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既已自請休離為棄婦,梅小法對宋王而言已是無用的廢棋,說不得還成了宋王日日插在心口、深感恥辱的毒針,所以這個家國,他們也再待不下去了。

秘密遷至大魏城外的小山坳里,是梅小法的意思。

最危險之境便是最安全之地,宋王既是鞭長莫及,魏帝也萬萬想不到,梅小法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靜靜過活着。

雖然梅小法總說,元拓對她失望透頂,恨她怨她都來不及,只怕也不會再願見她一眼,可她還是想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近到足夠時時聽聞他的消息,又遠到可以不用親眼看到他與他的貴妃、他滿苑的嬪妃……

「你還懷着孩子呢,怎麼能跪在地上拔草?」晉急急將她扶回屋舍內,雙手叉腰,略顯氣急敗壞地道:「萬一把我的甥兒憋壞了可怎麼好?你就不能多疼疼我的好甥兒嗎?哪有你這樣做娘的,還不快快回床上躺好安胎?」

「寶寶都八個月大了,再過不久都要出生了,哪裏還需要再靜躺安胎?」她不禁失笑。

「我不管。」清秀少年有一絲賭氣地翹起了嘴,「寶寶可是叫我舅舅的,我就得護他周全。」

她一怔,含笑的眸光有一剎地迷離飄遠了。

這孩子本該有外祖,有舅舅,有娘,有……爹爹的,可是她卻帶着他遠遠離了他爹爹,可能終其一生,他爹爹都不會知道他的存在。

梅小法心一酸,深深的自責和痛苦如江河決堤般撲天蓋地而來,幾乎令她沒頂窒息。

為了護住她的心,不在他的后苑中漸漸消磨死去,她不惜騙了他,不惜毀了他們的姻緣,甚至得讓孩兒頂着父不詳的身分出生……

她覺得自己懦弱又自私得可怕。

可是除了逃,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她不能讓她和他的孩子生在一個充滿威脅的后苑裡。在歷朝諸國深宮之中,受暗算中冷箭遭毒殺的嗣子還少嗎?

她也不信他能護好她和孩兒,因為他已經一次又一次令她生出希望,卻又一次一次在她面前毀去她所有的信任。

梅小法真的害怕,有朝一日她甚至得為了孩子,去站在他的對立面。

因為她只有自己的孩子,他卻可以和旁人有很多很多孩子……

「小姑子,你怎麼了?」晉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憂心忡忡地問,「是哪兒不舒服?唉,上回那個游醫來,我就該多問他拿幾帖子補身的葯……」

她回過神來,對晉綻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我很好,真沒事的。」

「小姑子,老爺那天說得對,看樣子是該早些幫你找好穩婆和大夫來村子裏住下,好好照料你和寶寶才對。」

「不行!」她心一跳,想也不想地重重搖頭。「萬一讓外頭的人知道些什麼,或是讓村裏人起了疑心……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生孩子是生死交關的大事——」晉光想臉色都發白了。

「隔壁的陳婆婆已經說了她會來幫我,她生了五眙,經驗豐富。」梅小法低下頭,溫柔撫摸著高高鼓圓的肚子,滿眼都是慈母溫暖的笑意。

「寶寶他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可是……」晉還是覺得很不安心,曝嚅道:「寶寶身分何等矜貴,萬一,呸杯一呸!沒有萬一……我的意思是,他本該是在御醫、宮中穩婆重重照顧下出世的,可現在只有一個鄉下的婆婆搭手幫忙……」

「他會好好的。」她眸中光芒熠熠,堅定而充滿信心道:「我和——他的孩子,定然是最強壯勇敢的,寶寶知道我們那麼愛他,我們都深深期待、盼望着他的到來,他一定會平安降生的。」

晉看着她,忽然喉頭有點堵塞,眼眶濕熱了起來。

「嗯,你說得對。」他吸了吸鼻子,半蹲下來笑着對她圓圓的肚子道:「小甥兒,你阿娘對你這麼有信心,舅舅也等着你出來,以後帶你上山掏鳥蛋兒、摘山楂果,下河摸魚捉蝦……舅舅找了好多好玩的地方,都等著帶你去玩兒呢,你可得快點乖乖出來哦!」

梅小法不禁笑了起來,心暖如陽。

寶寶,你的傻舅舅真好,對吧?

神情陰鬱冰冷的元拓正批示著群臣的奏章帛書,殿裏的氣氛僵凝如隆冬飛雪,再無一絲暖意生氣。

就在此時,他隱約聽見了殿外守門的皇衛軍嚴聲說些什麼,而後是小心翼翼輕聲而來的腳步。

元拓頭也未抬。

侍立在他身畔的秀悄悄地下殿去聽了一耳朵,神情為難地微變,隨即硬著頭皮回來跟他稟了一句:「稟君上,貴妃親自做了羹湯,在殿外求見……」

「不見。」他眉也未挑,冷冷地道,手上狼毫穩穩地持續批寫奏章。

「咳。」秀吞了口口水,心下不免暗罵貴妃真是自個兒不長眼還連帶拖人下水。

「那個,稟君上,貴妃說若是您不見她,她便在殿門口跪守着,哪兒都不去。」

「那她就跪着吧。」他淡淡地道,「當初娶她之前,孤已清楚告訴她,孤只會給她名,若是皇后不允,孤是絕不會碰她一根寒毛,她自己也同意了,現在又出什麼么蛾子?」

秀還未回答,殿門口處已傳來一陣騷動。

「君上!臣妾只求一見,請君上答允!」銀鳳貴妃再忍不住了,不顧皇衛軍的阻攔便想要衝進來。

元拓眸底的厭色更深了,手中狼毫一頓,對秀道:「去告訴她,現在皇后雖不在,可孤還沒死,她若不想乖乖待在自己的殿裏安享富貴,做她『風光八面』的大魏貴妃,那孤便遣送她回返北齊,讓她繼續做她『艷射四方』的北齊郡主!」

「諾!」秀興沖沖地領命,咧嘴一笑。「奴下立刻傳令去!」

不一會兒,殿門口便傳來銀鳳貴妃氣憤的高叫嚷罵聲,連腰間纏的銀鞭都要拿出手打人了,卻還是被皇衛軍給「暴力鎮壓」回她自己的寢殿。

得意洋洋的秀回到元拓身側,卻在看見眼窩下方暗青,氣色灰敗疲憊的君上時,眼圈兒不禁一紅。

唉,君上自皇后離去,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寢,若非憑着一股帝王矜傲之氣生生的挺住,恐怕人早已經垮了。

現在大魏上下文武百官,人人最盼望的就是皇后能早日歸來,否則他們傲視諸國、睥睨天下的君上還不知能不能撐下去?

「咳咳咳……」元拓弓著身子好一陣劇烈地喘咳,一手緊緊地捂著胸口,翻騰的氣血彷彿就要衝喉而出,嗓間湧現一抹腥甜,卻還是被他生生地抑住了。

「君上!君上,您要不要緊?還是傳御醫吧!」秀大驚失色,急忙替他拍撫後背,哽咽道。

「孤……咳咳,無事……」他咳得漲紅的臉龐在最初的血色凝涌后,漸漸褪成了一抹病態的蒼白,疲倦地淡淡道:「霸下和睚管可傳來消息了嗎?」

秀強忍住鼻酸,溫言道:「君上莫急,兩大宗師出馬,必能很快就尋回皇后的。」

「……真的很快就能尋回孤的小法嗎?」素來尊貴霸氣的元拓抬起頭,慘白的臉龐掠過恍似稚兒般的脆弱和希冀之色。

秀淚水奪眶而出,卻是拚命點頭,鼻息濃重地道:「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元拓眸底乍放狂喜光芒,隨即又黯淡下來,聲音低微幾不可聞地喃喃:「小法她還會原諒孤嗎?」

小法,我真的、真的後悔了……

蒼天在上,孤以人間帝王之位向禰祈求,只求再見吾妻一面,孤願付出一切,傾盡所有——

「君上!」殿外,霸下的身形如鬼影似飛箭般急射而來,顧不得氣喘如牛地急急大喊:「皇後有難,請君上速速召御醫前去相救!」

「你找到小法了?」元拓先是驚喜萬分地猛然站起,卻在下一刻臉色慘然大變。

「皇、皇後有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敢傷孤的小法?睚皆呢?睚訾何在?為什麼你們沒有護好孤的小法?來人!快傳御醫——所有的御醫隨孤出行救人!」

魏宮好一陣瘋狂般的兵荒馬亂,不到一盞茶辰光,元拓高大的身影已親策胯下千里馬撒蹄狂奔,當頭疾衝出皇城,除卻百名暗衛高手躡身護行,接着是十數匹精良戰馬載着全部的御醫緊跟在後,還有一千皇衛軍煞氣騰騰地緊密隨護。

梅小法從來不知道,原來生孩子這麼痛……

簡直就像是下半身的筋骨血肉全部被絞擰著、撕扯了開來,腰肢宛然就要斷折成兩截,巨大的痛苦如大浪淹沒了她,一次比一次還要強烈,彷彿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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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太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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