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威總難測

第十八章 天威總難測

洛心然也算得上是高手,就算她是睡著了,也不可能對這一群人的到來毫無所查,那麼就只剩下一種解釋——她,故意不理他們。

楚留奕甚是無奈的走到她的跟前,輕咳一聲,道:「洛姑娘,有幾位朋友要見你,他們想要問你一些事情,你要是知道,就點頭,若不知道,就搖頭。」說完,他向江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開始發問。

江南舒了口氣,開口問道:「幾日之前,你可曾去過蜀南竹海?」

毫無反應。

江南有些沉不住氣,但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問道:「星璃住在江南山莊的時候,你有沒有去找過她?」

仍舊毫無反應。

江南忍不住想要開口責備,卻被郝如意攔了下來。她搖搖頭,示意江南由自己來發問。「師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如意啊。你離開鹿鳴谷的時候,我才……這麼點大。」郝如意邊說着邊向她比劃,也不管人家看是不看。「師姐,我以前聽師父說,你學過催眠術,對嗎?」「這些年來,你有用過嗎?」

繼續毫無反應。

江南氣結。「你不點頭,又不搖頭,是什麼意思?!」

「既不點頭,又不搖頭,自然……是不想理你們的意思。」洛心然說着,幽幽的睜開了眼睛。「別用這種審訊的語氣跟我說話。你們既不是我的長輩,也不是我的上司,我去過哪裏、做了什麼,原本就沒有義務向你們交代。」

「你……」洛心然的話簡直是歪理,但卻叫人一時找不到反駁她的理由。江南悶聲不吭,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師姐——」郝如意跟着有些着急起來,與洛心然打交道就想撞在了一堵牆上,不僅什麼都掏不出來,還要撞一鼻子灰。嚴格的說起來,她與這個師姐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對她的為人也不是很了解,因為念著師父的情,她把洛心然當做親人、自己人,卻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領情。「我們兩個是師姐妹,你跟江南……更是差一點成為一家人,你一定要據我們於千里之外嗎?」

洛心然看了郝如意一眼,眸底的神傷一閃而過,雖然消逝得很快,卻是掩飾不住的深切。她輕咳一聲,幽幽的嘆道:「師父把我趕出鹿鳴谷,我和你們的緣分就盡了;沒有江笙,我跟江南山莊又何來關係可言?如意姑娘,你願意接近我,我很高興,但如果接近我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別人,這個情,我不能領。」

這一次,楚留奕沒有再幫他們說話。或許同為孤僻之人,洛心然的心情,他倒是可以理解。像他們這樣不合群的人,本來就不會太好相處,可一旦走進了他們的內心,你就會發現,他們比別人更渴望被愛和關懷。他們沒有安全感、害怕受傷害,所以戒備心也就格外的強,如果想要打破他們內心的防線,就要有足夠長的時間和耐心。

一時間,囚室里寂靜一片。就在柳星璃想要再度開口打破沉默之時,囚室外卻突然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聽聲音,來人似乎還不少。眾人疑惑的向外望去,就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快步走來。

這身影的主人,在場的人除了洛心然都見過,而且對他的印象都不怎麼好。那是朱晟奕。

他來做什麼?幾個人面面相覷,雖知其來者不善,卻還不知其目的何在。而且,他身上所穿的……似乎是官服?他們一群江湖人,自然對這個毫無研究,默契的將疑問的目光投向了楚留奕。後者輕嘆一聲,沒有回答。

朱晟奕行至跟前,見柳星璃在側似乎吃了一驚,再見她因為自己的到來而下意識的躲到了楚留奕的身後更是不悅。他目光陰冷趾高氣揚,盯着楚留奕似乎準備隨時發難一般。

楚留奕只作未見,江南知他不好開口作駁,因此代他出頭道:「留奕是大內密探,而龍隱司直屬皇上管理,你來做什麼?」

朱晟奕不屑地瞥了江南一眼,嗤笑道:「江湖草莽不懂官場規矩,我可以不怪你。但是,」他目光凌厲,轉向楚留奕,「你也不知道嗎?本世子如今,乃是天子腳下的三司巡按!」

江南、郝如意和柳星璃三人並不完全清楚三司巡按是一個什麼樣的職位,但既然朱晟奕如此理直氣壯,也難保不會有麻煩。念及此,三人不禁擔憂的望向楚留奕,但後者,仍舊一派雲淡風輕。

「三司巡按又如何?我一不是酷吏,二不曾枉法,你無權拿我。更何況,龍隱司可用非常手段、可開方便之門,刑訊逼供、先斬後奏,如此種種那是皇上給的權利,就算你真的拿到什麼,到了皇上面前,我也照樣還有三分理。」不卑不亢,但兩人劍拔弩張,任人如何也想不到這二人乃是至親兄弟。

「不曾枉法?」朱晟奕冷笑一聲,背着手在這不大的囚室里轉了一圈,伸手指著江南郝如意道:「私自帶不相干的百姓進天牢,還看望已經關進了死牢的囚犯。天牢之內,決不容閑雜人等隨意進入,這還不叫徇私枉法?」楚留奕身份特殊,這罪名落到他的頭上可大可小,若問他一個藉由公務之便徇私枉法之罪,他會比一般的官員罰得更重。朱晟奕得意張狂,大聲質問道:「這權利是誰給你的,啊?!」

「是朕給的!」

這一句話只有四個字,聲音不高卻位元組分明擲地有聲,聽來充滿威儀,只有四個字,就震住了全場的人,囚室內頓時鴉雀無聲。朱晟奕滿面震驚,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聲尖細的乾咳之後,楚留奕第一個反應過來,越過人群看着那一抹明黃色的身影跪了下去。「微臣楚留奕,叩見吾皇萬歲。」下一刻,除了仍舊盤腿坐在床上的洛心然,滿屋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跪了一地,心虛者有之,慶幸者亦有之。

萬歲爺朱弘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往囚室里走,原本跪在他面前的人便主動而且迅速的讓出一條路。內侍總管秦進跟在他的身後,而他,居高臨下的看着這跪了一屋子的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朱弘行至朱晟奕跟前,悠悠的開口說道:「楚留奕的權利,自然是朕給他的。你,有意見?」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只是想為聖上分憂。」朱晟奕急道,心裏卻飛速的想着朱弘向著楚留奕的原因以及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朱弘輕笑一聲,對此不置可否,卻轉而說道:「晟奕啊,你升了官,留奕也升了官,如今你是三司巡按,他是龍隱司副指揮使,你們既屬同僚又官位相當,如此這般,卻是為何呀?」他不疾不徐的來回走動着,又道:「朕給你們陞官,是看中你們的能力,若你們不能精誠合作,豈不令朕寒心?」

這話說得可謂是痛心疾首,驚的朱晟奕直道「微臣惶恐」,似乎他就是一位希望臣子和睦的仁君,但洛心然卻在一旁輕笑出了聲。這位萬歲爺,倒是真懂得一碗水要端平了才不會灑,讓臣子互相牽制又誰都治不了誰,這大概是每一位帝王的天賦。何況以朱晟奕與楚留奕這樣的身份,朱弘又正是在用人的時候,這樣的處理,實在是恰到好處。

她這一笑,着實驚著了在場的不少人,但惟獨秦進卻如同司空見慣了一般。楚留奕是何等聰穎通透之人,見這情景還能想不明白?這來歷不明的神秘女子洛心然,她背後的靠山,竟然是皇上!

有了這一節,很多以前覺得奇怪的地方,也就全然想通了。最直接的,便是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蹤,那自然是皇上告訴她的。楚留奕並不十分明白他們之間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但在他的印象中,從沒有人敢對皇上如此不敬,因為這位皇上並非什麼心胸寬廣的千古一帝,她是第一個,只怕也是唯一的一個。

單憑這一點,就無人能動得了她。可是如此一來,江南他們的事就麻煩了。關於那口神秘的箱子,是不是洛心然動的還兩說着,就算真的是她,誰又知道這是不是皇上授意的?皇帝的心思誰猜得准,他們沒有真憑實據就來質問皇上的人,今日之事,是他沒有考慮周全,終歸是魯莽了。

楚留奕的心裏千迴百轉,朱弘卻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將他們訓責了一番,便叫他們起來了,看上去倒不是真的龍顏大怒。楚留奕善於揣摩人心,卻不善曲意逢迎,更何況他的讀心之術針對的是犯人而非君上,到了這種地步,他實在是一頭霧水,再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楚留奕正自發愁,卻見朱弘理也不理旁人,徑自走到了洛心然的跟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皇上要問她一個不敬之罪時,朱弘的話,卻叫所有人都瞠目結舌——他淺笑一聲,語氣寵溺的說道:「瘋丫頭,朕都沒有怪你私自離京,你卻還在生朕的氣么?」

洛心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澄。「我說過了,我離京是有事要辦,我沒有生你的氣。」

「也是,」朱弘點頭笑道,「以你的性子,若真的生氣,只怕不會再回來了。」說着這話,朱弘好似一瞬間心情大好的樣子,轉頭示意了秦進些什麼,秦進會意離去,他便接着笑道:「既如此,就不要呆在這裏了吧。」

這一次,莫說是楚留奕,就連朱晟奕都不曾見過皇上如此龍心大悅平易近人的模樣。他低着頭站在一旁,腸子都悔青了。誰知道這裏的祖宗有這麼大的來頭?他來這裏只不過是偶然聽聞此事,為了來找楚留奕的不痛快,若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會來的。

就在他懊惱之時,皇上又轉頭問楚留奕道:「龍隱司將她關在此處,可是為了前一段時間的那幾樁血案?」

「是。」

「那就是說只是疑犯了?」朱弘沉吟道,「即是如此,若朕為她作保,可否將她放出?」

「若有人證可證明洛姑娘的清白,洛姑娘自然不用再呆在此處了。」

「嗯,」朱弘點頭道,「如此甚好,你,現在就去辦吧。」

楚留奕單膝跪地,道了聲「遵旨」后,看了江南他們一眼,便匆匆離開了。朱弘這才注意到囚室中的三個江湖人,他轉頭令朱晟奕離開,朱晟奕遵旨而去,秦進便在此時返回。原來方才他便是去打通各處關節,就算朱弘問楚留奕時楚留奕說不可以,他也還是會把人帶走。他問,只是為了堵住眾人之口而已,堵得住當然好,若堵不住,他也不在乎。

洛心然,究竟是他的什麼人?

江南皺眉,他可以看得出洛心然與皇上之間非比尋常的關係,但他心中的驚奇尚排在憤怒之後。他不喜歡洛心然,可他的大哥喜歡,大哥死了,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甚至還有萬人之上的君主如此關懷,憑什麼?!她的心裏,難道就沒有一絲難過一絲歉疚嗎?

在這樣的心緒之下,江南無法對朱弘畢恭畢敬,他所能做的,是壓制心中的怒火,控制自己不要做出會牽連江南山莊的失禮之舉。但朱弘好似對此並不十分在乎,只說他們是洛心然的朋友,將他們一併帶走了。

朱弘是便裝出宮,身邊只有秦進一人,不便在宮外久留。縱使如此,出了天牢之後,他還是對洛心然叮囑又叮囑,說西郊的宅院還給她留着,這才匆匆回宮去了。之後楚留奕與他們匯合,提議大家找一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洛心然一副無可無不可的表情,倒也沒有表示反對。經此一事之後,江南是暫時不想再跟她說一句話,但也知道這麼做是最好的,所以也沒有表示反對。

就這樣,一行五個人名為一起實則如同一盤散沙一般慢慢地離開天牢向前晃去。京都繁華,到處都是人聲鼎沸,晃了一圈竟也沒有找到一個安靜安全的談話之地。這五個人中,只有楚留奕和洛心然還勉強算得上是京城人,可這兩個人一個成日裏天南地北的跑,另一個成日裏不出門,根本就對這裏沒多少了解。楚留奕對京城的街道倒是熟悉的很,你叫他在這裏追個犯人,那犯人絕對逃不掉;但你要叫他找一個吃飯喝茶的地方,那就算了。

晃到最後,還是洛心然輕嘆一聲,說她知道絕佳的一處地方,眾人到了之後才發現,這就是朱弘說的她在西郊的宅院。這裏偏僻寧靜,院中的假山、蓮池、亭台軒榭……一草一木都給人一種孤絕清冷之感。是個好地方,但卻好似少了一點什麼,不適合人居住似的。

穿過院前的蓮池迴廊,便是正廳。他們甫一坐定,便有一美貌丫鬟奉上了上好的日鑄雪芽。這麼大的宅院,似乎只有她這麼一個下人,身着宮裝,一舉一動都透著皇宮裏訓練出來的恪禮和周到。但洛心然卻似乎並不怎麼喜歡她,不耐煩地接了她的茶,轉手就扔在了桌上,一雙清冷的眼睛從頭至尾緊盯在她的身上,直至她行禮退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似的。

這樣奇怪而又格格不入的主僕二人,看的其他人是一頭霧水,她們二人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他們也面面相覷沒說一句話。半晌,聞得一句「想談什麼就說吧」,回首時卻見洛心然窩在椅子裏,便如她平日裏一般無二的淡然和對什麼都漠不關心。郝如意一晃神,若不是桌上的茶還在,險些就以為方才的什麼宮裝女子全是幻覺。

「要問的在天牢裏已經問過了,洛姑娘也聽到了,現在不是我們要談什麼,而是洛姑娘你想不想跟我們談。」楚留奕道。洛心然慣於把問題拋給別人,明明已經問過的問題,再見面時她就當那些沒有發生過,轉而把問題拋出來。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他們每次跟她談話都很難有進展的原因。跟她說話,主動權永遠掌握在她的手中。

洛心然好整以暇,歪歪頭道:「那麼,談什麼?」

楚留奕無力的苦笑了一聲,他審問犯人的方法有的是,可面對這麼一個身份特殊的姑娘,他當真是……束手無策。

「洛心然,」江南盯着她道,「你明知故問!」

「我知道什麼?」

郝如意看着堂中快要劍拔弩張的兩人不僅着急起來,皺着眉頭喊了聲「師姐」,又向江南使眼色,誰知這兩個杠上了根本就是旁若無人,無奈最後還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楚留奕。楚留奕安慰性的點點頭,正待開口時,便見柳星璃站起來走到門前。

那裏正掛着兩株茱萸。門前掛茱萸,是思念經常出遠門的親人、祈禱親人平安。這是楚留奕家鄉的傳統,所以在他剛進門時還吃驚了一下,想着不會那麼巧,所以也就沒有在意,卻不想他曾將這習俗說給柳星璃聽,後者就扎紮實實的記在了心裏。

柳星璃抬手輕輕觸碰了那茱萸一下,回頭道:「星璃冒昧,洛姑娘這茱萸,是為誰掛的?」

屋子裏的洛心然坐在逆光處,她本低着頭,聽得此話卻將頭抬了起來,經常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心疼。

兩株,說明她至少有兩個親人不在身邊。以前,柳星璃一直覺得自己孤苦無依是命苦,如今想來,有親人卻遠在天邊見也見不到,豈非更令人傷心?她淺淺的笑了,說道:「一個人活着很辛苦吧?你又何必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我們原本都是一樣的人。你有你的難處,我明白,我不奢望能成為你的朋友,但是,可不可以也請你體諒我們?」

在場的人,楚留奕、郝如意包括柳星璃自己,都是孤苦無依,就算是貴為江南山莊少莊主的江南,外表再光鮮亮麗惹人艷羨,也還是一個沒有娘、又死了哥哥的孩子。再加上洛心然,這一屋子的人,都沒能有一個溫暖完整的家。

洛心然目中晶瑩,頭又低下去,似乎是不想別人看到她這副模樣。眾人只聽到她如平日裏滿不在乎的笑聲,聽到她說:「箱子的事,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但我保證這件事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危害。另外,我可以幫你們另一件事情。」

這樣說,就是承認了箱子裏的東西是她拿走的。但她既然這樣說了,總算不再是毫無頭緒。她說要幫他們另一件事,便是不再將他們當做假想敵。無論如何,這件事總算有了些進展,也算是好事。

「明天傍晚,我帶你們去見一個人。」她如釋重負般舒了一口氣,又道:「出正廳右轉,那邊有客房,我累了,你們自便吧。」話及此,洛心然便自顧自的起身準備離去,不再理會他們。

「不勞煩你大駕了,我們另外有地方落腳。」江南說着也起身向外走去,並沒有絲毫要留下來的打算。

「客棧里人多嘈雜,江南山莊少莊主到京城之事只怕不日便會傳開,到時候拜帖紛至沓來,你不嫌煩儘管回去。」洛心然背對着他們頭也不回,一派悠然的整理着衣服上並不存在的褶皺。「這也罷了,若讓人看到柳姑娘和我這位小師妹,你猜,有心人會怎麼想?少爺,你可想清楚了,這兒是京城,可不是湖州。」

「這個……」江南皺眉猶豫,洛心然的身影卻已然消失在大家的視野里。他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楚留奕,後者點頭表示肯定,兩位姑娘也沒什麼意見,楚留奕回了龍隱司,剩下的三人便聽話的出門右轉,去找客房去了。

沒有人知道,方才柳星璃說那番話時,洛心然確實是動了情,所以才會坦誠相告,才會答應幫忙。很久之後的某天,楚留奕又一次回到這裏,經過大堂門口時,無意間想起今日之事,才忽然明白,那兩株茱萸,一株是為江笙掛的,而另一株,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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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一曲琉璃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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