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為數不多的離家並且首次在外面住宿的孔方然這一覺睡得很不好。儘管他不戀床，可是當軟綿綿的絲綢床換成硬邦邦的木板床、睡在沒有熏香的滿城小客棧里時，他還是翻來覆去了好久才逐漸適應過來，再加上心中胡思亂想極多，孔方然還是在後半夜才睡着。

早晨，按照在孔府養成的習慣起來之後，雖然眼睛上不至於有着明顯的黑眼圈，但精神還是委靡的，全然沒有了初次離家的興奮勁，尋找父母的情緒也低落了很多。當莫史雲推門而進，看到孔方然如此形情，心中更是擔憂。初次離家，養尊處優的少爺能受得了外面的艱苦嗎？

「少爺，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您是準備在房間里食用還是下去到大廳里食用？」

「端到屋裏吧。還有你們也別單獨吃了，一會和我一起在房間里吃就可以。」

見莫史雲有反對神色，孔方然繼續道：「以前是在孔府，當然就要遵循大家族的規矩。現在大家離開了孔府，何必再遵循那一些條條框框了。莫史雲姐姐，我從來只把你們姐弟當做我的姐弟，從來沒有想要把你們當做下人來看的意思。」

莫史雲知道眼前這位主子的意思。若是想要僕人，孔府里多了去了，何必費事的把她們姐弟倆領進孔府，當時的莫史雲也只不過才四歲，兩個小孩子，能做什麼樣的事情。所以，這些年來，早早懂事的莫史雲給予孔方然的也不光光是一個下人該給予主子的關懷。當下，莫史雲應承道：「是，少爺。我這就叫小迪端上飯來與您一起進食。」

不久，莫史雲與莫史迪就端著早餐進來了。早餐不多，可是外形很精緻，香氣也很誘人，看得出來，做飯的人很用心。

坐到桌前，孔方然猛地喝了一口粥，不料卻被狠狠的燙了一下，萎靡的精神頓時清醒了不少。

「少爺，您慢點喝。」

「還好，沒事。怎麼這湯喝起來有種身在孔府的感覺？這湯里沒有放姜啊！」孔方然是不吃薑的，不是不愛吃，而是不能吃。小時候有一次孔方然淋雨，龍微微命人煮薑湯給他驅寒，沒想到寒氣沒有驅除，反而引起了孔方然上半身起紅點子。後來查明，原來孔方然對姜天生過敏，不能食用帶有姜味的東西，若是熬的時間長了，生薑味沒有了，倒還可以。

「當然了，這可是姐姐早早起床，親手為少爺做的。有沒有一種熟悉的口味？」

「恩，小弟這麼一說，還真有呢。」

「那當然了，少爺以前在獨居里吃的飯菜可都是姐姐做的。」

莫史雲放下手中的給莫史迪盛的一碗湯，順手敲了一下莫史迪的腦袋：「哪有小迪說的那麼厲害。少爺我只是閑着沒有事情可以做，六歲的時候才慢慢嘗試，到了八歲的時候才敢端給您吃。」

「莫史雲姐姐做的那麼好吃，應該早端上兩年才是啊。」

「呵呵，少爺說笑了。快吃吧，湯涼了就不好了。」

很快，莫史迪就喝完了那碗湯，莫史雲伸手拿來就給他盛滿，接着，吃飯文雅的孔方然也喝完了那碗粥，莫史雲也放下手中的碗幫他盛滿。一樣的態度，一樣的關心。沒有因為孔方然是主子恭敬幾分，也沒有莫史迪是親生弟弟而親近幾分。

半晌，待孔方然三人吃完，莫史雲撤去飯具。

「少爺，我們一會是接着往南走嗎？」

「恩，當然。我們要去晉城嘛。你回去拿東西我立即動身吧。」

「少爺，您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吧。」

「對喔，少爺，您忘了一件事情。」說着，莫史雲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裹，那是包裹着孔方然十歲生日禮物的包裹，說真的，她們姐弟倆也很期待家主一家會送什麼禮物給少爺，看樣子不大。「生日快樂。」莫史雲和莫史迪一起說道。

「呵呵，謝謝。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呢，今天是我十歲的生日呢。」孔方然搓著胖乎乎的小手似害羞的不自然道：「在這個小破客棧里，還真讓人意識不到要過生日呢。快給我包裹，我也想快點看看大父他們送我什麼生日禮物呢。」說完，孔方然就懊惱了。昨天明明大伯母教導過，在外面不能叫大父的，只能叫大伯，他怎麼能高興的忘乎所以了呢。

終歸是個孩子，孔方然的懊惱隨着包裹的打開也拋之腦後了。可以看出包裹放着兩本書、一個匕首和一個禮物袋。以前過生日的時候，孔繁澤一家會送一些比較新奇、好玩的東西，來滿足孔方然的小孩子玩性，可這一次，隨着孔方然的離家，禮物也變得實用起來，咋一變換，孔方然還真的猜不出哪一件禮物是誰送的。

孔方然的手首先伸向了匕首，那個匕首製作精良的樣子，更討孔方然的喜歡。

摸著皮質的刀鞘，孔方然瞬間發力，將匕首拔了出來。整潔刀面立刻反射出朝陽的光芒，炫目的光輝晃花了孔方然的雙眼，以至於他都沒有發現有一張字條被順帶着拔出、落在了地上，不過令孔方然奇怪的是這光輝並不刺眼，恢復視覺的孔方然在整個過程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感受着匕首反射的光輝，孔方然竟然產生了這玩意無害、甚至能帶來生機的錯覺，不過，刀背上長長的血槽還是醒目的提醒着他——這是一柄殺人利器。

莫史雲撿起字條，遞給孔方然。未整理好的頭髮不被風吹拂著碰到了刀刃，幾縷青絲被輕易斬短，飄然落地。

「吹毛斷髮！」莫史雲驚呼道。

孔方然笑笑，他看的出著匕首不是凡品。

字條是孔祥士寫的。

「小然然，生日快樂！

嘿嘿，不介意當哥哥的這麼叫你吧？不服也沒有辦法，有本事你來打我呀，反正你也走了……知道嗎，當我過完十歲生日，每一天我都在害怕，害怕你也十歲了。你一到十歲就要離開我們了。呵呵，不過現在你要走了，我反而不怕了，哥哥等着你回來。等你回來了，咱們再一起去欺負那些外孔的小屁孩去。

本來以為你明天再給你生日禮物，沒想到父親竟然要我們現在就要送，沒辦法啦，就先給你嘍。嘿，小子，知道我送給你的是什麼東西嗎？那叫揚文匕首，是外出旅行、殺人越貨的必備兇器。呵呵，扯遠了。《典論》中說『太子丕，命徐氏造百辟匕首三。』知道徐氏吧。《典論》中可是說『徐氏匕首，凡斯皆上世名器。』牛吧。這三個匕首，一個是『理似堅冰』的清剛，我留着了；一個是『曜似朝日』的揚文；還有一個就是『狀似龍文』的龍鱗，沒找到。你可要保護好了，我可是從父親那裏偷來的，作為咱兄弟倆的見證。說多了。嘿，小子，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哥等着你回來呢。」

孔方然看完這封不能算是信得信之後，只覺得自己眼睛發酸。

抬起頭，孔方然對着莫史雲姐弟炫耀般說：「這是哥哥送我的禮物，這個匕首可是叫揚文呢。」把匕首交給莫史迪之後，孔方然順手拿起了那兩本書。

第一本書是大伯送的，上面寫着「天官冢宰.司書」，想來也是地圖一類的東西了。除此之外，還寫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也算是大伯給他的臨別贈言了。第二本書是大伯母送的。看來他們還挺夫妻相的，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送書，只不過龍微微送的是日記，她自己的日記，扉頁上還有一句話寫到「然兒，伯母知道你沒有見過你的父母，特地把以前和他們在一起時寫的日記送給你。不過，考慮到伯母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還是建議你在喜歡上一個女孩之後再看。」這無疑加重了孔方然的好奇心，孔方然決定，首先看的就是它了。

放下書本，拿起最後一個禮物袋，無疑就是孔祥婷送的了。打開袋子，裏面只有幾十個金幣，對於平常人家來說已是足夠一年的費用了。

「哥哥，生日快樂哦。

這是我從前年無意中發現你要離家后攢的錢，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因為婷婷實在不知道該送什麼樣的東西對哥哥有幫助。現在知道為什麼大氣的婷婷以前變得小氣了吧，婷婷可是不小氣的哦。哥哥，你為什麼要走？婷婷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走呢？爸爸媽媽又沒有趕你；找叔叔嬸嬸，我們也可以幫你找，你為什麼要走？留下來好不好，哥哥，你回來好不好……」

後面也大多是挽留的話，孔方然顫抖著身子沒有讀下去。他發現自己的眼睛好小好漲，包裹不住太多的淚水。包裹不住的淚水便如泉水般湧出，打濕了手中的字條。

這時，孔方然才猛然發現，原來，有的時候還沒有離開，就開始了思念。親情比親人出發的更早，行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