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顧嘉時被砍到時並不痛。當晚正是六月中旬,豐澤街的夜市還開着,食肆酒肆里的人聲像浪一樣一波一波傳出來,夜風搖動掛燈,樹影在燈光中晃動。

顧嘉時只覺得眼前一道閃電一樣的白光劃過,風聲驟響,他只感到一片極銳利的涼意。馬嘶叫起來,他死死拽住韁繩,俯下身體,趴在馬背上沒有聽到第二刀的聲音。他聽到隨從大聲呼救,周圍驚叫聲一片。有人將他從馬上抱下來。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一陣劇痛,從額角,直穿後腦,好像有一根釘子從眼睛裏猛然釘進去。他眼前一片血紅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老顧!老顧!」他喃喃向隨從道,「我眼睛被刺瞎了!」

「沒有沒有,少爺放心,是血流進去了,並沒有傷到眼睛。」

天色微明時候,御醫就來兩儀宮復命了。

「全是外傷。刀口很長,好在不深,不會危及性命。昨夜清洗了傷口,止血包紮之後用了安神的藥物,顧侍書已經平靜下來,應無大礙。」

御醫說到此處頓了頓,又道:「只有一件事——那一刀不巧傷在了顧侍書的正臉上,傷口的位置是從額頭斜劃下來,一直拖到下頜,恐怕會破相。」

顧嘉時是伴駕左右,在朝廷中樞行走的機要秘書,傷了臉,破了相,哪怕天章恩准他以後仍留任原職,恐怕也會被周圍人的目光議論,逼得自行請退。

御醫說完之後,低頭退到一邊,過了片刻,才聽天章道:「不要吝惜任何藥物。叫太醫院再撥三個太醫,尤其要擅長治療傷疤,與你一起,分成兩組,每天輪換著,去顧家問診。」

之後天章又遣了身邊宮人去顧家詢問狀況。

一個上午,丞相,巡城司,暗衛,崇玄司,都往兩儀宮跑了一趟。

京中去年的大案才剛剛平息,又出個官員被刺的案件,叫人頭都大了。若是出了人命,必然又是人人自危,拚命查案。這次並沒有人因此喪生,眾人萬幸之餘,心中自然就沒有人命案子那麼緊張,不過緊張姿態還是要做的。何況顧嘉時青年才俊,近半年來聖眷正隆,正是天章面前的紅人,敢在皇城中對天子寵臣下手,也夠大逆不道了。

昨夜顧嘉時遇刺時,路邊看見的人並不少。

眾人描述大同小異,基本一致:一個身手極好的黑衣人,從樹上突然一躍而下。一劍就沖着顧嘉時面門劈下來。一劍就砍傷了顧嘉時的臉,兇手一劍未致命,當即立刻就提劍逃走了。雖有幾個熱心人往兇手逃跑的方向追趕,但都不如兇手敏捷,不一會兒兇手就在京城的茫茫夜色中消失了。巡城司只好將那幾條街都封了,挨家挨戶搜查。

天章被這案子弄得鬱悶。

昨天到今天,他已經聽了四五遍顧嘉時被刺的詳細經過。心中已經大致有個譜了——至少清楚眾人心裏是怎麼看這案子的了。

顧嘉時是個書生,武藝法術都不行。在他毫無防備騎馬回家的時候,「身手極其敏捷」的刺客想一劍刺死他,並非難事。

偏偏刺客一劍就砍傷他的臉,然後就跑了,顯然目的就是這個。

不管誰這麼深仇大恨,想毀顧嘉時的容,都是天章的寵信給他招的禍。

下臣是不想顯得不關切,天章是不想顯得太薄情,於是來來去去不少人來稟報案情,天章也一一詢問。

到了下午時候,巡城司居然在一家青樓里搜到了刺客。連帶兇器都找到了。店主沒想到自家會攤上這大事,早嚇得發抖,指天發誓刺客眼生,肯定是自己翻牆混入店中的。

刺客一抓到,巡城司立刻迅速把案子交給了大理寺。

大理寺立刻熱火朝天地開工,審訊刺客。刺客只說是受人指使,「拿人錢財,為人消災」,至於是受誰指使,刺客一聲不吭。迫不得已動了刑,刺客終於吐出一句——「我不敢說,恐怕大人們也不敢聽,還是不知道的為妙。」

「混賬!」天章罵道。

來向天章稟報案情的大理寺卿垂頭道:「臣以為,案情重大。當等陛下擺駕回自在殿後,再慢慢查證。」

天章按捺住一口氣,輕蔑道:「一個江湖渣滓,隨口一詐,你還真吃下去了。你就這麼想入非非地辦案子?」

大理寺卿還想辯解,天章堵住他:「怎麼,難道你還要朕去親自審一個混混?」

堵走了一個大理寺卿,還有更難打發的人。

次日一早,丞相陸皓就來正式請天章回自在殿或凝翠書房。

「群臣都有不安。」陸皓做丞相已經多年,與天章說話直接多了。

天章淡淡道:「他們不安什麼?」

陸皓回答:「陛下在兩儀宮誕育皇子,之後就住在兩儀宮休養,至今已快十日。群臣害怕皇后將陛下拖在兩儀宮,以休養之名,實是欲將兩儀宮取代自在殿。」

話不需講得太明白。

如今天章一女一子,都是傅冉的孩子。一家四口全在兩儀宮。在天章傅冉看來是天倫之樂,其樂融融。在朝中眾臣看來,卻是皇后挾持了皇帝和公主皇子。

「這些天,你幾乎天天都到兩儀宮來見朕。你看朕像被皇后挾持了么?皇后是想把持朝政么?」天章問陸皓。

陸皓已經坐不住,站了起來,答道:「臣目前並未見到此種情狀。」

天章看着他臉上神色,又問:「你還是害怕?」

陸皓頓了頓,答道:「回陛下,臣是害怕。防微杜漸,是題中之義。」

天章苦笑:「連你都怕,看來朝中已經是人心浮動了。」

當晚天章就和傅冉說了擺駕回自在殿的事。

傅冉坐在床上,正為他按摩腿上穴位。

聽到天章的話,他手上動作不停,不緊不慢道:「我不許你搬出去。我絕不准你搬回自在殿……」

「你想走,大可試試看。看走不走得了。」他擺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

天章渾身一僵。

傅冉大笑起來:「你還真當真了。」

天章蹬了他一腳。

傅冉微笑說:「恐怕顧嘉時的案子,也有人想栽我頭上。這可真是……我是無所謂,大不了……」

「大不了什麼?」

傅冉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一走了之。」

天章睏倦了,他睡下躺好,說:「來吧,陪我躺着。我知道你覺得做皇后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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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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