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孔方然再怎麼深思熟慮從也終究是初次離家，處處戒備、小心隱藏至斯也是難為他們了。

晚上一沾床，孔方然便立刻陷入了深度睡眠，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想想也是，昨天的孔方然並沒有睡好，今天上午還剛挨了一巴掌，下午更是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跑遍了整個巨野，一個十歲的孩子不累趴下已實屬體力不錯，怎麼還能要求他更多呢。

好在，一夜無事。

「少爺，少爺，該起床了。」

「嗯？別鬧。讓我多睡會，大父來了再叫我。」孔方然顯然是把這個比昨天還要硬、還要髒的板床當做了他在孔府里的香塌軟卧。

「少爺，您現在是在巨野呢！」見叫出大父，莫史迪怕他耍出在孔府中難得出現一次的少爺脾氣，不由的出口提醒道。雖然少爺耍耍少爺脾氣在他看來沒什麼不好，但是畢竟隔牆有耳，出門在外更是要加倍小心。何況，據少爺他自己說昨天還見到了一個神鬼莫測的老頭，不知是敵是友，更不知道會不會被他惦記上。

「巨野？什麼巨野？巨野！」孔方然突然驚坐了起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睡得太熟了，我們有沒有被偷襲，你們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丟失東西？」

打水而來的莫史雲進屋便看到孔方然這三連問，不由得感覺好笑，可是笑着笑着發現自己心好疼。在自己帶着弟弟流浪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辛酸，上天為什麼要少爺承受這份苦，她寧願用自己去乞討一輩子的懲罰來換取少爺的一生安心。

「少爺，您安穩著吧。大家都沒有事。我們呢，是既沒有遭受襲擊，也就更沒有丟什麼東西。除了您不安穩，我和小弟是好好地。所以呢，只要您安穩了，我們大家就是平安無事了。」

莫史雲把水放下，孔方然開始穿衣起床，邊穿衣邊說道：「我是真的怕了。以前老是聽你們說外面的世界多麼多麼的黑暗，有多麼多麼的讓人無奈，以前的你們是吃了多麼多麼多的苦，我一直沒有什麼感覺。現在不一樣了，出來了這兩天，我不僅被人打劫了還被一群乞丐搶了…前兩天剛出孔府的時候還躊躇滿志、信心滿滿，可是我現在已經快要發瘋，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有沒有人注意我，有沒有人會偷我的東西…」

「少爺，其實您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啊。像我，整天只要有飯吃，可以看着姐姐，不那麼勞累，我就很開心啊。」

「少爺哪有你那麼沒心沒肺！」莫史雲敲了下莫史迪的腦袋，指示他去樓下后廚端飯。「少爺，您完全不用這樣憂慮。聽大人說，當一個小孩子有了憂慮、有了心思，就說明這個孩子長大了。少爺您在府上的時候整天快快樂樂的練武、讀書，從沒有發出過這樣的感慨。而如今才出來兩天，少爺就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不禁要祝賀少爺長大了喔！」

莫史雲從來都是這樣，當孔方然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總是出來安慰他，然後悄悄地把惹孔方然心情不好的事情解決掉。世界如此殘酷，她一個人受苦受累就好了，何必要這麼開心的少爺也皺起眉頭。以前她的世界只有一個弟弟，現在無非多了另一個叫做孔方然的弟弟而已。她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可以守護着她心愛的兩個弟弟。

「有嗎？有這一句話嗎？我怎麼沒有聽過。小弟要去做什麼？」看着本來坐着無事的莫史迪突然走出去，孔方然不禁想要問一下。

「他啊，當然是給少爺去端早餐啊。少爺洗漱完不是要吃早飯的嗎？」

「不用。讓他等等，姐姐喊住他。我洗漱完以後大家一起下去吃。吃飯的時候，我們可以聽聽別人的談話，說不定可以有意外的發現呢。出來這兩天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什麼時候華夏除了這麼多的強盜、乞丐呢，我以前了解的華夏公國可是國泰民安、一幅欣欣向榮的景象。」

聽了孔方然的話，莫史雲很想說，在孔府里，少爺看到的只是官方文書，上面當然不會有哪個地方有多少土匪、有多少乞丐之類的言語，有的只是粉飾太平、全天下歌舞昇平、人民安居樂業。地方官員多是報喜不報憂。可是莫史雲沒有說，有些事情還是讓少爺看到的好，對他好，對百姓也好。儘管現在被趕出了孔府，孔方然仍會成為君臨天下的巔峰人物，這一點，她堅信不疑。不僅僅是因為當代孔家家主對孔方然的態度，還有她十歲孩子的眼光。

一碟小菜，一碗粥加一個饅頭，這就是孔方然今天的早餐，沒有莫史雲做的精緻，更沒有莫史雲做的可口。但，孔方然仍然吃的很舒心。聽着耳邊傳來的交談聲，孔方然也不會在乎菜里的鹽是不是加多了還是菜切的不均勻了。

「來，宛如，嘗嘗這個小點心，做的很不錯喔。」這是一個男子對身邊的女人說的，看得出，那個男子應該很愛那個叫「宛如」身上卻一點都沒有婉約氣質的女人。

「哎，今天又要去見那個奸商，我辛辛苦苦的給他運過來，他就不能給我漲一個銅板嗎！」一個行走商人的不快全寫在了臉上。

聽着這些，孔方然真的覺得很開心，原來，吃飯可以這樣啊。菜可以隨便一點，人可以不做到細嚼慢咽。

「少爺，終於在您臉上見到笑容了。」捧著碗的莫史迪望着孔方然道。

「小迪，食不言！」莫史雲拿筷子狠狠的敲了一下莫史迪手中的碗，提醒他注意道。

「我很少笑嗎？」開心的孔方然不吝嗇的給莫史迪一個大大的笑臉。

「當然不是啊。只是少爺在離家前三天就很少笑了，僅有的幾次也是和士少爺在一起的時候。」

確實，要離家的時候孔方然的心中滿滿的被憂傷填滿，人也變得不快樂起來，甚至有點沉默寡言了。

「這該死的天旱，讓這『乞丐城』真成了名副其實的乞丐城。」

「是啊。這天一旱，我們去哪裏買糧食，這倒買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孔方然終於聽到他感興趣的話題了。扭頭看去，是兩個衣着布衫的文人在談論剛才的話題。趕忙接過話題道：「這位叔叔，您怎麼會說『乞丐城真成了名副其實的乞丐城呢』？難道以前的巨野不是乞丐城嗎？」

「這位小哥有所不知。以前說巨野是乞丐城，那是因為巨野農民民風懶惰，面對貧瘠的土地不思改良，只想着吃完了糧食去乞討。那時有乞丐，可也不多。今年，百年不遇的大幹旱，讓很多人顆粒無收，種子扔到土地了也沒有水發芽。今年的巨野城裏遍佈乞丐，幾乎人人乞討，年輕力壯的更是出遠門去乞討了。還有一些沒有教養的人跑去做了強盜，專門搶劫路人的財產。」

「大幹旱？難道就沒有官府救助嗎？」

「這位小哥想來肯定是大家子弟。官府哪裏來的錢財去救助乾旱貧瘠的土地，要能做，他們不早就做了。今年的巨野能減免賦稅，在我看來，已經是實屬不易了，這一任父母官我看行，至少比以前的行。」

「哦，那孔家呢，巨野離孔府不算遠，孔府不會沒有應對吧，難道說孔府這麼吝嗇，一點都不體恤百姓難處？」在孔方然的記憶力從來沒有孔府對外救助的經歷，可看着百姓無米無糧又覺得孔府不會坐視不管，所以才忍不住要問這一句。

「鳥。孔家一直主張修繕蓄水池塘，在乾旱后也是最早發救濟糧的一批。雖然孔家是和官府同時開始的救濟糧發放，可你也不想想，孔家離巨野有着近二百里的路程，他們怎麼可能和官府同時發放救濟糧呢。其實，孔家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只是為了給官府一個面子，不想與皇室龍家爭功。」說完，那文人還露出一個諱莫高深的笑容，好像是因為孔方然無知才故意透露給他聽的。

他這麼說，可他的同伴明顯不贊同了，道：「扯。他孔家再大，也只不過是一個家族，他敢與皇族爭功？難不能他孔家想要稱皇稱帝不成！」

「稱皇稱帝怎麼了？孔家就是南方的『皇帝』！皇族再厲害也只是三大家族之一，與孔家並列的！那次據說兩名貴公子出遊，一言不合，一名貴公子就把另一名貴公子給打了。我告訴你，打人的那名貴公子就是孔家的少爺，而被打的人就是當今的皇上。」

「胡扯！你那不是據說，純粹是胡說！誰不知道當今皇上是文治武功樣樣了得，現在據說更是大師水準了。誰打的了他！」

「憑什麼我的『據說』是胡說，你的『據說』就可以當真的一樣。口說無憑，要不這樣，咱們不是滿腔抱負無處施展嗎，我入孔家，你入皇族龍家，十年以後看誰為百姓做的事多誰就贏了，誰說的話就是對的。怎麼樣？」

「好。一言為定！今天就已這碗粥為證，喝粥明志！」

「喝粥明志！請！」

孔方然看着兩位文士的壯志豪情，咧嘴笑笑，心想二位可別眼高手低、壯志在口手難動，可又心想倘若今天因為他的不經意間的詢問，便為百姓締造了兩名好官，那他孔方然也是大功一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