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月十三。

硃紅色的宮門外秋風乍起，拂落了一地的殘枝落葉。

檀香繚繞的房間里，病榻之上的女子面容蒼白而衰老，卻仍舊掩不住少年時的芳華絕代。她似乎是在做着什麼夢魘，娥眉緊鎖間，shen吟連連。

吱呀——

青宣端著已經熬好的湯藥亦步亦趨的走到病榻前，可只瞥了一眼，手中的瓷碗便咣當一聲摔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頓時四分五裂。

滾燙的葯汁濺到了青宣白皙的手腕上，染上了緋紅，看上去觸目驚心。

青宣下意識的「嘶——」聲，身體不受控制的跌坐在了地上，發上唯一的金步搖滑落在了她的腳邊，斷裂開了一個口子。

瞳孔睜大，目光獃滯。

病榻上的女子，早已失去了呼吸。那張過分慘白的絕色臉龐上，神情是難得的平靜。若不是嘴角順流而下的一抹猩紅，任誰，都會以為，她不過是睡著了罷了。

她只是睡著了。而這一睡，卻再也醒不過來。

「娘、娘娘——皇後娘娘——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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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同一時間，九五之尊的劉徹望着窗外落下的枯黃葉子，緩緩的閉上了眼。

身後的太監不明就裏，斟酌著措辭，小心翼翼的開口道：「陛下指的是……」

「退下吧。」

年近四旬的帝王無力的擺手示意宮人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出金碧輝煌的大殿後，隨着殿門被重重的關上，亦收走了最後一縷陽光。劉徹再也忍不住，曾經高大的身軀如今卻如山倒一般跌在了金龍纏繞的龍椅之上。

她走了……是真的走了……

「阿嬌，朕的夫人，汝可恨朕？」

「大約，是恨的吧……」

恍惚間，劉徹又想起多年前長公主抱着他，笑容溫婉，說道：「徹兒，本宮將阿嬌許汝為妻，汝可願？」

笑對曰：「好！若得阿嬌做婦，當以金屋貯之。」

那時候的阿嬌，明眸善睞，楚楚動人，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女子。雖然他們是同家姊弟，可她總是會彎著月牙兒般的眸子，恬恬的笑着，跟在他的身後，攥着他的手喚道，「徹兒徹兒，汝陪姐姐玩，可好？」

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里，她是他年少時唯一的溫暖。

若能娶之，金屋貯之。

他曾以為，保護她，就是要登上那天底下最高的位置，然後用自己的力量，護她一生平安。他曾以為，不管過了多久，他仍是劉徹，是當年說要娶阿嬌為妻的徹兒，而她，亦是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阿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了變化的呢？

從開始的甜蜜恩愛，到後來的爭執吵鬧，再是冷漠而對。巫蠱之禍興起，他明知道她是無辜的，卻還是狠下心，廢了她的后位，關進了冷清蕭瑟的長門宮。

他知道她是無辜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善良。

他想啊——

只要她肯過來認錯，肯到他面前示弱，肯卸下那些冷漠對他溫柔相待，他就會不顧一切的恢復她的后位，重新賦予她盛寵不衰，讓這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阿嬌，是他的皇后。

可是……

「阿嬌……」

那包含着多少的無奈與凄涼，悲怨與悔恨，最終卻也不過化作了一聲嘆息，於偌大的宮殿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公元前113年，漢武帝劉徹之妻陳皇后薨，葬於霸陵郎官亭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