襲至,她認識了一個總帶着傷的年輕男子,他口中的愛強勢蠻橫,不許她拒絕,她走了,遠遠地走了,從此他以蟄伏的方式圍繞她,向她證明他的長情。

眼淚有自己的意志,說掉就掉,爬滿她雙腮,浸潤着她整張紅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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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人的小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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