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寄向天堂的信
床頭日曆上顯示時間依舊是一九九四年八月十九日。在這時間停頓的日子裏，我如同往常一樣，獨自蜷縮在床角。懷中緊緊抱着一個精緻的小盒，儘管我心裏清楚，盒子裏面裝的僅僅只是失事地點的一把泥土罷了。厚厚的窗帘將光線徹底隔絕，室內只有我低沉的喘息聲。下意識的，我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動作異常的遲緩。衣袖隨着抬手而滑下，只見白皙的手腕上，數道淺淺的傷痕赫然入目。我唇角扯出一個自嘲的苦笑。最深的這個，就是出事那天划的吧！當時還出了一點血，落到了床單上，看起來就像是很久以前那個早晨，我在床單上發現的可疑血跡——從那以後，姐姐每個月都有幾天會很不舒服，媽媽為給她燉一鍋烏雞湯，但大部分總是進了我的肚子。其他的傷痕往下排列著，卻是越來越淺，直至最後一條的若隱若現。代表着我的悲哀越來越少嗎？不！不是！它只證明了一個人可以多麼的懦弱，直到現在，當萬念俱灰的感覺過去之後，只剩下了一具行屍走肉，我甚至已經喪失了再次割腕的勇氣，被我扔到牆角的小刀，似乎也在無聲嘲笑我！可是！我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啊！嬌生慣養的我既怕疼又怕死，安逸的童年也沒有培養我堅韌的意志，多少次醒來時，我都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夢，一覺醒來就可以回到姐姐還在的日子。但是現實是無情的，我只能沉浸在回憶中渾渾噩噩的活着，躲避一切與現實有關的東西，比如玉姨關切的目光，和貝兒執著的糾纏。無論什麼東西，似乎都要等失去了才知道悔恨，玉姨告訴我要出國的消息后，我沉默以對；小胖妞在媽媽懷裏聲嘶力竭的哭喊着我的名字時，我無動於衷，如今再也沒有人來打擾我了，我與世隔絕的生活着，絕望着，卻開始希望聽到熟悉的輕輕抓門聲！翻身下床，我將裝載着消逝掉的幸福的小盒子藏進床頭櫃中，拿出了上層抽屜中的銀行卡，既然捨不得死，那麼就得出門採購食物，家裏早已經被我搜颳得連老鼠都不願光顧了。精緻的銀行卡是嶄新的，玉姨代替我辦理所有的後事之後交給我，她當時說過，這裏面似乎有好幾十萬！這些錢，應該都算是父母和姐姐留給我的吧？那麼！就讓我先把它們花光再說吧！至少，我以後的生活不愁吃喝了。。。。刻意忽略心中難耐的酸楚，軟弱的靈魂決定向命運屈服。自欺欺人的安慰著自己，我慢吞吞的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一番，隨即打開了家門。刺目的光線下，我的眼前一陣暈眩，白茫茫的難以看清眼前的景物，所以當一聲童稚的呼喊響起時，我的心臟猛然快速跳動起來。「叔叔！」不！不是她！不是我心中牽掛的小丫頭。當小女孩朦朧的纖瘦身影映照在瞳孔上時，我驚喜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臉上，顯得十分的可笑。「叔叔！我叫孫柔佳，是貝兒的好朋友，你知道貝兒去哪了嗎？」眼睛已經能適應光線，面前是一大一小母女兩人，她們的神情間透露著一絲淡淡的疲憊，我下意識的道：「哦！請進來坐吧！」這句話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這可不是我的性格，自從姐姐死後，對認識的人我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冰冷表情，更別提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了。可為什麼我會這樣說？我彷彿下意識想從她們這知道什麼信息似的，而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值得關心的事情嗎？微微有些泛紅的大眼睛眨了眨，柔佳抿抿嘴道：「不用了，我只想知道，貝兒她出國去了對嗎？」「恩！前幾天剛走。」「哦！那麼。。。這個，麻煩叔叔你幫我轉交給她好嗎？」一個粉紅色的信封遞到我面前，我下意識的伸手接過。「因為我要回到鄉下的小學去讀書了，怕貝兒寫信給我收不到，所以才想告訴她一下的。。。。。。。。」小女孩說到這，神情不由黯淡下來，但是我卻沒有注意，只是醒悟的開口推辭：「可是！我也不知道她的通訊地址呀！」「。。。叔叔！你為什麼不願意幫柔佳呢！嗚。。。人家真的好難過。。。嗚嗚！」傻傻的看着我，小女孩忽然毫無預兆的抽泣起來。「你。。你。。別哭呀！我也想幫你，可是我已經把通訊地址弄丟了啊！」「叔叔騙人。。。嗚嗚！」任憑我怎麼解釋，小女孩都不肯相信，只是嚶嚶哭泣著。「好了！不要哭了，你既然已經把信送到了，那我們就得回去了！家裏爸爸還等着我們買葯回去呢！乖哦！別哭了！」抹著女兒的眼淚，婦女皺眉朝我看來。「要是她聯繫我，我肯定幫你送信。」我只得無奈的道。「真的！」小女孩看見我點頭，立刻破涕為笑：「謝謝叔叔！」「真是打擾了！」女孩的母親見我答應，急忙道謝，然後牽着小柔佳便走。跌跌撞撞的被牽着走到樓道口。小女孩忽然回過頭，一張紅潤的小嘴向上翹著，朝我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粉紅色的髮帶在頭上一顫一顫的，像兩隻飛舞的蝴蝶。揮動着的袖口褪下，露出一截雪白如嫩藕般的纖細手臂。。。。「叔叔再見！你要打起精神來哦！」這句話是從貝兒那裏學來的吧。我微微一笑，心情不知不覺變得輕鬆很多，忽然想起在西方的童話中，有一則古老的諺語：小女孩總是由糖果、香料和一切美好的東西所構成的，她們帶給世人歡笑、幸福、及一切美好的情緒。。。。。翻箱倒櫃的搜索都沒能尋到玉姨給我的紙條，我只能等待。——此後的很多天裏，我都盼望着某個小丫頭能給我來電話。直到，某一個夜晚，我從一個詭異的夢魘中驚醒后，在黑暗中獨坐到天明。太陽升起后，我找出了這封信，並且拆開了它。「給一點都不胖的貝兒：你這個壞丫頭怎麼一聲不響的就走了？都不跟人家說一聲，我想寫信都不知道寄到哪裏，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你的鯽魚叔叔，會永遠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去找他，讓他把信轉交給你好了。我要回老家的小學讀書了，學校在永靜鄉名字就叫永靜小學，你要給我寫信，回來也要來找我玩哦！」媽媽已經把人家的東西收拾好在催我了，人家不能多寫了，你千萬不能忘了我哦！」一點都不瘦的柔佳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日一團明亮的火焰忽然在卧室中升起，映照出一張扭曲的淚臉，看着信紙緩緩化為灰燼，飄散在空氣中，我心中喃喃低語，或許！這樣貝兒就能收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