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虛驚一場

第一百九十章 虛驚一場

濟南的深夜似乎比我們那邊熱鬧,街道上依舊有不少行人,街道兩旁的店鋪大都還在開門納客。五子躺在那個陰冷的垃圾箱旁邊,一定很孤單,也許來往的行人會以為他只是一個醉漢,或者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是不會管他的。天亮以後,他的身邊會飄滿落葉,身子下面的血也會結成冰,也許他的身體會與地面連在一起,需要陽光才能將他與地面分離……風迎著車窗灌進來,我感覺眼睛下面彷彿有人拿着砂紙在砬,又疼又麻……我是不是哭了?我在哭什麼呢?我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我並不是在哭五子,心裏亂糟糟的,哭的毫無來由。我沒有力氣關上車窗,把臉扭到裏面,讓風從我的脖頸後面灌到我的脊樑里,讓我感受狼一般的蒼涼,我覺得我的脊樑上長出了毛,風吹動這些毛,讓我覺得自己是蹲在一個高崗上,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我昂起頭,盯着銀盤一樣的月亮,引頸嗥叫。

「遠哥,別唱歌了,我聽了心裏憷……」春明嗡聲說,「車快要沒油了,要不找個地方停下?」

「停下吧,我很累,想睡覺了。」

「要不就在車上湊合一宿,明天找個地方好好睡。」

「車裏太冷了,你還是找家旅館停車吧……春明,你害不害怕?」

「我害怕……」春明邊打量著路邊的門頭邊說,「人的命就跟紙一樣薄,說死也就死了。」

隨着車身的搖晃,我竟然迷糊了過去……我看見五子從血泊里站起來,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哦,媽的,我怎麼喝了這麼多酒呢……遠哥,剛才我磕倒了,沒人看見吧?真丟人。」我說:「剛才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原來你小子又在跟我開玩笑。」五子說:「我沒死,哪能那麼簡單就死了呢?我才三十來歲,最少還能活他四十年呢,遠哥,走,去我家裏,我要跟你喝個通宵。」我轉身來找春明,春明遠遠地站在一棵樹下,慘淡的月光映着他,讓他看上去像一條站立着的狼,我喊:「春明,你傻站在那裏幹什麼?把車開過來,咱們去五子家喝通宵酒去。」春明說:「大叔,天真冷啊,把車停在院子裏不行啊,明天動不起來車了。」五子說:「沒問題,大家的車都停在這裏呢,明天多轟一陣油就動起來了,來吧,標準間,一宿六十。」我說:「在你們家住着還跟我們要錢呀,小氣鬼。」春明說:「遠哥看來你真累了,說胡話呢……」五子笑道:「不要錢怎麼辦?我們乾的就是這個買賣。」我猛一激靈,一下子張開了眼睛,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站在車下沖我笑:「這位兄弟喝酒了吧,呵呵,快下來,車裏太冷,容易感冒。」

媽的,我的腦子一定是出了什麼毛病,怎麼能把他看成五子呢?差了一大截呢……我從車上跳下來,一手扶住車門,一手沖他搖了搖:「喝多了喝多了……大叔,現在幾點了?」老頭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差五分一點。」

時間過得可真快呀,這就下半夜了……五子還躺在那裏嗎?我的心好象被一根細線勒著,一抽一抽的疼。

春明想要過來攙我,我推開他,猛一甩頭,邁進了這家小旅館。

春明在外面登記,我和衣躺在床上,沒等把被子拉過頭頂就睡了過去。在夢裏,我一直在奔跑,一會兒是人形,一會兒變成了一條被獵人追趕着的狼……由人變狼的環節我記得非常清楚。起先我在馬路上走,一個看不清眉眼的人沖我端起了獵槍,我轉身就跑,那個人也不說話,咕咚咕咚地在後面追。每次當他即將抓住我的時候,我就蹲下身子,貼着地面跑,後來那個人不想跟我羅嗦了,接連開了幾槍,我不能被他打着,我必須飛到天上去。我曾經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要我把兩隻手撐在地上,用雙腿一蹬,就可以衝出去很遠,然後我就可以採取狼那樣的姿勢奔跑,跑着跑着就會飛到天上去……結果,我成功了,我飄在天上,俯視着灰濛濛的大地,一切景物都在我的腳下漂浮着,腿上稍一用力,那些景物就變成了一團煙霧,另外的景物便又飄了過來。飛著也很累,我出了一身汗,汗水粘在我的身上,讓我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我想脫掉衣服,可是我沒有力氣,我想喊人來幫我脫,可是我喊不出聲音來。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夢中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根本沒有什麼獵人在追趕我……唯一搞不清楚的是,我到底變沒變成狼?

「遠哥,睡不着就別那麼難受,起來坐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嘴巴上**了一根煙,我使勁抽了一口,這是真的,我醒過來了,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氣。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春明倚在牆上抽煙:「遠哥,你出了不少汗。」

我坐起來,過濾嘴粘在我的嘴唇上,一拖生疼,一用力,拽下來一塊皮。

春明笑了:「遠哥,看你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皮,當年被閻坤刺那一刀留下的傷口依然麻癢。

我笑了笑:「人在世上飄,難免不挨刀。我的命大,沒死,五子命小,這就死了,人死如燈滅啊,誰也免不了一死。你也一樣,你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怎麼個死法……**,我怎麼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春明哼了一聲:「這不是胡思亂想,這是實話。遠哥,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道理,人的生命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跟燈滅了一個意思,不管你以前是多麼的輝煌,或者是多麼的潦倒,死了都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你……我經常夢見我死了,死得那個難看啊,躺在馬路上,沒有一個人理我,我就像一堆垃圾一樣被風吹着,被雨淋著,野狗都不願意多看我兩眼。有一天我夢見小傑了,他也跟我一樣,也這樣躺着,不過他是躺在荒野里的……有個成語叫什麼來着?暴屍荒野……不對,還是用客死異鄉這個詞比較準確。我遠遠地看着他的屍體,不敢過去,我怕他站起來咬死我,他就是那麼一種人……醒來以後我就想,他是不會上來咬我的,我是他的表弟,我很聽他的話,可是再一次做夢又是這樣,我真的很怕他。遠哥,你在裏面的時候,孫朝陽死了,警察去調查過我,問我認識不認識孫朝陽?我說我認識他,可是他不認識我。警察就從我的耳朵上抽了一點兒血帶走了。後來警察又找我了,問我,你表哥是不是叫小傑,我說是啊。警察說,他去了哪裏?我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懷疑我表哥殺了孫朝陽?警察說,在沒結案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遠哥,我怎麼老是懷疑孫朝陽是小傑殺的呢?你可別怪我多嘴,我太了解他了,他說過的話永遠會兌現的,我聽天順說,小傑曾經過誓,我一定要殺了孫朝陽,替廣元報仇……他說到做到。遠哥,也許我在你的面前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可是我覺得通過這幾次事兒,我真的就是你的親兄弟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孫朝陽到底是被誰殺的?我太好奇了,甚至做夢都在想着這事兒呢。」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覺,孫朝陽的死與你表哥沒有關係,我敢確定。」

春明嘆一口氣,把腦袋轉向了漆黑的窗外:「也許是我太擔心他了……」

我拿腳蹬了蹬他:「有些不該提起的事情以後你少提,形成習慣就不好了。」

春明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遠哥,五子怎麼辦?明天過去看看他?」

我說:「別過去,明天咱們就呆在這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消息很快就會傳開的,簡單一打聽就行。」

「遠哥,明天不能呆在這裏,天一亮咱們就走,把車加滿了油,咱們另找地方,」春明坐了起來,「你想想,咱們兩個曾經在第一時間過去看過五子,五子的手機上也一定有你的電話號碼……也許殺他的那個人就躲在某個地方,他看見了咱們兩個,『口子』會很亂……警察調出他的手機號碼,第一個就應該找最後給他打過電話的人,儘管咱們的卡沒用身份證買,但是警察想要找到咱們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是這麼想的,你的這個卡不能用了,扔掉……對了,我的也不能用了,這兩個卡是一起買的,我一用,警察就會找到我……儘管五子的死與咱們倆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現在是個什麼時候?剛剛綁完了唐一鳴……」我哈哈一笑:「羅嗦夠了沒有?是不是我不管你,你會羅嗦到天亮?我告訴你,你想得太多啦,沒事兒,如果咱們因為這個就又躲起來,那才會出大事兒呢,警察會問,人不是你殺的,你躲什麼?一查我的底子,不出事兒才怪呢。聽我的,明天哪裏也不要去,就在這裏睡咱們的覺,警察萬一找到咱們,咱們就跟他說實話……操,不能說實話,就說沒見到五子,給他打了電話,他說話含含糊糊的,咱們還以為他喝醉了呢,就來這裏住宿了,就這麼簡單。」春明低着頭想了一陣,開口說:「遠哥,這個謊撒得不一定圓滿,萬一他們抓到了殺人的,殺人的趕巧又看見過咱們倆……要不這樣,我這就打11o,告訴他們哪裏出了事情,這樣咱們就一點事兒沒有了,要不然警察會……」我把手機遞給了他:「打吧,照實了說。媽的,又不用睡覺了。」

春明撥打了11o,聽對方的意思,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問春明在哪裏,春明把我們住的地方告訴了他,警察說,你不要到處亂走,一會兒當地派出所的人就去了。掛了電話,春明舒了一口氣:「好了,要不然這覺也睡不安穩……遠哥,警察問咱們來這裏幹什麼,咱們怎麼回答?」我說:「就說咱倆跟五子是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說起他來,就來了,沒什麼目的,就是想朋友了,這很正常。」春明嘟囔道:「正常歸正常,可是見了朋友躺在地下不管,自己跑到旅館里來,這就不算什麼很正常了。」我笑道:「這也很正常,咱們倆太膽小了,一看他滿身是血,哪敢靠前?嚇尿褲子了都……媽的,槍!快,趕緊把咱們倆的槍藏起來,那幫傢伙來了,備不住搜身呢,快。」我把自己的槍丟給他,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春明跳下床,把兩把槍摞在一起,用一張報紙包了,然後找了個髒兮兮的膠袋裝起來,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剛點了一根煙,春明就回來了,沖我嘿嘿一笑:「藏在樓上的煙筒里,這沒問題了吧?」

我沖他伸了伸大拇指:「厲害,不愧是偵察兵出身,好了,等人民的保護神來找你吧,我先睡一會兒。」

春明很興奮,圍着被子直念叨:「真沒想到,上次從這裏好好的走了,這次回來遇到這種事情。」

我眯了一陣眼,毫無睡意,乾脆也坐了起來:「遇到這樣的事情心情非常不爽吧?」

春明搖了搖頭:「怎麼能爽呢?一個好兄弟死了……誰下這樣的手呢?」

「我不是說過了嘛,人在世上飄,哪能不挨刀?五子在社會上晃蕩了這麼多年,得罪的人肯定不會少了。他的老大濤哥又過去了,仇人復仇的機會也就到了,這個人也許就是他身邊的人……誰知道呢?五子自己又不注意保護自己,當初我讓小傑他們來綁架他,根本沒費什麼力氣,他好象很單純,全憑一股子牛勁,什麼事情也不往腦子裏面去。還記得我去煙台跟他談判,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跟我拜把子不可,呵呵,我心裏那個彆扭啊……你還別說,他的腦子也不是很差,提出來要跟我單挑,趁機躥牆跑了,幸虧小傑的身手好,很快就把他給抓回來了。唉,其實他是個很不錯的兄弟……他應該考慮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啊……春明,你覺不覺得他的死與咱們倆也有關係?」

「剛才我也這麼想來着,」春明咽了一口唾沫,「後來一想,咱們不應該在這個問題上面自責,這叫關門擠了蛋子,趕在這個點子上了。他應該是早就被人惦記上了,即便是今天晚上不出事情,他也逃不過這個年去……別想這個了,這麼胡亂想下去,會變成一個善良老頭兒的,那時候咱們就什麼也幹不了啦。操***,這個混蛋出手也太狠了點兒,剛才我看見了,五子的肚子整個破了,是用刀從小腹往上豁的,下刀很深……不說了,太他媽恐怖了。」

「哈哈,這還算恐怖?你沒見過閻坤捅我吧?這個混蛋拿着軍刺直接捅我的肝,幸虧我往後退了一步。」

「遠哥你行,這事兒要是攤在小傑身上,閻八就是有十條命也完蛋了。」

「小傑不知道這事兒,我囑咐過兄弟們,誰要是讓小傑知道這事兒,我就讓他也嘗嘗肝破了的滋味。」

「錯啦遠哥,小傑知道了……哈,你什麼腦子?你不是囑咐過小傑,這事兒過去了,如果小傑再節外生枝……」

「是嗎?我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吧……反正我已經原諒閻八了,他不是故意的。」

「要說這事兒……操,不是故意的也應該讓他付出代價。」

「話又多了吧?」我皺了皺眉頭,「不許說這事兒了,我自己的心裏有數。」

我的手機響了,不用看也知道這是濟南的警察先生,我示意春明接電話。

果然是警察,他們到了門口,或許是怕擾民,他們先問我們住在哪個房間。

春明說了房間號碼,警察直接進來了。

很簡單。我以為至少應該去派出所接受詢問,可是他們問了簡單的幾個問題就走了。這些問題跟我們商量過的一模一樣,我們自然是對答如流,有個警察草草地掀了掀我們的被褥,又出門問了旅館老闆幾句話,要了我們倆的身份證,仔細地對着我們看了兩眼,然後抄下了我們的住址,說聲感謝你們配合公安機關,讓我們不要關機,急匆匆地走了。老闆黃著臉進來問生了什麼?我笑着告訴他,在來的路上,我們看見一個醉漢躺在路邊,就報了警,讓他受驚了。老闆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這裏出了什麼問題呢。」我笑了笑:「大叔是不是在這裏經營違法買賣了?」老闆尷尬地搖了搖頭:「馬無夜草不肥,小哥們都明白……需要什麼服務就打個招呼。」

春明推着他的後背笑道:「我們倆是太監,什麼也不需要。」

老闆不舍地瞄了我一眼:「這位小哥很精幹,應該……那什麼的。」

我沖他呲了呲牙:「明天吧,明天我讓你好好掙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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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幫大哥之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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