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大結局

第四十回 大結局

端王心緒不佳的回到家中,正想找了幕僚們來議事,壞消息就一個接一個的到了。

先是貼身的太監來稟凌孟祈晨間下了詔獄,如今還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他還未向敵人宣戰呢,已先莫名折進去了一員大將;

再是他派去宮裏的人傳話回來,鳳儀殿一帶被金吾衛圍得鐵桶一般,他們別說找機會去見皇上了,連靠近鳳儀殿方圓五十丈都做不到,只能潛伏起來,看入了夜以後能不能找到機會,就怕入了夜后機會仍不大,請他趁早做起旁的打算來,以備不時之需。

端王不由滿心的鬱卒與煩躁,慕容恪因有太后關鍵時刻替其張目,如今已算是大周名正言順的儲君了,他若不儘快拿到真憑實據證明其謀逆,再將逆賊一網打盡,一旦禪位大典如期舉行,慕容恪便成了大周的新皇,他若再想取其而代之,背負「亂臣賊子」罵名,遺臭萬年的可就是自己了,何況他還未必就能成功,更大的可能反倒是兵敗如山,身首異處,家破人亡!

卻沒想到,讓他更鬱悶氣苦的事情還在後面,太后隨後竟下了懿旨,讓衛玉華即刻帶着他的嫡長子和嫡長女進宮侍疾去!

簡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端王當即將自己書案上的東西全掃到了地上去,怒不可遏的向自己府里的大總管郝大成道:「你出去告訴來傳旨的人,就說王妃與世子郡主都病了,果真進了宮,只怕不但不能為皇祖母和母後分憂,還有可能過了病氣給父皇,讓父皇的病勢越發雪上加霜,萬望皇祖母與母后體諒!快去!」

自己先前說要留在宮中侍疾,說什麼也不肯,一轉頭卻下懿旨讓自己的妻兒進宮侍疾去,妻子也還罷了,一雙兒女卻才兩歲不到,連他們自己尚且要人寸步不離的照顧服侍,能侍哪門子的疾去?

說穿了,還不是想將他們弄進宮為質,以備自己和岳父但有行動時,好威脅他們翁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哼,他除非是傻子,才會真讓妻兒的生死安危掌握在別人手中!

郝大成聞言,吞了吞口水,面露難色道:「方才奴才已透過口風給來傳旨的公公了,可他卻說,別說王妃娘娘與世子郡主只是病了,就算是……就算是不在了,抬也要給抬進宮裏去……若不是對方態度這般強硬,奴才也不敢來白惹殿下生氣。」

「抬也要抬進宮裏去!」端王就冷笑起來,「真是好大的口氣,把本王這端王府當什麼地方了,本王今日若連幾個奴才都制不住了,本王也不必再談什麼宏圖大志了!還不快帶路!」

郝大成忙唯唯諾諾的應了,便要服侍端王往前面去,不想方走到門口,衛玉華卻來了,也不多說,只道:「殿下可是要去前面見來傳所謂『懿旨』的人?我倒是有個主意……」說着壓低了聲音。

既是傳懿旨,來傳旨的自然是羅太後身邊得用的大太監,名喚常滿壽,只不過連羅太后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常滿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是徐皇后和安國公的人了,若不是他,顧貴嬪也不可能那般輕易就入了羅太后的青眼,讓羅太后對其憐惜信任有加,最終導致了如今這場潑天大禍的發生。

常滿壽在端王府的花廳里左等端王與衛玉華不至,右等也不至,漸漸有些不耐起來,這端王莫不是真如國公爺所說的那樣,早有二心,所以有意拖延時間,好將端王妃母子三人送走?

那反倒幫了皇後娘娘和國公爺的大忙,他們正愁沒有合適的理由辦端王府呢,現成的理由便送上門來了,可不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嗎,——不過端王應當不至於那般蠢罷?

正胡思亂想着,就聽得外面有人道:「殿下來了!」

常滿壽忙站了起來,迎上前幾步單膝跪下給端王見禮,「奴才見過端王殿下。」被端王令人攙起來后,有意往端王後面看了一眼,方笑道:「喲,怎麼不見王妃娘娘,奴才還等著王妃娘娘接旨呢!」

端王滿臉的郁色:「公公不是外人,本王也不瞞你,衛氏母子已病了好幾日了,偏既不讓本王去瞧,也不讓太醫來看,也不知到底想幹什麼……不就是本王的側妃與孺人不日就要相繼臨盆了嗎,就這樣給本王臉色瞧,半點容人之心也沒有,早知如此,當初本王就算拼着抗旨,也不該娶這樣一個夜叉進門的!公公來得倒是正好,她不將本王放在眼裏,總不敢連皇祖母也不放在眼裏罷,趁此機會,正好可以讓皇祖母幫着本王管教一下她!」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仍不見衛玉華過來,臉色不由越發的難看起來,喝命郝大成:「再去瞧瞧王妃怎麼還不來,難道她還打算等著本王親自去請她不成?」

話落,門口總算有動靜了,端王因沒好氣道:「常公公來傳皇祖母的懿旨,代表的便是皇祖母,你讓他空等這麼久,該當何罪?」

來人卻並不是衛玉華,而是另一個包得嚴嚴實實,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的女子,經其自報家門后,端王才知道她是春暄,不由越發的沒好氣:「在府里你包得這般嚴嚴實實的做什麼,難道還怕被人看了去不成?王妃呢,她怎麼不過來?」

春暄聞言,「噗通」一聲跪到地上便哭了起來:「王妃娘娘不是不想過來,實在是沒法兒過來啊。前幾日王妃娘娘與世子郡主不是病了嗎,其實不是病,而是小郡主不知怎麼的,竟莫名的染了天花,一開始娘娘只以為小郡主是受了風寒,也沒引起警覺,只讓奶娘給吃了丸藥也就罷了,誰知道次日起來,小世子也出現了相同的癥狀,而且小郡主身上還有了星星點點的小紅點,王妃娘娘急了,想着陶媽媽見多識廣,遂叫了陶媽媽來看,方知道是天花,可此時已經遲了,連王妃娘娘和我們身邊幾個服侍的都或輕或重也染上了。」

「誰都知道天花是傳染的,染上者能倖存的,十中無一,王妃娘娘如何敢在這當口進宮去,萬一再傳染給了皇上和太后並各宮娘娘,豈非真正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春暄還在抽抽噎噎的哭訴著。

廳內眾人卻早在聽她說出『天花』兩個字時,已做鳥獸狀散得離她遠遠兒的,常滿壽自然也不例外,端王更是氣急敗壞的叫道:「衛氏到底是怎麼當母親的,竟然兩個孩子都染上了她才發現是天花!還有,既已發現是天花了,為什麼不稟告本王,不讓人傳太醫?如今兩個孩子怎麼樣了?若是他們有個什麼好歹,本王絕不與她善罷甘休!」

春暄泣道:「娘娘何嘗不想稟告殿下,何嘗不想傳太醫的,可石側妃和蔣孺人不是要生了,而且太醫說十之八九都是男胎嗎?本來殿下就偏著石側妃和蔣孺人了,若再知道世子和郡主都染了天花,便是殿下心裏猶存舐犢之情,架不住別人吹枕頭風啊,萬一直接下令將正院封了,任娘娘母子和所有正院的人自生自滅呢?反正殿下身份尊貴,沒了我們娘娘和小世子小郡主,仍多是人想做端王妃,想為殿下生兒育女的,遠的不說,咱們府里就有位現成的人選等著呢,倒不如我們一開始便將消息瞞着,設法悄悄兒的自救,指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胡說八道!」說得端王越發的氣急敗壞,氣急敗壞之外,又有幾分心虛,似是無意被春暄說中了什麼一般,「本王什麼時候偏著石氏和蔣氏了,你們娘娘再怎麼說也是本王的原配嫡妻,兩個孩子更是本王的嫡長子嫡長女,本王怎麼可能任他們自生自滅!衛氏怎麼能愚蠢至廝!罷了,現在也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本王只問你,如今衛氏和本王的兒女都怎麼樣了!」

又喝罵郝大成,「糊塗東西,你還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傳太醫去!」

「是是是……」郝大成如夢初醒,忙滾着地面飛跑出去了。

春暄方繼續哭道:「娘娘知道是天花后,立刻命奴婢們供了痘疹娘娘,又悄悄兒命人請了個大夫來,開了葯給自己和小世子小郡主內服外敷,給奴婢們也開了葯,染上的治病,僥倖沒染上的防身,可即便如此,正院至今依然有十數個人已經染上了,其中就包括奴婢,只萬幸還沒死人……」

一邊說,一邊挽起自己的衣袖,果然一雙本該白璧無瑕的手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紅點,看得人瘮得慌。

常滿壽自然不相信衛玉華母子早不染上天花晚不染上,偏在他來傳懿旨之時便染上了,直覺這是端王夫婦夥同起來在唱雙簧,什麼怕端王偏心,知情后索性放棄了衛玉華母子,任他們自生自滅明顯就是託詞!

可要讓他親自去驗證春暄手腕上的紅點到底是不是天花,他又不敢冒那個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那丫頭說的是真的,端王妃母子和她們這些服侍的人都染上了天花呢?他的好日子且才剛開始呢,若就這樣莫名其妙送了命,豈非一千個不值,一萬個不值!

因低聲喝命跟自己來的小太監:「你們兩個,上前去驗驗那丫頭手腕上的紅點到底是真是假,快去!」

兩個小太監遠遠的看見春暄手腕上的紅點,已是嚇得兩股戰戰,如何敢再靠近些去一驗真假,難道就許常滿壽怕死,不許他們怕死不成?

當下都把頭搖得撥浪鼓兒一般,「奴才們不敢去啊,求大總管饒命……況奴才們待會兒還要隨大總算一塊兒回宮復命呢,萬一不慎染上了,大總管與宮裏的主子們豈非也……」

說得常滿壽是憋氣不已,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皮笑肉不笑向端王道:「真是好巧,王妃娘娘與世子郡主都染上天花好幾日了,卻早不爆出此事,晚不爆出此事,偏在咱家奉了太后之命來傳懿旨之時爆出,端王殿下說是不是真的很巧?」

端王聞言,立時沉下臉來,沒好氣道:「常公公這話什麼意思,合著是在說本王的王妃與嫡長子嫡長女染上天花是糊弄人的,壓根兒就沒這回事?哼,不過就是進宮去侍個疾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本王犯得着這樣詛咒自己的妻兒嗎,常公公還請慎言,否則別怪本王不客氣,待會兒就進宮去稟了皇祖母,請皇祖母務必給本王一個說法兒!」

心裏已約莫有底,只怕這常滿壽早已身在曹營心在漢了,不然以皇祖母對他的疼愛,就算如今皇祖母身不由己,常滿壽卻定然不知,自然該以前怎麼待自己如今便怎麼待自己才是,他卻倨傲至廝,說他沒有問題,真是打死端王也不相信!

端王說完,又呵斥春暄:「聽見了嗎,若不是你們主子自作主張,他們母子的病情又何至於拖延至廝,本王又何至於白受一個奴才的閑氣?是不是今日沒有懿旨到,你們主子還打算瞞本王下去,一直瞞到出了人命才肯甘心?」

「這……怎麼會,娘娘已經打算晚間待殿下回來后,便打發人稟告殿下了……」春暄支支吾吾的,任誰都聽得出她話里的言不由衷,顯然若不是忽然有懿旨到,事情還不會曝光。

端王也因此氣得渾身直發抖,正要再說,郝大成急三火四的帶着太醫回來了,行禮後向端王稟道:「適逢今日蔣太醫來給側妃娘娘和蔣孺人請平安脈,可巧兒蔣太醫幼時又是染過天花倖存下來的,聽得奴才一說情況,立時便隨奴才一道過來了。」

蔣太醫因忙上前給端王行禮,端王立刻叫了起,「事關重大,且先別拘這些俗禮了,快瞧瞧這個丫頭,她是王妃的貼身侍女,她手上那些小紅點,應當不會那麼不湊巧……就是天花罷?」語氣里滿是希冀與恐慌,惟恐蔣太醫說出相反的話來。

不幸的是,蔣太醫只看了春暄的手一眼,便臉色大變的道:「不敢欺瞞殿下,這位姑娘的確是染了天花,還請殿下與大傢伙兒都快出去,微臣這便開張方子抓了葯來大家先都喝上一劑,希望能起到預防的作用。」

頓了頓,又道:「方才臣在路上已聽說王妃娘娘與小世子小郡主也都染上了天花,還請殿下立時打發人帶臣過去瞧瞧,不是臣自誇,在婦兒尤其是天花這一塊兒上,全大周微臣敢稱第二,其他人誰也不敢稱第一,至多也就能與臣打個平手而已。」

端王又是驚惶又是憤怒,只恨不能生吞了春暄,「你個死丫頭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帶了蔣太醫過去……不,蔣太醫你還是先把方子給本王開好再過去,郝大成,你拿到方子后,立時安排人熬藥,闔府上下每個人都務必發到,端王府上下幾百口子人,總不能白折在衛氏那個蠢女人的身上!」

不待郝大成應下,又吩咐他將正院給封了,再找幾個出過花兒的倖存者,以後正院的一應供給都由那幾個人送去,省得再傳染給了其他人。

忙完這一切,端王似是這才想起常滿壽還在一般,看向後者似笑非笑道:「蔣太醫都說了那丫頭的確是染了天花,若常公公還是不信,不妨親自去王妃的院子裏瞧瞧?」

常滿壽一張白白胖胖的臉上全是驚恐:「連太醫都這麼說了,奴才怎麼會不信,奴才還急着回去向太後娘娘復命呢,就不多叨擾殿下了,奴才先行告退!」胡亂行了個禮,便轉身欲走,一刻也不願再在端王府多待,更別說請衛玉華母子進宮去了。

卻被端王給喚住了,「蔣太醫開的葯常公公還沒吃呢,就這樣回宮去,萬一過了病氣給皇祖母,常公公有幾個腦袋夠砍的?還請常公公稍等片刻,整好本王也要進宮去求見皇祖母,待喝了葯以後,大家結伴上路豈不是更好?」

常滿壽聞言,就不敢再說要走的話了,他倒不是怕過了病氣給羅太后,而是怕自己萬一真染上了天花,以後縱是有滔天的富貴,也沒命再享了……因訕笑着應了一句:「如此奴才少不得只能再叨擾殿下一會兒了,只不知殿下進宮去所為何事?」

端王淡淡道:「屆時常公公自然就知道了。」哼,想算計他的妻兒,他就讓他們偷雞不成反失一把米!

再說春暄被端王一通呵斥下來,雖因臉被包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起她的表情,但她低着頭一路小跑,就跟後面有誰在攆她似的樣子,足以說明她的羞愧了。

只是剛跑進衛玉華的正房,她已一把扯去了臉上的面紗,幾分頑皮幾分得意的道:「方才奴婢就說不必蒙什麼面紗的,偏娘娘非要奴婢蒙,娘娘是沒看見,奴婢就這樣已嚇得那群死太監面如土色了,要是不蒙面,沒準兒能直接將他們給嚇死過去呢!」

衛玉華好氣又好笑,「你不知道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才能更取信於人嗎,果真你就光着一張臉出去,常胖子反倒有可能不會被嚇到,只一門心思認準我們是在糊弄他,我們不顧及誰的安危,也不可能不顧及殿下的安危罷?好了,常胖子會不會被嚇到且不說了,你還是先去洗把臉罷,不然再讓我們對着你這張臉下去,才真是要被嚇到了!」

說得夏暉幾個人都笑了起來,春暄想起自己先前乍見自己滿臉紅點時的樣子,唬得差點兒尖叫出來,也忍不住好笑,隨即行禮退下洗臉去了。

陶媽媽方不無擔憂的向衛玉華道:「娘娘這樣空口白牙的咒自己和小世子小郡主總是不好,要不,從今兒個,正房上下一律齋戒三日,再由娘娘親自帶着我們大傢伙兒去菩薩面前好生認錯懺悔,念幾日經,求菩薩大慈大悲,不要計較我們一時的胡言亂語?」

「媽媽都說了菩薩大慈大悲,想來自然不會與我一般見識。」衛玉華卻搖頭,「況與其讓自己最後折在一幫亂臣賊子手裏,我寧願我們是輸給了老天,若我們能僥倖度過這次的難關,菩薩不管有什麼懲罰,只管沖着我一個人來便是;反之,若我們根本度不過去,那菩薩有沒有懲罰,又是什麼樣的懲罰,也不重要了!」

陶媽媽還待再說,可見衛玉華滿臉的堅毅,到底還是將已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衛玉華也不再說話,只是滿臉溫柔的看着一雙兒女天真無邪的睡顏,在心裏默默起誓,自己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定要護得一雙兒女的周全!

彼時常滿壽已吃了端王讓人熬的葯,與端王一道離開端王府,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車輕馬快的,難免有冷風吹進來,吹得常滿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端王說自己要進宮去求見羅太后,且先不管他去求見羅太后是為了什麼,眼下羅太后被困在鳳儀殿,如何能隨意讓他見?一旦讓他去了鳳儀殿,皇上如今昏迷不醒的事實豈非也要被他發現了?

不行,自己得先給顧貴嬪遞個消息才是。

念頭閃過,常滿壽撩起車簾的一角,叫了車轅上坐着的兩個小太監的一個進車裏,與之低聲耳語起來,然後那小太監便跳下馬車,打馬先去了。

端王在自己的馬車裏將此情此景盡收眼底,也不開口也沒有動作,只是勾唇冷笑。

一時一行人進了宮裏,早有羅太后的貼身嬤嬤侯在宮門裏了,給端王行過禮后,便引着他徑自往壽康殿行去。

常滿壽方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顧貴嬪那邊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端王面上看不出喜怒,一進壽康殿給羅太後行過禮后,便當沒看見侍立在羅太後身邊的顧貴嬪與另一個眼生的女官一般,徑自說了自己的來意:「……方才常公公來傳皇祖母的懿旨,孫兒方知道,衛氏母子竟早在幾日以前,俱已染了天花了,可恨衛氏竟一直瞞着孫兒,如今孫兒是又氣又恨,可也不能讓一家子都折在她手裏!」

恨恨的出了一口長氣,「皇祖母也知道,孫兒屋裏的石氏與蔣氏就快要臨盆了,以前有衛氏坐鎮,孫兒自不必理會這些瑣事,衛氏雖善妒,諒她也不敢謀害皇室血脈,可如今衛氏自己都自顧不暇了,且孫兒也不敢讓她出來,所以想請皇祖母恩准孫兒接母妃出去小住一陣子,替孫兒坐鎮府中,孫兒也能心安一些。孫兒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與理不符,可衛氏母子一旦有個什麼好歹……孫兒實在沒辦法不重視石氏和蔣氏腹中的孩子,還請皇祖母憐惜孫兒一二,允了孫兒的請求!」

說完就地跪下,深深拜了下去。

羅太后乍見自己最喜歡的孫子,差點兒就要忍不住向他哭訴求救,可一看旁邊的顧貴嬪主僕,到底還是強忍住了,已經折了一個孫子,不能再折了另一個了!

卻沒想到,孫子竟說孫媳與一雙曾孫竟染了天花,然後提出要接蕭定妃出宮小住,羅太后先是着急,這事情怎麼一出接一出的,難道真是天要亡慕容氏嗎?

但隨即她便反應過來只怕孫子已經約莫知道些什麼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巧,指不定自己母子的生機就在這裏……當下也顧不得事先徐皇后交代過自己什麼,顧貴嬪主僕又正在一旁虎視眈眈了,毫不猶豫便道:「衛氏母子怎麼會忽然就染了天花?是不是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會沒讓他們進宮來侍疾的?你做得好,總不能讓闔宮的人都被他們母子給連累了!」

說着,不理會顧貴嬪在一旁殺雞抹脖的直使眼色,又道:「至於你說要接了定妃暫時出宮小住,替你坐鎮,雖於理不符,但法理不外乎人情,也不是不可以通融,哀家准了,你這便去定妃殿中接她罷,待石氏與蔣氏都順利生下孩子后,再送她回宮也不遲!」

「孫兒叩謝皇祖母恩典!孫兒告退!」端王聞言,滿臉的驚喜,忙給羅太后磕了個頭,起身便欲往蕭定妃的雲意殿而去。

卻才只走出兩步,便被一個女聲嬌聲喚住了:「端王殿下且慢!」

說話之人不是別個,卻是顧貴嬪。

端王因抱拳笑道:「不知顧美人喚住本王,有何吩咐?」他以前時常出入壽康殿,自然認得顧貴嬪,以前還沒覺得後者可疑過,如今卻是知道也已晚了。

顧貴嬪也顧不得去糾正端王對自己稱呼的不對,橫豎如今糾正這些也沒必要了,只欠身笑道:「吩咐不敢當,只是想着定妃娘娘再怎麼說也是後宮僅次於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的人物,輕易出宮只怕不妥,旁的不說,至少也得先徵得皇後娘娘的同意,所以才多嘴叫住了端王殿下,還請殿下不要怪罪,也請太後娘娘三思!」

『三思』兩個字有意被她咬得極重,在端王看不見的角度看向羅太后的眼神也飽含警告與威脅。

只可惜端王卻不買賬,只淡淡笑道:「哦,本王竟不知道,什麼時候皇祖母身為聖母皇太后與婆婆,於公於私都該皇後娘娘敬著的人,要做什麼事,倒反要看起皇後娘娘的眼色來,這是什麼道理!本王說句不好聽的,顧美人不是宮人出身嗎,怎麼竟連最基本的上下尊卑都不知道?」

顧貴嬪被說得一陣羞惱,片刻方強笑道:「端王殿下言重了,臣妾絕無此意,只是想着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婆媳之間向來……不大對付,偏如今大殿下又做了太子,怕經此一事後皇後娘娘與太後娘娘之間的嫌隙更大,於太後娘娘的將來不利,所以才多嘴的,太後娘娘待臣妾恩重如山,難道臣妾還會害太後娘娘不成,還請太後娘娘明鑒。」

這個賤人,竟還有臉說什麼『太後娘娘待嬪妾恩重如山,難道嬪妾還會害太後娘娘不成』,那她現在在做什麼?

羅太后被氣得心角一抽一抽的,攥緊了拳頭正要說話,端王已又淡笑道:「多早晚皇祖母與母后之間不大對付了,多早晚二人之間又有嫌隙了,顧美人竟連『疏不間親』的道理都不知道不成?還有,大皇兄那般孝順的人,聽顧美人的意思,竟是在說大皇兄不孝不成?顧美人還請慎言的好!」

頓了頓,不待顧貴嬪說話,繼續道:「不過既然顧美人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本王不去請示一下母后的意思,也的確不妥,那本王就再去一趟鳳儀殿罷,不是說父皇在母後殿裏將養嗎,那本王還可以趁此機會探望一下父皇,也是本王做兒臣的一片孝心。」

一席話,說得顧貴嬪臉都綠了,可青天白日的,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端王才好,總不能讓金吾衛將端王也殺了罷?那文武百官才真是要心不服口也不服了,而且衛大將軍那裏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遠水是救不了近火,但水太大了,也是要死人的!

偏時不待她,連立刻回鳳儀殿請示皇後娘娘或是傳信給國公爺示下都來不及……只得賠笑向羅太后道:「端王殿下教誨得是,都是臣妾不懂規矩,矯枉過正了,還請太後娘娘不要與臣妾一般見識。」

羅太后心下不由一陣痛快,哪怕只是讓顧貴嬪言語上吃點了小虧,她也覺得無比的解氣,道:「你既已知錯了,哀家自不會與你一般見識,只你需記得,你不過只是螻蟻,就算靠上了大樹,也永遠都只能是螻蟻而已!慎兒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接你母妃去?」

顧貴嬪被羅太后話語里的輕蔑與不屑氣得攥緊了拳頭,卻更擔心端王自羅太后的話里察覺出什麼異常來,畢竟羅太後向來待她很好是眾所周知的,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她說出這樣的重話來,正所謂「事出反常即為妖」,萬一端王察覺到了什麼可如何是好?

好在端王似是一無所覺,只是恭敬的應了一句:「那孫兒就先告退了,明兒再進宮來給皇祖母請安。」便卻行退了出去。

顧貴嬪方鬆了一口氣,然後向常滿壽使了個眼色,後者便將殿內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顧貴嬪這才看着羅太后慢慢的冷笑起來,沉聲一字一頓的道:「太後娘娘方才真是好生威風,莫不是已經忘了自己現下的處境,也忘了皇上的處境了?」

不想羅太后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因投鼠忌器而敢怒不敢言,而是還以冷笑道:「哀家自然沒忘記哀家和皇帝現下的處境,可你也別忘了,哀家再怎麼說也是太后,至少在禪位大典以前,想要你的命還是易如反掌的,你猜若哀家跟安國公說,讓他處死你,他是會答應還是拒絕,你敢不敢與哀家賭一把?」

顧貴嬪被問得又驚又怒,她跟在安國公身邊十幾年,自然知道後者是個什麼樣的人,在禪位大典前一旦羅太後向他提出要自己的命,為大局計,他十有八九真會同意……一時倒不敢再惹羅太后了,只得忍氣催請她回鳳儀殿去。

羅太后卻鐵了心要給端王製造足夠的時間讓他順利的將蕭定妃接出宮裏,磨磨蹭蹭的出了壽康殿,又提出要逛上林苑,眾目睽睽之下,顧貴嬪又奈何不得她,只得由她去上林苑逛了一圈,直至一個多時辰后,一行人才終於回了鳳儀殿。

彼時端王早已接了蕭定妃出宮了,徐皇后聽完顧貴嬪的話后,當即勃然大怒,大罵顧貴嬪與常滿壽道:「兩個蠢貨,連件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好,本宮與哥哥養你們何用,還不如養兩條狗呢,至少狗不會誤本宮的事!」就要叫人拖了二人去慎刑司去。

徐皇后因被羅貴妃一口咬掉了半隻耳朵,就算事後高嬤嬤立即傳太醫來給她上了藥包紮了一番,太醫畢竟沒有斷耳重接的能力,也就是說,徐皇后那隻受傷的耳朵以後便是傷好了,也只有醜陋的半隻了,相形之下,疼痛已經是次要了,但凡女人,不論老少,又有幾個能不愛美的,徐皇后自然也不例外。

不由氣了個倒仰,也將羅貴妃恨了個臭死,偏礙於兄長,一時還動不得羅貴妃為自己報仇,徐皇後有多暴怒有多狂躁可想而知,也因此才會一言不合,便要打發了顧貴嬪和常滿壽去慎行司,渾不管現下他們正是用人之際,二人知道得又太多,如何能打發去慎行司那樣魚目混珠的地方?

好在徐皇后雖氣糊塗了,陸明鳳卻時刻保持着清醒,先使了眼色讓人去稟告徐晉年後,才上前賠笑向徐皇后道:「母后息怒,當時的情形,也怪不得顧貴嬪和常公公,我們與端王之間那層窗戶紙畢竟沒有最終捅破,大家都處於猶疑試探階段,若顧貴嬪與常公公一時言語不當,惹得端王動了疑,反倒是因小失大了,不就是將定妃給接了出去嗎,只要人還在京城裏,便壞不了我們的大事,母后只管放心。」

又壓低了聲音與徐皇后耳語:「現下正是用人之際,除非我們將二人殺了,否則留着二人反倒壞事,可我們用得上二人的地方還多著呢,依臣媳說,倒不如讓二人戴罪立功,總好過我們再去費心找其他合用的人,還請母后三思。」

好說歹說,總算說得徐皇後面色微霽,陸明鳳看在眼裏,忙以眼色示意顧貴嬪與常滿壽退了出去,心裏則不無輕蔑與得意,就這個狂躁易怒、顧前不顧後的性子,還想當皇太后呢,且趁早歇著去罷!

徐皇后自然不知道兒媳心裏在想什麼,她被陸明鳳勸得怒氣稍減,但僅僅只是一瞬,傷口疼起來后,她便復又怒氣勃發起來,在自己的寢殿裏如困獸一般走來走去,嘴裏一直咬牙切齒的叫着:「本宮一定要划花那個賤人的臉!本宮要挖了她的眼睛,割下她的耳朵,還有鼻子和嘴唇,本宮要讓她成為這世上最醜陋最恐怖的女人,本宮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從凌晨到此時,這話陸明鳳已聽徐皇后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滿以為這次也與之前一樣,她只是發泄一下而已,礙於徐晉年要保羅貴妃,她終究還是不敢對羅貴妃怎麼樣。

卻沒想到,她話音落下的同時,人也已拔下發間的簪子,怒氣沖沖的直奔正殿而去了,想去做什麼,不言而喻。

陸明鳳唬了一大跳,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擋在了她的面前,賠笑着急聲道:「母后可是想去做什麼事,不如吩咐給臣媳,讓臣媳去為母后辦,臣媳雖不才,幫着跑跑腿兒還是做得到的。」一邊向高嬤嬤使眼色,示意其勸一勸她,省得壞了大事。

未料高嬤嬤卻低聲道:「皇後娘娘身心都不痛快,若不讓她將這口惡氣給出了,同樣也會壞事,而且還會傷到娘娘的身體,請太子妃就不要再阻攔娘娘了,國公爺那裏,至多事後娘娘多賠他幾個年輕鮮嫩的美人兒便是,那賤人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國公爺總不至於為了她,便與自己的親妹妹反目罷?現下我們是多要倚仗國公爺,可國公爺也不能忘了君臣之別才是!」

陸明鳳簡直要為高嬤嬤的天真而發笑,『君臣之別』,哼,歷朝歷代難道還少了為君為上者,卻反過來要看臣下眼色過日子的例子嗎?

本來她也不想管這樣的破事兒,奈何早朝後徐晉年過來鳳儀殿時,曾暗示過她要替他保全羅貴妃,她想着自己以後要倚仗徐晉年的地方只會比現下更多,自然是一口應下了,若現在讓羅貴妃出個什麼事,回頭惹惱了徐晉年,她的滿盤計劃豈非都要落空了?

陸明鳳只得耐下性子,繼續勸徐皇后:「母后心裏有多恨那個賤人臣媳都知道,可那個賤人才死了兒子,男人又昏迷著,眼見人為刀俎自己為魚肉,萬一母后將她逼急了,她便咬舌或是觸柱自盡了,豈非太便宜了她?倒不如用鈍刀子割肉,讓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讓她受盡失去親人之後巨大的悲憤與絕望之後,再將她也一併毀了來得痛快,未知母后意下如何?」

一席話,總算說得徐皇后不再一味的往外沖了,卻仍橫眉怒目的沒好氣:「本宮自然不想便宜了那賤人,可本宮要動慕容寶宜你們都攔著,要動姓凌的那個野種恆兒那不爭氣的東西又不肯,本宮哪還有別的鈍刀子可以割賤人的肉!你給本宮讓開,本宮做事,幾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了!」說完又要往外沖。

「怎麼沒有!母后難道忘了,那個姓凌的野種可是娶了老婆的,就是臣媳娘家的族妹,之前中秋佳節進宮朝賀時,她已大著肚子了,那難道不是賤人的孫子不成?」陸明鳳是真沒有辦法了,情急之下,只得將陸明萱推了出來,想着只要能拖到徐晉年過來,她便算是交差了。

至於陸明萱會因此受到什麼傷害,甚至會不會丟了性命,那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且她要成就大事,總要犧牲許多人,不管是敵人還是親人,至多將來她好生補償一下陸中顯那一房也就是了。

徐皇后聞言,轉怒為喜:「你不說本宮還真忘記那賤人還有一個兒媳了,最妙的是,這個兒媳也懷着身孕,真是太好了!本宮這便派人去將那個小賤人抓來,當着賤人的面兒,將其開膛剖腹,讓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孫子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嘖,本宮真是想想都覺得痛快!來人——」

適逢徐晉年去錦衣衛轉了一圈回到鳳儀殿,徐皇后立時把自己的要求說了,末了咬牙切齒不無嘲諷的道:「……我動那個賤人哥哥捨不得,動那賤人的野種孫子,哥哥總不至於再反對了罷?」

徐晉年要的只是羅貴妃,旁人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與他有什麼關係,忙笑道:「臣怎麼會反對,這便派一隊人馬,去將那凌陸氏拿進宮來,隨皇後娘娘發落!」

徐皇后這才滿意了,由高嬤嬤服侍著回了內室歇息,陸明鳳趁機言簡意賅說了端王將蕭定妃接出宮去之事,「……看來是真早已有所懷疑,且打算有所行動了,不然不會讓衛氏母子稱病,還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天花,又費心將定妃給接了出去,這是不想讓自己的妻兒老小成為我們要挾他的人質呢!」

「只可恨顧貴嬪沒能及時管住太后的嘴,反被端王抓住了話里的漏洞,僥倖鑽了空子!」徐晉年眼神陰鷙,可事已至此,也不能再強將蕭定妃接回宮來,就像陸明鳳之前勸徐皇后的那樣,如今他們和端王乃至文武百官天下萬民那層窗戶紙畢竟沒有捅破,羅太后今日早朝又及時出現為慕容恪張了目,若僅僅幾個時辰后,羅太后說的話便做不得數了,那她幾個時辰以前說的話,又憑什麼讓人信服?

衛玉華母子也是一樣,人家都病成那樣了,還要強迫人家入宮侍疾,是惟恐衛大將軍遠在宣大總兵府沒有反他們的理由是不是?畢竟衛大將軍疼愛衛玉華這個唯一的女兒,向來都是出了名的,「衝冠一怒為女兒」也算是情有可原。

「不過慕容慎若以為自己的妻兒老小不在我們的手上,他便可以無所忌憚了,那就真是打錯了主意!」徐晉年微眯起雙眼道,「我待會兒便派手下一個百戶帶人過去端王府,定妃娘娘身份貴重,萬一在端王府有個什麼好歹,這個責任誰能承擔得起?」

陸明鳳不由拊掌笑道:「到底還是舅舅有智計,如此一旦端王有所行動,我們照樣可以瓮中捉鱉。只是,萬一端王不同意,又進宮來鬧騰……」

徐晉年冷笑道:「太后的嘴巴我們管不住,又不能讓她啞了,皇后的懿旨他難道還能駁得了不成?只要撐過了接下來幾日,我們便佔了大道正統,便是衛大將軍回來,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這邊廂舅甥二人說話時,端王府內蕭定妃也正與端王和衛玉華說話:「你們也真是膽大,萬一那常滿壽不怕死,非要親自去瞧過你們母子三人才肯罷休,你們該怎麼樣呢?萬一太后聽說了你們母子出花兒的事後,仍堅持要你們進宮,也不肯同意我出宮呢,畢竟太后如今都自身難保了,屆時他們再將計就計治你們一個『抗旨不尊』之罪,又該怎麼樣?」

蕭定妃三十齣頭的樣子,只穿了便裝,頭上也只得一支滴翠鳳頭釵,與端王生得有五六分相似,說不上極美,至少與羅貴妃相比實在不夠瞧,但氣質卻十分的高華,言談舉止間更是沒有一絲瑕疵,譬如此刻,哪怕是在責怪端王與衛玉華,語氣依然輕輕柔柔的,讓人聽了很是舒服。

端王不待衛玉華說話,已笑道:「這可是端王府,兒子自己的地盤,若在自己的地盤上都要受制於那狗奴才了,我們也趁早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只等著當一個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閑散王爺和一個時刻得須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太妃也就夠了,可過那樣的日子,母妃您真的甘心嗎?反正兒子是絕不甘心的,以前慕容恆活着時不甘心,如今慕容恪以這樣大逆不道的方式上位后,就更不甘心了!」

說到最後,眼裏已盛滿了陰霾與冷厲。

蕭定妃自然也不甘心過那樣的日子,那樣的日子她已過了整整二十年,是真的已經過夠了!

因正色說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不管發了之後結果會如何,至少我們一家人是守在一起的,那我也沒什麼可求的了!」

本來以蕭定妃蘭陵蕭氏嫡房嫡女的身份,是可以找一門好親事,過門去當正房太太的,誰知道造化弄人,竟然讓她做了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的側妃,這本已讓她不甘心至極了。

誰知道皇上自有了羅貴妃以後,更是直接視後宮三千佳麗若無物,她也跟着守着近二十年的活寡,雖然她得到了尊榮與富貴,但一想到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她還要繼續過下去,她便不寒而慄,還不如拿命博一場,若是勝了,自然從此天高任鳥飛;若是不幸敗了,那也不過就是一死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母子二人正說着,端王的貼身太監沙桐呵腰進來了,面上隱有忐忑之色,依次給蕭定妃、端王和衛玉華行過禮后,小心翼翼的道:「回稟殿下,金吾衛一位毛百戶奉了皇後娘娘的懿旨,領了手下來咱們府上保護定妃娘娘的安危,如今毛百戶正在外面求見,還請殿下示下見是不見……」

一語未了,端王已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上面的茶盅「哐哐」直響:「慕容恪與徐晉年欺人太甚,真當本王是軟柿子,可以任他們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是不是!」

蕭定妃與衛玉華也是面色不善,先是傳所謂的太后懿旨想將衛玉華母子弄進宮去,眼見詭計不成了,立時又來了后著,竟說什麼奉了皇後娘娘懿旨來保護定妃娘娘的安危,是保護還是看管,當他們都是傻子,分不清楚呢?

端王說着,怒極反笑,道:「看來早前本王說要去鳳儀殿給父皇請安的話明顯被某些人當做了耳旁風啊,本王這便進宮去,不見到父皇,本王便不出宮了,本王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像對待慕容恆那樣,也殺了本王!」

蕭定妃愛子心切,聞言忙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徐氏母子已然是瘋子了,正常人誰能猜到瘋子下一步會做什麼,那豈不是與他們一樣也是瘋子了?你萬不能輕易冒這個險!」

衛玉華也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雖可嘉,但古往今來有幾個真正的聰明人願意以身犯險的,殿下別生氣,不就是一群金吾衛嗎,只要讓人看好了他們,不讓他們踏進王府的大門一步,他們也對我們造不成太大的影響,反而能讓皇后等人放鬆警惕,也不算是全無好處。」

端王還待再說,他的另一個貼身太監懷恩進來了,行禮后附耳對他說了一句話,端王立時滿臉的驚喜:「真的?還不快給本王帶路!」說完起身便往外走去。

蕭定妃忙嗔道:「你這孩子,說走就走,也不與母妃和你媳婦兒打聲招呼,母妃今日才住進你府里第一日,便撞上了你這樣的行徑,可見素日你媳婦兒遇見了多少次,難為她一直生受你!」

「兒子素日並不這樣的,只是一時太高興了,所以才會忘記與母妃和王妃說了。」端王忙笑着辯道。

衛玉華也幫腔:「母妃,殿下素日真不是這樣,還請您別計較他的一時失儀,他必定是有極要緊的事。」

端王接道:「的確是有極要緊的事,只現下沒空與母妃多說,請母妃稍等片刻,容兒子回來后再稟告母親,兒子先告退。」說完行了個禮,又看了衛玉華一眼,才轉身大步去了。

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蕭定妃怎麼會真與他計較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是為了讓衛玉華知道,自己這個做婆婆的有多看重她疼愛她罷了,見二人眼神交流間自有情意與默契流淌,心下微定,拉着衛玉華的手便與之閑話起家常來,又讓人抱了一雙孫子孫女過來承歡膝下,心裏緊不緊張不知道,至少面上是一派的從容閑適,讓衛玉華心裏也多了幾分鎮定,且不多說。

再說端王隨懷恩一路去到外書房,果見那裏早有個熟悉的俊逸身影候着了,端王臉上的笑就越發的大了,道:「你不是一大早就被下了詔獄嗎,怎麼會……?莫不是本王的消息有誤?」

凌孟祈抱拳要給他行禮,被他一把拉了起來后,也就不再堅持,道:「殿下的消息並沒有誤,我的確下了詔獄,不過我不是明知反抗無用后的妥協,而是順水推舟,如今我的順水推舟已收到成效了,所以特地趕來見殿下,助殿下早日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端王心中一跳,忙問道:「『順水推舟,已收到成效了』,這話怎麼說?」有種感覺,也許凌孟祈這支奇兵要發揮其出奇不意的大作用了。

果然就聽凌孟祈道:「此事說來話長,曹指揮使與施指揮使不是一前一後下了詔獄嗎?我想着不論是曹指揮使,還是施指揮使,手裏都該握有一些旁人不知道,惟獨他們自己與皇上才知道的底牌才對,尤其是施指揮使,我那次被……被追殺時,那批人的做法全是死士的做法,他們又都來自於宮中,所以我就想着,施指揮使手裏一定握有一隊旁人不知道的力量,若我能與施指揮使說上話,讓這隊力量發揮出作用來,事情指不定就有了轉機……」

只是他能想到的事,徐晉年等人未必就想不到,徐晉年如今又做了錦衣衛的指揮使,多的是想奉承討好他的人,偏他在錦衣衛又樹敵頗多,就怕他還沒與施指揮使搭上話呢,徐晉年已經知道了,屆時治他一個私通人犯之罪還是次要的,關鍵以後再不讓他與施指揮使打照面就糟了。

倒不如順水推舟的被關進詔獄,一來可以令那些素日忌恨他的同僚不再將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二來可以令徐晉年等人放鬆警惕,出其不意的打其一個措手不及,三來也能有更多與施指揮使接觸的機會,——他在詔獄經營那麼久,就算如今以人犯的身份進去,想做到一些在旁人看來絕不可能的事,亦是易如反掌的。

果然不出所料,他被關進詔獄以後,素日緊盯着他不放的那些目光立刻銳減,又因上頭只是傳話將他關進詔獄,並沒有給他定罪或是傳令對他用刑,他在詔獄里的日子反倒很是清閑愜意,只除了時刻掛着陸明萱,不知道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如今怎麼樣了以外。

至於施指揮使那裏,也不出所料早被徐晉年安排了重兵把守,但這難不倒他,徐晉年安排的人再精明強幹,總要吃飯總要睡覺總要出恭,那便是他的機會。

申時左右,他在自己在詔獄不為旁人所知的心腹的協助下,順利與施指揮使見了一面。

其時施指揮使正戴着全副的手鏈腳銬坐在自己所在牢房的地上打坐,瞧得他進去,只是睜開看了他一眼,便復又閉上了眼睛,用僅夠彼此聽得見的聲音道:「你是為自救而來,還是為你的主子而來?若是為你的主子而來,你的主子又是誰?端王么?」

凌孟祈早知道以施指揮使的精明強悍,即便如今被困在詔獄失了自由,一些事情也瞞不過他,就算他早前不知道,如今也定然該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何況現在他也沒有瞞他的必要了,遂直言道:「兩者皆有,還請施指揮使不吝施以援手!」

施指揮使就苦笑起來:「什麼『施以援手』,我自己如今都虎落平陽了,你我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說罷,你想知道什麼?或是想要什麼?」

凌孟祈便言簡意賅把自己想要的說了,然後換來了施指揮使一樣舉世無雙的信物,後者還滿臉沉痛的叮囑他:「皇上疼前太子從來都是以一顆父親的心,而不是帝王的心,所以才會明知前太子不是做太子更不是做帝王的好人選,依然不遺餘力的扶他上位,如今卻下了那樣的聖旨,就算皇后與徐晉年攜天子以令諸侯,皇上那裏也斷不會風平浪靜的什麼反應都沒有,所以我猜測,皇上或已遭遇了不測,這都是我的大意,更是我的失職,若你有機會救皇上,請你一定要摒棄私心,務必站在為人臣的立場上堅定不移,那麼我縱然是死,也能瞑目了,希望你不要讓我覺得所託非人!」

昨夜乍然接到聖旨時,施指揮使便知道有問題了,但隨高玉旺去傳旨的八個小太監竟都是練家子,他縱然不懼,以一敵八也要費一番周折,關鍵高玉旺讓他接旨時,眼裏滿滿都是祈求,還趁旁人都不理會時,幾不可見的沖他搖了搖頭……與高玉旺多年默契下來,他如何還不知道定是皇上出了事,可與高玉旺一樣,他也投鼠忌器,於是只能交出金吾衛指揮使的大印,束手就擒。

只是還沒到詔獄,他已後悔了,皇上縱然出了事,至少短時間內性命是無虞的,自己當時就該全力脫身才是,只有自己脫了身,才有望解救皇上,如今可好,皇上沒解救出來,自己反倒先填限了進去,真是愚蠢透頂!

惟一的希望,便是有人趁亂渾水摸魚,找到自己這裏來,那樣皇上還有望得救,自己也能跟着得救,而這個『有人』,數來數去都數端王的可能性最大,也不知端王的人幾時能到?這也是施指揮使會一見凌孟祈便問他的主子是不是端王的原因。

好在他並沒有等太久,不過只短短一日之間,端王的人便找了來,他只是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凌孟祈,也不知道找到詔獄來,是端王的主意,還是眼前這個身份尷尬的小夥子的主意?若是後者,當初前太子自毀長城的行徑是何等的愚蠢,一個連自己同母親兄長都容不下的人,能有什麼好下場,就算這次安國公等人是因突然發難,讓人卒不及防偶然得的手,但偶然的次數一多,也就成為了必然!

「……你說施指揮使給了你一樣信物,能調動他手下三十六名最頂尖的暗衛,而這三十六名暗衛甚至連彼此的身份的都不知道,只受命於那信物,是什麼樣的信物,竟神奇至廝?快給本王瞧瞧!」端王聽完凌孟祈的話,饒極力剋制,依然興奮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也不怪他激動,他的人費盡了心機都不能靠近鳳儀殿半步,那便意味着他得不到自己父皇的信物,不能光明正大的「清君側除逆賊」,面子裏子都掙足,甚至有可能護不住自己的妻兒老小……不成想峰迴路轉,如今轉機就在眼前了,他能勉強控制住不讓自己失態,已經算是難得了!

只可惜凌孟祈卻搖了搖頭:「我答應過施指揮使這信物不能給除了我以外的第二個人看見的,哪怕那個人是我的妻子也不行,殿下要看,只能等到將來坐上那個位子以後,還請殿下恕罪!」

端王聞言,不由滿心的遺憾,還有些微的不痛快,但隨即便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既答應了施指揮使,自然不能違背諾言,是本王強求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現下打算怎麼辦罷?如今天才剛黑,那你先前離開詔獄時,應當正是天光大亮的時候,你這樣長時間的離開,不會有問題罷?」

凌孟祈暗自鬆了一口氣,他不想惹端王不痛快,但同樣的,他也不想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因忙道:「我讓我的心腹偽裝成我的樣子待在詔獄里,到明日天亮以前,應當不會有問題。我現下打算進宮去,先將那三十六名暗衛里常年留在宮裏的八名召齊了,再謀後事,只是如今宮裏守衛森嚴,我怕還沒開始行動已漏了行藏,所以想請殿下派幾個高手掩護我一下,再就是等我出宮時,接應我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他的心腹們自然使起來更順手,彼此配合也更默契,但人數有限,哪怕折損了一個,也夠他心疼的了,倒不如用端王的,自己不必心疼,又能事半功倍,還能向端王表一下子自己的忠心,上位者們不是都喜歡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中的那種感覺嗎?

「這有何難!」端王毫不猶豫道,「只不知你想要多少人,二十個夠不夠?」

「八個足夠了,人多了反倒壞事。」凌孟祈道。

於是端王立刻叫人傳了自己八個心腹暗衛來,令他們今晚上務必全權聽凌孟祈的吩咐,凌孟祈則如此這般交代了八人一通,待天黑透以後,一行人便換上夜行衣,很快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約莫半個時辰后,凌孟祈領着端王的八個暗衛經大周皇宮守衛最薄弱的一個地方——去錦宮,也就是冷宮進入了皇宮內苑,然後按事先說好的,分頭行動起來。

也是天公作美,凌孟祈才剛將帶來的人散開,天空便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不多一會兒屋檐下便牽起了一道道連綿不絕的水線,本就冷清得沒有生氣的去錦宮被雨一澆,也顯得越發沒有生氣起來。

凌孟祈不由暗自慶幸,雨這麼大,皇宮內苑該班巡邏的人一定會比晴天時憊懶,於自己辦事絕對是有利無害的。

念頭閃過,他隨即想到了陸明萱,照現下的雨勢,山路又崎嶇,明日陸明芙十有八九是回不了京了,可真是太好了,——凌孟祈知道自己這樣想有些自私,但一想到陸明萱如今大著肚子還要在外面奔波輾轉,他立刻決定原諒自己的自私,並決定事後一定要好生答謝陸明芙與顏十九郎一番。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然覺得太委屈陸明萱了,她自嫁給自己以來,竟沒過過一日好日子,只希望這次事畢以後,他能真正兌現諾言,讓她過上自己想過的清閑日子!

他想着陸明萱時,陸明萱在莊子上也正想着他,如今京城波詭雲譎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心想事成?本來她是該留在京城陪着他的,就像她之前無數次想過的那樣,哪怕是死,只要兩個人能死在一起,也沒什麼可怕的。

可腹中的孩子她同樣捨不得,捨不得讓他受到哪怕一丁點兒傷害甚至驚嚇,好在她現下所在的莊子離京城只得幾十里路,要回去也是極便宜的……陸明萱想着,不由抬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肚子,低聲與寶寶兒道:「好乖乖,爹爹一定會平安無事,也一定會儘快來接我們回家的,對嗎?」

孩子似是聽見了她的話一般,立刻不輕不重的動了幾下以示回應,陸明萱心裏方好過了一些。

正待再與孩子互動幾個回合,陸明芙輕手輕腳的進來了,見陸明萱還沒睡,臉上閃過一抹訝然:「趕了一整日的路,我都覺得累得慌,照理你應該更累才是,怎麼還沒睡下?」

陸明萱叫了一聲「姐姐」,笑道:「才已躺下了,許是擇席,一時睡不着,躺着又難受,所以起來在屋裏走走再睡,姐姐怎麼也還沒睡?福哥兒已經睡了嗎?」

「他已經睡了,我本來也要睡了,看你這邊還亮着燈,所以過來瞧瞧。」陸明芙點點頭,「你擇席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多怕還是掛着妹夫罷?你別擔心,妹夫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的,你如今最要緊的,便是安心將養身子,時刻保持身心舒暢,等著寶寶兒平安降生。好了,時辰不早了,我扶你躺下罷?」說着扶着陸明萱,緩緩往床邊走去。

陸明萱不忍拂她的意,便任她扶著自己,嘴上歉然道:「這裏條件簡陋,實在委屈姐姐了,本來還以為只需要委屈姐姐一晚上的,誰知道又下起雨來,還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上路,若是因此讓親家太太和姐夫對姐姐生出什麼不滿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以凌孟祈的謹慎,自然不可能將陸明萱安排到凌老太太等人曾住過的那個莊子上,就是在那裏,徐晉年的人神不知人不覺的將凌思齊給弄走了,他怎麼敢讓陸明萱冒那樣的險?

是以白日裏陸明萱一行人的馬車倒是的確到了那個莊子上,但在放下凌如霜和凌如霏姐妹兩個並吳媽媽夏荷彩簪幾個后,便又立刻啟程,去往了凌孟祈另一個位於三十里開外的小莊子上。

既是小莊子,條件自然不可能太好,不過只有三間正房並前後兩排抱廈而已,又因事出突然,事先連打發人來收拾規整一番都來不及,以致丹青丹碧與段嬤嬤幾個直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將三間正房收拾得勉強可以住人,陸明萱便住了東間,陸明芙則帶着福哥兒和奶娘住了西間。

晚飯也只是草草應付了過去,飯畢,段嬤嬤便叫了丹青連夜去收拾廚房,陸明萱如今的飲食可馬虎不得,一頓可以草草將就,卻不能頓頓都如此,莊子上的僕婦又粗手粗腳的連自己都收拾不利索,段嬤嬤哪能放心讓她們收拾。

本來段嬤嬤是要讓丹碧留下,寸步不離陸明萱左右的,陸明萱卻想着廚房離自己的房間不過幾丈距離,自己要什麼只消叫一聲,段嬤嬤等人便能聽見,哪有必要特地留人守着她,都趕了一天的路,難道就許自己覺得累,不許段嬤嬤等人覺得累不成?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早些收拾完了,大家也好早些歇下。

卻沒想到,因自己一直亮着燈,倒把姐姐給引了來。

陸明芙聞言,笑道:「這裏條件是不怎麼樣,但比起小時候咱們家的情形,已經是好太多了,所以你別擔心我會覺得委屈。明日回不去京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正好可以多陪陪你,這便是所謂的『下雨天,留客天,你不留天留』了罷?至於我婆婆和你姐夫那裏,你也不必擔心,妹夫早上不是說了,回去便打發人與去你姐夫說明情由嗎,你姐夫若不是與我一條心,昨兒夜裏也不會冒險與你們送消息了,只要你姐夫與我一條心,我婆婆就算再不滿於我,我也沒什麼可怕的!」

想起顏十九郎對陸明芙的種種體貼,陸明萱也笑了起來,這便是老話常說的「種善因,得善果」了罷?

當下姐妹二人又閑話了一陣,待陸明萱忍不住打起哈欠來,陸明芙才服侍她躺下,然後替她吹了燈,輕手輕腳回了自己的房間去。

彼時已快交三更,凌孟祈在經過一番周折后,也終於將宮裏的八名頂級暗衛給召齊了,讓他意外的是,這八名頂級暗衛並不都是男子,他們中有太監,有宮女,甚至連粗使雜役都有,當然也少不了金吾衛。

八人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極不起眼,屬於放在人堆里讓人絕不會看第二眼的那種人,也就不怪施指揮使會選中他們了,只有這樣的人,一旦發起力做起事裏,才能起到最大最出其不意的作用。

事實也的確如此,不過才短短半個時辰之後,凌孟祈便在他們的幫助下,順利進入了儀殿正殿,要知道從凌晨到現在,已快整整一天一夜了,端王的人連靠近鳳儀殿方圓幾十丈內都做不到,這些人的能耐有此可見一斑!

凌孟祈進入鳳儀殿正殿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當中鳳榻上躺着的皇上,乍一看皇上像是睡著了,但凌孟祈在錦衣衛這麼多年,要分清楚一個人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皇上面色潮紅,呼吸若有似無,關鍵麵皮鬆弛眼窩深陷,嘴唇還呈淡淡的紫黑色,外行人或許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但內行人卻能一眼看出,皇上分明就是中了毒!

凌孟祈心中一跳,也就不怪皇後母子與安國公等人膽敢那般肆無忌憚了,且不說皇上如今落在了他們手上,就算皇上僥倖被人救了出來,要解他身上的毒,只怕也非易事,可以說如今皇上的生死已經完全掌握在了他們手裏,高玉旺一反常態的事事配合和羅太后關鍵時刻出來為慕容恪張目的行徑,也就不難解釋了。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皇上昏迷不醒,他要如何才能拿到皇上的親筆書信並蓋上令人信服的印章,以做端王起事清君側的信物?

思忖間,耳邊忽然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連區區一個侍衛都敢隨意進殿來冒犯天威,窺測龍顏了,徐氏兄妹未免欺人太甚,真當哀家是死人嗎!你還站着做什麼,還不快滾出去,是不是定要哀家叫了徐氏或是他們的狗腿子進來,你才肯出去!」

凌孟祈聞言,回過神來,就見說話之人五十來歲,穿着打扮都極是華貴,關鍵鼻子以下與皇上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如何還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好在羅太后許是有所顧慮,雖然滿臉的羞惱與憤怒,聲音卻壓得極低,不至於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

原來凌孟祈為了行動方便,早趁人不備時,將一個金吾衛拖到僻靜的角落,一把捏斷後者的脖子,換上了他的衣服,偏羅太后這一日兩夜間已被金吾衛的倒行逆施助紂為虐嚇成了驚弓之鳥,所以乍見凌孟祈進來,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凌孟祈當下也顧不得與羅太后多解釋,只壓低了聲音快速說道:「太后別生氣,屬下是端王殿下派來營救皇上和您的,只如今皇上昏迷著,怕是搬動不易,且就算僥倖將皇上救了出去,短時間內我們也未必能解得了皇上身上的毒,所以屬下想討一封太後娘娘的親筆書信,再蓋上您的印章,屬下帶出去做端王殿下起事清君側的信物,還請太後娘娘不吝賜信,以便聖駕早日得救,逆賊早日伏誅!」

這是凌孟祈方才急中生智之下想出來的主意,皇上暫時指望不上了,可他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就任由禪位大典順利舉行,讓徐皇後母子陰謀得逞,那麼唯一的辦法,便是讓羅太后親筆手書一封,再蓋上她太后的印章,其效用雖然比不上皇上的親筆書信,也差不到哪裏去了,如此一來,端王便可以名正言順的起事,面子裏子都占足了。

羅太后沒想到凌孟祈竟是端王派來的,又驚又喜,毫不猶豫便道:「哀家立刻手書一封給你,你務必帶給慎兒,讓他儘快起兵誅殺逆賊,營救皇帝和哀家……」說到『誅殺逆賊』四字時,忍不住一陣咬牙切齒。

只是話還沒說完,她忽然就想到一個問題,「慎兒有了哀家的手書,要起兵討逆自是一呼百應,可皇帝和哀家的安危又該怎麼辦?萬一逆賊惱羞成怒之下,對皇帝和哀家不利,皇帝和哀家豈非性命堪憂?不行,你回去告訴慎兒,他必須先將皇帝和哀家救出去后,才能起兵討逆……你讓他必須儘快將我們母子營救出來,這個鬼地方,哀家真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了……還有徐氏兄妹和慕容恪那個不孝的叛徒,哀家不將他們碎屍萬段,難消哀家心頭之恨!」

羅太后說着說着,便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實在是短短一日兩夜間,她經歷的事情太多也太震撼,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快到崩潰的邊緣,之前是因為看不到希望,只能將一切負面情緒都強忍着,如今一旦有了希望,她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顧不得壓低聲音了。

不過她倒是沒懷疑過端王拿到自己的手書後,會不顧他們母子的性命安危,雖然端王的確是這麼想的,她會這麼說,只是出於每個人天生貪生怕死的本能而已,卻不知道自己無意說中了端王的心聲。

凌孟祈不由犯難起來,端王都不在乎皇上和羅太后的生死安危了,他自然更不會在乎,可現下他又還沒拿到羅太后的手書……少不得耐下性子與之解釋:「屬下今日能潛進鳳儀殿,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要帶皇上和太后一道出去,只怕不容易,尤其是皇上,可若屬下只將太后一人帶出去,又會打草驚蛇,讓逆賊越發的變本加厲,還請太後為大局計,再委屈幾日。」

不待羅太后說話,繼續道:「據端王殿下和屬下看來,至少在禪位大典以前,皇上與太後娘娘都是性命無虞的,而皇後母子在旁的任何事上都可以挾天子以令天下,惟獨禪位大典上卻不可能,屆時他們必定會救醒皇上,那便是我們的機會,只要皇上在禪位大典上當眾說出他們的狼子野心,說他們是亂臣賊子,端王殿下再憑着太後娘娘的手書起兵從外面打進來,彼此裏應外合,不愁不能盡誅逆賊,以正朝綱。屬下回去后便會稟告殿下,請殿下在禪位大典以前,設法安排人進宮來貼身保護皇上和太後娘娘,還請太後娘娘只管放心,您和皇上必定都會安然無恙的!」

好說歹說,到底說得羅太后漸漸冷靜下來,道:「哀家這便寫信與你,你務必將其送到慎兒手裏,皇帝和哀家的生死安危,乃至大周的江山社稷可都繫於你一人之手了,希望你不要讓哀家失望。」

說完四下里掃了一圈,見沒有文房四寶,正打算撕下衣服的衣角,再咬破指頭效仿漢獻帝來個衣帶詔,凌孟祈已適時遞上了事先準備好的紙筆,他今日冒險進宮來的主要目的便是取得詔書,自然要將一應有可能用上的東西都提前準備好,有備無患。

羅太后遂不再多說,接過紙筆,飛快的寫下幾行字,然後蓋上自己的金印,遞給了凌孟祈,得虧得她的金從不離身,不然這會兒光有書信,沒有印鑒也不足以取信於人。

羅太后一邊寫,一邊忍不住暗自苦笑,就算慎兒真不顧他們母子的安危了她又能有什麼辦法,眼下除了這一線生機,他們母子已沒有別的路可走,說句不好聽的,縱然到頭來他們母子都死在逆賊手上了,至少逆賊也休想再活命,那也總比他們死了,逆賊反而活得好好兒的讓人安慰一些也解氣一些,就這樣罷!

凌孟祈接過羅太后的親筆書信收好,行了個禮,便要退出去。

不妨二人在這邊說話,饒聲音壓得極低,因夜深人靜的,一點聲音也會被無限放大,早驚醒了蜷縮在角落裏,一直處於渾渾噩噩半睡半醒狀態的羅貴妃。

她見殿內忽然多了個金吾衛,雖自覺早已生無可戀,對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再沒有任何興趣,但殿內忽然多了那麼個大活人,出於本能,她還是覷眼看了一眼。

然後她便發現,對方竟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兒子元哥兒,可這怎麼可能,元哥兒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羅貴妃驚喜之下,立刻掙扎著自地上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對着凌孟祈的側影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元哥兒,……是你來了嗎?我不是在做夢罷?」

凌孟祈應聲轉過頭來,自進了鳳儀殿正殿後,他的注意力先是全部放在了皇上身上,見皇上指望不上后,便又全部放在了羅太後身上,且他和羅太后的一番周旋說來雖話長,其實不過就是短短半柱香的時間而已,是以他並不是有意,而是真沒注意到羅貴妃的存在。

如今聽得羅貴妃的聲音,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竟也在殿中,而且面如素縞,唇色青灰,雙目紅腫,頭髮凌亂,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蕭索與絕望之意,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雖仍漂亮,卻再無半點求生的意志,讓他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曾見過的那些瀕臨死亡的人。

凌孟祈本以為經過這麼多事,他如今已能很平靜的只拿羅貴妃當陌生人,或者只噹噹今皇上的貴妃,自己是臣下她是君上。

但事實卻是,看見這樣的羅貴妃,他發現自己心裏竟然很不好受,也再做不到對她橫眉冷對,他畢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在他大腦還沒做出指示之前,他聽見自己的嘴巴已先開了口:「是,是我來了,你不是在做夢。」

羅貴妃眼裏的驚喜瞬間放大開來,整個人也因此終於有了幾分生氣,又哭又笑的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沒事兒,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原以為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了,想不到上天垂憐,竟讓我在臨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我便是死,也總算可以瞑目了!」

凌孟祈聞言,心下幾分尷尬,還有幾分莫可名狀的情緒,片刻方乾巴巴的說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本想再說幾句類似於『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之類的安慰話的,想起彼此間尷尬的關係,想起慕容恆活着時對他的狠絕,到底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

不想羅貴妃卻急聲道:「我不要你救,你別管我了,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帶了你媳婦兒,有多遠走多遠,最好能走到大周的疆土以外去,找個地方重新開始,再也不要回來!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又是奉誰之命進來的?我不管你是怎麼進來又是奉誰之命進來的,你都趕緊離開,這座皇宮,乃至這座京城,從來就是一座罪城,縱然是歡喜,也是建立在無數的痛苦和犧牲上的……求你就聽我一次,趕緊離開,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一席話,說得凌孟祈越發的沉默,好半晌方道:「你既知道這是一座罪城,為何以前從未想過離開?」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知道了這座罪城光鮮外表下的鮮血與罪惡后,她可曾為當初的義無反顧後悔過?

羅貴妃慘然一笑,「誰讓我知道得太遲呢?不過,就算一早便知道,我也不會離開,這裏有我愛的人,有他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不管這個家是如何的不堪,那也是我的家……我如今除了你,唯一的牽掛便是你妹妹、便是寶宜了,如果有可能,希望你能照顧她一下,保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就當我最後一次求你,好嗎?」

這裏有她愛的人,有皇上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嗎?

如果換做以前,凌孟祈聽見羅貴妃說這樣的話,一定會嗤之以鼻,但事已至此,他恨或不恨都不重要了,而且就像陸明萱曾經說過的,在做母親上,她是失敗的,但作為一個女人,她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卻無可厚非。

羅太后在一旁聽得母子二人的對話,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何以會莫名的覺得凌孟祈眼熟,原來眼前的人竟就是盧氏與前頭那個男人生的那個孩子,——若不是這個孩子,指不定今日這場潑天大禍還不會發生!

憤怒與悔恨瞬間充斥了羅太后的整個胸腔,不,不該說今日這場大禍的根源在這個孩子身上,而是在盧氏身上,若不是她當初不守婦道,以有夫之婦之身勾引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又怎麼會寵妾滅妻,那大周今日必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說來說去,能怪誰呢,如果自己的兒子不被盧氏迷得暈頭轉向,如果自己當初堅持不讓她以羅氏女的身份進兒子的門……只可惜,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

偏如今自己母子的性命安危竟然陰差陽錯的系在了那個孩子的身上,羅太后心裏一時是五味陳雜,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了。

凌孟祈迎上羅貴妃滿是哀傷與祈求的淚眼,正要再說,殿外就傳來了三聲極輕微的鳥叫聲,那是他與自己人約好的暗號,意味着有人過來了。

他不敢再耽擱,只得沖羅太后又行了個禮,然後對羅貴妃低低說了一句:「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呢,我會照顧寶宜公主的,你自己……也保重!」轉身快速離開了。

餘下羅太后與羅貴妃各懷心事的等了片刻,果然就見顧貴嬪進來了,只不過婆媳二人都恨毒了後者,見是她進來,連正眼都沒看其一眼,便閉上眼睛,顧自養起神來。

顧貴嬪見狀,也不生氣,只是上前看了一眼皇上的情況,又警覺的四下里掃了一圈,見並無異樣,便復又出去了,渾不知有時候人的命運要發生改變,真的只需要一瞬間的時間已足矣。

交五更時分,凌孟祈一行人順利的避過端王府外奉命「保護」蕭定妃的金吾衛們,回到了端王府。

端王一直等在書房裏,瞧得凌孟祈進來,立時起身迎了上來:「怎麼樣,一切可都還順利?」

凌孟祈自懷裏掏出羅太后的那封書信雙手奉於端王:「幸不辱命,只是並不是皇上的親筆書信,而是太後娘娘的。」把皇上中毒昏迷,自己取不來他的親筆書信,只能退而求其次求羅太后親筆書信的過程大略說了一遍。

端王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已打開了羅太后的書信,就見其上只寫了短短几句話:「皇後母子與安國公謀害聖躬,挾天子以令天下,慎兒速率文武百官前來救駕!」

下面是羅太后的金印,雖然及不上大周的玉璽來得有效力,也及不上皇上的私印來得有效力,對眼下的端王來說,也算是足夠用了。

端王因拍了拍凌孟祈的肩膀:「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本王至今都只能束手無策!」

頓了頓,想起他才說皇上瞧著似是中了毒,以致昏迷不醒,少不得要問一句以示關心,「父皇怎麼就會中了毒呢,御前的東西,哪怕只是一碗茶,也要先經專人驗過才能進父皇的口,也不知徐氏與慕容恪到底使了什麼詭計?竟然做出弒君殺父這樣大逆不道之事,且等著千刀萬剮,遺臭萬年罷!」

凌孟祈任他罵了徐皇後母子一通,才把羅太后的擔心委婉的說了,「……太後娘娘大約是受驚過度,如今頗有些驚弓之鳥的意思,所以我說會回來回了殿下,請殿下秘密安排人近身保護皇上和她,定會保他們安然無恙的,不知殿下是什麼意思?」

端王想了想,噝聲道:「本王自然也希望父皇與皇祖母能安然無恙,只是宮裏的防務被徐晉年把持得水潑不進,本王縱然有那個心,也得有那個能力啊,不然也不會累你進宮這一趟了。要不這樣,你不是手握施指揮使手下三十六名高級暗衛嗎,就安排他們進宮秘密保護父皇與皇祖母可好?本王的人再從旁協助,以保萬無一失。只是本王接下來要忙的事實在太多,一時是顧不上這頭了,此事少不得只能交由你全權做主了,你意下如何?」

雖覺得端王這麼說頗有推諉之嫌,反正他已得到羅太后的手書,師出有名了,但想着他要總領全局,的確不可能方方面面都親力親為,不然還要他們這些人輔助什麼?凌孟祈也就沒有多說,直接一口應下了此事,然後趕在天亮之前,回了詔獄去,等待今晚上天再黑了以後,再開始行動。

這一日整個京城依然被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陰影里,又因天空繼續淅淅瀝瀝的下着雨,人們越發不肯出門,以致大街小巷都冷冷清清的。

陸明萱看着窗外連綿不絕的水線,想着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不由有些煩躁起來,她自己被困在莊子上與世隔絕沒什麼,卻不能連累姐姐與福哥兒也一直陪着她,姐姐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卻礙於情意只能被她拖累算怎麼一回事?

又看了一回雨,見其依然沒有小下去的趨勢,陸明萱忍不住叫了段嬤嬤來,道:「嬤嬤打發個人去問問莊子上可有積年的老人家會看天相的,若有,問問到底這雨什麼時候才能停?」

段嬤嬤知道她煩躁,既煩躁不得不拖累陸明芙留下,更煩躁凌孟祈在京中不知道怎麼樣了,遂也不多說,只恭敬的應了一聲「是」,便領命出去了。

少時回來道:「問了莊子上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說是這是寒冬前最後一場雨,一般都要下個三五七日的,等雨停了后,便要正式進入嚴冬了,夫人且稍安勿躁,若此事人力可扭轉也便罷了,可分明人力不能扭轉,您再着急也沒用不是,也是姨奶奶與您姐妹情深,若是換了別人,還以為您這是在變着法兒的逐客呢!」

依照段嬤嬤的私心,與凌孟祈一樣,也是希望陸明芙能多留些日子的,不然陸明萱與她腹中的孩子真有個什麼好歹,凌孟祈非生吃了她們幾個貼身服侍的不可,陸明芙在就不一樣了,凌孟祈多少也要給自己的姨姐幾分面子不是?

段嬤嬤話音剛落,陸明芙抱着福哥兒進來了,聞言因笑道:「可不是,也就是我知道你滿心為了我好,換了別人,慪也慪死了,只怕一輩子都不肯再登你的門!」

她當然也着急不能及時回去,可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倒不如安安心心的留下,妹妹嘴上不說,心裏卻未必就真的不想她留下,以往都是她方方面面都替自己考慮到,也是因為她自己才能有今日的,如今也是時候該自己回報她一二了!

陸明萱見陸明芙進來,忙道:「姐姐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才起了個頭,已被陸明芙打斷:「你既然不是那個意思,那就不要再說那些我不愛聽的話,只安安心心將養身子即可,我還等着你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外甥,我們福哥兒也還等著抱弟弟呢,是不福哥兒?」

福哥兒不到兩個月大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只知道一味的傻笑,卻也讓陸明萱鬱結稍減,這一日剩下的日子也就在逗弄照顧福哥兒中不知不覺度過了。

第三日依然下了大半日的雨,直至第四日上才終於放了晴,只是道路泥濘不堪,陸明芙要回去至少也得明日去了。

不過陸明萱仍鬆了一口氣,至少能看見希望了,總比之前連希望都看不見的強!

由此不免又想到了凌孟祈,自己離京已經好幾日了,也不知京城如今是個什麼情形?他到底什麼時候會來接自己?這樣不知明天會如何,生活里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等待等待再等待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

在負面情緒蔓延開來之前,陸明萱及時斂住了心神,事到如今,她惟一能做的便是向前看,相信凌孟祈,也相信他們定會有光明的未來,一味的傷春悲秋除了讓自己心情鬱結,不利於自己的身體和腹中胎兒的成長以外,根本於事無補。

她索性叫了段嬤嬤和丹青丹碧進來,吩咐她們晚上好生做一桌菜,既是為犒勞大家連日來的辛苦,也算是為陸明芙明日回京送行。

傍晚時分,比前幾日明顯豐盛許多的晚飯上了桌,雞鴨都是莊子上的農婦自己養的,瓜菜也是現從地里摘的,主食麵條是用當季新收的蕎麥做的,配了碧綠的黃瓜、白嫩的芽菜、金黃的花生豆……一看便令人食指大開。

陸明芙不知不覺便將一大盤白灼芥藍全部掃進了肚中,陸明萱胃口不好,也比素日多吃了半碗飯,以致姐妹兩個都撐著了,飯畢漱了口后,不得不彼此攙扶著去了院子裏消食。

「我回去把福哥兒安頓好后,過幾日便再來瞧你,屆時再將穩婆也一併帶來,我瞧你這肚子,都落下去了,十有八九是個哥兒,哥兒一般都會提前出生,我早些把穩婆送來,也好有備無患,我也能放心些。」陸明芙扶着陸明萱一邊慢慢的走着,一邊與她說着閑話兒。

陸明萱完全搞不懂什麼叫『肚子都落下去了』,也不懂男孩兒為什麼都一般都要提前出生,但想着姐姐都生過兩個孩子了,是過來人,聽她的准沒錯,也就不多問,只是歉然道:「如此又要勞煩姐姐奔波了,若姐姐只是一個人也還罷了,偏又還有兩個孩子,我心裏委實過意不去……」

「你再說這些生分話,我就真生氣了啊,你與我算得這麼清,是不是非要我將從你這裏得到的也都清算了還給你,你心裏才舒坦?」陸明芙不待她把話說完,已打斷了她。

陸明萱汗顏,總不能眼見陸明芙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卻一副坦然受之的樣子,連句感激的話都沒有罷?久而久之,便是聖人也會寒心的。

不過想着這幾日自己感激歉意的話的確說得有點多,也難怪陸明芙會覺得自己與她生分,易地而處,只怕她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遂故意嘀咕道:「就沒見過這種人,不喜歡聽人說好話,只喜歡別人惡言相向的,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全大周絕無僅有的一朵大奇葩?」

說得陸明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邊作勢欲挽袖子,一邊嗔道:「若不是看你現在大著肚子,我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我就揍你了啊,反正妹夫和爹爹都不在這裏,也不怕你告狀……」

一語未了,外面忽然隱約傳來一陣喧嘩,漸漸聲音越來越大,聽着竟似是打起來了一般,陸明萱不由皺起了眉頭,叫了丹碧:「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丹碧應聲而去,很快便白著臉折了回來:「夫人,外面來了一群人,打頭的一個自稱是金吾衛的楊小旗,說是奉了皇後娘娘懿旨來請夫人入宮的。虎子哥說大爺吩咐他護送夫人出城時,可是說過除非他親自來接,憑是誰來了,也不能讓來人帶走夫人的,自然不肯讓他們進門,還說對方瞎充字型大小,不定是哪個山頭打家劫舍的,念在大家都不容易的份兒上,便不追究他們了,只讓他們離開,可對方卻不肯離開,非要硬闖,我們的人便與他們的人打了起來。」

金吾衛?奉了徐皇后的懿旨來請她入宮?

陸明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莫不是端王與凌孟祈已經起事了,徐皇后等人眼見不敵,所以特地派人來抓了她去要挾凌孟祈?

她忙深吸了一口氣,急聲問丹碧:「來了多少人?穿的是金吾衛的麒麟服,還是便裝?」

丹碧道:「來了多少人奴婢不知道,但能看見他們都穿的是便裝,不然虎子哥也不會說他們瞎充字型大小了。」

正說着,虎子喘著氣小跑進來了,大約是聽見了陸明萱與丹碧後面的話,他一邊給陸明萱行禮,一邊已急聲說道:「來了約莫二十個人,都是練家子,應當真是金吾衛的人,不然也不敢說什麼奉了皇後娘娘懿旨的話,我們只得十二個人,連上丹碧也只得十三個,其他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所以我打算先安排人護送夫人離開。」

看向陸明芙,「還請姨奶奶領着丹青和段嬤嬤幫着我們夫人收拾一下,我安排好馬車和護衛的人後,便來送夫人和姨奶奶表少爺出門。」

虎子說完,不待陸明萱與陸明芙發話,已又飛跑了出去,可見外面的形式現下是真危急。

陸明萱當機立斷,急聲吩咐段嬤嬤與丹青:「你們兩個快去收拾一下我們路上必須用到的東西,金銀細軟什麼的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吃的喝的還有衣裳被褥等物,快去!丹碧就留下保護我和姐姐,以防萬一!」

敵眾我寡,她們一行還全是婦孺,甚至還有自己這個孕婦和福哥兒這個嬰兒,如何能與對方硬碰硬,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然真落到徐皇后等人手裏了,不但自己的安危堪憂,甚至還會連累凌孟祈,如今他在前方為他們的未來拼搏,她幫不忙也就罷了,斷不能拖他的後腿,讓自己成為他的累贅!

段嬤嬤與丹青都面白如紙,身體亦在輕微的顫抖著,聞得陸明萱的話,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忙「哦」了一聲,拔腿往屋裏跑去。

「等一下!」卻才只走出兩步,已被陸明芙叫住,「你們夫人生產時可能用上的東西,還有寶寶兒生下來后必須用到的東西千萬不要忘了!」

陸明芙的臉色也極是難看,渾身更是如被泡在冰水裏一般,從內而外都涼透了,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原來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竟是如此的兇險,原來自己的妹妹竟一直處在這樣的威脅與危險當中!

她不由握了陸明萱的手,顫抖卻堅定的說道:「你別怕,有姐姐在,一定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姐姐自己都怕成這樣了,還說要保護她……陸明萱瞬間淚盈於睫,用力的回握住了姐姐的手。

正要說話,隨着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奶娘抱着福哥兒慌慌張張的出來了:「大奶奶,哥兒哭得很厲害,奴婢怎麼哄都哄不好,喂他奶也不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大奶奶快瞧瞧!」

陸明芙聞言,忙接過了兒子,果見兒子哭得小臉通紅,都快岔氣了,心疼得不行,忙貼著兒子的臉在原地走動着,柔聲哄起他來:「好寶貝,好乖乖,不哭哦,娘在這裏,娘在這裏,不怕哦……」

可孩子的感覺卻是最敏銳的,福哥兒依然哭得聲嘶力竭,陸明芙哄著哄著,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嘩嘩直落。

看得陸明萱的眼淚也快要掉下來,徐皇后等人要的只是她,只要自己跟他們走了,其他人應當都可以沒事兒了罷?若因自己的緣故,讓姐姐和福哥兒都遭遇不測,她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念頭閃過,段嬤嬤與丹青已各抱着一個大包袱出來了,虎子也去而復返,臉色卻比方才更難看幾分:「他們已將整個宅子都包圍起來了,他們人多我們人少還是次要的,關鍵他們還帶了連弩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為今之計,只有儘可能的拖延時間,然後派人突圍出去求救了。」

也就是說,現在連逃都是奢望了?

陸明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向虎子道:「哪怕是死,我們也決不能落到對方手裏去,成為大爺的拖累,至多大家拼個魚死網破!但我姐姐與福哥兒必須先送走,不然我縱然是死,也萬難心安,你立刻去安排人手,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也一定要儘快將她們都送走,至於我,現在便去與那個楊小旗對話,看能否拖延一下時間或是轉移一下對方的視線,若是能談談條件自然就更好了。」

說完,扶了丹碧的手,便往外走去。

急得陸明芙忙一把拉住了她,低聲叫道:「本來我們的人手就少於對方了,你再安排人送我們母子先走,你還能剩下幾個人?況你才沒聽虎子說嗎,對方帶了連弩的,只怕我們的人才有動靜,立刻就要被射成篩子了,何必再讓他們做這樣無謂的犧牲?倒不如大家一起堅守着,也許還能有幾分生機,便是守不住了,至少大家還能死在一起!」

頓了頓,語氣越發的堅毅:「反正我說什麼也不會走的,你不必再說了!」

「姐姐就算不顧自己,總也要顧福哥兒罷?」陸明萱又是感動又是着急,還要再勸陸明芙,有侍衛跑了進來,滿臉凝重的向虎子道:「才那位楊小旗已放了話,若夫人再不出去奉旨,入宮覲見皇後娘娘,就別怪他們不客氣,要硬闖了,還請凌總管示下,如今該怎麼辦?」

虎子聞言,禁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跺腳發狠道:「真惹毛了老子,老子就跟他們拼了,反正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話雖如此,心裏卻明白,與對方硬碰硬絕對是下策中的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這麼做,不然夫人與腹中的小少爺若真有個什麼好歹,大爺那邊就算大獲全勝,也再沒有意義了!

陸明萱搖了搖頭,沉聲道:「現在還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你親自帶着人,悄悄兒去探一探,哪個角落的敵人力量最薄弱,咱們便集中人手,專攻那個地方,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我親自去與對方對話,總能爭取到一點時間,若到時候有機會了,你們便先送我姐姐和福哥兒走,——姐姐,你不必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不再給陸明芙說話的機會,也不再給她拉住自己的機會,話音落下的同時,人也已扶著丹碧,大步往外去了。

餘下陸明芙是左也為難,右也為難,既不忍心扔下妹妹一個人身處險境,又不忍心讓兒子小小年紀便枉送了性命……權衡一番后,到底還是艱難的做了決定。

因一連親了福哥兒好幾口,然後將他遞給了奶娘,紅着眼圈向虎子道:「待會兒如有機會,就將奶娘和福哥兒送走罷,福哥兒到底還那麼小,我做母親的,實在做不到讓他留下來陪着一塊兒送死……」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饒虎子自來信奉男兒有淚不輕彈,也忍不住為陸明芙的大義紅了眼圈,片刻方鄭重道:「姨奶奶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護得表少爺周全的!」

陸明芙不再說話,只是又一連親了兒子好幾口,然後艱難的轉過身,捂著嘴巴大步往外攆陸明萱去了。

彼時陸明萱已與那位楊小旗對上話了,「……你說你們是金吾衛的,誰人不知金吾衛是拱衛內廷,貼身保護皇上安危的,幾時改了行,做起欺凌婦孺弱小,打家劫舍的勾當來了?你們就算要冒充,也冒充得像一些,好歹弄件金吾衛的麒麟服來穿上啊!可見是瞎充字型大小的,我可是御封的四品誥命夫人,難道你們不知道,假傳懿旨,劫持官眷,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嗎?」

對方嗤笑一聲:「看來凌夫人還不知道,凌孟祈大前日一早,也就是在送了你出城以後,便被打入了詔獄,如今已不是大周的官員了,自然你也算不得官眷了。至於說假傳懿旨,哼,若不是皇後娘娘暫時動不得羅貴妃,只能聽太子妃的建議,將你這個做兒媳的抓進宮去當着羅貴妃的面兒開膛破肚,一屍兩命,讓羅貴妃眼睜睜看着兒媳和孫子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無力,你以為我還會在這裏與你廢話?你若是識相的,就趕緊出來束手就擒,還能保留最後一分體面,你若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橫豎太子妃說了,只要留你一口氣就成!」

凌孟祈早在送了自己出城后,就被打入了詔獄?陸明萱雙腿一軟,便要往地上栽去。

還是丹碧與隨後趕來的陸明芙忙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才勉強穩住了身形,但已是心亂如麻,沒有再與對方周旋下去的心情,若凌孟祈真遭遇了不測,她活着又還有什麼意義?

也顧不得去問陸明芙何以會出現在這裏,福哥兒又去了哪裏了,實在是被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得心神俱裂,什麼都不在乎了!

陸明芙見她面白如紙,抖得猶如秋風中的落葉,又氣又急,忍不住罵起陸明鳳來,「好歹也是一起長大的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來,竟然狠毒至廝,早知如此,當初妹妹就不該心慈手軟,好說歹說也要攔著妹夫別對她不利的,不然也不會有今日這場禍事了!呸,什麼太子妃,分明就是一群亂臣賊子,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麼好下場……」

話沒說完,忽聽丹碧驚慌失措的叫了起來:「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我啊……」

陸明芙唬得一哆嗦,忙往陸明萱看去,就見她不知什麼時候已捂著肚子半蹲下了身去,一張慘白如紙的臉上滿滿都是汗珠,好半晌方氣若遊絲的擠出一句:「我覺得肚子往下墜脹得厲害,怕是要生了……」

這個時候,要生了?

陸明芙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她今日總算是明白了!

想起自己初次生產時的驚恐和害怕,陸明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著聲音吩咐丹碧:「快扶了你們夫人進去,換虎子出來與對方交涉,不管怎麼說,總要先將孩子生下來!」說話間,已用盡全力扶起陸明萱,轉身往裏走去。

丹碧見狀,方回過神來,忙上前攙住陸明萱的另一邊身子,將她大半的重量都倚到了自己身上。

「夫人要生了?」虎子聽得陸明萱竟然這個時候要生了,也是臉色大變,且因生平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陸明芙見指望不上他,只得咬牙自己拿主意:「快讓人去準備熱水,再把剪刀紗布希么的都扔熱水裏煮上一炷香的時間……段嬤嬤,這裏就只有你和我兩個過來人,我還只自己生過,沒見別人生過,待會兒接生時少不得只能你打頭,我在旁邊協助你了,你快準備一下!」

段嬤嬤見所有人都滿懷希冀的望着自己,雖從沒有真正給人接過生,只看過穩婆接生,至多幫着打過下手,少不得也只能咬牙應了:「姨奶奶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只是外面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打進來,他們又窮凶極惡的,未必肯讓夫人平安生下小少爺后再拿了夫人進宮去,女人生孩子猶如過鬼門關又是眾所周知的,萬一夫人中途再受了驚嚇,我實在擔心……」

陸明芙聞言,也犯了難,老人們常說「七活八不活」,陸明萱如今懷孕八個多月,本來就兇險,若中途再受到驚嚇,後果不堪設想!

可眼下他們自己的人根本奈何不了敵人,指不定對方什麼時候便會硬闖進來,她又上哪裏找一個相對安全些的地方來給妹妹生產呢?

陸明芙急得都要發瘋了。

陸明萱強忍着疼痛聽至這裏,想了想,因無力的問虎子:「這宅子可有什麼地窖或是枯井之內相對隱蔽點的地方?」雖說聽得凌孟祈下了詔獄且有可能已遭遇不測,讓她自覺已是生無可戀,可孩子既然迫不及待要出來看一看這個世界,她也不忍心就此剝奪了他的權利,不管怎麼說,她也得先將孩子生下來,再說其他。

「沒有地窖,枯井倒是有一個,只不知下面是個什麼情形,我這便下面瞧瞧去!」虎子立時明白了陸明萱的意思,雖覺得太委屈她,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得忙忙查探去了。

少時回來道:「那枯井下面還挺寬敞,容納十來個人應當沒問題,而且很乾燥,只是……氣味有些不大好吻……」

陸明萱忙喘著氣打斷了他:「只要寬敞乾燥就行,你趕緊帶着丹青和段嬤嬤下去佈置一下,我們隨後就過去……」話沒說完,肚子又是一陣抽痛,再也說不下去。

陸明芙見狀,忙握住了她的手:「你深吸一口氣,可能會好受一些,千萬別用力,得將力氣省下來,留待後面緊要關頭時用。」說着,忍不住流下淚來,妹妹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早知道當初她就該一力反對這門親事到底的,憑妹妹的品貌,什麼樣的好人家找不到,或許是不能如與凌孟祈在一起時般琴瑟和鳴,可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竟然只能去枯井裏生產,母子倆生命都命懸一線!

虎子忙帶着丹青與段嬤嬤去了,只是沒等到他回來,外面的人便開始強攻起來,有箭矢挾著破空之聲,重重的釘在陸明萱和陸明芙前面的地上,姐妹二人都唬得不輕。

丹碧也唬得不輕,拔出腰間的軟劍,便向陸明芙急聲道:「姨奶奶,您先扶着我們夫人往枯井那邊退,我留在後面斷後,很快就到。」

「那你自己小心!」陸明芙忙應了,扶着陸明萱往虎子等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半道上遇上虎子與丹青回來,待丹青幫自己分擔了一部分陸明萱的重量后,陸明芙才與虎子道:「他們開始強攻了,你快去前面看着,不管怎麼樣,一定要頂住,至少頂到你們夫人平安生下孩子為止!」

虎子應了一句:「姨奶奶放心,我們夫人就交給您了!」急匆匆的掠了出去。

就見宅子的兩扇大門正被人自外面大力的撞擊著,搖搖欲墜,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被撞開,他們的人里有兩個正以自己的身體拚命的抵住大門,可顯然二人都已體力不支。

其他人則正各自隱蔽在旁邊僻靜的角落,但凡他們有半點動靜,立刻就會有十來支箭流星般的射向他們,讓他們根本沒法去支援那兩個抵門的侍衛。

虎子臉色發青,四下里觀察了良久,才仗着身體輕便,掠到了侍衛們躲藏的地方,壓低了聲音與他們道:「我們這樣被動的坐以待斃怕是不行,得化被動為主動才是。」

又把陸明萱受了驚嚇,如今已快臨盆之事大略與眾人說了一遍,好在這些人都是凌孟祈心腹中的心腹,素日都多少受過凌孟祈的恩惠,不至於一聽得外面的人說凌孟祈下了詔獄便立時倒戈相向,不然凌孟祈也不敢派他們來護衛陸明萱了。

聽得虎子的話,其中一個侍衛立刻低聲道:「我也覺得我們該突圍出去才成,不然老是被人關在門裏打,他們又有連弩,只有我們受傷甚至折損,他們卻毫髮無損,此消彼長,我們能守到幾時?我輕功最好,就讓我先試試罷。」

虎子正待再說,門外又是一聲巨響,大門也越發的搖搖欲墜,還伴隨着男人粗魯的罵聲:「他媽的,不過兩扇薄薄的大門罷了,你們竟然這麼久都撞不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有人答道:「若只是兩扇門,當然好說,關鍵是凌家的那些護衛,一個個可都是硬茬子……要不,咱們放一把火,不就能將他們逼出來了?」

方才那個男聲立刻罵道:「皇後娘娘可說了,務必抓活的,萬一把人燒死在了裏面怎麼辦?真是晦氣,本來眼下正是我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偏卻被派來抓個娘兒們,還輾轉了幾日,至今都未能得手,若不是想着回去沒辦法向皇後娘娘交差,我真想一走了之了,橫豎那個娘兒們是死是活,皇後娘娘在深宮內院裏如何能知道,不過就是咱們一句話的事兒!」

虎子隔牆將這些話聽在耳里,心裏漸漸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來,只是茲事體大,他總得先請示過陸明萱才成,於是低聲交代了眾侍衛幾句,復又避進了內院去。

其時陸明萱已在陸明芙和丹碧等人的幫助下下到枯井的井底了,雖有丹青與段嬤嬤事先下來佈置,地上都鋪了褥子,還在角落裏點了一盞燈,熱水茶盅什麼的也都有,裏面的條件依然簡陋得讓人心酸。

陸明萱肚子痛得厲害,身下也濕漉漉的,應是羊水破了,但因如今唯一的心愿與支撐便是平安的將孩子生下來,旁的都顧不上,倒是顧不得去管條件簡陋不簡陋。

陸明芙的眼淚卻是瞬間就絕了堤,她家裏哪怕是最下等的僕婦生孩子,也沒有這麼凄涼的……可為了不讓陸明萱傷心,她還只能強忍住眼淚,握着陸明萱的手,柔聲安慰她:「別怕,每個女人都是要過這一關的,其他人都能過,你自然也能過……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陸明萱沒有說話,只是依言小口小口的呼吸著,儘可能節省力氣,方才在過來的過程中,她已消耗了太多的力氣,如今孩子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生下來,自然是能省一點力氣是一點。

段嬤嬤就地取材,給陸明萱沏了一碗紅糖水,服侍她喝畢,然後替她檢查了一番,才有些沮喪的嘆道:「夫人的產道才開了一丁點兒,只怕天亮前都未必能開全。」

也就是說,天亮前陸明萱都未必能生下孩子來,可門外的那群金吾衛怎麼可能給她那麼多時間,讓她生下孩子之後再繼續進攻?

一時間所有人心裏都沉甸甸的,也沒有誰開口說話,井底只聽得見陸明萱隱忍的呼吸聲。

本來已經因哭累睡著了的福哥兒忽然哭了起來,陸明芙既擔心妹妹,更怕兒子的哭聲將敵人引來,累得所有的人都活不成,想也不想便罵奶娘道:「你是死人嗎,不知道喂哥兒吃奶的?」

奶娘早被嚇得魂不附體了,只是唯唯諾諾應了一聲,連背過身子都忘了,解開衣襟便讓福哥兒含住了,才總算是止住了小傢伙的哭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陸明萱的產道又開了一些,虎子的聲音自井口傳來:「夫人,我有事回稟您,您方便嗎?」

「……方便,你說罷。」陸明萱吸了一口氣,才虛弱的說道。

虎子便把方才聽見的那幾個人的對話大略複述了一遍,「……我聽他們的意思,是不想來辦這趟差,而是想留在京中等著立大功的,偏礙於皇后說了務必要抓活的,他們明知火攻最有效也不敢用,所以我想着,要不我們裝作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寧可自盡也不願成為大爺的累贅,自己先點火算了,如此他們見起了火,只當我們必死無疑,回去后能向皇后交差了,興許就離開了呢?便是不能唬得他們離開,能將莊子上的人引來也是好的……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敵眾我寡,對方武器又精良,他們的人再不屈不撓又能守多久?倒不如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陸明萱只衡量了短短的一瞬,已做了決定:「你這個主意好,就按你說的辦,只是務必要讓我們的人小心,其他都是次要的,生命才是最寶貴的!」

虎子應了,又道:「只是我需要丹碧去協助我做一些事,不知夫人這邊能否讓她離開一會兒,至多一炷香的時間就夠了。」

「我這便讓她上去隨你去。」陸明萱忍痛吩咐了丹碧一聲:「且隨你虎子哥去罷,記得萬事小心。」

丹碧便躍出井口,隨虎子去了。

果然只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回來了,滿臉驚喜的向陸明萱道:「方才虎子哥先是讓我們的人假裝大半都中了他們的箭,然後讓我哭着跑出去喊『不好了,夫人說寧死也不能成為大爺的累贅,已經吞了金了,大總管快去瞧瞧!』,隨即就點燃了房子,如今火勢燒得正猛,我才過來時,隱約聽見莊戶們都趕來救火了,對方氣得不行,已經嚷嚷着要撤退了……夫人,我們的險冒對了!」

陸明萱自聽到敵人來犯后便一直緊繃着的神經至此總算鬆弛下來,人也因累極后乍然鬆懈,瞬間陷入了昏迷當中。

急得陸明芙與段嬤嬤忙掐人中的掐人中,掐虎口的掐虎口,到底還是將她給弄醒了,丹青立刻遞上一片方才準備好的參片給她含住了,以吊住她的精神。

漸漸的陸明萱痛得再也忍不住劇烈的喘息起來,偶爾還伴隨着一聲壓抑的申吟,陸明芙拿了帕子在旁邊擦汗,見她要自己的嘴唇都快咬破了,不由心疼道:「實在忍不住就喊出來,喊出來多少能好受些。」

陸明萱卻固執的搖頭,除了想儘可能的保存體力,也有擔心自己的叫聲引來敵人的意思。

虎子回來了,在井口頗顯激動的道:「他們對我們因明知無力反抗而引火自焚的舉動半信半疑,且莊戶里有人說看見這邊起火,想着夫人是官太太,已經遣人報官去了,那個楊小旗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可能是想趕回京城去立大功,已經帶着自己一半的人先回京去了,只留了一半的人在外面等火熄滅了以後,進來驗屍,——雖然我們的人好幾個都受了傷,但對方少了一半,我們縱然與他們硬碰硬,也並非全無勝算了,夫人只管安心生產,其他事情有我呢!」

井底眾人都是神色一松,就算現在她們依然有生命危險,至少不像方才那樣連一線生機都渺茫了。

陸明萱也因此平添了幾分力氣,在段嬤嬤的服侍下,強迫自己吃了幾塊點心,又喝了一盞紅糖水,繼續強忍着陣痛來。

終於在井口微微發白時,她拼盡全力,生下了一個男嬰,然後便陷入了徹底的昏迷當中。

陸明萱再醒來時,井口上方已是一片大亮,她覷着眼睛怔了一下,才憶起自己昏迷前發生了什麼,忙掙扎著要坐起來,卻被陸明芙一把按回了被褥里,道:「你身子還虛著呢,還是躺着的好。」

身體的確痛得厲害,就跟全身的骨頭都錯了位似的,陸明萱只得依言躺了回去,虛弱的問道:「孩子呢?快給我瞧瞧。」

陸明芙便自奶娘手裏將孩子接了過來,送到她面前:「你看,多漂亮的一個孩子啊,長大后還不定迷倒多少姑娘家呢,就是瘦了些,一生下來便吃了大苦頭,幸好福哥兒的奶娘還在這裏,不然小傢伙兒還得挨餓,真是想想我都心疼得慌。」

孩子躺在大紅的刻絲襁褓里,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皺皺的,看不出來到底是像陸明萱還是像凌孟祈,陸明萱的眼淚卻一下子就來了,這是她和凌孟祈的孩子,身上流着二人共同血液的孩子,之前她還因為聽得凌孟祈下了詔獄遭了不測便覺得生無可戀,害得他吃了大苦頭,真是太不應該了!

在陸明芙:「別哭,月子裏可千萬哭不得,仔細以後眼睛疼,迎風就要流淚。」的柔聲勸慰中,她不由把臉輕輕貼上了小傢伙的臉,然後在心裏告訴自己,寶寶,我們母子既然能夠絕處逢生,你爹爹自然也是一樣,他可是答應過我們一定毫髮無傷來接我們的,那就定然會做到,我們要相信他,我們也一定能等到他的,對嗎?

凌孟祈知道陸明萱為自己生了個兒子,而且還是在井裏生下孩子的消息時,已是徐皇後母子與安國公反了之後的第六日,也就是禪位大典的前夕了。

消息是虎子打發了人秘密遣回京先找到孟行雲,然後經孟行雲之口轉告給他的。

得虧得守在莊子外的那另一半金吾衛眼見其他人已先回京了,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立個大功,從此有了正經的官身,不像他們自己,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領的差事又不怎麼光彩,回頭徐皇后就算要賞他們,都沒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何況徐皇后更大的可能是認為他們為她辦差是理所應當的,壓根兒不賞他們,他們豈非虧大發了?

於是在燒得七零八落的宅子裏胡亂走了一圈兒,找到幾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后,自覺可以交差了,索性連屋子都沒進,便於次日下午打馬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去。

如此虎子才得以去莊子上找到一家房舍最好的莊戶,暫時恁了他們的屋子,又將所有莊戶家中最好的被褥吃食都買了,佈置一番后,將陸明萱母子從井底接出來,安頓了下來,然後便立刻遣了人秘密回京向凌孟祈報信。

其時凌孟祈仍是白日裏安安分分的待在詔獄,有事一律晚上行動,所以回來報信的人沒能直接見到他,只得先去找了孟行雲,——錦衣衛上下雖都知道孟行雲是凌孟祈的死黨,但他到底是正經的五品千戶,只要上頭沒有明文下令奪了他的官職,那他就還是錦衣衛的千戶,所以凌孟祈雖下了詔獄,其他人至多也就是明裏暗裏給孟行雲使些絆子而已,他人卻仍是自由的,也仍有一定的權利,譬如任意出入詔獄。

凌孟祈一聽完孟行雲的話,當即憤怒得無以復加,徐皇后尤其是陸明鳳欺人太甚,暫時動不得羅貴妃,就撿萱萱這個軟柿子捏?當然他也不是就希望徐皇后拿羅貴妃出氣,至少羅貴妃性命是無虞的,不像萱萱母子,若不是他安排去保護她的人足夠忠心,若不是她足夠堅強,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親手殺了陸明鳳,難消心頭之恨!

凌孟祈同時還心疼得無以復加,誰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等同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那種疼痛,據說比詔獄里的十八般酷刑也不遑多讓,他是沒親身經歷過那些酷刑,可卻無數次親眼看見別人經歷過,想也能想像得到到底有多痛。

可如今,他的萱萱卻不得不在沒有穩婆,沒有大夫,條件極端惡劣,敵人隨時都會殺到面前來的井底,九死一生的為他生孩子,據說痛得厲害時,甚至連申吟都不敢大聲了,只能咬牙強自隱忍,——光是設想一下當時的情形,凌孟祈已是心如刀絞,什麼也顧不得了,當即便要離開詔獄,往莊子上看陸明萱去。

至於江山社稷從龍之功什麼的,統統都見鬼去罷,若他連妻兒都護不住,就算得到了整個天下,又有什麼意義!

關鍵時刻,是孟行雲拉住了他,急急的低聲說道:「夫人早料到大人一得知此事後,必定會不顧一切的去看她,讓回來送信的人務必轉告大人,她很好,孩子也很好,有虎子丹青丹碧等人服侍,還有姨奶奶陪着,斷然不會再有什麼事,讓大人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去,她和孩子等著您毫髮無傷的去接他們回來!如今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難道大人就甘心就此功虧一簣,前功盡棄嗎?還請大人千萬以大局為重,萬萬不能讓夫人的苦都白吃了委屈也都白受了!」

端王在與一眾幕僚和凌孟祈這樣的屬臣反覆衡量過後,覺得就算事畢皇上仍健在,太子之位也是舍他其誰,畢竟慕容恆已經死了,慕容恪是反賊,慕容愷瞎了雙眼一早就出局了,惟有他,既有能力經此一役后更有聲望,母族和妻族也都不弱,便是皇上不肯立他,文武百官也不會答應,何況皇上才因他而獲救,又怎麼可能不立他?

遂最終將發兵「清君側」,打進皇宮誅殺逆賊,營救皇上和太后的時機定在了明日,也就是禪位大典之際,故孟行雲有此一說。

孟行雲說完,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了一大通話,總算勸得凌孟祈暫時打消了離開詔獄趕往莊子上的念頭,只終究怒氣難平,因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是夜,一連下了幾天雨的夜空也放了晴,雖沒有月亮,繁星卻將整個夜空都點綴得星星點點的,煞是好看。

陸明鳳沐浴過後,一邊坐在妝台前慢條斯理的抹著香膏,一邊問自己的乳母:「語兒可已睡熟了?」得到肯定答覆后,又問,「徐婉今日怎麼樣?」

乳母將一眾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才低聲答道:「府里的人傳消息進來,說她與往日並無什麼差別,只是她母親進了府里一趟,母女兩個屏退所有人,說了大半個時辰的體己話兒才走了,只怕是打着什麼見不得人的主意呢!」

「還能有什麼主意?」陸明鳳冷笑,「不外乎待孩子生下來以後,不想抱給我養,想自己養罷了,哼,草芥子一樣的東西,也敢要我的強,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東西,本來我還想着,將來留子去母以後,看在孩子的份兒,待她的家人都好一些的,既然他們不識好歹,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乳母也冷笑:「就是,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東西,竟還敢奢想將來做聖母皇太后,豈不知一山從來就不能容二虎的,如今這宮中只能有一位太后,將來自然也是一樣!」

又道:「娘娘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委屈,終於要等到這一日了,只要明日一過,娘娘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將來還會是母儀天下的太后,以後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娘娘的腳下,所有人都只能看娘娘的臉色過日子了,看他們還要怎麼囂張!」

尤其是老國公爺和國公爺,他們不是都不看好自家娘娘嗎,看他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來見自家娘娘……只不過這話乳母到底沒有說出口,那到底是陸明鳳的祖父和父親,就算虎落平陽了,也不是她一介下人說得的。

這話陸明鳳愛聽,正要再說,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邪風,竟將屋裏的幾盞燈一氣都給吹滅了,偌大的屋子霎時陷入了黑暗當中。

「怎麼回事!來人!」陸明鳳不由心下一跳,立時喊起人來,喊了好幾聲,卻不見人進來,只得叫自己的乳母:「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找火摺子點燈呢!」

乳母沒有說話,耳邊卻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想是她正摸黑找火摺子,陸明鳳心下稍安,耐心等待起燈亮了。

果然片刻以後,屋裏便有了亮光,隨即一盞燈被點亮了,乳母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陸明鳳正要說她,怎麼不將其他燈也給點亮,就一盞燈能照亮多大點兒地方。

然後便驚恐的發現,面前的人竟不是自己的乳母,而是一名男子,一名郎艷獨絕,世無其二,曾讓少女時代的她暗自臉紅心跳過的男子——凌孟祈,可他不是下了詔獄嗎,怎麼會這個時辰,出現在她的卧室里,要知道她如今住的可是鳳儀殿一眾配殿中的一間,皇宮內院,侍衛重重,他是怎麼人不知神不覺的到了這裏的!

陸明鳳本能的尖叫起來:「來人哪,抓刺客——」

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凌孟祈忽然出現在她的卧室里是因為仰慕她或是旁的什麼原因,從她那次對陸明萱試探無果雙方動了手以後,她便知道她與陸明萱和凌孟祈是死仇了,何況之後又出了那麼多事,凌孟祈是錦衣衛,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事情都與她有關,那麼他忽然出現在她的卧室里,想做什麼已是不言而喻。

只可惜她還未及將到嘴的話喊出口,喉嚨已被凌孟祈一把掐住,當即呼吸困難,兩眼翻白,別說說話了,連最細微的聲音也發不出了。

凌孟祈的臉仍是一如既往的俊美無疇,但臉上的表情卻陰森得讓人不寒而慄,聲音更是如被浸在冰水裏一般冷酷無情:「我早想要你的命了,是萱萱念在你懷着孩子,又到底還沒有胡說八道的份兒上,說什麼也不肯讓我結果了你,你才能活到今日,並攪出這麼多事來的,你能活到今日,說到底全靠的是萱萱的心善,可你呢?竟然攛掇皇后想抓了她來,開膛剖腹,讓她一屍兩命,你好狠毒的心!萬幸老天保佑,終究還是讓她平安生下了孩子,可我卻是再留不得你了!」

頓了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當母后皇太后嗎,我偏不讓你如願,我就是要讓你帶着滿腔未竟的壯志雄心和滿腔的不甘去死,讓你明知道自己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卻仍無可奈何,只能去死!對了,我差點兒忘了你還有個女兒了,我該讓她怎麼死呢?是像掐死你這樣直接掐死她,還是一把扭斷了她的脖子,再不然把她弄到房頂上,一把摔下來,把她摔個皮開肉綻?」

「不……」陸明鳳滿心都是恐懼與絕望,再顧不得旁的,只涕淚橫流的想要向凌孟祈求饒,求他饒過她的女兒,奈何除了一個『不』字,她連半個多餘的字都喊不出來,只能拚命的搖頭,以期凌孟祈能大發善心,放她女兒一馬。

凌孟祈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真奇怪,你既然這麼愛自己的女兒,怎麼就能那般冷酷無情的在三言兩語間置別人的兒女於死地?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有另一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嗎?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女兒,我才不想為她髒了自己的手,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說完,五指越發的收緊,很快便掐得陸明鳳一動不動,氣絕身亡了,才一把扔開她,掏出一張手帕,輕輕擦拭起自己的手來,心裏暗自冷哼,他是不會殺陸明鳳的女兒,可有徐皇后那樣一個祖母,慕容恪那樣一個父親,慕容語又怎麼可能還活得了?就算還能活,只怕也比死更難受!

陸明鳳其時還余最後一口氣,不由滿腔的不忿與不甘,老天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只消多給她一日的時間,只要再多一日,她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她便可以說自己成功了,可以證明給所有人看,自己不但名字裏有個「鳳」字,人也的確有百鳥朝鳳的命格,——為什麼老天爺要對她這麼殘忍,連多一日的時間都吝於給她?!

只可惜她終其一生,都再等不到老天爺的回答,也萬萬想不到,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凌孟祈確定陸明鳳已死透后,心裏那口惡氣才算是出了一半,然後強忍噁心將陸明鳳拖到床上躺好,裝作她是在睡熟的樣子,再將她的乳母拖到床前塞到床下,確保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發現異樣后,才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晚竟也是羅貴妃的死期,其時她正遭遇不幸,只可惜他沒有順道去鳳儀殿的正殿看一眼,不然羅貴妃也就不必死了。

在他生命的後幾十年裏,他每每因此而暗自懊悔不已,只恨為什麼他安排在鳳儀殿暗中護衛羅太后和羅貴妃的人要堅守那勞什子的『大局為重,不能打草驚蛇,功虧一簣』,更恨自己為什麼就順道去鳳儀殿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一切便都能夠改變,——奈何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後悔葯,他便是再後悔,也於事無補了!

原來徐皇后得了楊小旗等人的回復,說陸明萱抗旨不尊,自己縱火自焚后,尤不解氣,又嚷嚷着要去划花羅貴妃的臉,割下她的耳朵,讓她也體會一把自己正經歷的痛楚。

適逢徐晉年過來與她商量明日禪位大殿的一些細節問題,見她要動羅貴妃,自然不肯,兄妹二人因此鬧得很不愉快。

徐皇后便冷笑道:「我知道哥哥為何定要護著那個賤人,說到底不過就是貪圖她的美色而已,指不定還有睡慕容高鞏最寵愛的女人該是何等快意的意思在裏面,既然如此,哥哥何不現在就去睡了她,看看她到底與別的女人有什麼差別,若有也還罷了,若沒有,我再要對她用刑,哥哥就別再攔着我了,否則別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徐晉年被妹妹直接點中心思,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樣子,但這個妹妹到底是皇后,他也不能太不給她面子,想着也許自己睡了羅貴妃一次后,便真發現她與別的女人也沒什麼差別了呢?橫豎明日就是禪位大典了,江山已盡在他之手,何必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節外生枝,而且禪位大典以後,慕容高鞏就算一時死不得,也只能是太上皇了,睡太上皇的女人哪有睡皇上的女人來得痛快?

遂沒有再與徐皇后爭吵,而是轉身去了鳳儀殿的正殿,先讓顧貴嬪將羅太后「服侍」著去了旁的屋子歇息,隨即就在鳳儀殿正殿,當着鳳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皇上,對羅貴妃用了強。

羅貴妃這樣的絕色美人,一百年裏也難得出一個,自然有其獨特的過人之處,以致徐晉年睡了一次后,發現自己竟食髓知味了,少不得只能再去與徐皇後周旋了。

卻不知道,羅貴妃看似柔弱,骨子裏卻再貞烈不過,她當初之所以拋夫棄子的跟皇上走,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真愛皇上,不然縱然皇上坐擁四海,她也是寧死不會跟他走的。

如今她恨徐晉年都來不及了,若不是他,她的恆兒不會死,元哥兒與寶宜也不會隨時處在危險當中,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服侍他?

待徐晉年離開后,只草草穿好了衣裳,連頭髮都懶得再整理,便在深情的吻別了皇上,說了一句:「皇上,惜惜沒臉再見您了,且先走一步了,希望來世我們還能做夫妻,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結髮夫妻!」后,一頭碰死在了鳳儀殿的正殿。

等到徐晉年安撫好了徐皇后,再回答打算好生哄哄羅貴妃,讓她心甘情願的跟他時,才發現後者已經氣絕身亡了,不由扼腕不已,卻也只是命人好生替她裝殮了,先停靈回重華殿,留待大局已定后再辦喪事,僅此而已。

五更時分,皇上在昏迷了整整七日後,終於在吃了徐皇后給的解藥后,清醒了過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昏迷得太久,人已經有些糊塗了,還是藥效仍殘留在體內的緣故,皇上整個人看起來都很獃滯,行動也很是遲鈍,若不是臉還是那張臉,都要讓人忍不住懷疑皇上是不是被人掉了包了!

不過能醒來總比一直昏迷不醒的好,羅太后不由紅了眼圈,想對兒子哭訴一番自己這些日子的害怕與委屈,還有羅貴妃母子的死訊,——如今人已死了,羅太后反倒對羅貴妃母子生出了幾分憐惜與不舍來。

可看見虎視眈眈站在一旁的徐皇後母子和徐晉年顧貴嬪等人,她到底還是忍住了,只坐在一旁,攥緊了拳頭看他們得意洋洋的與皇上分說現下的情勢,讓他最好識時務的按他們說的做,否則他們母子都將性命不保!

徐皇后更是得意洋洋的道:「告訴不得皇上,您身上中的毒與高玉旺那狗奴才中的毒一樣,都是臣妾花重金從四川唐門弄來的,您如今是醒了,但以後每個月都要定期服用臣妾給的解藥,才能性命無虞,否則就將毒發身亡,所以您該怎麼做,就不必臣妾再多說了罷?」

皇上自是又驚又怒,破口便大罵起徐皇後母子和徐晉年「亂臣賊子」來,又罵徐皇后是「賤人」,慕容恪殺父弒君畜生不如。

換來徐皇后毫不客氣的耳光相向,欲叫人拿下徐皇后,滿殿服侍的人包括高玉旺在內,卻都跟沒聽見他的話似的,想自己動手打徐皇后,又沒有力氣,連勉強支撐自己站起來都有些困難。

只得忍氣答應配合待會兒的禪位大典,然後被顧貴嬪領着人親自服侍更衣去了。

五更正,天街上響起了羊腸鞭,皇上也終於換好龍袍金冠出來了,徐皇后見了,迎上前笑盈盈的行了個禮,嘴上的話卻說得無比刻薄:「皇上再好生享受一下穿這身衣裳的感覺罷,今日以後,您可就再也穿不成了。」

待御輦來了,又笑道:「這御輦也是,您且趁現在還有機會,好生享受罷,以後可就是只專屬於我兒子一個人的了!」

說完命一身太子服制的慕容恪:「好生服侍你父皇去乾元殿罷!」

慕容恪笑着應了,無視皇上的怒目,一點也不客氣的將他弄上了御輦,然後往乾元殿行去。

徐皇后待御輦走遠了,才回頭得意的笑向羅太后道:「再過一個時辰,母后就是大周的太皇太后了,大周開國以來,您還是第一位太皇太后呢,母后高興嗎?」

羅太后心中有氣,便只是惱怒的看了徐皇后一眼,並沒有接她的話。

徐皇后也不生氣,皺眉問起高嬤嬤來:「怎麼不見太子妃?也不瞧瞧今兒是什麼日子,還睡到日上三竿!」

高嬤嬤忙道:「奴婢這便打發人請太子妃去。」

「不必了。」徐皇后想了想,擺手道:「她愛睡就由她睡去,歷朝歷代可從來沒有過如此不守規矩的太子妃,可見她心裏是瞧不上這個位子的,那本宮說不得只能另請高明了!」

主僕二人至今不知道陸明鳳已不在這個世上了的消息,還是一直到天都大亮了,慕容語哭着要找娘親,她奶娘實在哄不住她,只得壯著膽子去敲陸明鳳的門,然後走了進去,徐皇後方知道了陸明鳳主僕的死訊,然後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只可惜已經遲了。

彼時乾元殿裏參知政事已經在大聲的念唱禪位詔書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在位一十又七載,屢遇天災人禍,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近因年紀愈大,每覺力不從心,現特禪位於皇太子恪,深望其能用心理政,為千秋萬代之式……」

文武百官跪地聽着,雖只有少數人志滿意得,絕大多數人都覺得此事荒謬不經,皇上早前明顯深惡皇長子,怎麼可能忽然就禪位給了他?但如今皇上明明好好兒的坐在御座上,就算大家都懷疑皇后安國公等人攜天子以令天下,只要皇上沒有親口說他們是「亂臣賊子」,他們也只能接受慕容恪為新皇,不然怎麼辦,出頭鳥是人人都能做的嗎?

一時禪位詔書念完了,慕容恪出列恭敬的對着皇上跪下,例行推辭:「兒臣無德,不敢領受……」

本來一早便與皇上說好了,帶他例行推辭三次過後,便「推不過」順勢接收的,不想話才起了個頭,上首一直未發一語的皇上卻忽然站起來大聲說道:「你的確無德!一個私德敗壞也就罷了,關鍵還弒君殺父畜生不如的亂臣賊子,如何配做大周的君主,如何配做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主宰!」

說完似沒看見慕容恪氣急敗壞的臉一般,轉向文武百官大聲繼續道:「傳朕旨意,皇后徐氏與安國公徐晉年犯上作亂,徐氏虢奪封號,五馬分屍,徐晉年虢奪爵位,五馬分屍,盡誅九族!皇長子慕容恪,貶為庶人,五馬分屍,全家盡誅,欽此!」

誰也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尤其是徐晉年,簡直不明白皇上為何會忽然出爾反爾,難道他不想活命了嗎?

一直到殿內傳來此起彼伏,一聲大過一聲的議論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忙大聲喝道:「皇上病了這麼些時日,莫不是病糊塗了?來人哪,快扶皇上回皇後娘娘宮裏歇著去!」

侍立在御座兩旁的太監們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上前便要強行將皇上帶回鳳儀殿去。

皇上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將為首的兩個太監一把甩開了,向文武百官喝道:「你們都還愣著做什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還不快護駕!」

文武百官聞言,終於有一個聲音叫了起來:「今日慕容恪母子與徐晉年陰謀篡位,我身為人臣決不能忍,你們難道就能忍嗎?」不是別個,正是定國公陸中冕。

陸中冕率先出了頭,文武百官立時紛紛響應起來,幾名武將趁機奔到皇上面前,以身體築起一道人牆,將皇上擋在了身後。

徐晉年眼見順利禪位是不可能了,哈哈大笑起來,笑畢喝道:「既然你們都這般忠心為主,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你們了,來人,將殿內不聽話的人通通都給我拿下!」

百官里便有人開始有所鬆動了,非生即死,誰也知道該怎麼選。

就在眾人都暗自左右為難之際,人群里忽然站出了一個人來,高聲叫道:「端王殿下帶着五城兵馬司、五軍營和錦衣衛的人已經在進宮勤王的路上了,大家不要怕,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護得聖駕周全,也一定可以保自身安然無恙的!」

眾人循聲一看,就見說話之人正是端王的大舅子,衛大將軍的長子,既然話是從他口中出來的,自然不會有假。

百官的心霎時又堅定起來,與拔刀相向的金吾衛形成了對峙的局面,還有人喝罵那些金吾衛:「方才皇上的話爾等沒聽見嗎,還不快放下手中的刀,休要再助紂為虐,否則只有跟着亂臣賊子一起伏誅,遺臭萬年的份兒!」

罵得一些金吾衛開始動搖起來,金吾衛的存在歷來都是拱衛聖駕的,如今卻做起了逼宮的勾當,算怎麼一回事?

看得徐晉年與慕容恪雙雙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心裏將端王罵了個臭死,方才二人是覺得殿上好似少了一個人,但因太興奮太激動了,一時竟沒意識到少了誰,如今方知道,竟是少了端王這個禍頭子!

更將皇上罵了個臭死,原來他之前不得已的妥協全是裝的,就是為了麻痹他們,好當眾給他們一擊,既然他不想要命了,那他們索性成全了他!

舅甥二人對視一眼,難得默契的決定,要趁亂拿下皇上以做要挾,只要皇上在他們手上,他們就能處於不敗之地。

不想二人還未及行動,就有金吾衛小跑進來滿臉慌張的道:「回太子殿下、國公爺,端王帶着五城兵馬司和五軍營,還有錦衣衛的人打進來了,如今人已在順真門以外了,我們的人還不及他們的一半,只怕很快就要頂不住了,還請太子殿下國公爺示下該怎麼辦?」

端王殿下果然勤王來了……殿內的氣氛瞬間為之一松,徐晉年卻是快要氣瘋了,怒聲問那金吾衛:「九大宮門沒有聖諭任何軍隊都不能進入,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連宮門都守不住!」

那金吾衛哭喪著臉道:「端王殿下拿了太后的親筆書信,說是奉了太后懿旨進宮討逆,隨行的還有金吾衛原來的指揮使施謙,金吾衛的人本就大半是他的舊屬,好幾道宮門都是不戰便被打開了……」

這下徐晉年不止是生氣,更是恐慌了,他本就人手有限,不然也不會急着舉行禪位大典了,只要名分定了下來,他便能名正言順的調用更多的人,才能慢慢的讓文武百官真正的口服心服。

誰知道端王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拿到了太后的親筆書信做信物,皇上更是在明知身中劇毒的情況下,寧願死也不願受他們的掣肘,——果真應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嗎?

深吸了一口氣,徐晉年大笑着向文武百官道:「你們想做忠臣,豈不知忠臣一般都是沒有好下場,更是要付出代價的?事已至此,我索性與你們打開了天窗說亮話,我一早便佈置了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只要一收到我的信號,便將你們的家眷全部斬殺,也算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我原以為這條後路用不上的,倒不想竟然真用上了,這便是所謂的有備無患了罷?現在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是參拜新君還是頑抗到底,你們自己選罷!」

所有人都是神色大變,想不到徐晉年竟狠毒至廝,雖氣得目眥盡裂,卻也難免投鼠忌器,畢竟那是他們的親人,要讓他們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人去送死,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不忍的,包括那幾個護著皇上的武將。

徐晉年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見幾個武將都神色恍惚,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刀砍翻了其中一人,然後又踢開了另一個人,如願將皇上挾持到了自己手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火石電光之間,不但幾個武將,甚至連侍立在皇上身側不遠處的兩個暗中保護皇上的頂級暗衛都未能反應過來,等大家終於都反應過來時,卻已經遲了。

徐晉年縱聲長笑:「如今你們的皇上在我手上,我再問你們最後一次,是參拜新君還是頑抗到底,如果你們仍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不念昔日的同僚之情了!」

百官這會兒至此反倒都被激起了血性,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都敢對皇上如此了,何況他們這些小角色?慕容恪與安國公睚眥必報是大家都知道的,沒見昔日背叛過他們的杜培雲等人都落到了什麼下場,誰知道他們的下場又會比杜培雲等人好到哪裏去,倒不如反抗到底,好歹還能得一個忠臣的名聲!

都紛紛叫道:「大膽逆賊,還不快放開皇上!」、「我等誓與皇上共存亡!」、「亂賊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們等著端王殿下打進來以後身首異處罷!」

徐晉年氣得幾欲噴火,喝命自己身邊的侍衛:「還等著做什麼,發信號,京城內所有的官員府邸,一律給我殺進去!」

那侍衛便領命跑到殿外,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點燃,伴隨着尖利的聲音升到了半空中,漸漸越升越高,高到整個京城的人都能看見。

文武百官都是一怔,然後便反應過來這東西顯然就是自己家人的催命符了,都急紅了眼,也顧不得旁的了,與殿內的金吾衛們搏鬥起來,也不管彼此的力量懸殊有多大。

殿內一時亂作了一團。

兩個奉命暗中保護皇上的頂級暗衛想趁亂將皇上奪回來,也未能如願,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得與殿內的金吾衛們混戰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乾元殿正殿裏的血腥味濃得人幾欲作嘔之時,一身甲胄的端王帶着五城兵馬司、五軍營和錦衣衛的人到了。

徐晉年與慕容恪眼見大勢已去,慕容恪個沒用的,已忍不住想要向皇上告饒了,徐晉年卻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告饒也是白搭,索性硬氣到底,把刀架在皇上的脖子上威脅端王:「我知道你心裏巴不得我就此殺了你的父皇才好,那樣你就可以立時坐上我身後這張寶座了,可眾目睽睽之下,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真讓我殺了他,反正我已註定遺臭萬年了,你不想遺臭萬年,便放下手中的武器,讓我出宮,然後安排我和我的家眷離開大周,那樣我便不殺慕容高鞏,當然,你若是想遺臭萬年,就當我方才什麼都沒說!」

端王聞言,立時在心裏將徐晉年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他是巴不得徐晉年將皇上給殺了,可沒想要他說出來啊,如今他把話全部攤開了來說,眾目睽睽之下,難道真讓他不管自己父皇的死活不成?

那就如徐晉年說的,他真要遺臭萬年了,遺臭萬年還是以後的事,不能讓文武百官和天下萬民心悅誠服,卻是當下的事,那他現在做的這一切又還有什麼意思,豈非前功盡棄了!

端王沒有辦法,只得依言放下了手中的刀,然後吩咐自己身側的凌孟祈:「立刻安排人送徐晉年出宮,然後與其家眷一道出京!」一邊說,一邊沖凌孟祈使眼色,示意凌孟祈若能趁亂讓皇上被人「誤傷」,那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又安撫徐晉年:「只要你不傷害我父皇,什麼條件本王都答應你!」

凌孟祈接收到端王的眼色,雖微微有些齒冷於端王的絕情,但事到如今,皇上的確死了比活着好,不然只會連累更多的人送死,遂沖端王鄭重的點了點頭。

正要上前去請徐晉年,變故突然就發生了,皇上竟然重重撞向了徐晉年手中的刀口,當即鮮血長流,一看便知傷得極重。

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徐晉年,自古誰人不怕死,尤其是當皇帝的,個個兒只恨不能真的萬歲萬歲萬萬歲,甚至連秦始皇都因此痴迷於煉丹,慕容高鞏怎麼能夠不怕?他還像是當皇帝的人嗎!

凌孟祈眼疾手快,趁此機會上前奪下徐晉年手中的刀,將他制住了,自有其他人飛速上前將慕容恪也給制住了。

端王這才飛撲到了皇上面前,一邊喊著:「父皇,您怎麼樣?」一邊大吼著:「傳太醫,快傳太醫!」

太醫很快來了,皇上卻因傷勢過重,本又中毒在身,無力回天了,臨死前惟有一個要求:「追封皇貴妃羅氏為皇后,將朕與皇后葬在一處!」

原來這些日子皇上雖昏迷著,但意識卻是清醒的,周邊人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他通通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慕容恆早就遭遇了不幸之事,更算得上是親身經歷了羅貴妃受徐晉年凌辱之事。

皇上雖愛羅貴妃,卻並不是那等為了美人就不要江山之人,然自己心愛的女人當着自己的面被人凌辱,自己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保護不了她,甚至她當着自己的面觸柱身亡自己竟也無能為力,那種心痛與恥辱實在太過重大,比自己被自己的老婆兒子連同大舅子造反的恥辱還要重大。

皇上實在承受不住,想着自己橫豎已經身中劇毒,要自己向徐皇后低頭討要解藥不可能,讓徐氏主動交出解藥也不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死了算了,還能為端王解燃眉之急,更能讓自己仇恨的人四五葬身,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凌孟祈這才知道羅貴妃竟已不在這世上了,一時間心裏是百感交集,渾不知是什麼滋味兒了……

如此到了傍晚,宮裏雖已是滿目瘡痍,至少已經安定了下來,剩下的不過是些善後的事,譬如安撫太后和各宮的妃嬪,救治一應傷員,並大行皇帝和新任皇后治喪之事。

京城此番也受創不小,尤其是眾官員的家中,多少都有人員傷亡,財務損失已經可以直接忽略不計了。

凌孟祈眼見自己離開也不會有太大影響了,便向端王提出要出城去接陸明萱母子。

端王雖覺得還有很多事要他幫忙,陸明萱在井底產子的事他也有所耳聞,心裏也頗動容,遂答應了凌孟祈的要求,只讓他快去快回,他需要他輔佐的地方還多著呢!

凌孟祈客氣了幾句,畢竟如今端王已今非昔比,然後才出了宮,快馬加鞭往莊子上趕去,一路上連停下來喝口水的功夫都捨不得耽誤。

饒是如此,他抵達莊子上時,也已是二更時分,陸明萱母子俱已睡下了。

是陸明芙出來接待的他,一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滿腔怨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說了一句:「妹夫這樣進去見妹妹和孩子怕是不行,還是待我讓人打了熱水來你梳洗一番,換件衣裳再進去罷!」

然後叫了丹碧打水來服侍他盥洗,她自己則回房守着福哥兒去了。

凌孟祈心裏很是感激陸明芙此番對陸明萱的生死相隨,嘴上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得一邊在心裏告訴自己,以後一定好生報答大姨姐,一邊就著丹碧打來的熱水,盥洗了一番后,進了陸明萱的卧室。

就見她正和寶寶腦袋挨着腦袋,睡得正香,原本因懷孕養得有些圓潤起來的臉又尖了下來,顯然此番吃了大苦頭。

凌孟祈的眼淚一下子就來了,握了陸明萱的手便放到嘴邊,輕輕親吻起來。

陸明萱感覺到異樣,睜開眼睛,就見凌孟祈不知時候已坐在自己床邊了。

她也一下子紅了眼圈,隨即卻笑了起來:「你來接我們了!」語氣親切自然得就像凌孟祈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如今總算來接他們母子了似的。

「嗯。」凌孟祈的心軟得能滴出水來,順勢坐到床上,將她抱了個滿懷。

夫妻倆就這樣靜靜的相擁了不知道多久,凌孟祈才幾不可聞的說了一句:「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輩子能遇見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半晌,陸明萱才輕輕回道:「我也是,不過我更遺憾的是,我上輩子為什麼錯過了你?」

但幸好,這輩子他們沒有再錯過,也希望,下輩子他們仍不要錯過,仍能做夫妻……

本來不會拖這麼久的,實在是上周五老公回來接我們母子回家,耽擱了兩天,回來后兒子又有點拉肚子,因為是我堅持要回來的,面對老公的唧唧歪歪,也不敢有二話,只能好生守着兒子……不過總算沒有食言,真是萬幸!

感謝大家這麼久以來的支持,到後期我實在更不快大家也多是包容,沒辦法,孩子小就是這樣,下個文等兒子上了幼兒園后,一定改善,O(∩_∩)O~

PS:有番外哈,大結局裏一些一句帶過,或是沒寫到的地方,番外會寫到,不過我要先休息幾天,再開始更新番外,請大家稍安勿躁,O(∩_∩)O~

最後,獻上我的第N次初吻,么么么么么么么O(∩_∩)O~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高門庶孽之步步蓮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高門庶孽之步步蓮華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回 大結局

%