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賀雪兒（二）
進屋之後，賀雪兒也不答話，只是指著屋角的一個水缸示意小絕摻水。小絕點了點頭，將桶中清水倒入水缸之後，便開始打量起房間的佈置。
昨日他雖然來過，可由於有事在身他便沒有過多的注意，此刻仔細一看，卻稍感意外。這房間雖然簡陋，可其佈置倒是精心，而且四周都打掃得極其乾淨，初入眼時，便能讓人感到一份輕簡之美。
想來也是，賀雪兒本是大家出生，雖因其父丟官，為還債務而致使家落清貧，可其眼界卻不至於丟掉，這房間的佈置也多半是賀雪兒所為。
賀雪兒注意到了小絕的目光，彷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冷冷說道：「這些都是爹爹打理的。」
「什麼？」小絕似有不懂。
賀雪兒沉默了一會，不知為何，眼前本是一不識之人，可她卻依然耐心解釋道：「我從小體弱多病，稍重一點的活兒都做不來。」曾經身為虞水太守子女，可謂是千金之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根本沒有什麼活計需要她去操心甚至參與。可如今的她，僅是日常的生活起居都能深深將其困擾，回想剛才賀雪兒面對着一桶清水無奈的神情，此刻又聽着賀雪兒以一種淡然的口氣陳述這個現實，小絕頓時感到了幾分蕭瑟。
看着未滿的水缸，小絕心有所動，也不經賀雪兒同意，便擅自拿着水桶來到院中的井邊，如此一桶一桶的來回打水。
賀雪兒彷彿默許了小絕的行為一般，只是一旁冷漠的看着，直到水缸打滿為止，她才出聲說道：「夜深了，我要回去睡了。」
說完，賀雪兒卻不曾離開，依然這般冷冷的看着小絕，小絕知道她的意思，便對她點點頭后離去。只是小絕卻不知道，他的背後正有一雙冷漠的眼……比來時更冷漠的眼。
小絕不知道，他看似簡單的打水之舉，卻以深深的傷害了一個人的心靈。或許不能稱之為傷害，因為他兩本就是陌路之人，只是賀文希的原因才讓兩人發生交集。初次相遇，小絕魯莽的行為便在賀雪兒心中豎起了一道不好的陰影，可那道陰影卻不曾擴散，因為她不知道小絕前來的目的，或許小絕真的是出自好意。可此刻，在小絕下意識的舉動后，那道陰影卻已在瞬息之間化為了一堵高牆，將她的恨牢牢堵在心裏，僅是從那雙漸漸黯然的雙眼中傾漏出一絲痕迹。那恨，是恨小絕，還是恨蒼天，或者……恨自己。
賀雪兒不知，其實……小絕只是想要打水而已，只是想要單純的幫助她而已。
…………
躺在床上，小絕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雖然他修真已有好些時日，再無需睡眠來補充精力，可曾經作為凡人的他依然保持着幼時的習慣……夜深了就要入睡。不僅是他，便是珍珠、歐明乃至法力高強的翼長青、天雲之等人都秉持了這個習慣，吃飯睡覺甚至是如廁等等作為凡人必須的生活步驟，或許是想要在漫漫長的修真旅途上留下同樣身為人的痕迹，而不是作為一個仙人就要比凡人高貴的矜持。
當然，大多數修真者表面是在睡覺，可其實卻是在冥想。
可小絕卻非如此，他喜歡睡覺，雖然作為修真者的他想要摒棄腦中的雜念而等待睏倦的來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依然喜歡睡覺。因為只有在睡着的時候他才會忘卻一切，忘卻煩惱，忘卻憂愁。只有實在無法入睡的時候他才會以冥想代替。
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他不僅睡不着，便是冥想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走神。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冷若寒冰的嬌容，還有那明明彬彬有禮，可暗地裏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言語。
不知是出於對一個女子苦命遭遇的憐憫，還是少年心性的萌動在作祟，或者純粹是出於好奇，他十分想要進一步的了解這個冰冷的女子。
「梁上君子，嘿嘿。」小絕佯裝生氣，自言自語：「哼，一口一個公子，可我看你是在罵我小偷，也不仔細看看，小偷有長我這樣的嗎！」
實在睡不下，小絕把被褥一甩，便起身來到屋外，朝着賀雪兒的房間望去，那裏依然點着燭光，透著薄薄窗紗可以看到一道苗條的暗影，顯然賀雪兒並未如她所說的那般是去睡覺。
強壓下心中的好奇，小絕輕身一躍，便彷彿腳下生風一般悄無聲息的躍出賀府，如靈猴般在重重屋頂上無聲跳躍，朝着雅園的方向行去。
此刻的雅園早已陷入寧靜，幽幽樓亭相間，影暗長廊相連，伴隨花草無數，在這晦暗星光下，透著一股凄凄涼的美。這雅園修建得果然別具匠心，即便是黑夜，可只要有一絲的光源，便能讓看見它的人心生此景如畫的感嘆，若是那些才子佳人在此，恐怕又少不了一場吟詩比對。
只是小絕不是才子，不會詩歌詞賦，他也無心留戀於什麼美景之中，他來到雅園之後，根本就不做停留，快速的在這雅園之中閃爍身形，看他那毫不猶豫的樣子，彷彿早已將這雅園的地圖熟記於心一般。直到來到一間與其他別無一二的客房門前，他才停下腳步。因為他知道，此刻珍珠便在房中。
站在房前，小絕正欲叩門，可一時卻遲疑了起來，他還習慣性的認為，此刻珍珠正處夢中，況且作為一個男子，半夜三更闖入一個女子的房間也着實不妥，雖然他知道珍珠並不會在意這些俗理。
可是珍珠靈覺何其恐怖，至小絕踏入雅園的那一刻，她便已知曉。正當小絕躊躇於門前時，那門卻是被人打開。聽見動靜，小絕忽地轉過頭去，卻發現珍珠正以一副近乎哀怨的目光看着自己。
「弟弟，你可是讓姐姐好生等待啊。」
雖然他曾經多次經歷珍珠刻意的戲弄，可此刻面對着珍珠那妖艷的眼瞳中散發出幽怨的目光，小絕卻又無法適應。只見他臉色瞬息變成潮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連連搖手，道：「沒，沒。」
珍珠依然臉色不變，幽幽說道：「弟弟可知，你這一去，許久未歸，姐姐的心裏是多麼擔心嗎？」
小絕明知珍珠是故意這樣說的，可他依然會心生愧疚，道：「珍珠姐姐，對不起。」
看着小絕窘迫，似乎覺得已經戲弄夠了，只見珍珠撲哧一笑，接着急忙將小絕拉入房中，摟着小絕的肩膀在其耳邊輕輕呵氣：「我知道，小絕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久久纏綿，所以才會深夜未歸啊。」
「沒、沒。」刷的一下，小絕臉色紅的可以透出血來。珍珠見了，更是心中大樂，扶著肚子在一旁笑了半天，她毫無矜持大笑的模樣，差點都直不起腰來。
珍珠明顯是在逗他，小絕故作惱怒的拉長聲道：「姐……姐。」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珍珠雖是這樣說，可依然無法掩飾她眼中的笑意，道：「你此行可有什麼收穫。」
小絕聽了，頓時有些氣餒的說道：「那賀文希早時便已離家去外地尋訪好友，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回來，賀府只有他女兒賀雪兒在家。」聽小絕的語氣，他的氣餒多半是裝出來的，接着，小絕便將他在賀府的遭遇大概說了出來。
珍珠靜靜聽着，隨着小絕的口述，她眼裏的笑意就越來越濃，在她目光下，小絕更是無法陳述下去，嗔怒道：「珍珠姐姐，你到底聽不聽嘛。」
「好好，姐姐注意便是。」珍珠繞有興趣的看着小絕，靜候下文。待聽小絕說完，珍珠卻又緊皺起眉頭，喃喃道：「賀雪兒，一個冷酷女子的背後，是強烈的自尊，還是強烈的自卑。」
珍珠望向小絕，道：「你是怎麼看待這女子的。」
小絕想了一會，卻茫然的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是看她可憐，因為她凄慘的遭遇。」珍珠從旁猜測。
小絕低聲說道：「嗯……有點。」
珍珠臉色一正，沉聲問道：「你想幫她。」
小絕沒有否認。
「那好，如若你真想幫她，就不要可憐她，因為可憐不是她所要的，緊記這點，其他的，你自己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