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為什麼?他一直對她很壞,為什麼她還會想也不想地就撲向持槍的男人?她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憐,別說話,我馬上帶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他倏地將她橫抱起來,沒發現自己嗓音微微顫抖,「忍一下,保持清醒。」

「伊東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法蘭西大使法尼斯看着眼前的一幕,驚疑地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妻子。」伊東長政以法文這麼對法尼斯說。當他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人生至此第一次感到踏實的幸福。

在英籍醫生史耐利的手術室外,伊東長政神情凝重地等候着。

這時,小十郎驚慌的走進醫院,身後跟着一臉焦急的凜婆婆。

怕凜婆婆擔心至今未歸的憐,伊東長政第一時間便要鈴木到元町去通知她老人家。

「少主,」凜婆婆神情憂急地走近,「小憐她沒生命危險吧?」

他微皺眉頭,「我明明吩咐鈴木要你別來,你怎麼……」

凜婆婆注視着他,「聽說她是為了阻止他人對你開槍才受傷的,老太婆我怎麼能不來看看她呢?」

「少主,會是什麼人對你開槍?」小十郎疑慮的問。

「顯然我擋到某些人的路了。」伊東長政神情凝肅,「雖然使館已通知警備隊全力緝拿嫌犯,但是小十郎……」他雙眼直視着管家,目光深沉,惡狠狠地說:「我要你透過所有可能的管道,務必找出這個人,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要那混蛋陪葬!」他眼底迸射出彷彿想殺人的冰冷,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

凜婆婆聞言驚疑的看着他。「少主,你……」她驚訝又高興,情緒有點激動,「你終於承認小憐是你的妻子了?」

他沒有回答,但也沒否認。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凜婆婆喜極而泣。

見狀,他蹙起眉頭,不禁有點尷尬,一旁的小十郎則笑了。

這時,史耐利醫生走了出來,伊東長政立刻走上前,以英語問道:「史耐利醫生,我的妻子沒事吧?」

史耐利笑看着他,「放心,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尊夫人非常幸運,子彈既沒有留在體內,也沒擊中要害,不過這兩天她可能會有發燒的現象,最好暫時讓她留在這裏。」

聽史耐利這麼說,伊東長政大大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他點頭並詢問:「我可以留在這裏照顧她嗎?」

史耐利一笑,「當然,我會請人幫你準備一張床。」

「謝謝你了。」

「不,是多虧了伊東先生,我才能拿到足夠的藥品。」史耐利由衷地說:「我才真的要感謝你呢。」

「你客氣了。」話鋒一轉,伊東長政問:「我現在能進去看她嗎?」

「當然。」史耐利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憐?他叫她憐?這是她來到橫濱后,第一次聽到伊東長政喚她的名。

這是不是她的錯覺呢?因為腦子迷迷糊糊的,也許是她聽錯了,是她太渴望他能那麼叫她,一定是的……

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心情,就算只是聽見對方叫自己的名字,都開心得像是要飛上天。不過她的身體現在動彈不得,而且感到十分疼痛……為什麼?

為什麼她明明想睜開眼睛,卻辦不到呢?

隱隱約約地,她感覺有人緊緊抓着她的手,那是一雙又大又溫暖的手,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是誰呢?她好想看看到底是誰給她溫暖,但在這之前,她得先努力睜開眼睛才行。

不知奮戰了多久,憐終於看見一絲昏黃的、幽微的光線,接着,是從未見過的陌生天花板。

那不是小時候住過的鄉下老家的天花板,也不是在西園寺家那小小倉庫里的天花板,不是凜婆婆房間的,更不是伊東長政卧室里的……她到底在哪裏?為什麼她的身體像綁了大石般沉重?

「憐?」

那似乎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在叫着她的名字……天啊!她又產生幻覺了嗎?

忽地,一張熟悉卻模糊的臉龐映入她眼帘,那是伊東長政憂急又欣喜的臉。

憐感到迷惑,皺了皺眉頭,並試着動動她那完全僵硬的身軀。「唔……」可一動,一陣劇烈的疼痛立即自她肩窩蔓延開來。

因為這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終於讓她昏沉的腦袋蘇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除了他——伊東長政。

她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他則坐在床邊,神情看來有點疲憊憔悴,鬢邊及下巴冒出了胡根,像是幾天沒睡好覺似的。

最令她吃驚的是,他臉上竟帶着不自然的笑意,彷彿是在強忍着,不能被人發現他的欣喜般。

「伊東先生?」當她喊他一聲伊東先生時,覷見他眼底明顯的懊惱及沮喪,可她沒想太多。「我……我在哪裏?」

「這裏是關內史耐利醫生的醫院。」他回答。

「醫院?」原來這個陌生的地方是醫院啊,那麼,她為什麼在這裏?

突然,憐迷迷糊糊的腦袋裏,出現了一張男人臉孔及一把手槍……她想起來了,有個男人埋伏在法蘭西使館外,等著伏擊參加宴會的伊東長政,她一發現就立刻撲上前去制止……接着男人跑了,他跑了過來,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伊東先生,」她疑惑的問:「我受傷了?」

「嗯,你中槍了,幸好沒打中要害。」他濃眉一揪,「你因為發燒昏睡了兩天。」

「兩天?」她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笨蛋嗎?」他神情忽轉嚴肅,語帶責備地道:「居然撲上去奪槍,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怔了一下。不要命?當下她根本沒想那麼多,唯一擔心的是他。

「幸好子彈沒卡在身體里,不然你可能活不了。」他嚴厲地斥責,「要是你死了,我不會再給西園寺家一毛錢,到時你母親也活不了,聽到了沒?」

好奇怪,明明他一臉凶樣的責罵她,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感到害怕或難過,反倒有種說不上來的溫暖喜悅。

她感覺他不是在罵她,而是在……憐惜她。

只是,這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在乎她是生是死?

憐在心底苦笑,緩緩解釋道:「對不起,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擔心他會開槍打你,我擔心你……」

「擔心我會死掉嗎?」他瞪着她,「擔心我要是死了,就沒人給西園寺家『家用』了?」

「不,我是真的擔心你……」怕他誤解,她急着想解釋。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丈夫。」此話一出,她倏地羞紅了臉。

她想,她一定是睡糊塗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他都說她不夠格當他的妻子了,她竟還當着他的面說出「你是我的丈夫」這種厚臉皮、連自己聽了都害臊的話來。

然而聽見這句話,伊東長政心頭一悸。

她願意為他而死,是嗎?身上流着西園寺家那無情血液的她、始終被他冷淡拒絕的她,居然願意為了他,差點小命不保?

剎那間,彷彿有個東西撞進他心底,那是名為「愛」的東西。

但他極力忍住想抱她的衝動,因為這裏是醫院,而她又受了傷。

此時,史耐利醫生走了進來。「尊夫人醒了?」

「是的。」伊東長政定了定心神,回復神情自若的模樣,「她剛醒。」

史耐利走上前,笑眯眯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憐,「真是太好了,不枉費伊東先生不眠不休的照顧你兩天。」

「咦?」憐一臉困惑,他說的是英語,所以她一句也聽不懂,只隱約聽懂他提到「伊東」這個姓氏。

「伊東先生,既然尊夫人已經醒了,你不妨去休息一下,我請護士小姐來照顧她。」

伊東長政思忖了一下,「也好,麻煩你了。」說完,他轉而看向表情仍迷惑的憐,「我先離開一下,醫生會請護士小姐進來看着你。」

憐微頓,神情有些許黯然。離開一下?他該不是又要到高島町找小夜衣了吧?

「幹什麼露出那種表情?」他微皺起眉頭,睇着她問。

她眼神幽怨的看着他,囁嚅地問:「你要去高、高島町嗎?」

他沉默了幾秒鐘,兩隻眼定定的注視着她。

迎上他的黑眸,憐心跳驟然狂飆。

「我再也不會去了。」丟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的轉身走出病房。

因為不放心讓別人照顧發燒昏迷的憐,伊東長政已經兩天未到公司,雖然鈴木跟小十郎是非常靠得住的部屬,但準備出航的汽輪上有容易受潮的茶葉及昂貴的京友禪,他還是得親自前往檢查一番。

當他現身港邊,小十郎跟鈴木立刻驚訝的跑了過來。

「社長,你怎麼來了?」鈴木問。

「憐已經醒了,所以我來看看。」

「少主,你不該單獨行動。」小十郎神情凝重地說:「要不是有夫人,你可能已經……」

「事情鬧開來了,我相信想置我於死地的人,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還是小心為上。」小十郎的面容難掩憂心。

「放心吧。」他撇唇一笑,隨即又問:「今日物裝運的進度如何?」

「一切都很順利。」鈴木簡單報告著,「最慢明天中午前,就能把所有貨物搬上船。」

「嗯。」他點頭,「把小船劃過來,我要上船看看。」

「是。」鈴木點頭,轉身便去張羅。

沒一會,伊東長政、小十郎及鈴木便搭上小船,等抵達汽輪邊后再爬繩梯登上汽輪。

汽輪上,船員及搬運工正在忙碌著,見社長伊東長政來了,都非常歡喜的跟他打招呼。

雖然貴為東洋商事的社長,但早期也是船員出身的伊東長政對船員非常照顧,每當船出港或入港時,他都一定會親自到船上迎接或送行。

上了汽輪后,他進到船艙內檢視一下貨物包裝保存的狀況,確定沒有任何問題,才與小十郎、鈴木一起回到陸上。

「社長,我看你好像十分疲憊,不如先回去休息吧?」鈴木笑着說:「這裏有我跟佐久間看着,不會有問題的。」

他想了一下,「也好,我到辦公室歇一下。」說完,他轉身便走。

「對了,社長……」鈴木突然叫住他。

他回頭,「還有什麼事?」

「今天有個自稱是平岡孝明的男人來找過你。」鈴木說:「他要我替他傳一句話給你。」

他目光一凝,神情冷肅地問:「他說了什麼?」

「魚已經上鈎了。」鈴木一字不差的轉告。

聞言,伊東長政眼底閃過一抹如利刃般的銳芒,臉上是令人無法理解的複雜表情。

幾天後,伊東長政將憐從史耐利的醫院接回元町的家。

「把她扶到樓上休息,我要到公司去。」他吩咐凜婆婆將憐扶回樓上的卧室后,便急急忙忙帶着小十郎出門了。

凜婆婆跟阿桃攙著憐上樓,來到伊東長政的卧室前。

「婆婆,」憐懷疑地看着她,「這是伊東先生的卧室,你怎麼……」

凜婆婆一笑,「你剛才不也聽見了少主要我扶你上樓?」

「他說的會不會是別間房?」

「相信婆婆吧,是這裏沒錯。」凜婆婆說着,推開了房門。

而當憐看見卧室里更動過的情況后,她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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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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